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我大清顺治四年(一六四七)春正月(明永历元年、鲁监国二年。海上朱成功称隆武三年)癸卯朔,明桂王在梧州。
王在梧江舟次,免朝贺。时户部尚书吴炳、宫詹方以智、朱天麟、郎中吴贞毓、给事中唐诚、御史程源、中书吴其靁、洪士彭、锦衣卫马吉翔、司礼监庞天寿皆从。寻自梧州由府江泝流北上,兵卫寥寥;知府陆世廉惟募挽舟人以进(考曰:「粤事记」云:『唐诚,湖广人,癸未进士;吴其靁,宜兴人;洪士彭,宁国人;陆世廉,苏州人』)。
明监国鲁王在长垣。
戊午(十六日),我大清兵取肇庆,明两广总督朱治■〈忄间〉弃城走。
时广东地尽失。龙门破,里人廖翰标以二幼子托父,自缢死。番禺破,里人梁万爵赴水死。翰标,天启中举人,知江西新城县,廉惠;民为建祠。万爵,隆武时举人。
明大学士瞿式耜奉桂王奔平乐;丁魁楚走岑溪,王化澄走浔州,李永茂、晏日曙走博白。
王发梧州,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之说,密款于李成栋,移舟西入岑溪;化澄携中枢印入浔州,永茂、日曙走博白,护跸者惟式耜一人。
明前都御史张家玉、举人韩如璜起兵复东莞。
家玉字子元,东莞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庶吉士。闯贼之陷北都也,家玉被执不能死。贼败南还,以荐贤于贼,被逮。南都亡,脱归;从隆武帝入闽,擢翰林侍讲,监郑彩军出杉关。王师至,彩奔入关;家玉走新城,与知县李翱共城守。中矢堕马,折臂走入关。寻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广信,募兵惠、潮间,说降山贼数万;将赴赣州之急而汀州变闻,乃还。与如璜结乡兵攻东莞,知县郑霖降;籍前尚书李觉斯家赀以犒军。甫三日而王师至,家玉败走。如璜字姬命,亦东莞人。
明兵科给事中陈邦彦起兵攻广州,不克。
邦彦字令斌,顺德人;为诸生,意气豪迈。南都立,诣阙上政要三十二事;格不用。隆武帝读而伟之,即位,授监纪推官;未任,举于乡。以苏观生荐,改职方主事,监广西狼兵,援赣州。至岭,闻汀州变,劝观生东保惠、潮;不听。王之监国肇庆也,观生遣之入贺;甫谒王于梧州,而观生又立聿■〈金粤〉,邦彦不知也。夜二鼓,王遣中使十余辈召入舟中,王太妃垂帘坐、王西向坐、丁魁楚侍,语以广州僭立事。邦彦请急还肇庆正大位,以系人心;且云:『彼强我弱,以战则非计;彼曲我直,以和则非名。警报日迫,彼若知惧,必来求成。不然,则粤东十郡我居其七,委其三于彼以代我受敌;我复从而乘其敝,不亦可乎』?王大悦,立擢兵科给事中,令赍敕还谕观生。及入境,闻杀使臣事,乃变姓名入高明山中。
初,万元吉遣族人万年募兵于广,得余龙等千余人,未行而赣州失。龙等无所归,聚甘竹滩为盗;他溃卒多附之,至二万余。既闻王师克肇庆,王自平乐走桂林,势危甚;邦彦乘间说余龙围广州,而己发高明兵由海道入珠江与龙会。遗书张家玉曰:『桂林累卵,但得牵制毋西,使浔、平间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家玉以为然。龙焚我水师百余艘,直抵广州。李成栋闻乱返救,扬言取甘竹滩;龙卒素无纪律,且顾其家,辄引退,邦彦亦却归。
癸亥(二十一日),明桂王由平乐如桂林,加瞿式耜太子太保;遣使慰劳定兴伯何腾蛟,趣其兵入卫。
成栋还救广州,故乘舆得达桂林。瞿式耜分部守御,谕诫各路征镇曰:『粤西居山川上游,敌不能仰面攻明矣!兵士云屯湖南北,南宁、太平出滇,柳州、庆远通黔,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詟国家威惠三百年,悉受衔橜,足资内备:愿诸君勉之』!时朝廷新创,式耜修纲纪、布威武、抑权阉、招俊杰,一时倚以为重。
乙丑(二十三日),我大清兵取高州、雷州、廉州。
李成栋既克肇庆,别遣将下高、雷、廉三府。
明□□林举贤、陈耀起兵潮、惠二州。
辛未(二十九日),我大清兵取梧州,明广西巡抚曹烨降;苍梧县丞巫如衡死之。
