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吓得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宋暖爸妈正站在门口怒气冲天地看着自己,原来宋老师忘记带手机回来拿,没想到冤家路窄正遇到了传说中的富二代张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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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貌似是没有春天的,才刚刚脱了棉袄,天气便一日热过一日,端午刚过,满大街都是穿短袖的人。
三个月的实习期结束了。
写实习报告的时候,宋暖着重突出了自己没日没夜加班参与筹备HY答谢会的经过;周格格仔细描绘了自己斗智斗勇拿下第一笔业务的事实。
赵小川最有个性,他做了一个《优化销售系统,提高办公效率》的方案,简洁实用,废话多一句没有,简直是句句锦绣,字字珠玑。研发部的惠经理翻了几页当即拍案叫好:“这个赵小川真是个人才啊,他才去了销售部几天,就琢磨出这么个方案,把专业知识与实践经验很好地结合起来,真是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张盛最牛叉,他在实习报告上写了八个字:实习完毕,感谢领导!此次实习对他来说,就像是作家实地采风,演员体验生活,时间一到就要抬腿走人的,风华集团正等着他回去当少掌柜呢!
那么多实习生同时进来,经过三个月的适者生存,其中很大一部分人不得不离开这个战场。为了战败者的颜面,公司领导决定让所有实习生停职一周,回家等通知,等到通知的回来签署正式劳动合同上班,没等到通知的,那对不起,说明你被淘汰了,请另谋出路吧。
实习期间表现如何,每个当事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宋暖和周格格都挺自信,认为自己不可能有问题!所以她们俩心情轻松地开始忙活自己的事,因为一周后,她们将正式告别校园生活步入职场生涯,从实习生变成正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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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暖需要紧急忙活的事情就是——搬家。
学校宿舍只给毕业生住到七月份,趁着这一个星期的假期,宋暖必须把窝搞定,安居才能乐业嘛。本来说好和周格格合租的,可是格格买了车后便每天回家住了,被放了鸽子的宋暖只好一个人去中介租房子。
宋老师怕女孩子在外面找房子看房子不安全,特意安排宋暖妈请假奔赴上海帮女儿参谋顺便支付第一个季度的房租。
在上海租房子也算是一门学问,首先需要了解一些关键词:地铁沿线、拎包入住、闹中取静、婚房装修……
地铁沿线,概念很广,骑自行车二十分钟以内都算是地铁沿线;如果是家电齐全拎包入住,那就是二手市场二千元拉来的全套——床、沙发、洗衣机、空调、冰箱、电视机,要啥有啥,但是大坏三六九,小坏天天有;闹中取静则更加务实,无非是楼下有片小空地,空地上载着些花儿草儿还有些葱头蒜脑之类……
开找房子时候,母女俩告诉房产中介,她们的要求是:舒适、干净、安全。经过一段时间奔波,慢慢地,她们发现,跟舒适稍微沾点边的房子实在是贵得离谱。算了算了,刚刚大学毕业正是吃苦的时候,等奋斗出钱来再讲究舒适吧!
于是,她们将要求降低为:干净、安全。可是,达到这两点要求的房子,每月租金也在两千以上,而宋暖转正后的工资也就二千多块,不吃不喝全贡献给房东?那不是有病嘛!
最后,宋暖妈拍板了,干净不干净也无所谓了,租下来我们自己打扫,但一定要安全!如果连这个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咱打道回府算了,城市越大越不适合安居乐业!
就这样以HY大厦为中心,方圆五公里为半径,兜兜转转整整三天,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中介MM曾经带宋暖母女看过一套房子,号称走路五分钟到地铁站,可是宋暖带着老妈一溜小跑愣是跑了二十分钟都没到。如今,连这个以飞毛腿著称的中介MM都吃不消了,她暗示宋暖,“我们的房源比较有限,你们也可以到别的公司看看。”该MM忘记了,当初她接待宋暖时,曾拍着胸脯自豪地说:“我们公司最大的优势就是房源多,别家有的,我们都有;别家没有的,我们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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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中介MM即将罢工之际,宋暖和妈妈终于选中了一套满意的房子,所谓的满意当然是相对的,相对于价钱。
地段倒是好地段,就在公司对面巷子里,站在阳台上便可以远眺HY大厦以及闪闪发亮的LED广告牌,宋暖开玩笑说:“这下好了,加班可是方便了,人家是居安思危,我是居家思公司!”
