天下西湖有多个,最著名的是杭州西湖。杭州西湖到底有多美,我看也未必。杭州西湖其实是文化湖、名人湖。一个苏东坡就很了不得,再说还有白居易。
苏堤现在铺层柏油,像穿着长衫,在长衫外面又打条领带。
西湖一袭长衫,蓝布的。很平淡,但很味道。西湖的味道就在于平淡上。它不像安徽黄山以奇奇怪怪而引人入胜。西湖是平平淡淡的,如家常便饭。旅游的人喜欢吃大餐。爬黄山就像吃大餐。吃大餐规矩多,挺累的。所以从黄山上下来连接着游西湖,就很好,这叫吃完大餐吃家常便饭。把家常便饭吃出个好来,才叫功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家常便饭的境界。
安徽和浙江完全可以联合开发旅游,名字我都给他们想好了,叫“山水记”。这个名字太雅,不如叫“有山有水一锅煮”,或者“山水乱炖”,多气派。
在西湖边,我就想吃藕粉。西湖藕粉有名。“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同为天堂,苏州也产藕,却很少吃藕粉。我不知道藕粉历史有多长,说到历史,我们爱往长里说,我们有历史“恐短症”,仿佛菲茨杰拉德。我总认为藕粉的历史不会很长,是南宋人发明的。南宋这个小可怜,饮食史上倒是个大人物,它把黄河流域的面食规模空前地带到江南。藕粉是南宋的江南人受到北方面食影响——北方人以麦为面,江南麦子少,荷花多,就以藕为面了。藕是污泥中的麦子,藕断丝连,连的就是麦子。
我曾在西湖边吃到过一回好藕粉,坐在凉亭外面,看着湖,吃藕粉。藕粉冲调在青花碗里,碗不大,能被只手包住。
最好玩的是凉亭外的长板凳,真长。我从没见过这么长这么长的长板凳,长得就像一列火车。
我坐在长板凳上吃藕粉,火车一直开进湖中。
最近我又在西湖边吃了回藕粉,是在湖心亭上。湖心亭像只救生船,大家游西湖,好像不是租船而游,都在西湖里游泳,要横渡西湖,结果体力不支,个个爬上救生船——湖心亭上全是气喘吁吁的人。我也气喘吁吁,吃着藕粉。这次,我是托着一次性泡沫碗,像托着瓶浆糊,不,比浆糊更稀。比浆糊更稀的是胶水。
我在湖心亭上与妻子各吃一碗热胶水。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游湖兴致,因为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