王师取肇庆,苍梧知县万思夔作一大木龟,令牵之号于路曰:『降敌者似此』!及佟养甲、李成栋兵薄梧州,巡抚曹烨(歙县人,以「春秋」获隽者也)舆榇肉袒牵羊以迎曰:『烨不知天命,不早事君;使君怀怒以及下邑,烨之罪也。若罪不赦俘,诸军惟命;使得自新,君之惠也』。成栋笑而释之。兵入城,思夔书烨姓名于木龟,置诸堂;遁去(考曰:本「东明闻见录」)。时官属皆稽首授印绶,如衡独持印不与。再三谕,不屈;乃遇害。如衡字宗岷,宁化人(考曰:本「寒支集」)。
降将李成栋杀明丁魁楚于岑溪。
先是,魁楚闻广州破,遣所亲赍金宝密款于成栋;故魁楚恃以无恐,载囊橐四十余船,西入岑溪。既所亲达魁楚意,成栋伪许之,且手书答焉。魁楚意大安,移舟五里迎之;成栋握手,恨相见晚,谓『明日吉期,烦先生摄两广篆』!邀魁楚父子痛饮而别。夜半,忽令旗召之。入见,则成栋戎服升帐,列炬交然。魁楚知事已变,叩头乞一子或不及妻孥。成栋笑,令先斫其子,次及魁楚;分其眷口每营一人,获精金八十四万,惟一妾投江死焉。
徐鼒曰:魁楚降矣,何以不书降?存疑也。诸书亦有谓魁楚战死藤江者,故疑事无质焉。
明湖南道副使陈象明与大清兵战于梧州之榕树潭,败绩;死之。
象明字丽南,东莞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由户部主事出知饶州府。忤巡按御史,被劾;谪两浙盐运副使,累迁湖南道副史。何腾蛟令征饷广西,象明因檄调土兵与陈邦傅连营,东至梧州;与大兵战于榕树潭,败死(考曰:此于月日不可考,姑以事次之梧州破后)。
我大清兵取平乐,明布政使耿献忠降,守将陈邦傅走南宁。
献忠,陕西人;初为金华府同知,与朱大典共城守。至是竟降。
明浔州守将李明忠降于我大清。
明宗室朱容藩以罪削职;寻复其官。
兵科程源者,四川人也,与容藩交甚欢;谓之曰:『川中诸将兵不下数十万,吾两人各请总督之职,公督东北、我督西南,贼不足平也』。容藩喜,具疏请之。加源太常寺少卿,经理三省;容藩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川东军务。及王移跸桂林,容藩觊觎入阁,受命不即行;私属给事中唐诚疏劾丁魁楚私逃,谓『扈从单弱,如容藩、程源皆拥戴重臣,不宜出外』。王怒。削容藩职,将诛之。容藩赂内监庞天寿言之太后,谓王曰:『变乱以来,宗室凋零,容藩罪不至死,毋过求』。王不得已赦之,复其官。容藩遂入四川,程源入贵州。
明监国鲁王以熊汝霖为东阁大学士。
明监国鲁王以张煌言为右佥都御史。
明监国鲁王誓师长垣,提督杨耿、总兵郑联以兵来会;进郑彩建国公、张名振定西侯、杨耿同安伯、郑联定远伯、周瑞闽安伯、周鹤芝平彝伯、阮进荡湖伯(考曰:「纪略」、「摭遗」诸书俱云荡湖伯阮骏,误也。按黄宗羲「行朝录」、汪光复「航海遗闻」,则张名振部将封荡湖伯者名阮进。辛卯八月,舟山螺头门之战,进投水死,亦曰被擒。九月,王师破舟山,以巴成功守之。乙未冬,延平王朱成功遣英义伯阮骏、总督陈六御围舟山,巴成功降。明年八月,王师复取舟山,阮骏赴海死。是辛卯八月死舟山者为阮进,丙申八月死舟山者为阮骏。诸书或误以荡湖伯为阮骏者,盖「进」与「骏」音相近,又同为舟山赴海死之人;传闻异词,无从辨别。今以「航海遗闻」考之,则鲁王之监国舟山也,阮进爵太子少傅,进侄阮美、阮骍、阮骥俱以英义将军为左都督。辛卯,王师逼舟山,会议堵御之策;则阮进独当定关,阮美、阮骥遏南师,阮骏、阮骍断北洋:事迹较然可考。骏,盖进之子侄辈也。赵翼、魏源诸儒俱沿习不辨,故详志之)。
明鲁平彝伯周鹤芝复海口,以参谋林钥舞、总兵赵牧守之。
鹤芝(考曰:「行朝录」作崔芝。按崔乃寉字之讹,俗省鹤作寉)号九京,福清人。初为海盗;久之受抚,以黄华关把总稽查商舶。乙酉(一六四五)秋,隆武帝加水军都督,副黄斌卿驻舟山。将乞师日本,斌卿阻之;鹤芝怒而入闽。郑芝龙之将降也,以书招鹤芝计事;至则降已决,鹤芝与监军朱永佑流涕谏,不听。鹤芝曰:『某海隅亡命耳,无所轻重。所惜明公二十年威望,一朝堕地为天下笑。请得效死于前,不忍见明公之有此举动也』。抽刀自刎,芝龙起而夺之。数日,芝龙竟北去;鹤芝乃移驻海坛,与张肯堂出师复海口、镇东二城,以赵牧、林钥舞守之。