宋暖妈一点都没笑,严肃地说:“还是那句话,上班一定要勤快,不要迟到,你又不操持家;不要提早下班,回来又不做饭!楼下那么多快餐店,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时候我多给你留点钱,多吃点,吃好点,不要亏待你的胃。”
其实除了地段,这房子实在是乏善可陈——房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比宋暖还大;房子里除了抽水马桶,可谓是家徒四壁;房间倒是有两个,一南一北,朝北的小房间大概只有五个平米,还迎街楼下就是小饭馆,油烟弥漫,估计常年不能开窗户,就是这样,中介MM还对宋暖说:“你可以住大房间,把这小房间租掉分摊一部分房租。你瞧这小房间,方方正正,还有扇大窗户,真是好得!”
房租是1800块一个月,付三押一,即房租是三个月一付,押金是一个月的房租,宋暖看看这个空洞洞的房子,实在想不出来这押金是用来押什么的,试图说服房东不要押金了。房东是个古怪的上海阿伯,他眼睛一瞪:“小姑娘,话不好这么说的呀,虽然没什么东西,但是你要用水用电的吧,万一你不付钱跑掉了,你还有押金在我这里对?你看看我们这个小区的房子,跟我们同样的户型,人家都租到两千五六了,你这么便宜租到我的房子,好偷笑了!”
宋暖失笑,你便宜自然有便宜的道理,就这么个破房子,除了地面和天花板,要啥啥没有,你还想租高价!不过也懒得跟阿伯辩论了,宋暖妈帮宋暖付了七千二百块房租。
随后是签合同,抄水表电表,然后阿伯念书一样地对宋暖提要求:“不许吸毒造假私拉电线,不许大声喧哗,不许破坏墙体结构……”说了八九条,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的房子。
一切忙定,只剩下宋暖母女,宋暖妈在区区四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巡视一番,突然仰天长啸:“唉,你还没赚钱,就贴出去小一万块!不止哦,好歹还要添置一些家具家电,总不能让你睡地上吧!”
“那我也没办法,谁让现在房子那么贵!”宋暖无奈地叹气,“先买张床,人家流浪汉还睡长椅呢,我生活水平再低也不能低过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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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买二手的,宋老师怕母女二人搞不定,趁着周末也亲自来上海了,一家三口在二手市场灰头土脸忙活了一天,买了两张床、书桌、书架、简易衣柜、电视机、洗衣机、空调,置办了这么多家当,总共才不到三千块。
家具运回来了,大家又在宋暖妈的指挥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通好擦,宋暖妈这张嘴实在是不讨喜,一边抹一边唠叨:“必须要擦干净了,还要消毒!谁知道这些旧货以前都谁用过,有没有艾滋肝炎,现在还在不在世?”
宋暖听了毛骨悚然,大声抗议:“爸,你看妈说什么呢?你们走了我一个人住不怕啊!”
宋老师当即批评老婆:“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艾滋肝炎怎么传播的你知道吗?哦,用一个柜子就能传染,那全世界还不都是艾滋病人啊!愚昧!还有,什么活人死人的,你看看那些明代的古董家具现在多值钱,他们的主人以及主人的儿子孙子,现在恐怕都不在人世了吧!”
宋暖妈不吭声了,更加卖力地擦家具,用完了整整一瓶八四消毒液,打发宋暖去楼下的便利店买。
宋暖刚到便利店,就接着张盛的电话:“宋暖,你这么些天没声音没图像的,忙什么呢?”
