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肝交代了杀手是南关帮首领板栗雇请的,板栗给了杀手40万元,杀手回到了南方。
可是,给了钱的板栗一直担心洪哥没有死,他就派猪肝去医院打探,了解洪哥的伤情。他没有想到,他那张迥乎常人的脸,让千户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杀手在南方哪座城市居住?猪肝不知道。与杀手一起来到秦岭山中的小贺在南方哪座城市居住?猪肝还是不知道。杀手像一条毒蛇一样,总是隐藏在城市最隐秘的地方,要找到杀手,难乎其难。
德子、千户、七子那天黄昏时分回到了医院里,他们和洪哥、升子一起商量,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洪哥主张报警,他说他此后只想做一个正经的生意人,不愿意再打打杀杀,舔着刀口过日子。那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江湖已经过去了。现在,有钱就是老大。有钱了,弟兄们日子就好过了,住别墅,开豪车,娶媳妇,生孩子。
德子则极力主张寻找杀手复仇,弟兄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毛孩没了,但毛孩不能就这么没了;洪哥伤了,但洪哥不能就这样伤了。如果不能亲手抓住杀手,不能亲手复仇,毛孩的在天之灵永远也不能安宁,弟兄们的良心永远会受到谴责。
升子一言不发。德子看着升子,想让升子支持他,但是升子眼睛望着墙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
洪哥说了一通话后,他很累,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升子走到了房门口,他招手把德子、千户和七子叫出来,悄声说道:“事不宜迟,千户赶快去买明天的火车票,七子去打听小贺家在哪里,德子你回家准备行囊。”
寻找杀手,需要从小贺身上打开突破口。
德子问:“你同意找杀手?”
升子说:“我们再干最后这一件事情,干完后就金盆洗手,彻底告别打杀,好好做生意。”
升子在医院里说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此次南方之行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小贺家在城市西郊的矿区里。矿区居住了几千户矿工,他们在山腰上挖掘一眼窑洞,一家老少就住了进去。窑洞挖掘得乱七八糟,有的几乎并排在一起,有的孤零零的只有一家人。远远望去,山坡上好像有很多田鼠洞,走近了才看到有的洞口竖着电视天线,有的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煤炭价格不升反降的时候,大小煤矿都举步维艰,所有的矿工家都生活困难。矿工的子弟们纷纷扬扬地卷入了南下的打工潮,小贺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进入21世纪,煤炭价格一路飙升,煤炭行业炙手可热,催生了数以万计的亿万富翁。我在《暗访十年》第四季所写的黑娃和蔡亮子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的财富迅速膨胀,膨胀的速度让人咋舌。
这个世界上,真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让人难以把握。
小贺家很好找,他家就在山顶上。猪肝说,站在矿区大礼堂,向南张望,能够看到一棵巨大的松树,孤零零地矗立在山顶上,松树下就是小贺的家。
千户和七子来到矿区大礼堂的时候,看到曾经红火一时的大礼堂已经变成了废墟,一群群乌鸦从残破的房顶上飞进飞出,遗落了一地的聒噪和粪便。早些年,煤矿生意好的时候,这里三天两头有歌舞表演,放映电影,县城里的人都很羡慕煤矿工人,他们有很高的工资和优厚的福利待遇。县城里的漂亮女孩子都争先恐后地要嫁到煤矿,而煤矿再丑的女孩子也不会对外出口到县城。毛主席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那时候的煤矿工人确实是天之骄子,他们说着普通话,看地方上的人都是斜着眼,显得鄙夷不屑。后来,市场经济的大潮席卷了煤矿和县城,县城是一幅朝气蓬勃的景象,就像毛主席所说的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而煤矿面临着计划经济的种种问题,就像日薄西山一般气息奄奄。这个世界在短短的几十年里,一再地翻来覆去,颠来倒去,让很多人无所适从。