明监国鲁王以前佥部御史刘中藻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初,中藻宣谕浙东;还至金华,朱大典荐其才。隆武帝召对称旨,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金、衢,团练獠民。闽事败,窜入括苍,纠众攻庆元、泰顺、寿宁、福安、宁德、古田、罗源七县守之;请命监国,进兵部尚书兼大学士。中藻善抚循,激劝富人出财佐饷,士卒乐为之用。郑彩心忌之,中藻亦不为之下,遂有隙(考曰:「泰顺县志」:『顺治五年,巨寇伪太师冯生舜率党杨球、郑训等万余陷城,我知县张联标死之;踞城四阅月始去』。按李世熊「画网巾先生传」云:『或指为冯舜生』。冯舜生当即冯生舜,因与中藻时事相涉,故「福宁府志」又以画网巾为中藻子思沛也。此盖同时事,附志之)。
明孙守法退屯石子城。
献贼余党陷明遵义。
初,督师王应熊与巡按瞿■〈日上永下〉驻遵义;孙可望兵逼,应熊遁入毕节卫、■〈日上永下〉走真安州。贼入遵义,奉伪皇后陈演女为主,驻桃花洞。既而王师克重庆,乃焚贼后,拔营走贵州。
二月壬申朔,明监国鲁王围海澄。
癸酉(初二日),明监国鲁王攻漳州,不克;总兵陈国祚战死。
甲戌(初三日),我大清兵救海澄;明监国鲁王退入于海。
丙子(初五日),明福建人洪有桢(考曰:诸书皆作洪有文。同安阮〔旻〕锡「夕阳寮存稿」「洪亮士传」云:『讳有桢』。今从之)起兵复漳浦县城;寻陷,死之。
有桢字亮士,嘉禾里人也(考曰:诸书亦曰饶州人)。早岁工书,贾人持售外国,得重价;盖醇谨儒生也。忽从侠客纠海边壮士数百人,入据漳浦;鲁监国嘉之,即以为令守之。未几,城复陷;被执,暝目骂不绝,磔于市。悬其头于城之东门,数日色不变;一卒投诸濠中,夜狂叫,若有击之者,乃罗拜而瘗之。同时有杨涞者,亦不屈死(考曰:本「夕阳寮稿」)。
明□□赖天肖起兵潮州,杀降将文贵、陈虎、余成隆。
明□□陈顺、简信起兵韶州、□□苏来起兵惠州、□□黄奇策起兵新会。
徐鼒曰:爵里不可考,则阙之。
明征前礼部尚书文安之、前大学士王锡衮入阁,道阻不至;乃以翰林学士方以智为东阁大学士。
安之,夷陵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授庶吉士,历官南京司业。崇祯中,迁南京祭酒;为薛国观所构,削籍归。南都起詹事、闽中拜礼部尚书;安之方转侧兵戈间,皆不赴。锡衮,禄丰人;与安之同年进士,授庶吉士。崇祯中,累官少詹事;十三年(一六四○),擢礼部右侍郎,寻掌部事,调吏部。十六年(一六四三)以忧归,闽中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至是申前命,与安之同入阁;道阻皆不至。安之于庚寅(一六五○)六月谒王梧州(事见后),锡衮乃死于沙定洲之难(考曰:「明史」谓:『定洲执锡衮至会城,诡草锡衮疏,请以定洲代黔国公镇云南。疏既行而以稿示;锡衮大恨,愬上帝祈死,数日忧愤卒』。而稗官家亦谓锡衮起兵讨定洲,兵败被杀。未知孰是)。以智,字密之;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官检讨。北都陷,为贼所掠,濒于死。南都马、阮当国,叹曰:『是尚可为邪』?褫衣散发,卖药五岭间;隆武帝召之,不赴。是时以翰林学士知经筵,命入阁办事。以智知不可为,乃为僧去。
明召周堪赓为户部尚书,不至。
明召郭都贤为兵部尚书,不至。
都贤字天门,益阳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历官江西巡抚。贼陷吉安、袁州,被议弃官;入庐山。弘光时,史可法荐授南京操江,不赴(可法,故都贤会试分校所得士也)。至是,以兵部尚书召。而都贤已祝发浮邱山,号顽石,又号些庵;茹苦行脚,流寓沔阳。都贤博学精画绘,尤工诗;多为乡人所传。然竟以诗累,客死江陵之承天寺。
臣鼒曰:「沅湘耆旧集」云:『洪承畴之革职也,都贤奏请起用。承畴德之。后归朝,奉命经略西南,谒都贤于山中,馈以金,不受;请以其子为监军,亦不许』。是都贤立身有本末,灼然可见;而世有以他端议之者,亦刻核之论哉!