“我爸妈都来上海了,这几天忙着找房子呢,不是发消息跟你说过了吗?”
“我不也跟你说了嘛,我家里房子多得是,你随便挑一处住就是!”
“你瞧你妈对我那态度,别说住你家房子了,吃你家一口饭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会儿营养不良一会儿不能怀孕!”宋暖对此仍然耿耿于怀。
“我说你忘记这事成吗?我妈可能更年期到了,最近特别古怪,对我们全家都凶得很,她对你态度不好,说明也把你当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见外!”张盛在电话那头嬉皮笑脸。
“不跟你瞎扯了,我妈派我去买八四消毒液,回去迟了又要唠叨个没完!”宋暖在超市拿了消毒液准备结账。
“哎,别挂别挂,你房子找在哪?我来探望探望你,你爸妈来了,我这个准女婿总不能做缩头乌龟啊!”
“呸,真不要脸!”宋暖笑骂,“就在公司不远,不过我还没跟我爸妈说我们的事,你傍晚等他们出去散步的时候再来看吧。”
“你怎么还不跟咱爸咱妈说啊,”张盛有点急,“我知道,你们全家都仇富,这次我一定低调低调再低调,好不好?”
宋暖提着八四消毒液已经走到楼下了,她有点不耐烦了:“等我找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会说,别着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哈,我就要到家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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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宋老师夫妇吃过晚饭,雷打不动出去散步了。
宋暖给早已经守候在楼下的张盛发短息:你可以上来了,15幢1单元402室。
楼道没有灯,张盛借着手机的光跌跌撞撞摸到了402,他背对着大门,抱着胳膊站在客厅里,四下环顾一番,眉头越皱越紧,大声埋怨宋暖:“你瞧你租的什么破房子啊?我看连个狗窝都不如!”
宋暖站在他对面,又是摆手又是挤眼睛,张盛依然没有会意,继续大声说道:“你爸妈也真是,怎么舍得让女儿住这么个破房子!不,这不叫房子,叫棚子还差不多……”
话没说完,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谁?跑我们的棚子里来干什么?”
张盛吓得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宋暖爸妈正站在门口怒气冲天地看着自己,原来宋老师忘记带手机回来拿,没想到冤家路窄正遇到了传说中的富二代张盛。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张盛恨不得抽自己这张多话的嘴,他支支吾吾地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我,我是……宋暖的朋友。”
宋老师没理他,径直冲女儿吼:“宋暖,你怎么认识这么没家教的朋友!”
张盛一听也急了,慌忙道:“叔叔,我不好您批评我,别扯上家教啊,没我爸妈什么事!”
“你乱说人家爸妈,这是有家教的表现吗?”宋老师终于正眼看张盛了。
“我……”张盛彻底地无语了,他求助似的看着宋暖。
宋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传递的信息是:这下事情又被你搞砸了!
“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什么张盛吧,帮我们在三亚又是租奔驰又是订酒店的!家里有几个钱就很了不起吗,就可以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吗?对不起,我们宋家从来不吃这一套!我告诉你小伙子,钱不是万能的,亲情爱情都不是钱能买到的,有的人可以为钱,喜欢你,但那不是真正的爱;有的人会为钱跟你做朋友,但如果有一天,你破产了,她便挥手而去。也许你的钱能给你物质上的给予,但你心灵上,钱却不能给你……”宋老师的大道理像洪水一样哗啦啦滚滚而来,张盛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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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一来,宋老师哪里还有散步兴致,他开始教育宋暖,上至国家社稷,下至家庭个人,远至欧美列国,近至家门口王大妈家二丫头傍大款的悲剧下场……有的人说话像刀子,一刀是一刀,干脆利落杀人见血;有的人说话像鸡毛,纷纷扰扰絮絮叨叨令人烦不胜烦。
宋老师就属于后者,他用中速的男中音,略带南京口音的普通话,不紧不慢却滔滔不绝地说啊说啊。
宋暖终于崩溃了,她带着哭腔问道:“爸爸,您能不能总而言之一句话?”
