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夜里都做同样的梦,翻来覆去总是那些事。大家都在射击,你也在射击,大家都在奔跑,你也在奔跑……摔倒了,梦醒了……躺在病床上……你想霍地从床上跳下来,到走廊上去吸烟。这时才想起自己没有腿,你又回到了现实中……
我不愿听别人讲什么政治错误,我不愿意听!如果是错误,那么请把我的腿,我的两条腿,都还给我……
您以前从死人衣兜里取出过这样的信吗?
“亲爱的……”“各位亲爱的……”“我的心肝……”
您见过同时被土枪和中国产的自动步枪打得像筛子一般的士兵吗?
我们是被派到那边去的,我们是在执行命令。在部队里,你应先执行命令,然后才可以申诉。让你前进,那么只能往前走!如果不听从命令,就交出党证,放弃军衔。你宣过誓吗?宣过。当你的肾已经失灵时,再喝矿泉水也晚了。“我们没有派你们到那边去。”那么是谁派的呢?
那边有我一个朋友,我去参加战役,他和我告别。我回来了,他拥抱我,我还活着!在这儿我就不会有这样的朋友……
我很少上街……难为情……
您以前可勒紧过我们的假肢?靠假肢走路,总怕摔断脖子。有人说,在别的国家里,装有假肢的人能够在山区使用滑雪板滑雪,可以打网球、跳舞。请用外汇买回这类假肢,代替法国化妆品吧,代替古巴糖、摩洛哥橘子……
我二十二岁,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我要找个妻子。
我有过一位女友,我对她说:“我恨你。”我的目的是让她离开我。她可怜我……我希望她能爱我……
我夜夜梦见故乡的家,
花楸树林边,多么宁静。
三十,九十,一百声……
布谷鸟,你为何唱得这样多情……
这是我们唱的一首歌……可爱的一首歌啊……而有时连一天也不想再活了……
可我现在还幻想,哪怕是再瞄一眼那一小块土地……圣经上提到的那片沙漠呢……它吸引我们所有人到那里去……吸引力很强,如同站在悬崖边上,或是大河高高的陡岸上……它吸引我们,弄得我们头晕目眩……
战争结束了……现在他们想办法要把我们忘掉,把我们掩藏得远远的……芬兰战争时就是如此……关于伟大的卫国战争写了多少著作,可是关于芬兰战争什么也没写……我国人民很容易原谅人……再过十年我也会习惯的,到那时我才无所谓呢……
我在那边杀过人吗?杀过。难道您希望我们在那边当天使?您期待着,回来的都是天使?
——一位上尉,迫击炮连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