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我大清顺治十七(一六六○)年春正月(明永历十四年)丁巳朔,明桂王在缅甸之者梗。
明德阳王至浚降于我大清。
至浚初与太监王应遴同匿交趾之高平;而是时安南都统使莫敬耀已入贡于我大清,势益孤危,遂出降。
三月,明颍国公杨武降于我大清。
明大学士方端士降于我大清。
明广国公贺九仪将降于我大清,晋王李定国诛之。
九仪妻子在滇,吴三桂以书招之;将出降,定国杖杀之。张国用、赵得胜同来归者也,始鞅鞅有二志。
臣鼒曰:「将」者且然而未必之辞也,何以言诛?「春秋」传曰:『人臣无将,将则必诛;所以大乱臣贼子之防也』。君子谓定国于是能用刑矣。
明兵部尚书张煌言驻师林门;寻移驻桃渚(考曰:林门在象山县南,临海县东北有桃渚千户所)。
夏四月,明巩昌王白文选移军景线。
五月甲子(初十日),我大清兵攻厦门,明延平王朱成功御却之。
朝命将军达素、总督李率泰搜金、厦两岛,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而檄碣石总兵苏利、南洋总兵许龙、饶平总兵吴六奇会师岛上。成功以右虎卫陈鹏督诸部守高崎遏同安,郑泰出浯州遏广东;自勒诸部遏海门。我总督旗牌张应熊之小功弟德为成功厨人,应熊以孔雀胆遗德,属俟大会宴饮时杀成功并诸将佐;德许诺,而属其徒王四为之。四下药则身战栗,捧盘敦者环立迫促,弗及下,捧者去,则心安。如是者屡,乃告其父耀;耀大惊曰:『事主而害之,不忠也;受托而背之,不信也。宁为负信,不可不忠』!乃首之。率泰闻德诛,叹曰:『成事在天,果不虚也』!忽陈鹏密书投诚,请自五通渡师袭厦门;率泰纳之,飞催粤师合击。初十日甲子,漳船乘风出海门。成功令五府陈尧策传令诸将碇海中流,候中军号炮迎敌;妄动者斩。令未毕,漳船猝至,诸将仓卒受令,莫敢先发;闽安侯周瑞为王师所乘,与尧策死之。陈辉见事急,举火,王师之跃入舟者焚焉;疑不敢逼,辉跳而免。日向午,成功执旗剑,顾问左右曰:『流平否』?曰:『流平矣』!曰:『流平则潮转,潮转则风随之;令举炮起碇』。俄东风大盛,成功手自搴旗引巨舰横击之,泰自浯屿回击;风吼涛立,一海皆动,军士踏浪如飞。北人不谙水水性,眩晕颠仆呕逆不成军,遂大败,僵尸满海;有满洲精卒数百人弃船登圭屿,成功折箭招之,乃降。其出同安趣高崎以赴陈鹏约者,恃有内应,涉水争先;鹏部将陈蟒不与谋,曰:『事急矣』!麾部下迎击。殿兵镇陈璋闻炮以为鹏令也,亦鼓噪乘之。我兵被重铠,退陷于淖,十死六七。鹏愕然计之;左也,不得已齐出,遂大捷。王师死者千六百人,首领哈喇土星被擒。成功收杀鹏,擢蟒为右虎卫,统其军。苏利等闻闽之失利也,望太武山而还;达素自杀于福州。竟成功之世,无敢言覆岛者。
秋七月,明巩昌王白文选以兵迎桂王于缅甸之阿瓦城,不得。
文选由木邦举兵薄阿瓦。阿瓦有新、旧二城,王居旧城之者梗,而缅酋自居于新城。缅人谋以敕止之,乃招沐天波过河;至则遇之有加礼,始知诸将临缅迎驾,疏前后至三十余道。而是时从臣燕雀自安,无以出险为念者;第草草与之敕,令毋进兵。文选不奉诏,谓使者曰:『前者祁将军来,诏云已航闽;若前诏为真,则今敕为赝。使今敕为真,则航闽后何自而来?君非臣何以威众、臣非君何以使人?蛮人不足信也』!急攻新城。垂克矣,缅人绐之曰:『三日后出新城让王』。文选信之,却兵十里,城中得固备;攻之,反为所败,望鹧鸪城痛哭而去。缅人知其必复来,益修战守备焉。
八月,降将郝承裔以雅州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明年四月为王师所获,伏诛。
九月,太白经天,凡十有五旬。
明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疏陈时事。
时马吉翔请以湖广道御史邬昌琦掌六科,乌撒知府王祖望以医中宫疾,授礼部主客司,行人任国玺谋转江西道;举朝梦梦,招权纳贿如平时。居诏疏中语侵之,国玺亦劾居诏;王将面质之,不果。惟马吉翔、李国泰传旨云:『邓某当学好』。
明碎御玺以给从官。
先是,杨武、孙崇雅之叛,乘舆辎重散亡殆尽;惟中宫余金盆、银碗各一事,舆夫又窃以逃。庶僚之贫者饥寒蓝缕,大臣有三日不举火者。马吉翔、李国泰以语激王,王掷「皇帝之宝」,令碎之以给从臣。典玺太监李国用叩头不奉诏;吉翔、国泰竟錾以分饷,拥赀自赡不顾也。时绥宁伯蒲缨大开赌肆,昼夜呼卢。王怒,焚其居,缨赌如故。华亭侯王维恭与杨太监拳殴,喧哗声彻内外。用是,缅人益轻之。
辛丑、我大清顺治十八年(一六六一)春正月(明永历十五年)辛亥朔,明桂王在缅甸之者梗。
丁巳(初七日),我大清世祖章皇帝崩。
己未(初九日),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康熙元年。
二月,明晋王李定国、巩昌王白文选再以兵迎桂王于缅甸不得,击缅兵于锡箔(考曰:「求野录」作「锡波」)江,大败之;进驻大金沙江。
定国据孟艮,诸将稍集,军声复振。文选居木邦之南甸,相去二千里,不相闻也。既攻缅不克,知定国取孟艮,并有贺九仪之众,移书责以大义。定国遂全师而西;中途遇文选,购缅人密奏,请王速计。且曰:『臣等兵不敢深入者,激则生内变也。谕令扈送出关,方为上策。何诸臣泄泄,不以为意也』?王玺书慰劳。文选造浮桥迎跸,距行在纔六、七十里。缅人断其桥,计不行;乃刑牲歃盟,誓必克缅。缅酋拔其豪边牙鲊、边牙■〈牛果〉为大将,集兵十五万,遇于锡箔江;巨象千余,夹以枪炮,阵横二十里,鸣鼓震天,呼噪而进。定国、文选兵不及十一,且戎器耗散,惟操长刀、手槊、白棓以斗。定国前队稍却,文选警众横截之;缅兵大败,僵死万计,边牙■〈牛果〉死于阵。而边牙鲊犹收余众栅大榕树林中,荫翳百里,鸣鼓竟夜;晓视之则已走,空无一人,遂渡锡箔江。既济,乃谋渡大金沙江焉(考曰:定国、文选之兵或曰战于锡箔、或曰桐■〈土白〉,言人人殊;兹从邓凯「求野录」)。
明咸阳侯祁三升降于我大清。
三升与李定国不和,走户腊。吴三桂招之,乃率孟津伯魏勇、总兵刘芝林、王有功、邵文魁等来降。
我大清吴三桂兵克马乃(考曰:「行在阳秋」作为乃麻衣,亦有作磨艿者。按磨艿为唐宗尧所守,似另是一地;或曰即麻哈州。边地辽阔,方音转纽,虽志书不能别白;姑阙疑焉),明土司龙吉兆、龙吉佐死之。
三桂遣马宝、高启隆、赵良栋攻马乃,吉兆等守七十余日,栅破被执。三桂问:『何反』?两人曰:『我受国恩三百年,仗义守死,何名为反』?又问:「独不畏死邪』?曰:『我两人尽忠而死,不贤于尔之不忠,不孝而生邪』!同声极骂。三桂怒,截其舌斩之。
臣鼒曰:闻之李瑶曰:『那氏父子、龙氏兄弟,不以蛮荒自鄙,论者美之!时吴三桂戎车所及,狐兔不存;逼索诸蛮妇女行歌侑酒,诸蛮恨刻骨,撄锋毕命正自有人。而边陲荒远,虞初缺如;那、龙之外,无可考焉。其言曰:「受国恩三百载,仗义守死」,吁!当南都覆日,不闻刘孔昭、柳祚昌辈作斯言也;亦可以风勋卫世禄之臣矣』!
三月,明锦衣卫赵明鉴等谋诛马吉翔、李国泰,奉世子出缅甸;不克。
明鉴谋奉太子逸出,并杀吉翔、国泰以弭后患。事泄,坐以结盟投缅,捕沐天波家人李姓、王启隆家人何爱,付本主杀之(考曰:「南疆绎史」「摭遗」曰:『明鉴与同官十七人俱死之』。按「求野录」、「也是录」、「滇缅日记」诸书俱得之目见,无十七人同死事;当是传闻者涉安龙之狱而误传也。明鉴死咒水之祸)。
徐鼒曰:特书何?其忠同于安金藏、其事贤于郑虎臣;天不祚明,忠良喋血,书之史册以志苌弘化碧之恨焉!