明召刘远生为刑部尚书。
明以丁时魁、金堡为给事中。
时瞿式耜收召人望,疏请道里之可达行在者;丁时魁论新政、金堡有清直声,故有是命。
徐鼒曰:侍郎以下升擢悉不书,给事中何以书?五虎乱政张本也。
明以举人王夫之为行人司行人。
夫之字而农,号姜斋,衡阳人。崇祯壬午,偕兄介之举于乡。以瞿式耜荐,授行人,转徙楚、粤、滇、黔间。缅甸既覆,隐猺峒以终(学行详「纪传」)。
徐鼒曰:行人微者也,何以书?贤夫之也。同时顾炎武、黄宗羲、傅山、李颙诸硕儒为世宗仰,夫之学业相与颉颃;而衡阳地僻,绝人逃世,不得与顾、黄诸公通声闻,故知之者绝少。而鸡鸣不已,鹤和在阴;药房荷屋之中,芰衣蓉裳之侣,同心之子不乏其人。如夏汝弼、唐端笏、刘惟赞、陈五鼎、阳镇、周士仪、章有谟诸人者,虽成就不皆可传,要皆抱殷顽之戚、守汉腊之遗;郑所南、谢皋羽之流,盖其选也。「纪传」之作,其亦弗获已夫!
己卯(初八日),明监国鲁王遣兵攻福州,不克。
壬午(十一日),月掩岁星于东井。
明孙守法退屯石鳌谷。
明陈邦彦遣兵复顺德。
邦彦遣其门人马应房以舟师会余龙,取顺德(考曰:「阳秋」应房亦作应芳)。
明监国鲁王遣兵攻兴化,不克。
守将张应元,故降将也;出城逆战,海师败走。
明刘承胤以兵入卫,驻全州。
承胤,南都人;酗酒,有膂力,号刘铁棍。以征蛮獠功,累官至副总兵。何腾蛟之受闯贼余党降也,题授总兵官,镇武冈。丙戌(一六四六)七月,隆武帝封为定蛮伯,渐骄恣不奉法。是年正月,王奔桂林;承胤具疏迎驾。兵科给事中刘尧珍以事过武冈,语不合,承胤拳殴之;指挥张同敞、御史傅作霖责之曰:『尔具疏迎驾而得罪朝绅,何也』?承胤乃具酒请罪。其后谒王于全州,倨侮无人臣礼;御史瞿鸣丰疏劾之。次日朝退,承胤指都御史杨乔然曰:『汝任风宪长,言官妄言,汝不能表率,要汝何为』?乔然与之争,至裂冠毁裳。初,亦以为武人粗卤无足责,且尝逐擅权之司礼太监王坤而面叱周鼎瀚为奄寺鼻息;故或以此多之(考曰:本「武冈播迁始未」)。
丙戌(十五日),明桂王幸全州;瞿式耜疏止之,不听。
平乐报至,司礼王坤又趋王幸楚。式耜疏谏,略曰:『上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半年之内,三、四播迁,兵民狐疑;局促如飞瓦,翻手散而覆手合。上在粤则粤存,去粤则粤危;我进一步则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则人来亦速一日。故楚不可遽往,粤不可轻弃。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轻弃则入也难。且海内幅员止此一隅,以全盛视粤西,则一隅似小;就西粤恢中原,则一隅甚大。若弃而不守,愚者亦知拱手送矣』!不听。
明进瞿式耜文渊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留守桂林;以总兵焦琏兵隶之。
式耜知驾不可留,请身留桂林;疏请暂跸全州,以扼楚、粤之中。已而警报狎至,王趣式耜治装从行;式耜谢曰:『君以仁,臣以义。臣奉命守此土,当与此土共存亡』。于是从官皆行,式耜独守(考曰:「阳秋」次此事于三月,于事不合;今从「纪略」)。
明晋刘承胤为安国公。
明命思恩侯陈邦傅守昭平。