千户和七子站在大礼堂的门口向南张望,果然看到了山顶上有一棵巨大的松树,远远望去,那棵松树像山顶上长出的一棵蘑菇,引人注目。
他们顺着山路向山顶上攀爬,山路弯弯曲曲,像鸡肠子一样,山路的两边是一眼眼土窑洞,有的土窑洞门前有几只鸡在觅食,有的土窑洞门前一片死寂,有的土窑洞门前是坐在藤椅里懒洋洋晒太阳的老人。他们沿着山路爬到了那棵松树下时,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一个年轻人。
松树下果然有一眼窑洞,窑洞的门扇虚掩着,他们推门进去,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太阳从打开的门扇照进去,让房间里的一切浮出黑暗,变得影影绰绰。千户和七子看到窑洞里的一切都非常简陋,仅有的还算值钱的东西,是地面上的一个暖水瓶和放在木桌上的唯一的家用电器——手电筒。
这样贫穷的家庭,即使打开窑门,小偷也不愿走进来。
这是不是小贺家?他们不知道。
千户和七子在窑门前等候了很久,等得几乎失去信心,就要离开了,这才看到从山顶的那面走来了一个老头儿。老头儿的背上扛着一把钁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老头儿肤色黧黑,头发花白,穿着蓝色的宽大的工作服,一看就是一名下了一辈子矿井的老矿工。
千户看到老矿工走到了窑门前,就问:“这是不是小贺家?”
老矿工说:“是呀,你们是哪位?”
千户用极为蹩脚的普通话,异常乖巧地说:“我们和小贺是同学,想找他。”
老矿工开始骂了起来,边骂边咳嗽,他用漫长的绵绵不绝的咒骂来表达他对小贺的不满;他用他声嘶力竭的咳嗽表达他的老态龙钟。老矿工骂完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问他们找小贺什么事情。
千户说:“我哥哥在南方开工厂,需要自己人照看,我想和小贺一起过去。我们过去后,一人一个车间主任。”
老矿工丝毫也没有怀疑千户,他说小贺已经出去好些年了,隔上三四年才会回家一次,回家了也不交钱,晃荡几天就又离开了,也不知道他在南方做什么。如果能够到工厂做车间主任,那就太好了。
老矿工不知道儿子小贺住在哪里,但是他提供了一个电话号码。儿子小贺曾经说过,如果家里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电话找他。
那是一个固定电话号码。
千户和七子拿到电话号码后,急忙离开了。
第二天,德子带着千户、七子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们要去寻找小贺和杀手。
火车从秦岭车站出发,轰轰隆隆地向南开去,他们坐在座位上,坐成了一排。绿皮车厢里全是奔向南方打工的人群,车厢里充塞着汗津津的民工和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飘荡着浓重的汗臭和脚臭,回荡着各种口音的谈笑声。卖食品和小商品的小推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一路都在吆喝着“让开让开”;卖小商品的吆喝声也会响起,一路都在兜售着“三无”产品。不断有人下车,但是又不断有人上车,车厢里总是满满当当。绿皮火车就这样拉着这一车北方人慢腾腾地摇摇晃晃地驶往南方,相对于贫穷的北方来说,南方是有梦的地方。
在一天一夜的火车上,他们只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话。
千户说:“那一年周公子就是坐着火车离开的,再没有回来。”
德子说:“战争早就结束了,周公子去了哪里?”
七子说:“周公子是不是牺牲了?可是牺牲的名单上又没有周公子的名字。”
说起周公子,他们一阵欷歔,每个人的心中都一阵怆然。他们好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千户说:“我们这次坐火车离开,该不会也回不去了?”