明朱成功进兵台湾,克赤嵌城。
台湾为吐蕃部族,在南纪之曲,当云汉下流。东倚层峦,西迫巨浸。北之鸡笼城,与福州对峙;南则河沙矶(考曰:亦作沙马碕),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余里,孤屿环瀛,相错如绣。物产之利,果蓏、螺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无所不有。土番椎髻为群,裸体束腰,射飞逐走。自鹭门、金门迤逦东南以达澎湖,风涛喷薄,瞬息万状;子午稍错,皆有不测之忧。又东至台之鹿耳门,旁夹以七鲲身、北线尾,海道纡折,仅容数武,水浅沙胶,虽长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余乃山罗礁拥,无所由入,中国人无至其地者。隋大业中,虎贲将陈棱一至澎湖,东向望洋而返。「宋史」谓澎湖东有毘舍那国,即其地也。元置巡司于澎湖,明初废之。嘉靖中,海贼林道干遁入台湾,都督俞大猷追之,哨鹿耳门外以归;道干寻为琉球所逐。天启中,日本倭逐琉球而踞之。海澄人颜思齐者,谋夺日本国计泄,与其党杨天生、陈衷纪等二十八人窜台湾,郑芝龙附焉。思齐死,芝龙领其众;寻就抚。荷兰红毛夷遭风泊台湾,乞于日本,以台湾为互市地,不许;则曰:『愿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许之。乃翦皮为丝,圈城里许,入居之。旋诱以天主教,逐日本倭而有之。崇祯中,闽地大旱;芝龙请于巡抚熊文灿,以舶徙饥民数万至台湾,人给三金、一牛,使垦岛荒。时芝龙已去台湾,而荷兰专治市舶,不敛田赋。故荷兰夷二千踞城中,流民数万屯城外,耦俱无猜。鸿荒甫辟,土膏坟盈,一岁三熟,厥田惟上;漳、泉之人赴之如归市。久之,荷兰筑城曰台湾、曰鸡笼、曰淡水。筑炮台,沉夹板于鹿耳门之港口,置揆一王守之;与南洋吕宋、占城诸国互市,成都会焉。
成功自江南败归,地蹙军孤,谋拓土为巢穴计。有台湾通事何斌者,南安人也;为揆一王主会计,负帑二十万。惧发觉无以偿,遣其私人郭平驾小舟伪为钓鱼者,顺鹿耳门至赤嵌城往来探视,得港路一条;走厦门,谒成功曰:『台湾沃野千里,鸡笼、淡水硝磺有焉。横绝大海,肆通外国;耕种可以足食,兴贩铜铁可以足用。十年生聚,十年教养,真霸王之区也』。出袖中地图如指诸掌。成功叹曰:『此亦海外之扶余也』!集僚佐议之,终日不决;惟马信、杨朝栋然之。乃令洪旭、黄廷、王秀奇辅世子经监守各岛,捩舵束甲而行。初四日未刻,抵澎湖之娘妈宫(考曰:诸书皆云三月泊澎湖,而「台湾外纪」云:『二月初一日祭江,初三日放洋,初四日抵澎湖』。疑二月乃三月之讹)。下令曰:『视吾鹢首所向』!见鹿耳门,焚香祝曰:『成功受先帝眷顾,寸土未得,孤岛危居。今冒波涛,辟不服之区;天如佑我,假我潮水、行我舟师』!竹篙视之,则加涨丈余;以手加额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令何斌坐斗头,按图转舵,发炮鸣金;赤嵌城酋长实叮惊怖出降。先数夕,风潮骤振,声振云霄。揆一王率诸酋登城望海,见一人幞头红衣,骑长鲸从鹿耳门游漾纡回,绕赤嵌城而没。是日炮声轰天,登高以千里镜视之,见鹿耳门船只旌旗;笑谓:『唐船近炮台,则无遗类』!俄见首船树旗纛,倏北倏东;余船以次衔尾鱼贯,悉远炮台而行。骇为兵自天降,呼酋长黎英三集众截击;仓卒间,见大队已达赤嵌矣。次日,荷兰击鼓吹笛出兵七鲲身。成功部将杨祥领藤牌手跳舞横冲,荷兰兵大败,退守王城。攻之不克,多损伤;乃斩竹为籧篨,设门户、置炮台,环七鲲身以逼之。
夏四月,明晋王李定国、巩昌王白文选谋渡大金沙江,不克;移军亦渺赖山。
定国等临大金沙江,谕缅人假道入觐,并责其象马、粮糗为入边之计。缅人不从,尽烧其江船,据险设炮以守;定国等粮少气沮。缅中耆老曰:『从此而北至鬼窟山,有大芭蕉林,伐之作筏则可渡。上流有大居江,地饶材木;居民数百家,烧矿冶铁:舟可立具也』。定国从之,令都督丁仲柳浮蕉为梁,设厂造船。缅人侦知之,以正兵缀定国,而别遣奇兵捣船厂;仲柳弃船走,船悉被焚。时军中挈眷行,老幼累累,疫作军饥,死亡相继;不得已,议还军孟艮。或曰:『缅中瘴疠,夏秋为甚;加以千里无烟,人何以济?孟艮不可得而返矣!西南海上有地高凉,产鱼、稻;月余可至,盍往诸』?从之。行至亦渺赖山下,山亘数百里;登岸一览,竟西南大海,乃暂驻焉。
五月,明御史任国玺、礼部主事王祖望、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疏劾马吉翔、李国泰,不报。
初,任国玺因东宫开讲,纂宋末贤奸利害,为书进呈。吉翔见而切齿;王览一日,窃袖以出。已而吉翔复与国泰进讲,国玺言:『上年开讲,迁延不行。今势如累卵,祸急燃眉;泄泄然不思出险,而托言讲贯!夫日讲须科道侍班,议军务则有皇亲、沐国;岂翔、泰二人之私事哉』!得旨:『着国玺献出险策』。国玺言:『能主入缅者,必能出缅。今乃卸肩于建言之人,抑之使箝口乎』?祖望、居诏各疏劾之。有内官曰:『尔上千万本,亦何益也』!寻命礼部侍郎杨在讲书,赐之坐。在以东宫典玺李崇贵侍立为嫌,乃并赐崇贵坐。崇贵曰:『今虽乱亡,不敢废礼;异日将有谓臣欺幼主者』!每讲,崇贵出外,毕而入。一日,东宫问:『哀公何名』?在不能对,闻者笑之。
缅酋之弟莽猛白弒其兄而自立。
自溃兵入缅,其民罹兵火之厄,死者几半;怼其酋曰:『王迎帝,故阶之祸也』。酋曰:『我迎帝不迎贼;贼祸我、帝不祸我,奈何以是为怨乎』?于是上下相猜。既而李定国等以兵来,酋之弟莽猛白守景迈、景线,引蛮众五万人入援,大出金帛犒众,诸蛮归心焉。会吴三桂檄缅人献王自效,酋不可;曰:『因人之危而为之利,不义;且彼天之所立、中土之所戴,我不能助而反为之害,是逆天也。逆天不祥,不如全之以为后图』。莽猛白因众怒,缚酋箯舆中,投之江;而自立为缅王,来索贺礼,且言供给之劳。茫无以应,于是咒水之祸作矣。
秋七月,缅甸戕明从官(考曰:「行在阳秋」、「求野录」以为。六月十九日事,「永历纪年」、「也是录」以为七月十九日事;「桂王纪略」则云七月丁亥事。按历法是年七月无丁亥日,前六月十九日亦非丁亥;故不日,以阙疑焉)。
月之十六日,缅人来邀当事大臣渡河;辞不行。逾二日,缅使再至曰:『我王虑诸君立心不好,请饮咒水,令诸君得自便贸易;否则,我国安能久奉刍粟邪』!沐天波欲辞焉;马吉翔、李国泰曰:『蛮俗敬鬼重誓,可往也』。乃行。日向午,缅人以兵围行帐,呼诸臣出。诸臣仓卒无寸兵可持,又虑震惊宫闱,不得已相将并出;出则缚而骈杀之。王闻,与中宫将自缢;时总兵邓凯以足疾免于行,与内侍之仅存者劝王曰:『上死固当,如国母年高何?且既亡社稷,又弃太后,后世其谓皇上何』!乃止。已而缅人入宫搜财帛,贵人宫女及诸臣妻女缢于树者,累累如瓜果;王与太后以下二十五人聚一小屋中,如待决之囚。忽通事引一缅官大呼曰:『毋得惊害皇帝及沐国公』!麾其众,移王于沐天波之室。大小存三百四十余人,楼居聚哭,声闻一、二里外;寺僧哀之,进以粗粝。王惊悸成疾,缅人虑王死且无以致词三桂,乃泛洁行宫,迎王复入居之,贡衣被锦布什物;曰:『我小邦王子无他意,无介介也』!
诸臣之被戕者:自松滋王某以下,黔国公沐天波、文安侯马吉翔、华亭侯王维恭、绥宁伯蒲缨、侍郎邓士廉、杨在、御史任国玺、邬昌琦、部司王祖望、裴廷谟、郭璘、张崇伯、杨生芳、邓居诏,学录潘璜、典簿齐应选、总兵魏豹、马雄飞、王起隆、王自京(考曰:起隆亦作启隆、自京亦作自金)、龚勋、陈谦、吴承爵、安朝柱、任子信、张拱极、刘相、宋宗宰、刘广寅、宋国柱、丁调鼎、内监李国泰、李茂芳、杨宗华、杨强益、李崇贵、沈由龙、周某、曹某、卢某凡四十有一人。自缢死者:吉王慈煃偕其妃某氏、贵人杨氏、刘氏、松滋王妃某氏、总兵姚文相、黄华宇、熊相贤、马宝、二差官锦衣卫赵明鉴、王大雄、王国相、吴承允、朱文魁、吴千户、郑文远、李既、白凌云、严麻子、尹襄、宗臣朱议漆、戚臣王国玺凡二十三人。兵退,姜承德妻自缢死。王启隆妻吴氏、妾周氏既投缳,太监李从龙见而救之;吴曰:『尔与吾夫厚,当促我死,反来救邪』?卒自缢。吴承爵妻某氏先缢子女,乃自缢;齐环妻某氏抱子赴水死。马吉翔之第四女哭曰:『我父在日,不知作何等人?今已死,人犹骂之』。缢数次,乃绝。盖从王者,几无噍类;惟邓凯生还,为人述其状焉。
徐鼒曰:巨奸大憝如马吉翔、李国泰者,何以不别白书之?曰不为已甚之词也。自古无天子为寓公于异域者,即无翔、泰,庸得全乎?而例之以马、阮,则已苛矣!「求野录」曰:『诸臣虽贤不肖间殊,其崎岖守死则一』。同为一邱之貉,亦足悲矣!