邦傅,处州人,崇祯末为广西总兵;隆武二年(一六四六),挂征蛮将军印。是时,命以所部守昭平(考曰:本「西粤新书」)。
明以礼部右侍郎吴炳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炳,宜兴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授蒲圻知县,历官江西提学副使。江西失,流寓广东,以礼部右侍郎召;寻命以本官兼大学士,入阁。
癸巳(二十二日),明监国鲁王遣兵攻福清,不克。
围城三日,守将张心裕亦降将也,出北门逆战;海师败走。
乙未(二十四日),明林举贤、陈耀攻广州,不克。
丙申(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取长沙,明何腾蛟定衡州。
知县王宸、县丞杨日新降;腾蛟单骑走。
我大清兵取湘阴,明守将王进才大掠而遁。
明督师何腾蛟檄诸镇援长沙,不至;黄朝宣走衡州。
时诸镇复起而为盗;朝宣父子尤甚,劫人每剥其皮。湘乡举人龙孔蒸,尝拒献贼伪命者;奉母避山中,与友人洪业嘉同及于难。
献贼余党陷贵阳,明布政使张耀、在籍前兴宁知县吴子骐等死之。
耀字融我,三原人;万历中举于乡,由知县历官贵州布政使,得民心。贼渡乌江,守将定番伯皮熊走都匀;耀言于巡抚米寿图,请发民兵守御,寿图以众寡不敌难之。俄贼掩至,寿图走沅州;耀率家众乘城拒击。城陷被执,孙可旺说之曰:『公,秦人也;若降,当位宰辅』,耀怒詈不屈;械其妻孥于前曰:『降则一家免死』。耀骂愈毒,乃杀之;一家皆惨死。子麒,贵阳人也,亦万历中举人。闻可旺将至,偕邑绅刘管、杨元瀛率乡兵扼之要路;力竭被执,俱不屈死。管字子佩,官主事;元瀛字蓬山,官同知:并乡荐起家。同时殉难者:户部郎中谭先哲、兵备参议石声和,俱平坝卫人。或曰声和死于安顺。子吉,诸生也,殉之(考曰:本「殉节录」)。
献贼余党陷定番州,明兵备佥事曾益死之。
益,临川人;以贡生特用,历官司务主事,迁兵备佥事。贵阳陷,走定番州,与按察使唐勋调土兵守城,药箭射贼将张能奇几死。贼绐之曰:『与我斗酒,即退去』。城中以为怯也,守稍懈;贼乘之,遂陷。益阖门死难;弟栻为蒲圻令,亦死于贼。或曰益死于安平(考曰:本杨在「张献忠乱蜀始末」)。又有顾人龙者,州人也;致仕家居。冠带登陴;被执,骂贼死。
献贼余党陷永宁州,明知州曾异撰死之。
异撰,四川荣昌人;举于乡,知永宁州。可旺既陷贵州,将长驱入云南;异撰与其客江津进士程玉成、贡生龚茂勋谋曰:『州据盘江天险,控扼滇、黔;弃之不守,非人臣义也』。集众登陴。城陷,异撰阖室自焚死;王成、茂勋投火死。自是,黔西诸郡望风瓦解(考曰:按明有两曾异撰:「文苑传」中之曾异撰,福建晋江人也;「忠义传」中之曾异撰,四川荣昌人也。俱崇祯时举人。「南疆绎史」误为一人,大谬)。
三月壬寅朔,明孙守法复宁州。
守法复与高勋等破宁州,拔兴安之荞麦山。
甲辰(初三日),我大清兵复取顺德,明陈邦彦退据下江门。
李成栋再取顺德,马应房战死;败余龙于黄连江,焚江舟数百,龙亦殁。邦彦乃弃高明,收余众据下江门。
丁未(初六日),明□□赖熊复建阳。
戊申(初七日),明浏阳伯董英降于我大清。
乙卯(十四日),我大清兵攻桂林,明留守大学士瞿式耜率总兵焦琏御却之。