宋老师一愣,总算是住了口,想了片刻道:“总而言之——我就是看不惯这个叫张盛的家伙!”
“OK,您老人家看不惯就看不惯呗,他又不是我什么人,街上的小偷瘪三您看得惯吗?您怎么不去教育他们啊?”宋暖反问。
宋老师语结了,是啊,女儿只说过她和张盛是朋友是同事,从来没有说过他们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关系啊!他悻悻道:“我也没具体针对你,只是在跟你说道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好的,老爸,本女儿坚决聆听您的教诲。您,教诲完了吧?我可以去睡觉了吗?搬了一天的旧家具,累都累死了。”宋暖请示。
“去吧去吧。”宋老师还想说什么,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挥了挥手,结束了这场谈话。五分钟后,见女儿像僵尸一样倒在床上,宋老师又忍不住去喊她,“宋暖,起来刷了牙再睡!要保护好牙齿,你就是再有钱,没有好牙齿,就算是吃山珍野味生猛海鲜都味同嚼蜡。”
“老爸,山珍野味能瞎吃吗?要保护动物!您还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呢,怎么这点觉悟都没有?”说是这么说,宋暖还是挣扎着起身去刷牙。
等宋暖刷了牙洗漱完毕钻进被窝,才发现调成震动的手机五六个未接来电,全是张盛的。
宋暖没敢回电话,偷偷躲进被窝给他回了一条短信: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看来要多给我一点时间做宋老师的工作了。
张盛回复:我等你,反正你逃不掉的,哈哈。
“反正你逃不掉”的这句话让宋暖有些反感,不过又很快释然了,她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敏感了,过分的自尊其实就是自卑的表现。
第二天,宋暖妈又带着宋暖马不停蹄去布料城扯布做窗帘,做台布,做床单。布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这个破旧的房子经过各式花布的装饰,立刻变得焕然一新生机勃勃。最后,心灵手巧的宋师母将剩余的零头花棉布剪下来,框在相框里,又是一幅生动别致的画。
傍晚时分,暮色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房间里的一切,妈妈在厨房里做饭,爸爸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宋暖半躺在虽然是二手的但是非常柔软舒适的小床上,突然觉得好幸福:俗话说破家值万贯,俗话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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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星期,周格格也一点没闲着,她忙着相亲。
在格格妈牌友的张罗下,格格约见了一位海归。海归男念了很多年的书,中国念的本科美国念的硕士德国念的博士,35岁,据说家里情况十分好,这么多年忙于念书,所以一直没有女朋友。格格一听介绍,觉得还不错,也想顺便去见识一下海归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同意一见。
格格妈听说女儿终于松口愿意去相亲,心里十分高兴,美滋滋地去打麻将了,留格格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下午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自称是海归男的二姨娘,格格还没来得及问好,这位二姨娘就开始盘查户口了:小周,你多高,多大,学历是什么,会不会英语,在现在单位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父母怎么样?
格格一一作答,心里却好生纳闷:既然是介绍的,那么介绍人应该把情况都告诉对方了呀,用得着派二姨娘来查户口吗?而且用这么居高临下的语气查户口,现在警察都人性化服务了。海归了不起啊?了不起怎么35岁高龄连个对象都没有?