明朱成功部将郭义、蔡禄劫忠匡伯张进以叛,降于我大清;进死之(考曰:「国史逆臣传」、「东华录」俱云万义、万禄投诚者。时诸人同盟,以万人合心,以万为姓;故张礼亦名万礼也)。
郭义、蔡禄守铜山,禄通于黄梧,谋投诚大清。成功在台湾微闻之,密谕洪旭调二将全师过台,迟延观望则急除之。义闻命,即整船欲东;禄曰:『藩主疑我二人,我投诚,汝能无恙乎』?义沉吟未决。有万五者,击榻曰:『君臣不可相疑,疑则必离。今召过台,是疑之渐也。当断不断,妇人之仁耳』!乃插刀立誓,诈言许龙兵上山,分据四门;劫忠匡伯张进同叛。进佯许诺,而称病不出。部将吕簇。
入请之,进泣曰:『进海滨一匹夫耳,受先帝恩(考曰:张进,隆武举人),位至伯爵。藩主委以土地之寄,失守已不容诛;尚何面目屈膝他人乎』?簇曰:『何不图之』!进曰:『二贼用意深久,险阻必周;谋泄,则为祸愈惨,为丈夫羞』!曰:『然则坐以待毙乎』?进曰:『惟尔义侠可托;吾火药环布卧室,请二贼入议事,掷火与之偕亡耳』!义、禄行至府门,心忽动,辞不入。进叹曰:『计不成矣,天也!吾尽吾心而已』。遂冠带挥左右出,投火自烧杀。禄、义出八尺门,渡海投诚。黄廷、陈豹追之不及,乃设守以归。
明朱成功击台湾土番,平之。
营将杨高凌削土番,大肚番阿德狗让杀高反。成功令杨祖征之,中标枪死;其锋益炽。将出援荷兰,黄安设伏诱之;斩阿德狗让,余党悉平。
八月,明晋王李定国复以舟师攻缅甸,不克。
定国与白文选分兵进次桐坞,以十六舟攻之,缅人凿沉其五。张国用、赵得胜以贺久仪之死也,衔定国;谓文选曰:『王毋为九仪之续』!挟文选入山,据险自保。定国不得已,引余兵三千还孟艮。
明晋王李定国部将吴三省驻军耿马。
吴三省于安龙之败,寻获定国家口,送之孟艮。至则定国已移营,乃走磨艿。
守将唐宗尧者,奸弁也;凡以奋勇投孟艮者悉收隶麾下,客商至则劫之。由是南北道梗,滇、缅消息不通。三省察其奸,收而杀之;而兵弱不敢深入,流连孟定、耿马之间。
九月,降将吴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于缅甸。
自王入缅甸后,李定国、白文选分窜孟艮、木邦,日与缅哄,无能患边;我朝亦置之度外,议彻兵节饷。而三桂贪擅兵权,必欲俘王为功;乃于十七年有「渠魁不翦,三患二难」之疏。谓『李定国、白文选以拥戴为名,引溃众窥我边防,患在门户;土司反复,惟利是趋,一被煽惑,患在肘腋;投诚将士轸念故主,闻警生心,患在腠理。且滇中米粮腾踊,输挽耕作,因荒逃亡;养兵难,安民亦难。惟剿尽根株,乃一劳永逸』。朝命内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率禁旅会剿;颁敕印于南甸、陇川、千崖、戋达、车里诸土司,檄缅人擒王自效。十八年正月,我副都统何进忠、总兵沈应时出腾越。至猛卯,以瘴发还师入边;奏俟霜降后大举。是时满、汉土司兵及降卒七万五千并炊汲余丁凡十万人,由大理、腾越出边;三桂、爱星阿将五万人出南甸、陇川、猛卯,分兵二万命总兵马宁、王辅臣、马宝将之出姚关。
臣鼒曰:不曰「我大清命降将吴三桂追明桂王」,而曰「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何?伏读纯庙之谕曰:『立意殄灭由榔,三患二难之议发自三桂;檄缅甸驱李定国、降白文选,皆出自三桂之筹划。然其筹划岂实为我国家哉?三桂之必欲灭虫榔,实犹近日之阿睦尔撒纳之必欲灭达瓦齐;则彼之为我宣力,皆所以自为也』。臣鼒详观入缅始末,游魂塞外,国家已度外置之;三桂惑于营窟之谋,为此断草除根之举。厥后称兵构逆,自斩其宗;安知非天诱其衷,以为明室诸孙之报乎?
冬十月,我大清诛降将郑芝龙;徙沿海居民,禁舟出海。
从降将黄梧请也。弃芝龙于市,郑氏在京者无少长皆伏诛。沿海居民三十里界外者尽徙内地,禁渔舟、商舟出海。
臣鼒曰:不曰「杀明提督吴勷」而曰「杀三桂之父」者,罪三桂也;不曰「杀成功之父芝龙」,而曰「诛降将」者,罪芝龙也。
十一月,吴三桂分兵追明白文选于茶山,降之。
张国用、赵得胜之挟文选北走也,路过耿马;文选见吴三省,不言而涕出。三省察有变,因言云南军降者皆怨恨不得所,人心思明,甚于往日。张、赵复心动,与三省合屯于锡箔江。闻王师至木邦,文选遣副将冯国恩侦之;被获,军情尽泄。三桂选前锋疾驰三百里至江滨,文选毁桥走茶山。三桂虑其窥木邦后路,乃自与爱星阿结筏渡江,而令马宝分兵追文选,及于孟养;单骑赴文选营说之,乃降。宫嫔某氏者,从王入缅,中途相失,入文选营,端谨持礼;文选甚敬之。既降,将挟以北走;氏闻之,自散髻,以发结喉而死。
十二月丙午朔,吴三桂驻兵缅甸之旧晚坡。
旧晚坡,在阿瓦城东六十里。缅相锡真持贝叶文降于三桂,愿送驾出城;乞王师退驻锡箔,而别遣兵百人进兰鸠江扞卫。王知不免,遗书责三桂曰:『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人民。将军志兴楚国,饮泣秦庭;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宇非复先朝有也。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社稷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承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亡,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祗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性命于蛮服,亦自幸矣!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锡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鸮」之章,能不惨然心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祀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蒿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沾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考曰:书见「东华录」)!