德子说:“乌鸦嘴。”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千户一语成谶。多年后,德子向我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说,我们秦岭山地方邪,如果说是什么,结果就会成为什么,非常灵验,所以千万不要乱说话。
火车驶过了郁郁苍苍的秦岭山,驶过了一望无际的江汉平原,驶过了绵延的长江和渺茫的洞庭湖,驶过了无数片水田和无数座桥梁,驶过了丘陵地带和丹霞地貌,终于驶入了那座传说中满地是黄金的沿海开放城市。
一来到城市里,他们突然觉得所有的生活经验全部都不够用了。他们不会看地图,不会看路牌,不会坐公交车,不会说当地方言。站在火车站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他们像当初刚刚离开家乡,怀揣200元钱来到城市里找工作的我一样,感觉孤立无援,像掉入了大海里,连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找不到。
他们站立在火车站旁边的台阶上,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们一直站到了黄昏,黄昏时分的火车站仍旧川流不息。以后在我暗访的时候,我很多次来到了这座火车站,我拿着x光片走在这里,假扮成患者,引诱医托上钩;我背着塑料编织袋,假扮成民工,钓抢劫的大巴车主出现;我西装革履,打扮成阔佬,约会贩卖枪支的不法商人;我假扮成鸡头,与另一名真正的鸡头联系,买卖手中的妓女……这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一块地方,也是人群成分最为复杂的一块地方,还是安全性能最差的一块地方。各种各样的骗子像鱼入大海一样,在这块地方游荡,寻找、捕捉猎物,这是让很多外地人视为末途的一块地方,也是无数北方人开始登上梦想的一块地方。所有来到这座城市的人,认识这座城市,都是从火车站这块地方开始的。
德子他们在这里一直等到了天黑,然后饥肠辘辘地走进了一家饭店,饭店里没有他们吃惯了的面条卖,只有大米饭。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吃大米饭,他们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中,盛来一碗又一碗米饭,他们无论怎么吃,都觉得这种饭吃不饱。
然后,他们按照升子事前的吩咐,在街边的话吧里拨通了小贺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拨通后,会说普通话的七子说,他是送货商,有一个包袱上留着这个电话,包裹上的地址看不清楚,请问这个电话是什么电话,在哪里?电话那头说,这是公用电话,并说了一个城中村的名字。七子问小贺在哪里?这是小贺的包裹。电话那头说,他不认识什么小贺,每天用这个电话的人数以百计。
德子他们如同掉人了冰窖里。奔波了几千里,从北方来到了南方,寻找小贺和凶手,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电话号码上,而现在,小贺与这个号码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怎么办?
后来,七子说,既然来了南方,就不能回去,一定要找到小贺和杀手。小贺既然能够给家里留这个电话,说明小贺就在距离这个电话所在地不远的地方,就在电话那头所在的城中村里。城中村也是村庄,一座村庄才有多大啊,只要问几个人,就能找到小贺。
城中村距离火车站有多远?饭店老板说,有十几站车程。
可是,他们不会乘公交车,不会看公交站牌,他们只能向着那座城中村的方向走,他们每到一个十字路口,就由七子出面,用醋溜普通话问别人:“到城中村怎么走?”
夜深了,他们找不到旅社,就在一座天桥下睡觉。睡到夜半的时候,天桥下突然来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用各种他们听得半懂不懂的方言,这是一群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人,他们中有的是拾荒者,有的是没有找到工作也没钱租房的人。这个时候,遥远的秦岭山中的那座县城已经寂静无人,而这里依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天亮后,他们又一路询问着,像盲人一样缓慢地走向那座城中村,一直走到了黄昏时分,才来到了城中村的外面。他们望着万家灯火的城中村,异常惊讶和颓丧,城中村和农村的村庄一点也不一样,他们没有想到城中村会这么大,会居住了这么多人。在农村,居住在同一座村庄的人,彼此都很熟悉;而在城市,居住在城中村的人,即使住在对面或者邻居,也对对方的情况一无所知。这是一座让他们完全陌生的村庄。