王师从平乐长驱入,桂林虚无甲兵;式耜檄召焦琏于黄沙镇,琏骑三百人赴之。时山水泛溢,士卒从水中行百里,水及马腹;至江得渔舟二艇,次第渡之。以初十日薄暮抵留守府,式耜拊背劳之。明日,遣人于太墟运粮,而王师数万猝至。一卒仓皇奔报,气急舌结,手东西指;式耜笑曰:『敌兵至邪?何张皇若是』!俄数十骑乘虚突入文昌门,登楼瞰留守署,矢集式耜纶巾;式耜叱曰:『何敢尔』!呼焦琏,琏袒背控弦提刀至;发数矢,应弦倒。琏士卒闭城门,王师之入城者不得出,绕城走。琏复杀数人,乃弃马越城下,琏麾三百人开门追之。王师自渡江来,未有抗衡者;见琏出,方错愕。而琏引骑直贯其营,左右衡突;自寅至午,斩首数千级。冲王师为三,已复合而围之。琏复大呼入,戈刃所及,血雨肉飞。诸将白贵、白玉亦开城出,追奔数十里;桂林获全。论者谓:『南渡以来,武功第一』。
明刘承胤遣兵援桂林。
王师屯阳朔,遍野皆薙发降;瞿式耜与焦琏困守孤城。承胤雅重式耜,发兵数千援桂林。
戊午(十七日),明张家玉再复东莞。
先是,韩如璜战死,家玉走西乡,祖母陈氏、母黎氏及妹石宝俱赴水死,妻彭氏被执不屈死;西乡大豪陈文豹奉之。会故南海指挥安宏猷与训导张治亦起兵袭东莞,杀典史张元鼎,知县郑鋈自缢;乘胜遂取新安(考曰:按「行在阳秋」:『家玉与西乡陈邦策屯兵白石』。邦策当是文豹别名)。
己未(十八日),明鲁周鹤芝攻闽安。
明兵部尚书詹兆恒攻开化,不克;死之。
兆恒出怀玉山攻开化,降将李荣逆战于马岭;败死。
甲子(二十三日),明□□林质复德化;再攻建阳,败死。
降将蔡应科逆战;质战败被执,死之。
明石屏副将龙在田乞师于献贼余党孙可旺,可旺遂以众入云南。
初,张献忠之起陕西也,养孙可旺、艾能奇、李定国、刘文秀为子。可旺本名旺儿,米脂人。幼无赖,为人执鞭;数日返,不见其母,讼其邻人于官。官怒曰:『汝未以母托邻人,汝母自他适,安所知』?因杖之,可旺逃而为贼。久之遇献忠,狡黠善伺人意,故献忠尤喜之;众贼呼为大哥。既入蜀,可旺以平东将军称东府,定国以安西将军称西府。每遇敌,可旺能属所部坚立不动,号「一堵墙」。献忠死,可旺与定国、能奇、文秀率余众破涪江、遵义,入贵州。时在田苦沙定洲之乱,遣使告急于可旺;可旺因诈称黔国焦夫人弟来复雠,滇人延颈望之而不知其为贼也。
臣鼒曰:「纪年」从「春秋」书盗之例,虽闯、献巨寇皆不名,可旺何以名?「春秋」进吴、楚之例也。其入滇也,在田召之归明也,明封之;归我世祖也,亦不得已而臣之,乌得而不名哉?独居穷山,放虎自卫,在田实贻之戚矣!
孙可旺大败沙贼于革泥关。
定洲闻可旺来,解楚雄围,逆战于革泥关;大败,遁归阿迷。其部将李阿楚驻临安,可旺使李定国分兵袭之,穴地置炮,崩其城;阿楚赴火死,城中士民悉被屠。可旺乃使定国徇迤东,而自与刘文秀西出。
孙可旺屠明曲靖,巡抚罗国瓛、右佥都御史朱寿■〈金林〉、知府焦润生、推官夏衍虞死之。
国瓛,嘉定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衍虞,江津举人;润生,上元举人,修撰竑之子也。同被执,不屈死。前通判朱寿■〈金林〉,时以右佥都御史奉差募兵;亦不屈,从容赋绝命诗死。
孙可旺陷明南宁,知县陈六奇死之。
六奇字鸣鸾,龙江卫人,万历戊午(一六一八)举人。初知景陵县,以廉平称;移知南宁。城破被杀于东门。
孙可旺屠明沾益。
孙可旺陷明广通,在籍前浑源州同知张朝纲死之。
朝纲与妻冯氏同缢死;子耀葬亲讫,亦缢死。