戊申(初三日),缅酋执明桂王以献于王师。
是日未刻,缅人绐王以李定国兵至,即舁王暨太后中宫以行;后宫号哭震天,步从五里许。渡河,已昏黄,不辨径路。有负王登岸者,问之,则平西王前锋高得捷也。王入三桂营,南面坐达旦;三桂标下官入见者,犹跪拜如礼。顷之,三桂入,长揖;王问为说?三桂噤不能对。再问之,不觉膝之屈也。问之数四,始称名以对。王切责良久;叹曰:『今亦已矣!朕本北人,欲还见十二陵而死;尔能任之乎』?对曰:『能』。王麾之出;三桂伏地不能起,左右挽之出,面如死灰,汗浃背。自是不复见。越日,邓凯匍匐帐前曰:『事至此,皇上当行一烈事,使老臣得其死所』!王曰:『有太后在;吴某世受国恩,未必毒及我母子也』!初九日甲寅,三桂拥王北旋,沿途供膳华腆,宫眷皆骑从;盖欲生致王为献俘地也。
明延平王朱成功取台湾,改为东都;以赤嵌城为承天府,置天兴、万年二县。
揆一王尝大出兵攻赤嵌、鲲身,不利。十一月,成功乘风纵火,烧其夹板;荷兰益困,犹死守王城。其城乱石迭砌,火煅成灰,融为石城,坚不受炮。有土人献计曰:『城内无井,塞城外水源,三日必乱』。从之;且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土,珍宝不急之物听尔载归,土地、仓库归我』!揆一王乃罢兵约降,以大舶迁其国。成功以台湾平,祭告山川神祇,改为东都;置一府、二县,巡视社里土番,锡以烟布、慰以好言,咸受约束。谓诸将曰:『此膏腴之土也,可寓兵于农』。诸将请其法,成功曰:『古者量人受田,量地取赋;自兵民分而转输者始有仰屋之苦。故善为将者,兴屯以富兵;诸葛屯斜谷、司马屯淮南、姜维屯汉中、杜预屯襄阳,皆用以备敌。元之分地立法、太祖设卫安军,非无故也。今僻处海滨,安敢忘战!按镇分地,按地开荒;插竹为社、斩茅为屋,教生牛以犁。其火兵无贴田者,正丁出伍,火兵补之。三年定其上中下则,以立赋税。有警则荷戈以战,无警则负耒而耕。野无旷土、军有余粮,用此法也』。诸镇咸曰:『善』。即日贴分地方,督兵开垦。时成功用法过严,马信以为言;成功曰:『立国之初法贵严,俾后之守者自易治耳。子产治郑、孔明治蜀,用严乎、用宽乎』?信服其论。既闻迁界令下,成功叹曰:『使吾徇诸将意,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英雄无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田庐邱墓无主,寡妇孤儿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当移我残民开辟东土,养精蓄锐,闭境息兵,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招漳、泉、惠、潮流民以辟污莱。制法律、定职官、兴学校、起池馆,以待故明宗室遗老之来归者。台湾之人是以大和。
是岁,明兵部尚书张煌言驻师福建之沙关。
煌言闻成功师抵澎湖,遣幕客罗子木以书责之;谓『军有寸进无尺退。今一入台,则将来两岛并不可守;是孤天下之望也』。不听。为诗刺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曰:『围师原将略,墨守亦夷风』!曰:『只恐幼安肥遯老,杖藜皁帽亦徒然』!曰:『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疑』!成功一笑而亡失所;煌言顿足叹曰:『弃此十万生灵而争岛夷乎』!复以书亡失所;煌言顿足叹曰:『弃此十万生灵而争岛夷乎』!复以书招成功谓:『可乘机取闽南』!不见听。乃遗书故侍郎王忠孝、都御史沈佺期、徐孚远、监军曹从龙,劝其力挽成功。既闻滇中事急,再遣子木入台,苦口责之。成功以台湾初定,不能行。乃别遣职方郎吴鉏挟帛书入郧阳山中说十三家军,使之挠楚救滇。而十三家已衰敝不敢出,乃以孤军徘徊金、厦两岛之间。
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康熙元年(壬寅、一六六二)春正月乙亥朔。
臣鼒曰:自元年至二十二年癸亥,台湾郑氏犹称永历正朔。明统已亡,僭窃何数!削其号,「春秋」大一统之义也;录其事,「纲目」存唐天复、天佑之例也。变文起例,义有攸归。自兹以往,无事则岁时不具书何?「纪年」纪明事也,事不系于明者,例不书。
二月,明朱成功部将忠勇侯陈霸降于我大清。
霸,南安石井人;亦名豹。镇南澳十余年,与许龙、苏利数百战,粤人畏之如虎;性傲多怨。有谗之成功者,言豹通于我平南王尚可喜;成功命周全斌击之。豹集部将告曰:『此必有奸人反间,且奈何』?曰:『盍往辨之』!曰:『不及矣』!曰:『然则御之』?曰:『御之则情真矣。我从□公芝龙数十载,肝胆惟天可表;辨之弗能及、御之非本心,此藩主自坏长城,非我背恩也』!乃率众入广州降,朝命封为慕化伯。不数月,豹双目俱瞑。
三月丙戌(十三日),吴三桂以明桂王由榔还云南。
三桂居王于故都督府,严兵守之。明前户部尚书龚彝具酒肴进谒,守者不许;彝厉声曰:『此吾君也!君臣之义,南北皆同;拒我何为』?三桂许之入。设宴堂上,行朝礼毕,进酒;王痛哭不能饮。彝伏地哭,再劝王三釂;彝拜不止,触地死。王抚之,恸几绝。彝即孙可望之私人也;其死也,论者予之。
夏四月戊午(十五日),明桂王由榔殂于云南(考曰:「纪略」云戊午望日;诸书或云四月二十五日事)。
仁皇帝命恩免献俘;三桂辇王及太子出,以弓弦绞于市。太子时年十二,大骂曰:『黠贼,我朝何负于汝?我父子何仇于汝?乃至此邪』!是日大风霾,雷电交作,空中有二龙蜿蜓而逝,军民无不悲悼者;丛葬于滇城之北门外(宋光伯谨案:伯幼时闻先曾王母云:『吴三桂绞桂王于滇省篦子坡,天晦黑七日』。计时相隔不远,传言当不误也)。三桂之称兵反也,乃服明衣冠,恸哭拜之,称为「故君之陵寝」焉(考曰:见「四王合传」)。
臣鼒曰:「纪年」于福王由崧、桂王由榔之被执也,名之何?「春秋」诸侯失国名,所以为有国家者警也。唐王聿键之死于汀州也,何以不名?大其死社稷也。史称由榔丰颐伟干,貌似神宗。性恶繁华,不饮酒,无声色玩好;不甚学而喜闻讲论忠义事,两宫尽孝:盖亦隆平之令主也。身为俘虏,不自引决,鞠场亡身、灯檠化骨,求为安乐公而不可得,悲夫!
吴三桂归明太后马氏、后王氏于京师,道殂。
三桂遣麾下送明两宫归北京;行次黄茆驿,两宫推軨相望,彼此禁不得语,各以手示,同时扼吭死(考曰:「行在阳秋」云:『太后于王未死之前,不食数日崩。皇后、公主至北京,命礼部养赡别室』。「纪略」则云:『后与王子从王死,太后及余宫眷皆北去』。传闻互异。盖我朝虽有礼部养赡之旨,而两宫则皆道殂也。兹从「南疆绎史」「摭遗」「宫壶妃御列传」正之)。
明沅江总兵皮熊被执,谕降不屈;死之。
熊闻永历帝被执,走避水西绝粒七日,不死。吴三桂遣骑执至,背立不顺命。积十三日不食,始瘖;越日乃绝,戮其尸。熊女夫赵默被执,令具供;书绝命词与之,并见杀。三桂以总兵邓凯隶满洲镶黄旗,不受;入昆阳普照寺为僧。
我大清兵取叙州马湖,明石泉王聿■〈金舍〉死之(考曰:「世表」唐藩无石泉王;当是隆武时所封)。
五月庚辰(初八日),明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朱成功卒。
成功驻台湾,令长子经监守两岛。经谦恭慈让,好学善射,而颇耽声色。聘尚书唐显悦之女孙为妻,不相能;通于四弟之乳母陈氏,生男,诡报侍妾所出。成功赉经母董氏暨生子者金锭、花红,颁赏台湾诸将士。显悦发其奸,成功大怒,令黄毓(考曰:毓亦作昱)持令箭谕兄泰监斩经、陈氏与其所生孙并董氏;以教儿不谨也。洪旭等接令,大惊曰:『主母、小主,其可杀乎』?乃议杀陈氏及孙以复命,成功不许。部将蔡鸣雷以罪惧责,乞假来厦;构之曰:『藩主誓必尽诛;否且及监斩诸公,已密谕南澳周全斌以兵来矣』!旭等益骇。既闻成功有疾,谓此乱命也;谋曰:『世子子也,不可以拒父;诸将臣也,不可以拒君;泰于藩主为兄行,拒之可也』。调兵守大担,诱全斌而执之。成功接诸将公启有『报恩有日,候阙无期』之句,知金、厦诸将拒命,心大恚恨,疾遂革;犹日强起登将台,持千里镜望澎湖诸岛。初八日庚辰,登台罢,冠带请「太祖祖训」出,坐胡床进酒;读至第三帙,叹曰:『吾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也』!两手掩面而逝。计成功自隆武丙戌(一六四六)起兵,凡十有七年而卒,年三十有九。
臣鼒曰:成功拒父投诚之命,匿影海滨,袒臂一呼,群雄听约。以我国家之谋臣如云、猛将如雨,至五省迁界以避其锐;且江南丧师,喘息未定,又能镇定强战,转败为功,辟海外之扶余、存天复之正朔:迹其忠义自誓、仇亲兼用,临几决策,赏罚无私,亦可谓人杰矣哉!
六月,明招讨大元帅晋王李定国卒(考曰:「纪事本末」云:『六月二十七日卒于交趾境上』。「纪略」云:『卒于猛腊』。「行在阳秋」则云:『七月二十九日卒于景线』)。
缅自万历中绝贡,据有木邦、麓川及八百媳妇之地,雄视西南;然与古剌、暹罗为世仇。永历帝之舟行入缅也,从官云散,马九功入古剌江、国泰入暹罗。暹罗以女为定国妃,间道通殷勤,谋连兵攻缅;九功亦为古剌招溃兵三千人,致书定国相犄角。方克期进兵,而滇讣闻。定国■〈辟〉踊号哭,自掷于地;不食三日,表于上帝以祈死。于六月十一日生辰病作,谓其子嗣兴、部将靳统武曰:『任死荒徼,无降也』!越数日,定国卒。未几,统武亦卒,嗣兴竟以所部降;古刺,暹罗之师失望而返。后有自缅至者曰:『定国所葬地,至今春草不生。蛮人过之,辄跪拜而去』云。
徐鼒曰:蒪乡董氏言:『定国拔身群盗之中,秉忠反正,尽瘁事国,乃至崎岖而死,呼天以明其心;亦古之烈丈夫哉』!屈大均题李献武王祠云:『从来赐姓者,只有晋王贤』。执鞭欣慕之情,溢于言词之表。全祖望谓:『「明史」「桂王传」于王死后,大书「李定国卒,其子嗣兴降」而后终卷。然则定国之关于明者大矣』!定国亦可以瞑目夫!