本来约好第二天下午见面的,可是第二天早晨突然二姨娘又打了个电话来,说是海归男晚上有Party,所以临时改中午见面。
格格心里不爽,搞什么搞,以为自己是客户呢,约好的时间改来改去,于是说:“对不起,中午我没有空。”
二姨妈显然没想到小户人家的丫头竟然还摆谱,立刻显得老大不高兴,生硬地说:“不行,他只有中午有时间,你看着办。”
“我看着办?那我看就算了,以后再说吧,阿姨再见。”格格抢在老妈之前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格格妈气得大骂:“你这个臭丫头,你知不知道这个男的条件有多好,他以后是可以把你带到外国去的呀!十三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你第一胎没投好,就指望着这第二次改变命运了……”
还没骂完,电话又响,二姨妈代表海归男妥协了:“晚上就晚上吧,我们可是把那么重要的Party给推掉了哦。”
“看到了吧!”格格耸了耸肩膀,“你越是往上贴,别人越不把你当回事。谈恋爱就像谈生意,要摆谱,要演戏,要欲擒故纵!你越是自轻自贱,别人越不拿你当回事!还有,什么叫我第一胎没投好,我年轻美丽,我上海户口,我名牌院校,我正规白领……妈,这么跟你说吧,我戴上皇冠就是公主,你就是公主她妈,做人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势!”
女儿一番话说得格格妈愣在那里半天缓不过来:怎么好像一晃眼的工夫,女儿就长大了,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那份自信那份朝气,真是让做妈的都刮目相看。格格妈既欣慰又担忧,欣慰的是女儿的心比天还大;担忧的是,但愿她的命不要比纸还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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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格格准时在星巴克门口等海归男,见到的却是一位阿伯,格格吓得差点翻了个跟头:35岁虽然不年轻了,但也不至于老成这样吧?难道念书真的很辛苦,未老先衰了?
后来才得知,这位阿伯是海归男的干爹,代表海归男先面试一下格格,见格格的模样气质都不错,方才打电话给儿子,通知他现身。
经历了二姨娘和干爹之后,格格已经不对海归男抱有任何的幻想,但她十分好奇,这个传说中的海归男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神秘。
十分钟后,一辆银灰色的别克君越缓缓驶来,停住,驾驶室的车窗摇下一条缝,从缝隙里伸出一只手,然后那只手摆了一摆,阿伯就像着火一样拉着格格上了车,嘴里叽里咕噜:“快点快点,这里不让停车要曝光的。”
上了车,周格格才有缘亲见海归男的真实面目:平淡无奇的一张脸,丢人堆里肯定认不出来。实习的时候,陈总曾经教导过实习生们,出去应酬,一大桌子人——张主任李处长王副局长,一定不能认错人叫错职务,所以要记住每个人的特征,“只要注意观察,每个人都是有特征的”。根据陈总的教诲,格格仔细观察了一下海归男,终于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之处——两只耳朵不一样大。
海归男直接开车将格格带回了家,家里高朋满座,每个人的眼神都像小刀子似的犀利,一边含着笑一边锐利地打量着格格。格格不卑不亢一一打了招呼,这时候,一位中年女士闪亮登场,听声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二姨娘。二姨娘显然是这个家族中比较能说会道的,她端坐主宾席,像领导一样对格格说:“小周,我们这个家庭你也看见了。市中心三房两厅,一百三十多平米,没有贷款,在松江还有一套带大花园的独立别墅;喏,车你也看到了,年初刚买的新款君越,顶级配置哦!我知道你也开车的,应该对车还比较懂吧,这款车很好的,又大又气派。我们小胡现在正在找工作……”
说到这,格格突然道:“哦,还没找到工作啊?”
二姨娘很不满意格格的插嘴,她挥了一下手,示意格格别做声,继续道:“这么厚的家底,没工作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小胡是外国的博士,在上海找份工作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况且他以后肯定要继承家业的,他爸爸的模具厂生意红火得!”