明姚州知州何思、举人席上珍、金世鼎起兵拒孙可旺,不克;死之。
贼既逼,上珍与世鼎谋起兵拒之;散家财,募壮士二万人,与知州何思率以乘城。缮备未周,贼将张虎掩至;一战而败,世鼎自杀。思及上珍同被执,可旺欲降之;上珍厉声曰:『我大明忠臣,岂屈于贼邪』?骂不绝。刃其口,骂益厉。可旺怒,剥其皮。思亦不屈死。
孙可旺陷明武定,同知杨于陆死之。
于陆,剑州举人。
孙可旺陷明师宗,署知州徐道兴死之。
道兴,睢州人,以经历署师宗州事。曲靖被屠,道兴集士民谕之曰:『城守乎』?众曰:『力薄兵寡,何以御之』?曰:『然。若等何罪,徙膏兵刃!速去,毋顾我;我死分也』。士民请与偕;厉声曰:『失守疆土,安所逃死』!众洒泪去。出白金二锭授其仆曰:『此俸金也,一以赐汝,一买棺殓我』!仆哭,请从死。曰:『尔死,谁收我骨』!举酒自饮。贼令迎其将,掷手中酒杯击之曰:『吾朝廷命吏,肯从贼求活邪』!遂被杀。
明右佥都御史、云南巡抚杨畏知拒孙可旺于禄丰,可旺受约。
畏知领兵出禄丰,拒战于狮子口,身中三矢;败至启明桥,投水不死,踞而骂。可旺以畏知同乡,甚重之;下马慰之曰:『闻公名久;吾为讨贼来,公能共事,相与匡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瞪目视之曰:『绐我耳』!可旺请折箭以誓。畏知曰:『果尔,当从我三事:一、不得仍用伪「西」年号;二、不得杀人;三、不得焚庐舍、淫妇女』。可旺许诺。乃偕至楚雄,定大理;迤西八郡免屠戮者,畏知力也。
孙可旺移檄永昌,明署金腾道王运开、署知府刘廷标不屈死。
运开字子朗,夹江人;崇祯庚午(一六三○)举人,以推官署金腾道。廷标字霞起,上杭人,以通判署知府。可旺既受杨畏知之约,乃移檄永昌,迎沐天波归省,并索道府印。时运开、廷标方守澜沧江拒战,天波止之,谕其以印往;两人曰:『印往则我亦降也,贼言何可信哉』!乃遣家属避腾越。运开有弟运闳,字子远,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举人;时方在署。运开谓之曰:『弟未仕,可无死;将吾妾俱西,勿在此乱人意』。士民惧不降且屠,诣运开厅事哭,运开慰遣之;则又诣廷标,廷标曰:『贼伎俩吾素知之;他城之降而屠者屡矣,无益也』!众哭益甚。廷标取毒酒将饮,众始散。是夕,运开先自经;廷标叹曰:『男子哉!我老当先死,王公乃先我邪』!遂沐浴,赋诗三章,亦自缢(考曰:「寒支集」载廷标临绝题幅巾自序曰:『后死罪臣刘廷标,闽之上杭人。早孤赤贫,服先严遗训、守孀母懿言,饩于二十人中;九举秋闱,三副乡榜。崇祯庚辰,由征辟试永嘉丞;用三院特荐,转补永昌通判。甲申秋,署府篆。是腊接先皇帝哀诏,已分一死。犹谓尚有社稷民人,勉为守土;庶犬马残喘犹存,或精卫衔泥堪效。不虞天未厌乱,覆亡可需。赤社将倾,难面父老于隆中;素练自裁,敬从先帝于地下:谅无当于晚节,聊不昧其初心云尔』。复为诗三章,有『三载偷生惭后死,今亡犹是大明臣』之句。余不传)。可旺贤两人之死,求其后,或以运闳对;召之,行至潞江,语仆曰:『此行将臣贼,吾与兄岂异趣哉!若收吾骨与吾兄合葬,题曰「夹江王氏兄弟之墓」,吾无恨矣』!遂跃入江死。初可旺入楚雄,举人杜天桢题西城楼曰:『满城毛角,不识「春秋」大义;千秋电火,难灰乱贼恶名』。亦自缢死。既而畏知闻运开、廷标亦死,叹恨曰:『吾明决愧三君,将来多一番磨折矣』!