秋八月,明光泽王俨铁(考曰:「世表」云:『光泽王术堣于万历三十四年袭封』;俨铁岂其子欤)、大学士郭之奇、总兵杨祥被执至桂林,谕降不屈;死之。
之奇,字仲常,揭阳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选庶吉士;以忤温体仁,左迁礼部主事;久之,迁福建提学副使。南都擢詹事。隆武帝立,之奇与郑芝龙、张肯堂有夙嫌,家居不诣朝。永历三年(一六四九)起故官,兼礼部右侍郎。王亲试刘■〈艹洍〉等八人,之奇与同官黄奇遇俱教习庶吉士。之奇谓:『黄由推知考选,安知庶吉士典故』?奇遇亦以他事相讦;辅臣黄士俊解之,乃已。明年,王幸梧州,进东阁大学士。孙可望之杀严起恒也,之奇知事不可为,行遯交址。暨王入缅甸,光泽王俨铁、总兵杨祥亦亡入其地;交人惧祸及,并执送广西。两司以下官多之奇门下士,委曲谕降,不屈;饮酒赋诗而已。祥,蜀人,不识字,而以忠义自许;同日遇害。望西叩头谢恩,危坐就刑,神色不变;观者无不流涕焉(考曰:「行在阳秋」载之奇绝命诗曰:『十载艰虞为主恩,居夷避世两堪论。一声平地尘氛满,几迭幽山雾雨翻。晓涧哀泉添热血,暮烟衰草送归魂。到头苦节今方尽,莫向西风洒泪痕』!『成仁取义忆前贤,异代同心着几鞭;血比苌弘新化碧,魂归望帝久为鹃。曾无尺寸酬高厚,唯有孤丹照简编。万卷诗书随一炬,千秋霜管俟他年』!按「阳秋」以为己亥九月事。而李世熊「寒支集」则云:『壬寅八月十九日,莆田薛生亲见之』;当得实也,今从之)。
冬十一月辛未(初一日),明故延平王朱成功之子经入于台湾(考曰:「台湾外纪」以为十月十七日事。兹从「行朝录」)。
成功之没也,建威伯马信以哭泣过哀,寻亦卒。台湾人心汹汹,诸将举成功弟袭护理国事以安之。袭之私人蔡云、李应清、曹从龙、张骥四人者说黄昭曰:『护理计台湾战功,公居最;恐世子不知耳』!昭有怨词;骥因曰:『金、厦、台湾业成水火,公握重兵扶护理于台,护理肯忘公乎』?昭曰:『候与中冲谋之』(考曰:时萧拱宸为中冲镇)。骥以告袭;袭大喜,割衣襟与昭,结为姻。昭夜告萧拱宸曰:『世子可治兵以拒父,护理不可承兄以继统乎』?拱宸然之。从龙即矫为成功遗命,数世子罪状;奉袭为东都主,分兵守险。黄安不与谋,阳附之而密请经速治兵过台。经闻报大骇,谋之洪旭;出周全斌为五军都督,以陈永华为咨议参军、冯锡范为侍卫,遣杨来嘉通款于我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以缓王师之进讨,乘间整师而东抵澎湖之娘妈宫。遣礼官郑斌赍谕布告台湾,以世子亲统六师抵台奔丧;众皆阴持两端,无显言拒命者。黄昭、萧拱宸曰:『世子乱伦,先王再命赐死;不悔过自新而反统兵据国,使先王饮恨而死。护理仁慈勇敢,承兄遗命继统,谁敢逆之』?使者复命。经谓全斌曰:『诸将未经此土,敢问进兵之路』?全斌曰:『红毛所恃者安平炮台,黄昭必以兵守之,此天险不可过也;我军当从潦港洲仔尾登岸击之。萧、黄二贼久从先王征战,台湾又所熟悉,必能设险守固。但以全斌策之,护理软懦、诸将观望,潦港洲仔尾之险,二贼不敢信人,必自守之。今差快哨赍谕从安平而入,过赤嵌城,遍告诸将以叔侄至亲,萧、黄构煽,将士逼胁之情,令悔过倒戈,共扶王室;则可安反侧而乱贼心』!经从之。进至潦港,掩旗息鼓。初三日辛未,大雾,昼冥对面不相见。全斌谓经曰:『黄昭智勇,提防必周;今乘雾而上,昭不及防,此天佑我也』。统兵衔枚而上,甫成列而昭已破营入,经众溃,几为所窘;全斌大呼曰:『今背水而战,大丈夫宁死于战,岂死于水乎』?身先陷阵。诸军闻之悉反战,呼声震天。经射昭中之,殪;其众大乱。俄而雾消,日向午矣;全斌疾呼:『世子已到,黄昭已死』!黄安于阵后出曰:『此吾君之子也』!经免冑相示,诸将悉解甲投戈;经慰谕之。全斌请急据大营敌拱宸,复呼于阵前曰:『罪在萧贼一人,与将士无干』!拱宸军闻之各星散,遂被擒。经收蔡云等四人,同拱宸斩之;余不问。抱袭而哭曰:『几为奸人离间』!待之如初,众大悦服。乃命统领颜望忠守安平镇、黄安提调军务,而率舟师回厦门。
辛卯(二十一日),明前监国鲁王殂于台湾。
闽南遗老闻滇中之讣,谋复奉王监国;会岛上多事,不果行。二十三日辛卯,王殂于台湾,诸旧臣礼葬之。是年二月,陈妃生世子。台湾之入版图也,世子缴金册降焉(考曰:「台湾外纪」:『施琅奏鲁监国世子朱桓降』。盖国变后,不能复依世系之二十字矣)。
是岁,明兵部尚书张煌言还军林门;我大清再遣使招之,煌言不受。
煌言以成功之没,兴复无望,还驻林门。我朝安抚使暨浙督各以书相招,煌言复书略曰:『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上则欲匡扶宗社、下则欲保捍梓桑;乃因国事之靡宁,而致民生之愈蹙。十余年来,海上刍茭糗糒之供、楼橹舟航之费,敲骨吸髓,可为惕然!况复重以迁徙、讫以流离,哀我人斯,亦已劳止!今执事既以保兵息民为言,则莫若尽复滨海之民,即以滨海之赋畀我;在贵朝既捐弃地以收人心,在不佞亦暂息争端以俟天命。当与执事从容羊、陆之交,别求生聚教训之区于十洲三岛间。而沿海藉我外兵以御他盗,是珠崖虽弃,休息宜然;朝鲜自存,艰贞如故。特恐执事之疑且畏耳,则请与幕府约:但使残黎朝还故土,不佞即夕挂高帆,不重困此一方也』。又复督府书曰:『执事新朝佐命,仆明室孤臣,区区之诚,言尽于此』。会闽南遗老有复奉鲁王之约,大喜。书约郑经,劝以「亚子锦囊三矢」之业;拟诏书一道,厉兵秣马以待。既而岛中消息杳,鲁王旋殂;哭曰:『孤臣之栖栖有待,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以吾主在也;今更何望乎』!悒悒日甚。越二年甲辰,乃散军居南田之悬山岙焉。
我大清康熙二年(癸卯、一六六三)冬十月,王师取金门、厦门。
郑经之讨黄昭也,搜获伯父泰与昭交通书,密之不言。海澄有密献城者,经整舟师援之;泰疑其图己,举家登舟。旋海澄事觉,经不果行,闻泰情状,益惶惑;乃伪称台湾新创,新往安插,铸「金厦总制」印以属泰。泰喜,诣厦门称谢,经杀之;子缵绪、弟鸣骏及部将蔡鸣雷、蔡协吉、陈辉、杨富等先后投诚。红毛人亦修台湾之憾,愿为前锋;仁皇帝始锐意南征。耿继茂、李率泰率投诚诸军合红毛夹板出泉州,提督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分道进攻。经议分兵御之,周全斌曰:『海澄之师猝未敢前;惟泉州会合红夷夹板而来,其势甚锐,破之则各港气夺,不战自退矣』!洪旭曰:『先王破达素,悉空厦门,背城一战』。乃出眷口暨流寓之宗室绅兵寄碇各屿,而列舟师于大担,以为全斌援。癸丑(十九日),遇于金门乌沙。时红夷夹板十余舟岿巨如山,泉州之船三百箕张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来奋击,剽疾如马,红夷炮无一中者。投诚之军云翔而不敢进,忽杨富船至,全斌喝曰:『叛贼,今日是汝死日』!冲入逼之。富落水,马得功转舵援之;全斌以为郑鸣骏也,夙所仇怨,挥船合攻。得功不支,投海死。全斌讯降卒知之,叹曰:『吾欲擒獐,乃中一虎!岂是贼未合死邪』?已而守高崎将陈升密款于我,漳州军施琅、黄梧乘潮落援之,耿继茂、李率泰亦各济师。经众寡不敌,退守铜山。