他们走进城中村里,城中村像迷宫一样,他们很快就迷路了,不知道该向哪里走。城中村的道路异常狭窄,狭窄到了两个迎面而来的人都需要侧身相让。城中村的楼房和楼房紧紧地挨在一起,这面的窗户打开,对面的窗户就必须关上,不然窗户和窗户会碰在一起。城中村的每寸空间里都有一种潮湿而堕落的气味,城中村的每间房屋里都密密麻麻地住满了人。
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城中村,它为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打工的人提供了庇护所,现在,这些城中村已经全部拆除了。
小贺在不在这座城中村?他们不知道。
就算小贺在这座城中村,然而在几万人中,他们又如何能够找到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电话号码,那个电话号码,他们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个电话号码,可是,那个电话号码却与小贺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就是有过关系,也是以前的。居住在城中村的人,经常会更换出租屋。也许以前小贺在这座城中村住过,但是现在呢?小贺还有没有住在这里?他们不知道。
然而,他们又只能依靠这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号码是能够找到小贺的唯一途径。
他们在城中村租房住宿,三个人租了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房屋,夜晚一个人睡在床上,另外两个人睡在地板上。然后,他们走进城中村一家家话吧里,用他们的电话拨打这个号码,电话里有了铃声后,而又听不到身边的电话响,他们就挂断电话,走向另一家。在接连验证了十几家话吧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个电话号码所在的话吧。
话吧很小,小到只有几部电话机,每部电话机都用木板隔起来,打电话的人就坐在里面拨打,彼此不受干扰。话吧的旁边是一条小巷,小巷通往几户人家,每户人家都盖了五六层高的握手楼。
也许,小贺就租住在哪一幢握手楼的哪一间出租屋里。
此后,兄弟三人开始了分工,一个人盯梢,另外两个人在城中村里转悠,寻找疑似小贺的人。每个人盯梢五个小时,每天三班倒。
在陌生的城市里寻找一个陌生的人,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他们完成了。
那是在他们来到这座城市的第12天。那天黄昏,千户坐在一家性用品商店的门口,突然听到几米远的话吧里有人用秦岭山中的方言打电话。
千户心花怒放,他悄悄起身,挪向话吧,偷眼看着那个正在打电话的人,可是,那个打电话的人又矮又胖,和猪肝口中描述的又高又瘦的小贺一点也不一样。
“矮胖子”打完电话后,刚刚走出话吧,千户就叫声“乡党”,热情地迎了上去。“矮胖子”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够碰上乡党,也是满脸笑容。乡党见乡党,两眼泪汪汪。“泪汪汪”说的是激动加感动。
千户拉着矮胖子来到了附近一家小饭馆里,叫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盘拍黄瓜,还有两瓶啤酒。千户和矮胖子好像是一见如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其实只有两味——花生味和黄瓜味,千户说:“这一带还有没有咱们乡党?”
矮胖子说:“有啊。他刚来的时候和我住在一起,这段时间没有见到。”
千户又问:“他家在哪里?”
矮胖子说:“在矿上。”
千户心中一阵狂喜,但是他脸上却不动声色,他说:“找个机会,咱这些乡党们聚一聚,出门在外不容易,认识了相互有个照应。”
“矮胖子”说:“那当然。”
“矮胖子”离开后,千户将剩下的花生米装进了一个塑料袋子里,他拿回去让德子和七子品尝。来到南方的这些天,为了省钱,他们一天只吃一顿饭,一顿只点一个最便宜的土豆丝。南方城市的米饭不要钱,只收菜金,所以他们一顿只用一盘土豆丝的五元钱就能够吃饱三个人,他们每个人都要吃五大碗米饭。他们在城中村的每家饭馆吃饭的时候,都只能吃一次,第二次进去的时候,老板就会将他们拒之门外。老板看似和气,其实冷淡地说:“今天我们的米饭卖完了。”
两天后,千户又来到了那家话吧,在这里与“矮胖子”相遇,“矮胖子”这次还带来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千户一看就暗呼:这是小贺。他见到过小贺的照片。
千户一边热情地和小贺交谈着,一边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德子和七子慢慢地走近了,他们看到站在千户面前的这个人,也都大喜过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贺就这样出现了。
可是,这是城市,警察的岗亭就在几米之外,怎么才能抓住小贺,而不引起人们注意呢?