格格笑笑,没接茬。
二姨娘又不高兴了,心想不该说话的时候乱说话,该说话的时候你又不说话了,她耐着性子谆谆善诱:“小周,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我得回家了。”周格格摇了摇头,她对海归男一点兴趣也无。
“那好吧,女孩子是得早早回家。让小胡送送你,路上你们单独聊聊。”二姨娘发话了。
路上,两人无话,等红灯的时候,海归男突然接到一个短信,他看了之后很严肃地把手机递给格格:“你看。”
格格纳闷地接过来,心想让我看什么呀,手机上的信息把她雷翻了:你跟小周说,她经过了我们家长的初步审核,可以与你交往了。她想起来三个月前进HY的情形:你已经通过面试了,可以来实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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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灯亮了,海归男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我生下来的时候头就特别大,人家就说这个小孩以后肯定很聪明,果不其然,我的成绩一直很好,这么跟你说吧,我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从来没考过第二名……吧啦吧啦,从零岁一直说到三十五岁。格格心里真庆幸这位仁兄三十五年的悠悠岁月中,大部分时间在念书,无非是成绩好老师夸同学赞,花了大半个小时终于介绍完毕。
开始格格还能保持礼貌的笑容做出相应的回应,诸如嗯、啊、哦之类,听到最后,她觉得好困,以后谁嫁给了这位仁兄,一定不会失眠。
这时候,海归男的话题突然一转:“我有能力养活我老婆,结婚后我不需要你上班,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全职太太就得天天待在家里,别想给我戴绿帽子!而且我有洁癖,不喜欢陌生人到家里来。家里铺的是木地板,刚才你也看到了,纯实木的,都是我妈拖过之后又拿毛巾趴在地上一点点擦的,你不上班之后这就由你来做了。等你怀孕之后再考虑请保姆的事,但我真的很讨厌陌生人在家里,如果你愿意让你妈来帮你最好——不过听介绍人说你妈喜欢打麻将,这个可不好,她得改改,这是陋习啊,看你文质彬彬的不会也好这个吧?这大好时光,干点什么不好啊……”
格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可是我特别爱打麻将,第一个认识的字就是麻将上面繁体的萬,我懒,任性,喜欢被别人宠着,如果可以最好什么活都不要干……”
该兄当即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叹了口气,悠悠道:“你们这些80后啊,唉,真是被宠坏了。”
格格冷笑一声:“大哥,您在外国待时间太长了都落伍了吧。80后早过时了,不少的80后如今都拖儿带女的啦,现在流行的是90后,00后。”
海归男又沉默了,眼看快到格格家了,他突然又问:“你在HY是做销售吗?”
格格冷漠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哎,我跟你说,我有个表兄是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每个楼盘的弱电这块业务量很大啊,我可以帮你介绍生意的呀。”他显然忘记了刚刚才说过不需要格格出来上班的话了。
作为一个销售人员,无论眼前这个男人多么猥琐多么讨厌多么极品,但凡他有可能促成业务,那么周格格就应该视他为一个可爱的人。
海归男说:“明天我可以把我表兄约出来,无论咱们成不成得了夫妻,相识总归是缘分,能帮到你我也很乐意的。”
说了这半天,总算说了句人话,格格点点头,说好。
格格下车时,海归男又把车窗摇了下来,这次探出的是脑袋:“喂,做成了要给我提成的哦,在国外我可就是Middleman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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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刚推开家门,格格爸妈就扑过来打听:“怎么样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们给我介绍了一个中介!”格格没精打采地说。
“啊?不是海归吗?”
“是海归——海外归来的中介。”
晚上躺在床上,格格百无聊赖地给赵小川打电话,痛诉海归男及其他们一家的丑陋行径。
赵小川听了,闷闷地说:“如果你去我们家,我们全家肯定不会这么待你,他们一定会特别喜欢你。”
格格意识到不能再多言了,借口困了,匆匆挂了电话。她双手枕着脑袋躺在床上想:为什么好男人都没钱,有钱的男人都不怎么好呢?这时候,她突然想到张盛,他挺好的,也挺有钱的,不,是很有钱。
第二天,格格看在客户的分儿上,去华东师范大学后门的一家土菜馆见海归男及其老总表哥。老总表哥姓贾,小鼻子小眼小脸小耳朵,长相十分“鸡贼”,海归男介绍说:“这就是上海滩房地产行业的大鳄——大名鼎鼎的贾总。”
周格格实在无法将此男与大鳄联系在一起,不过来都来了,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格格安慰自己:不管是真总还是假总,能做到生意就是好总。
土菜馆绝对是名副其实,土得连卫生间都是男女合用的。
刚刚落座,贾总便将带导航的手机、PSP,以及汽车钥匙展览一样排在桌上,看钥匙,他的座驾应该是一辆大众的中级轿车。海归男由于刚刚买了新车,对汽车以及路况的话题谈兴浓厚,他说:“我刚从美国回来那一阵,真是不适应啊,上海现在怎么像个大工地,到处在挖地施工盖房子?好好的路也是今天挖了明天填上后天再挖开,这不是浪费咱们纳税人的钞票嘛!”