王师入两岛,堕其城,收其宝货、妇女而北。梧劝率泰乘胜逼铜山,率泰曰:『穷寇勿追;急之则逸入台湾,后难图矣!乘彼人心未定,招抚以散其党羽,计之上也』。乃遣使至铜山,宣布朝廷德意;密通诸将,许生擒郑经者封同安侯,镇守泉州如海澄公例。惟洪旭笑而却之。明年春,林顺自镇海、杜辉自南澳先后投诚。旭谓经曰:『金、厦新破,差官仆仆前来,非为招抚,实窥探以散人心。当速过台湾,迟则变生肘腋矣』!经乃悉众东徙,命周全斌、黄廷断后;过澎湖,设重镇守之。改东都为东宁,天兴、万年二县为州,分诸将耕屯荒地;造亭馆以处宗室遗老之相从者,度曲征歌,示无西意,以与民休息焉。
经之东徙也,周全斌以与黄廷不协,先后来降。李率泰尽徙诸岛遗民于内地,开界沟,筑界墙;五里设炮台、烟墩,二十里设营将守之。弁兵得贿纵出入,或睚眦杀人;失业流离之状,不可言矣。
十二月,我大清兵克川东,明东安王盛蒗(考曰:「世表」:『东安王英燧于万历二十四年袭封』。后无可考)及刘体仁、郝永忠、袁宗第、李来亨等先后败死,总督洪淯鳌死之。
时川东十三家分据夔、归、房、竹诸隘,犯巫山。我总督李国英奏:『蜀寇逋川、湖、陕边界,偏攻则易遁、小急则互援,请三省会剿』。于是以荆昌、宜昌兵剿远安、兴山、巴东、归州一路,以兴安、郧阳兵剿房县、竹山一路,以四川兵剿夔州、建始、巫山、大宁、大昌一路;伐山开径以入。于是年正月元旦,国英进夺羊耳山,宗第遁入茶园坪;寻走巴东。王师克巫山,众议移军守夔门。国英谓巫山虽地势卑狭,然驰骤不便;于是深沟高垒为固守计。俄而体仁、永忠合数万众来攻,战败退走,遇我陕西会剿军于陈家坡,狼狈入天地寨。我都统杜敏击之,体仁自缢死;追至黄草坪,永忠、宗第皆授首,生擒东安王盛蒗于小尖寨。是时川东略定,惟李来亨犹拥众茅麓山,地名通梁,羊肠悬绝;王师围之而不能攻。明年八月,乘雾夺通梁;来亨穷蹙,焚其妻子自缢死。于是十三镇之降明者尽矣。
洪淯鳌者,字六生,晋江拔贡生。谒隆武帝于闽,授衡州通判;督师何腾蛟奇之,请改知道州。体仁、永忠等之初降也,淯鳌迎说曰:『兵所以异贼者,畏法、受官节制;今纵劫,则依然贼耳』!诸将皆瞋目,独永忠曰:『子非百里才,行当佐吾军』!请于永历帝,擢御史;监诸镇军,驻湖南。腾蛟死,滇、黔道绝,淯鳌与诸军退入西山,屯田固守。久之,得安龙信间道上书,言『十三镇公忠无二,今扼险据冲,观衅而动』。议者多其功,加淯鳌总督粤、滇、黔、晋、楚、豫军务。诸军既溃,或曰:『子未可以去乎』?淯鳌曰:『师亡与亡,去将何之』!被执,谕降不从。临刑之日,神色不变;投尸巫山三峡中(考曰:洪淯鳌事见陈大莱「纪略」、「福建续志」)。
臣鼒曰:自刘体仁以下,皆盗也;系之明何?进之也。进之何?何腾蛟、堵胤锡受其降矣,朱天麟、文安之督其师矣,隆武、永历锡以官、封以爵矣,迹其窜伏楚、蜀、守死不降,有李万庆、刘国能之捐躯,无孙可望、狄三品之叛逆。而据成败众着之迹、沿官书盗贼之称,则彼高杰、李定国者,非皆闯、献部将哉?自乱其例,胡以劝惩!淯鳌之死,特书何?殊之于体仁辈也。
我大清康熙三年(甲辰、一六六四)秋七月,明兵部尚书张煌言被执至杭州,谕降不屈;死之。
悬山岙在海中,荒瘠无人烟;惟山南有港■〈氵义〉通舟楫。其北则峭壁巉岩,人不能及。煌言结茅以居,从者祗故参军罗子木、门生王居敬、侍者杨冠玉、将卒数人,舟子一人。我宁波提督张杰募得煌言故校,使投滃州之普陀寺伪为行脚僧以侦之;煌言告籴之人至,昵其故人,且为僧,不之忌。故校遽出刀胁之,杀数人;最后者乃告之曰:『虽然,公则不可得也。公蓄双猿觇动静,船在十里外,猿辄鸣树杪,公得为备矣』!故校乃夜半攀萝缘山背而入,暗中执煌言并子木、居敬、冠玉三人;时七月十七日也。越二日,至宁波;杰以肩舆迎,举酒属曰:『迟公久矣』!煌言曰:『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死有余罪,求速死而已』!杰遣官护之入省。出宁波城,再拜曰:『某不肖,有负故乡父老二十年之望』。登舟危坐。夜半,篷下唱「苏武牧羊曲」者。煌言披衣起,扣舷和之;酌酒劳曰:『尔亦有心人也;吾志已定,尔无虑』!叩其姓名,则防卒史丙也。渡泉塘,舟中拾一笺,句云:『此行莫作黄冠想,静听先生正气歌』!煌言笑曰:『此王炎午后身耳』!比至杭州,供帐如上宾。旧时部曲许存问,官吏愿见亦弗禁;有赂守兵以一睹颜色为幸者。九月七日赴市,见凤皇山曰:『大好山色』!索笔赋绝命诗三首(考曰:「行朝录」载绝命词云:『义帜纵横二十年,岂知闰位在于阗;桐江空系严光钓,笠泽难回范蠡船!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忠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青史传』。『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惭将赤手分三席,特为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尽鸱夷』。『何事孤臣竟息机?鲁戈不复挽斜晖。到来晚节惭松柏,此去清风笑蕨薇。双鬓难容五岳住,一帆仍向十洲归。迭山迟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又「南略」所载另有二首,诸书所无,备录之。诗曰:『揶揄一息尚图存,吞炭吞毡可共论。复望臣靡兴夏祀,祗凭帝眷答商孙。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斾仍留日月痕。赢得孤臣同硕果,也留正气在乾坤』!『不堪百折播孤臣,一望苍茫九死身;独挽龙髯空问鼎,姑留螳臂强当轮。谋同曹社非无鬼,哭向秦庭那有人!可是红羊刚换劫,黄云白草未曾春』。按「行朝录」谓:『诗词贮一布囊,为罗卒所焚』。而「南疆绎史」「勘本」谓:『煌言所著有「奇零草」、「冰槎集」、「北征录」、「采薇吟」』。又谓:『诗文集皆防卒史丙所藏,有购之者;曰:『公之真迹,吾日夕焚香拜,安得付子』!或丙死后,遂无传欤),挺立受刃;年四十五。子木、冠玉同斩;一振臂,绑索俱断,尸不仆。行刑者跪而拜之。初,煌言之入海也,风飘至一荒岛,梦金甲神告曰:『赠君千年鹿,迟十九年还我』!果得一苍鹿,食一脔,积日不饥。比籴人未返,占课大凶;徘徊假寐,又梦金甲神来。方呼居敬告之,言未既而兵入,盖十九年云。浙人张文嘉、万斯大葬诸南屏山麓,子木等祔焉。子木,名纶,以字行。己亥,见煌言于江上。尝参朱成功军;不乐,奉父复就煌言。中道与王师遇,格斗坠水;比救起,则父已被缚去。思出奇计救之,不得;呕血濒死。煌言勉以立功报仇,遂相依;以及于死。冠玉,鄞人。制府以其年少,将脱之;固请从死。居敬,字畏斋,黄岩人;以计逸为僧。故校以诱执煌言功,授千户,奉令巡海;猝遇煌言旧将,愤其害主也,突刺杀之(考曰:『煌言久抗朝命,窜伏海隅。有谓己亥之役兵败,出赴官军曰:『我侍郎张煌言也,死当于明处』。遂遇害。李世熊「寒支集」「张元着先生传」则误以元着为定西侯张名振,所叙事迹亦误合名振、煌言为一人。传闻异词,谬误如是。赖黄宗羲、全祖望、万斯大诸人表章之,有功先生不浅)。
臣鼒曰:煌言仗剑起义,跋涉海隅;部卒仅三百人,历年几二十载。痛崖门之流离,私草文山之檄;愤钱镠之玩愒,再投罗隐之诗。迨至岙树鸣猿,信孚异类;荒岛赠鹿,诚格皇天。戍兵录零丁之诗,弟子志西台之恸:史传忠义,如公几人!纯皇帝之谕曰:『诸臣琐尾间关,有死无二;人臣忠于所事,实为无愧』!大哉王言,垂教万世。而「明史」不为煌言立传,谓非史臣之不职哉?