终于见到了小贺,千户不会让他轻易逃脱。千户带着小贺和“矮胖子”走进了一家小饭馆,这次叫了三盘凉菜和三瓶啤酒。千户不断地向他们两个劝酒,他们吃到意兴阑珊,也喝到意兴阑珊。
德子和七子坐在了门边的一张桌子旁,也叫来了两盘菜,也吃到意兴阑珊。现在,小贺找到了,杀手也就会很快找到,办完了这里的事情,他们就可以回去了,不用再锱铢必较地花钱了。
千户那桌吃完后,千户故意大声说:“早就听说城外有座山,一直想去爬山,没机会去,今儿个咱们一起去。”
“矮胖子”还没有回答,小贺不知这是计策,他急忙鼓噪:“好的,去,去,都去。”
千户结完了账后,就带着小贺和“矮胖子”直奔公交站,德子和七子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是昨天晚上兄弟三个研究好的计策。他们选好了线路,也找好了公交车站,他们准备在荒郊野外收拾小贺。
公交车来了,千户兴高采烈地登上去,千户和“矮胖子”跟在后面,而最后上车的,是德子和七子。
公交车一直载着他们来到了山下,千户故意挑拣荒僻的小路上山,小贺一路混沌不知。他谈笑风生,兴趣盎然,以一种见多识广的口吻,一路都在向千户吹嘘着他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和他丰富的社会阅历。德子和七子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来到了一片小树林深处,千户四顾无人,就建议歇一会儿,小贺和“矮胖子”答应了。他们靠着树干斜站着,还没有喘口气,德子和七子就来到了他们身边。七子抓起小贺,一个大背摔,小贺的身体就像一麻袋土豆一样,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小贺站起身来,浑身筛糠,两股战战,面如土色。“矮胖子”站在一边,汗如雨下,颤抖不已。
千户对矮胖子说:“没你的事,我们在抓凶手,你快走,不要告诉任何人这里的事情。”
矮胖子忙不迭地点头,转过身惶惶离开。
德子拉着小贺的手,继续走向树林深处。小贺不敢反抗,他做的坏事太多了,他直到现在,还搞不懂是哪个仇家找上门来。
但是,德子他们不是想找小贺算账,而是想找杀手算账。德子一问起杀手的情况,小贺赶紧全部都说了,他犯不着为了杀手而遭受皮肉之苦。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各个面目狰狞,绝非善类,他们能够从遥远的秦岭山中找到南方这座城市,就说明了他们一定要复仇。他们找不到杀手誓不罢休,找到杀手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德子说:“你得跟着我们走,我们找到杀手自然就会放了你。什么时候找到,就什么时候放走你。你敢耍花招,我们就一刀捅死你。”
小贺赶忙讨好地说:“没问题,我配合,我配合。”
当天黄昏,小贺带着他们来到了市郊一个小区旁。他们站在围墙外,小贺指着五楼最边的一扇窗口说:“这就是杀手家。”
然而,那扇窗口淹没在黑暗中。他们在围墙外等候到半夜,也没有看到窗口的灯光点亮。
夜晚,他们带着小贺就准时来到那个小区的围墙外,埋伏在草丛中,注视着杀手家的窗口;黎明时分,他们就回到城中村,反锁上房门,将小贺夹在最里面睡觉。小贺知道他们要找的人不是他,他也索性呼呼大睡。
城中村租房居住的人成千上万,但是没有人知道这间出租屋里危机四伏;郊外居民楼里万家灯火,但是也没有人知道已经有一支拉满弓的利箭,对准了一扇窗口。
喋血只是早晚的事情。
在他们来到南方城市的第20天,也是埋伏在郊外的第四天夜晚,那扇窗户终于亮了。
他们在小区外静静地等候着,一直等到了午夜时分,那扇窗户的灯光熄灭了。千户像一只灵猫一样,攀上围墙,然后跳人了小区的花园里。一名保安听到异常的响声,循声走过来,千户全身贴近地面,他嘴里发出两只猫打架的声音,保安停住了脚步,聆听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德子和七子也从墙外翻进来,他们像当年的侦察兵周公子一样,悄悄地潜入楼道。那时候城市郊外的老式楼房里都没有楼道门,他们沿着楼梯走到了五楼,然而,面对杀手家关闭的房门,他们束手无策。他们一个个勇猛异常,七子更是武功超群,然后面对这把暗锁,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千户说:“你们守在门口,我想办法从外面爬进去,打开这道房门。”