“不仅是工地啊,还像个停车场,早晚高峰堵得水泄不通动也不动!”贾总补充。
“就是就是!”海龟男兴奋地附和,“我在上海开车就是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等的时间比开的时间还长!这个城市简直太拥挤了!”
“唉,”贾总一声忧国忧民的长叹,“现在是人是鬼都买车,你看路上跑的,90%都是家用经济型轿车,道路资源全部被这些十万块都不到的车给霸占了。你看看那些外地人,在郊区买个房,再花几万块买辆车,也敢大言不惭地号称在上海有房有车了。他们看美国人住在乡下在城里上班,每天开车来回跑也想跟着学,学得着吗?人美国佬在乡下住的是Townhouse,你住的啥?百来平方的公寓还背着一屁股的贷款。”
作为住在郊区兼家用经济型轿车的车主,周格格坐在一边气不打一处来,却因为想着贾总帮忙介绍业务不便发作,只能强颜欢笑把话题往正事上引:“贾总,贵公司以前的弱电设计视频监控都是哪家公司做的?”
贾总被问得一愣,随即摆了摆手:“我只管签字,这些具体事务由项目经理负责。”
海归男也露出不悦神色,他小声埋怨格格:“饭桌上不谈生意,只谈感情,酒喝好了,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这规矩我在国外待这么久都知道,你土生土长的咋就这么不了解咱中国国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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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归男继续与表哥贾总高谈阔论,因为有周格格这么个美女在身畔,两人借着酒劲更是谈兴十足,牛也吹得越来越离谱。不知道怎么就扯到风华集团,海归男扬言:“我和风华集团张老板的儿子是同学,关系老好的。绝对不跟你们吹牛,我一个电话打给他,他几分钟就能过来,不过这会他应该在伦敦,这小子念书不行,老是挂科。”
格格疑惑了,你已经三十五岁了,人家张盛还不到二十五岁,请问你们同什么学?
这个问题被贾总提出来了:“听说张建东儿子才二十出头,你们怎么会是同学呢?”
“确切地说,应该是校友,哈哈,校友,不过都是中国人嘛,经常在一起聚会的。这小子,学习不行泡妞倒是很有一套,出手很大方,谁让人家有个这么有钱的爹呢!”海归男滔滔不绝,好像张盛就是他的小弟兄。
“你说到风华我倒想起来了,我和风华的张总还有些交情呢!”贾总很不高兴自己被海归男比下来,直接把张盛爹拉出来给自己脸上贴金,“那时候,张建东刚刚创业,开个二手的桑塔纳到处谈业务,还拜托我给他介绍关系呢。”
“什么关系?”
“发改委的领导。”
“你介绍了吗?”
“那当然,否则风华能做到这么大!”
眼见两人越说越离谱,格格明白了,哥不是来谈业务的,哥是来吹牛的。真是半瓶子醋直晃荡,相形之下,真正的有钱人如张盛父子:喝几十万一斤的茶开几百万一辆的车住几千万一幢的别墅,却从来不多一句话。
想到这,格格突然想恶作剧一把,她发消息给宋暖:能否借你家张盛帮个忙?
宋暖正忙着给宋老师打下手挂窗帘了,顺手回了四个字:随便使唤。
宋老师多疑,问:“不会又是那个叫张盛的小子发消息给你吧。”
宋暖嗔怪道,“爸,我来上海也快四年了,难道只认识他一个人!”
