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飞机上面下来,米佳宁就拉着箱子在地面上快速奔跑,一边跑一边叫:“我终于能跑了我终于能跑了……”箱子的轮子在地面上面“骨碌骨碌”响个不停,大家全都诧异地看着她,好像这是一个做过了一个大手术终于恢复了腿部功能的人。我在旁边把头埋得很低,假装不认识她的样子。
“现在终于如履平地了,真踏实。”米佳宁狠狠地吸了两口气。
“你本来就在平地上。”我对她说。
“感觉是不一样了,好像什么都放下了。”米佳宁如释重负地说。
刚说完,我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机场出口的黎安扬,穿着一身运动装,正朝我们这边看。我再回头看看米佳宁,她脸都惊得歪了。
“靠,什么情况。”米佳宁说。
“你放下了,有些人放不下啊。”我回答她。米佳宁对着我摆出了一个很崎岖的表情。我断定,这两个人一定会有故事发生。于是我借口我妈叫我回家吃饭,先开熘了。米佳宁一脸怨恨地望着上了出租车的我,趁黎安扬没注意的时候,对我竖起了中指,我转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我从西藏回来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投入了自己的事情里。我关了手机断了网,把自己锁在卧室里面不出去。睁开眼睛就打开电脑码字,我的文件夹里面倏忽间就多出来好几个word文档,密密麻麻的都是五号宋体字。我脸都不洗,饭也不吃,都是我妈把碗端到我屋门口,我饿了的时候就过去扒拉两口,有一次我的饭还被豆丁偷吃了,我毫不知情地吃了它的剩饭。
一个星期之内,我赶出来了两个中篇小说,两个短篇小说,一个游记。我在一个午夜里面连上了网,一股脑儿地把它们全都发给我的编辑阿了。
阿了是我最早认识的一个编辑。我认识阿了的时候,她还不是编辑。那时候阿了还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的社长,她高中的时候曾经出版过一本诗集,所以在我们学校很有名。
我大学时没事就喜欢悲春伤秋,写很多矫情滥情的散文或者小说在本子上。尹重城说,媳妇,你的水平比咱们学校文学社那帮人高多了。后来尹重城有一次真的趁我不注意把本子偷走复印了一份,投给了我们学校的文学社。当天中午我就接到了阿了的电话,她说要与我见面。我自始至终都莫名其妙的,我想我又不是米佳宁,我又没抢别人的男朋友。
阿了把我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奶茶店。我推门进去,立刻就找到了坐在角落里面却仍然亮眼的阿了。阿了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屈不就恃才傲物的文艺女青年模样,留着汉式童花头,喜欢穿素色的麻布裙子,腕子上面戴着一个手镯,据说是羊脂玉的。后来阿了跟我说过,那是她外婆一直戴着的镯子,她外婆弥留之际特意把它脱下来留给阿了的。
阿了说,一到我们学校就觉得自己曲高和寡,看到了我的小说,才觉得终于觉得找到了同样的人。那天我们聊了很久,聊文学聊人生聊理想,一直聊到天黑,奶茶店要关门赶我们走。我觉得阿了是除了米佳宁之外我最亲密的朋友,有很多话我没有跟米佳宁说过,相对于米佳宁来说,在精神上面,阿了是更加接近我的。
阿了在大三那一年退学,我问过她为什么不坚持下来这最后一年。阿了说,有些事情,当你发现你做得偏离了你想要的那个轨道,你是为了别人,而选择继续偏离下去,还是为了自己,自私一些地选择放弃?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阿了消失了一段时间,这段空白的时间,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后来阿了有一天告诉我,做了杂志社的编辑,要我投稿给她。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阿了负责编辑的。
接到了我的稿子之后,阿了半天没回话,一个电话就打过来,问我,陆小乐,你最近小宇宙爆发了吗?不但不拖稿了,还突然间变得这么高产。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啊?
我说,没,我就是最近失恋了,然后废话比较多。
阿了说,很好很好,生活么,蹂躏了我们之后才会赐予我们文字,保持身心痛苦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写作状态,你看,那么多作家就是写着写着自杀了的,什么时候你也达到那个境界,你也就离大师不远了。
我无奈地说,但愿吧。
这其实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事情,阿了说,作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想少一点,活得开心一点,可是作为你的编辑,我又希望你将自己的敏感发挥到极致,写出更纯粹的东西,在这一个矛盾的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很难。
我懂的,我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了说。
这就是阿了,她从不刻意安慰,但是她的每一句话都具有疗伤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