德子和七子说:“你小心。”
千户又溜出了楼道,来到了楼下。
他站在一楼的窗外,向上望去,看到从一楼到四楼,家家窗口都安装着防盗网,唯独杀手所在的房间里没有安装。在这个炎热的夜晚,杀手家的窗户居然开着。
杀手家开着窗户,可能是为了防备自己突然遭受攻击,逃跑方便。但是,他没有想到,身轻如燕又身手矫健的千户,能够沿着一楼到四楼的防盗网,顺着窗户爬进五楼杀手的房间。
那一年,在秦岭山下的砖瓦窑里,千户遭到窑丁们的攻击,他在夜晚的大树上蹿上蹿下,在高高的土墙上奔走如飞,而土墙下就是万丈深渊。千户的能力,非一般人可比。千户所拥有的,可能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轻功吧。真正的轻功不是武侠小说中的飞檐走壁,一蹦蹿起几米高,比跳高运动员还跳得高,而是说他们能够轻松翻越一般人难以翻越的障碍。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千户抓着防盗网,像猴子一样很轻松地爬到了五楼,从窗户翻进去,来到了杀手家的客厅,然后打开了房门,德子和七子轻轻地走进来。
他们站在墙角,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看到房间里有两间卧室,一间卧室房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另一间房屋房门关闭,那里面一定就有杀手。
可是,如何打开这间卧室的房门,又成了一道难题。
然而,现在只要进入了杀手家中,捉拿杀手就如同瓮中捉鳖,只看什么时候揭开瓮上的盖子。
他们不着急,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舒服地伸直双腿,他们等着杀手打开卧室的房门。房门总会打开的,杀手总有睡醒的那一刻。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他们听到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然后有扫帚划过水泥地面的声音,曙光也染亮了窗口,房间里的一切慢慢浮出了黑暗的水面。
他们开始焦躁不安,如果天亮了,如何能够把杀手从这个小区里带走?
可是,卧室里还是寂然无声。
必须赶快叫醒杀手。
千户看到客厅茶几上有一个花瓶,他将花瓶摔碎了,然后嘴里发出老鼠打架的声音。卧室里终于有了声音,是骂骂咧咧的抱怨声,是拖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千户悄悄地移身到卧室门前。
卧室房门打开了,他们从卧室透出的灯光中看到,打开房门的是一个不着一缕的裸体女人。
裸体女人看到扑过来的千户,她下意识地惊叫起来。千户一把推开了她,看到床上睡着一个男人。男人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把手枪,枪响了,千户倒了下去。
千户后面是德子,德子大吼一声,扑了进去,又是一声枪响,德子也倒下去了,鲜血染红了卧室的地板。
最后进来的是七子,七子手中抓着一个花瓶,呼地一声砸向了床上男子的身上,然后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鹏一样,扑在了床上,他一拳打在床上男子的头上,床上男子哼哼了两声,头就歪在了一边。
枪声惊动了小区里的人,门外窗外吵成了一片。
七子抱起德子,看到德子的肩膀血流如注;七子又抱起千户,看到鲜血染红了千户的胸脯。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
很多年过去了,千里追凶的故事还在秦岭山中人们的口中流传。那一年,我在洪哥手下打工的时候,听到了很多个版本,有人说千户会飞檐走壁,有人说德子会打开密码锁,还有人说七子一拳能够把水牛打倒。所有的故事里,三兄弟都像《水浒传》中的时迁、石秀和武松一样,是有故事的人,他们浑身都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