明广东文村守将虎贲将军广宁伯王兴自焚死(考曰:淡归「留须子传」谓:『桂王入缅后,兴负固逾十一年』。则兴自杀文村事当在康熙九年。然按陈恭尹「独漉堂集」「王将军挽歌」云:『始从戊戌夏,两及中秋期』。则兴死当在庚子、辛丑之间。是时王入缅不二、三年,何云十一年乎?细按「绎史」「摭遗」云:『于平粤后坚守文村十一年』。计王以辛卯春自粤入滇,十一年之逾,当是辛丑、癸卯;留须子入缅云云,盖入滇之讹。疑事毋质,姑次张煌言后。淡归者,金堡披缁后别名也)。
兴,漳州人。其先以勋臣裔开镇海疆,驻文村,为藩篱之臣。文村处万山中,左联戈壁、右挹大洋,惟鸟道一线略可通人;而灌木丛莽连阴翳天,虽健卒短兵不能入。当永历帝播迁,兴帅蛮部屡抗王师,晋爵广宁伯。及永历入缅,兴乃还守文村;且耕且屯,负固逾十一年。王师屡购之,终不得要领。我平南王尚可喜幕下客金光者,奇士也;兴闻其名,使将卒嫚骂曰:『若陈兵百万奚益!金某来,则我出矣』!金闻之请行,诸大吏诧曰:『此蛮语耳,乌乎信』!金请之坚,大吏欲以兵从;曰:『兵则吾岂敢?吾无生还矣』!乃呼老兵一,跨羸马为导。至村口,守者见之匆匆入。有顷,令易笋舆进;径数里,兴出迓,问:『骑几何』?曰:『一』;『从者几何』?曰:『一』。兴笑曰:『子何信之深也』!升堂开燕,欢若平生。酒半,兴挥涕曰:『吾累世受明恩,于今二百八十余年矣。曩者借兵雪故主仇,今天不祚明矣!然兴岂能为降将军邪』?语次,突一人启扉出,则故侍郎王应华也。金与有旧,携手载拜,于邑不能声。金留村饮凡三日,兴复举酒曰:『吾之所以必乞君莅兹土者,将以明吾不背故主之诚耳!子谨厚有胆,吾当践所说』。命其五子出拜,洗盏更酌;捻须裂眦大呼曰:『兴不能回天,命也;死而有灵,藉子以「大明虎贲将军王兴之墓」作十字碑,则幸矣』!乃召妻妾登楼,手爇连珠炮焚死。金携其五子,纳敕印、田土、户籍。其众愿降者,军前听用;然浮海去者盖大半焉(考曰:详「留须子传」)。
臣鼒曰:鼒书胜国忠义之士至虎贲将军王兴而止,此外无可录乎?稗官家所载儒林、隐逸、方外、独行之流,其行洁、其迹奇,其幽隐郁结之衷,可以召鬼神而泣风雨;大者辽东幼安之节、小亦西台皋羽之流。吾方欲搜彼井史光我灶觚,盖阙如也;胡云阐幽?夫「纪年」一书,本「春秋」依经立传之例,或大书特书、或连类而书;其连而不相及者则又不可胜书,不可胜书而不书之,不可也。史家编年纪传之书并行不废,「纪年」之不胜书者,吾将以「纪传」书之。
我大清康熙八年(己酉、一六六九)春,遣使招谕台湾。
康熙四年(一六六五),水师提督施琅会降将周全斌进讨,遇飓风,不克而归。朝命大臣明珠、蔡毓荣入闽,与靖南王耿继茂遣使招抚;加兴化知府慕天颜卿衔,偕都督佥事季佺赍诏往。郑经开明珠书函而不肯开诏,谓天颜曰:『本藩念生灵荼苦,远避海外;苟能仿朝鲜事例,不削发称臣,纳贡尽事大之义,则可耳』!遣其礼官叶亨、刑官柯平随使臣报命。复明珠书曰:『盖闻麟凤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见,非游说所能惑。但属生民之主,宜以覆载为心,使跂行喙息咸润其泽;匹夫匹妇有不安其生者,君子耻之。顷自迁界以来,五省流离、万里邱墟;是以不榖不惮远引,建国东宁,庶几寝兵息民,相安无事。而贵朝尚未忘情于我,以致海滨之民流亡失所,心窃憾之。阁下衔命远来,欲为生灵造福、流亡复业,海宇奠安,为德建善;又陪使所传,有不削发登岸、置贸衣冠等语,言颇有绪。而台谕未曾详悉,惟谆谆以迎敕为辞。事必前定而后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后可以践迹;大丈夫相信以心,披肝见胆,磊磊落落,何必游移其说!不榖躬承先训,恪守丕基,必不敢弃先人之业以图一时之利;惟是生民涂炭,恻焉在怀!倘贵朝果以爱民为心,不榖不难降心相从,遵事大之礼。至通好之后,巡啰兵哨自当调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属执事抚绥,非不榖所与焉。不尽之言,惟阁下教之』!我大臣欲令二使由角门入见。柯平、叶亨曰:『国有大小,使实一体』。执行客礼,数日不定。天颜乃议相见于圣庙;二使不得已,由角门入,终执朝鲜不薙发例。我大臣再遣天颜、季佺赍书,略曰:『圣天子明见万里,曲体人情;但以阁下为中国之人,不宜引朝鲜之例,以荒外自居。且君臣义犹父子,岂有父子而异其衣冠者』?经谓天颜曰:『朝鲜非箕子后乎?如朝鲜例,则敢从议;削发,则虽死不可』。复李率泰书曰:『盖闻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还。是以祸福无常倚,强弱无定势;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曩岁思明之役,不佞深悯民生疾苦,暴露兵革,连年不休;故遂全师而退,远绝大海,建国东宁于版图疆域之外别立乾坤。自以为休兵息民,可相安于无事矣!不谓阁下犹有意督过之,欲驱我叛将再启兵端,岂未闻陈轸蛇足之喻与养甲基善息之说乎?夫苻坚寇晋,力非不强也;隋炀征辽,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阁下之所明知也。况我之叛将逃卒为先王抚养者二十余年,今其归贵朝者,非必尽忘旧恩而慕新荣也;不过惮波涛、恋乡土,为偷安计耳。阁下所以驱之东侵而不顾者,亦非必以才能为足恃、心迹为可信也;不过以若辈叵测,姑使前死,胜负无深论耳。今阁下待之之意,若辈亦习知之矣;而况大洋之中昼夜无期,风雷变态,波浪不测。阁下两载以来三举征帆,其劳费得失既已自知,岂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引夷、齐、田横等语,夷、齐千古高义,未易齿冷;即如田横,不过齐之一匹夫耳,犹知守义不屈。而况不佞世受国恩,恭承先王之训乎!倘以东宁不受羁縻,则海外列国如日本、琉球、吕宋、广南近接浙、粤,岂尽服属?若虞敝哨出没,实缘贵旅临江,不得不遣舟侦逻。至于休兵息民以免生灵涂炭,此仁人之言,敢不佩服!然衣冠吾所自有、爵禄亦吾所自有,而重爵厚禄、永世袭封之语,其可以动海外孤臣之心哉』?又复耿继茂曰:『日在鹭、铜,多荷指教。读「诚来诚往,延揽英雄」之语,虽不能从,然心异之。阁下中国名豪、天人合征,金戈铁马之雄,固自有在;然顷辱赐教,谆谆所言,尚袭游说之后谈,岂犹是不相知者之论乎?东宁偏隅,远在海外,与版图渺不相涉。虽夷落部曲日与为邻,正如张仲坚远绝扶余,以中土让太原公子;阁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贵朝宽仁无比,远者不问,以耳目所闻见之事论之,如方国安、孙可望,岂非竭诚贵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鉴,足为寒心!阁下倘能以延揽英雄、休兵息民为念,即静饬部曲慰安边陲;羊、陆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场之事,一彼一此,胜负之数自有天在,得失难易阁下自知之,毋庸赘也』。是时海内无事,我仁皇帝以台湾险远,释弗诛。经以其间踞步头互市,广集亡命,兴贩货物。辛亥(一六七一)秋,禾大熟;兵民相安,台湾日以盛焉。
我大清康熙二十二年(癸亥、一六八三)秋八月,王师取台湾,明故延平王朱成功之孙克塽以明宗室诸王降;宁靖王术桂死之,明朔始亡。
郑氏自东遁台湾,偷安愒日;甲兵钝敝,船不满百、军不满万,不敢内犯者十年。康熙十二年(一六七三)冬,我平西王吴三桂反;明年,靖南王耿精忠据福建反,告援于郑氏,许以漳、泉二府给之。经大喜,以陈永华为东宁留守,率侍卫冯锡范、左武卫薛进思、右武卫刘国轩(考曰:国轩降于成功之世;诸书以为此时与赵得胜同降,误也)、兵官陈绳武、吏官洪磊等奉永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而精忠见郑氏衰弱,不欲践漳、泉之约。经怒,攻同安,守将张学尧降。闽中故多郑氏旧部曲,海澄总兵赵得胜、潮州总兵刘进忠皆降于经;于是经自取泉、取漳、取潮。精忠惧,使张文韬入岛议和,以枫亭为界;始通好也。
十四年(一六七五)夏五月,刘国轩入潮,与何佑、刘进忠徇属邑之未下者。我平南王尚可喜帅兵十万,尽锐来攻;国轩食尽,议退保潮。可喜麾彀骑,晨掩佑军,战于鲎母山。佑以身先旗,矫尾属角直贯我骑兵出左右;国轩继之,大败官军,追奔四十余里,斩首二万有奇、捕虏七千,辚藉死者遍山谷。当是时,刘国轩、何佑之名震于南粤。六月,围漳州,我海澄公黄芳度之部将吴淑献城降;芳度投井死。经斵黄梧之棺,戮其尸;报海澄也。
十五年(一六七六)春,嗣平南王尚之信降于吴三桂。三桂檄之信割惠州与经连和;国轩入据之,与吴、尚画疆而守。经旋败盟,乘精忠与王师抗,尾其后,取汀州。始,精忠思与经并力;既不相能,我击其外、经击其内,前后跋疐,于是年九月复降于我王师。精忠既反正,怨经实深;导王师攻经。经将许耀雄声寡谋;王师问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已而仓皇遁,弃军资铠仗无算。吴淑亦败于邵武。
十六年(一六七七)春正月,赵得胜、何佑拒王师于兴化。佑疑得胜贰于我,得胜指天自誓;佑不之信,登台以望赵师。师溃,得胜抽菆注射,应弦皆倒;既见佑军之不动也,唶曰:『吾不幸与若辈同事,死固宜也』!下马据胡床,挽强杀数十人以死。佑蓬发而奔,兴化遂陷。二月,泉、漳陷,经遁入厦门,国轩亦弃惠州去;凡七府一时俱溃。经既崩剥,不知所为,国事尽委之国轩。明年春,国轩复出,沿海州堡连下十数处。我总督郎廷相、嗣公黄芳世、都统胡兔按兵漳州,檄官军四路合剿;提督段应举自泉州,宁海将军喇哈达、都统穆赫林自福州,平南将军赖塔自潮州,先后并集。国轩及吴淑、何佑等兵仅数千,飘骤驰突,锋锐不可当;当事者委股咋舌,莫敢枝梧。闰三月,黄芳世、穆赫林败于湾腰树,胡兔败于镇北山,段应举败于祖山头;国轩遂取平和、漳平,进围海澄三匝,数堑星桩,飞鸟不能渡。城陷,段应举暨总兵黄蓝死之,官军死者三万余、马万余匹,郑氛益炽。诏逮郎廷相,以姚启圣代之;以吴兴祚为巡抚、杨捷为提督。时国轩乘胜下漳平、长泰、同安,略取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诸邑;国轩自围漳,遣兵围泉而断漳州之江东桥及泉州之万安桥以拒王师。康亲王驻军福州,不敢进。已而杨捷复惠安,吴兴祚、赖塔复漳平;捷遣兵袭破陈山坝以出万安桥之背,夺其桥。而赖塔军之阻江涨者,亦得在籍学士李光地为乡道,由安溪间道出同安;泉州围解。国轩乃率二十八镇还漳州,筑十九寨;吴淑、何佑亦帅十一镇军于溪西。九月,战于龙虎山,精忠为右拒、赖塔为左拒,胡兔在前。战小却,姚启圣援之,亦不利;精忠故仇郑,拔剑斫地曰:『吾得与此贼俱歼,死不恨矣』!斩退者三人,大呼驰蹂;平西将军马某继之,阵斩郑英、吴正玺等,破营十六座,斩首四千、捕虏千二百人,亡溺以万数。国轩泅河,遁入海澄。海澄三面环海,其陆地一面,复掘濠引潮以阻我军;时出犯江东桥诸营、窥漳州,相持一年不决。
十八年(一六七九)冬十月,官军攻萧井寨;吴淑以墙坏压死。启圣乃大招抚,开第于漳州曰「修来馆」;以官爵、银币饵来归者,令华毂鲜服炫耀于漳、泉之郊相喧述,送款者无虚日。当是时,吴三桂死于湖南,水师破岳州;诏水师提督万正色督湖南、江、浙战艘三百由海赴闽,而姚启圣、吴兴祚新修三百艘亦告成。正色谋于兴祚曰:『子沿海与之上下,吾张水师以诸将之锐方船以逼海坛;子攻其陆、吾薄诸水,破之必矣』!