“不是就好,你把剪刀递给我。”宋老师放心了。
格格借口上洗手间,到门外给张盛打电话,大致情况一说,张盛就兴奋了,宋暖这几天忙得没空理他,他正闲得发慌呢,他立刻穿上外套:“你们在哪,我这就来会会‘同学’。”
张盛妈一看儿子准备出门,也多心了:“儿子,这么晚了你去哪?莫非又去和那个姓宋的丫头约会?”
“亲爱的妈咪啊,我口袋里都凑不齐一百块,怎么好意思出门约会?有同学请我吃饭!”张盛掂着车钥匙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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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土菜馆,张盛给格格打电话,演戏:“格格干吗呢?”
格格在电话那头配合:“我在师大附近吃饭呢!”
“啊?这么巧,我也在师大附近。你吃完了吗,我来接你吧。”
“嗯,快了。不如你来饭店坐坐吧,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格格笑着看了看海归男和贾总,挂了电话,对他俩解释:“一个朋友,正好在附近,不介意吧?”
海归男当然介意,这样一来他就没法送格格回家了;还有,来个人又多张嘴,这桌上的菜够吃吗?还是美国人好,吃啥都AA,爱吃多少吃多少,反正你自己埋单,中国现在啥都国际化了,为什么这吃请的歪风邪气不能改改?不过他又不能这么直白地表现自己的介意,只能淡淡地说道:“来就来吧,也就多双筷子的事。”
片刻之后,张盛来了,他穿得很随意,黑色夹克蓝色牛仔裤白色板鞋,但每件穿戴都是挺括的优良质地,一看就知道是好衣服。张盛冲格格挤了挤眼,随即笑着与海归男和贾总握手寒暄:“你们好,冒昧打扰了。”说着,很随意地将钱包手机和车钥匙也像展览一样排列在桌上,其实钱包里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张红钞票。
这刚一放下,海归男和贾总就交换了一下眼神,眼睛里都写了两个字:惊诧!这小子不得了——钱包是LV的限量版,怎么着也要上万;手机是诺基亚的钻石绝版手机,价值十二万左右;车是路虎揽胜,最便宜的一款也超过一百五十万,其他不说,单是拍在桌上的几样东西,就抵得上不少白领的全部家当了。这小子不过二十出头,怎么这么有钱?
假大款遇到真大款,海归男顿时被打击得颓废了不少,话明显少了,开始喝闷酒。贾总却兴奋起来,腆着脸问道:“小兄弟是做哪行的?有没有发财的门路给咱兄弟指点指点?”
张盛半真半假地说:“我哪行也不做,现在待业中。”
原来不过是传说中的富二代,家里有钱罢了,又不是自己赚的,牛叉什么?海归男似乎寻到了一丝平衡感,他睥睨着张盛找茬似的说:“杭州富二代闹市区飙车撞人,这事情闹得很大啊!现在中国人都怎么了,有点臭钱就自以为了不起。”说着又想提醒在座的各位他的海归身份,补充道:“我在国外都听说了。”
格格不紧不慢地接茬:“严格地说,你也算是富二代哦。”
海归男急了,义正词严地说:“我家里条件好是不错,不过我在国外念书生活基本上用的都是奖学金。我现在的思维方式都很美国,如果我今后有儿子,我只养他到十八岁,十八岁以后你给我滚出家门自己打拼去!”
格格见海归男张口美国闭口美国,烦得要命,心想你他妈都三十五岁了,回国还吃家里住家里,怎么好意思说养个儿子到十八岁就请他滚蛋?请你清醒一点,先把老婆讨到手再谈儿子好不好!
饭毕,张盛先去发动汽车,格格与海归男握手告别:“再见。”心里说的却是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
海归男哀怨地说:“他究竟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格格莞尔一笑,“他就是张盛,你不号称跟他是同学兼弟兄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