十九年(一六八○)正月,大集舟师伐岛;经命左武卫林升督援剿左镇陈谅、左虎卫江胜、楼船左镇朱天贵御之。升畏我军之众也,弃海坛,退守辽罗;天贵争之不得,乃率所部降,诸戈船望风而溃。国轩不得已,亦弃海澄遁入厦门;启圣乘胜复十九寨。国轩度厦门不可守,乃奉经遁入台湾;经之母董氏召经而数之曰:『冯、陈之业衰矣,犹有先君黄、洪之刃;若辈其庸可赦乎?不才子徒累维桑,则如勿往也』。是年,我贝子赖塔与经书曰:『自海上用兵以来,朝廷屡下招抚之令,而议终不成;皆由封疆诸臣执泥削发登岸,彼此龃龉。台湾本非中国版籍,足下父子自辟荆榛;且睠怀胜国,未尝如吴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弹丸地,不听田横壮士逍遥其间乎?今三藩殄灭,中外一家;豪杰识时,必不复思嘘已灰之焰,毒疮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则从此不必登岸、不必薙发、不必易衣冠,称臣入贡可也;不称臣,不入贡,亦可也。以台湾为箕子之朝鲜、为徐市之日本,于世无患、于人无争,而沿海生灵永息涂炭。惟足下图之』!经报书请如约,惟欲留海澄为互市公所;姚启圣不可,议遂格。而经自兵败东归,潦倒抑郁,日近醇酒妇人;于二十年(一六八一)春正月壬午(二十八日)卒于台湾,台人所称永历三十五年也。年三十九,凡嗣位十九年。长子克■〈臧上土下〉,乳婢出也,或曰螟蛉子;经以陈永华女配之。经之西寇也,用永华言,命克■〈臧上土下〉监国;礼贤下士,谨法令,物望归之,而群小惮其明察。经诸弟亦不利其立也,侍卫冯锡范先以计罢永华兵柄,永华郁郁死;克■〈臧上土下〉失助,遂共谗诸董氏,收监国印而杀之。以次子克塽嗣为延平王,幼弱不能莅事,诸务皆决锡范,人心益离。方经在厦门时,姚启圣赂其嬖人施亥令擒经以自归;及克塽立,行人傅为霖密约十三镇同日发难:事泄,并不果。国轩居台而被刺者再,郑氏益惶骇不知所为。姚启圣奏:『郑经死,子少国乱,时不可失。水师提督施琅习海道可用』。内阁学士李光地奏亦同。
二十二年(癸亥、一六八三)六月,施琅以王师发铜山,窥澎湖。国轩帅兵屯风柜屿、牛心湾,而别遣林升等屯兵鸡笼屿;沿岸筑垒环二十余里,间垒列炮,星罗碁布。丁亥(十六日)质明,微风起,琅令蓝理、曾诚、吴启爵、张胜、许英、阮钦为、赵邦试等七船突入,纵火焚舟,风发潮涌,我前锋簸荡飘散;琅亲督■〈舟宗〉大冲围赴援。国轩分两翼夹击,矢集琅目,几殆;力战始解。越七日癸巳(二十二日),琅申严号令,分兵为三路:以五十艘出牛心湾、以五十艘出鸡笼屿为奇兵,分敌势;自督五十六艘分八队攻其中坚,以八十艘继后。每路中复各分三队,不列大阵;惟约以五艘攻其一艘,人自为战。酣鏖竟日,声闻数百里。国轩发火矢喷筒,毒焰涨天,降将朱天贵战死。我军士裹创力战,阵斩林升、邱辉、江胜、陈启明、吴潜、王隆等,兵士死者万余人,焚大小战舰三百余艘。国轩由吼门逸去。
先是,有道士黄性震自言能得国轩要领,启圣官以千户,使奉密书招之;国轩以书报,性震故泄之,于是上下解体。王师乘胜逼台湾,至鹿耳门,胶浅不得入,泊海中十有二日。忽大雾,潮高丈余,舟浮而过。台人骇曰:『先王得台湾,鹿耳门涨;今复然,天也』!七月,遣使赍延平王金印一、招讨大将军金印一、公侯伯将军银印五,籍土地、户口、府库军实诣军门降。其故明监国鲁王世子桓、泸溪王慈旷、巴东王江、乐安王俊、舒城王着、奉南王熺、益王宗室镐亦诣军门降。宁靖王术桂叹曰:『是吾归报高皇之日也』!具冠服,设宾礼于庭,北向再拜二祖、列宗,招台人别饮,舍所居为佛寺,从容投缳死;妾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殉之(考曰:「台湾府志」云:『术桂字天球,太祖九世孙,辽王后;长阳郡王次支也。初授辅国将军。流寇破荆州,术桂偕惠王避湖中。弘光时,晋镇国将军;令同长阳王守浙之宁海县。乙酉,我师平浙西,长阳王入闽,术桂留宁海。鲁监国之在绍兴也,传云长阳王死;监国以术桂袭封。闽中封亦如之;已闻其兄袭封辽王,术桂疏请以长阳之封让兄次子,隆武帝不许,改封宁靖王。尝监方国安、郑鸿逵军』。而黄宗羲「行朝录」「郑成功传」以为宁王权之裔,「台湾外纪」又以为宣宗九世孙。俱乱后传闻错误,附辨之)。
先十日,台湾有大星如斗,殒于东南。自成功初起,迄克塽奉永历正朔三十七年,而明朔始亡。越日,施琅刑牲告于延平王朱成功之庙曰:『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人;逮赐姓启土,始为岩疆,莫敢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于赐姓,翦为仇雠,情犹臣主;芦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是则已』!语毕,投地大恸。疏请经略台湾。礼待克塽及诸将帅,归之京师;授克塽汉军公、锡范汉军伯、国轩天津总兵、何佑梧州副将。收其地,置台湾府,台湾、凤山、诸罗三县,西为澎湖厅。逮康熙三十九年(一七○○),仁皇帝诏曰:『朱成功系明室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敕遣官护送成功及子经两柩归葬南安如田横故事;置守冢,建祠祀之(考曰:云归葬者,盖挈棺入京行献俘礼)。
臣鼒曰:「纪年」一书,纪福、唐、桂三王事也;终之以台湾事何?要其终也。桂藩之亡,二十余年矣;郑氏负嵎抗拒,久稽天诛,事亦何与于明乎?夫汉亡而孙、刘割据,唐亡而闽、蜀僭立;大统绝续之交,魁垒桀骜狡焉窃名位而擅正朔者,何代蔑有!朱成功凭赐姓之宠,王扶余之国,使刘渊以汉甥自许、尉佗假帝号自娱,夫谁得而禁之?而乃田横耻为亡虏、克用靡失臣节,彤弓之锡拜命遐荒、缟素之师洒泪宫阙;附共和之义,用天复之年:亡国逋臣,于义无愧!读仁皇帝『明室遗臣,非朕贼子』之谕,圣人大公无私之心,宣昭义问;盖以为万世为人臣者劝哉!经与克塽,俘馘之余耳!书曰:『明朱成功之子经、明朱成功之孙克塽』者,绝经、克塽之伪托而嘉成功之遗烈也。曰古有之乎?「春秋」终获麟之岁,而左氏附悼之四年;犹此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