李定国掠河西,明在籍巡抚、佥都御史耿迁箓死之。
定国既克临安,将袭沙定州于阿迷;闻晋宁有警,乃尽掠临安子女而还。过河西,廷箓赴水死;妻杨氏被执不屈,亦见杀。
明晋宁举人段伯美、呈贡诸生余继善、耿希哲起兵拒李定国;城陷,晋宁知州冷阳春、呈贡知县夏祖训及伯美等皆死之。
昆阳孔师程者,以从军得官,众服其雄;伯美等之举兵也,推以为主。及定国来攻,师程泛舟先遁。城破,晋宁知州石阡冷阳春、呈贡知县嘉兴夏祖训与伯美等并死之。同时殉难可纪者:富民陷,在籍知县陈昌裔不受伪职,为贼杖死;贡生李开芳,与其友王朝贺自经死。临安陷,进士廖履亨赴水死。
明江川知县周柔强率兵拒李定国于抚仙湖,败绩;死之。
一军尽歼,迤东诸县屠戮甚惨。
徐鼒曰:孙、李之由蜀而黔,而滇也,月日不可考。以诸书参校之,则由蜀而黔也,二月以前;由黔而滇,则三月也。迤西诸郡可旺事,迤东诸郡定国事;故以类次之。孙、李等夷也,胡不云献贼余党李定国哉?嘉其有终,故讳之也。
夏四月,江西大旱。
壬申朔,明进张家玉兵部尚书兼副都御史,提督岭东军务,联络漳湖。
王师攻新安,战于赤冈;家玉败走,陈文豹等皆死。李觉斯怨家玉甚,发其先垄、灭其族,村市为墟。家玉过故里,号哭而去。生平任侠,好击创,多草泽豪杰交,所至辄能得众;途次又得数千人。于是年七月取龙门、博罗、连平、长宁,攻惠州、克归善,还屯博罗。
癸酉(初二日),我大清兵取明衡山县。
乙亥(四日),我大清兵取明琼州。
明封锦衣卫郭承昊、马吉翔、严云从为伯,革御史毛寿登、刘湘客、吴德藻(考曰:毛寿登疑即毛寿敦、吴德藻疑即吴德操,盖字之讹)、万六吉职;刘承胤遂劫桂王如武冈。
刘承胤请封承昊等为伯,寿登驳之曰:『金吾无矢石功,何得援边镇例晋爵』?吉翔等疑疏出刘湘客,其党周鼎瀚遂造蜚语,为董卓、傕、泛之议激承胤,逼王立下廷杖旨。缚寿登等于行在午门外,诸臣申救得免;仍落职。承胤益横,遂劫王如武冈。瞿式耜疏请留跸全阳,曰:『闻郊祀礼成,即图移驾,不知将回桂林邪?抑幸武冈、辰、沅邪?夫皇上原以恢复西粤为心,则不徒西粤未恢,未可移驾;即东粤未恢,亦以驻全为得策也』。王制于承胤,不能用。承胤之嗾杖寿登等四臣,以四臣有还跸桂林之议也(考曰:「明史稿」、「南疆绎史」、「武冈播迁始末」谓王以三月幸武冈;「东明闻见录」以为五月。今参考「行在阳秋」、「粤纪」诸书,盖承胤以四月劫王播迁,至五月十四日甲寅始改武冈为奉天府也)。
明太常寺卿潘应斗弃官去。
应斗字章辰,武冈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南都立,陈时政,为阮大铖所扼;授广东万州知州。王之建国肇庆也,授御史,改吏部郎中;寻加太常寺卿。
见承胤乱政,度不能抗,乃弃官去。与弟礼部主事应星诛茅威溪之麓,著述唱和;饔飧不给,晏如也。应星字梦白,尝刲股愈父疾,人称孝焉。
徐鼒曰:系之杖御史后何?鸿飞冥冥,弋人何篡?君子所以见机而作欤!同时有管嗣裘、邹统鲁二舍人,亦楚人士之不辱其身者(详见「纪传」)。
己卯(初八日),降将孟乔芳以我大清兵克兴安,明孙守法死之。
总督孟乔芳伏甲深林,以轻骑诱守法出,擒之。守法执铁鞭格杀百十人,乃死(乔芳,故降臣也)。
辛巳(初十日),我大清命降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分道取湖广。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皆以饶勇善斗事毛文龙;文龙养为孙,有德名毛永诗、仲明名毛有杰、可喜名毛永喜。庄烈帝既杀毛文龙,三人皆自皮岛归我大清;有德封恭顺王、仲明怀顺王、可喜智顺王。既从世祖入关定天下。顺治六年,有德改封定南王、仲明改靖南王、可喜改平南王;所谓三王也。是时,奉命征湖南。
癸未(十二日),我大清兵取衡州,杀黄朝宣。
臣鼒曰:不曰朝宣死之何?朝宣之残贼甚于寇,不得以死节书也。不曰杀明黄朝宣何?绝之于明也。
甲申(十三日),白虹贯日。
我大清兵取永州,明卢鼎走道州。
鼎初守衡州,而张先璧兵突至,大掠;鼎不能抗,走永州。先璧乃挟腾蛟走祁阳、走辰州,腾蛟还走永州。大兵至,鼎部将复大掠,走道州。
明督师何腾蛟退驻白牙市、兵部右侍郎章旷退驻东安。
明王允成走辰州、马进忠走沅州、祁永忠走道州。
时湖南州县瓦解。署临武知县李兴玮,巴陵人;偕其父赴省请援,其母止之勿顾,全家皆遇害。后随章旷赴衡阳,以抗节死。
丙戌(十五日),降将吴胜兆谋以松江叛我大清、复归于明事觉,伏诛;明户部侍郎浙直总督沈廷扬、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陈子龙、兵科给事中杨廷枢等死之。
胜兆提督松江,长洲诸生戴之隽者,杨廷枢门人也,教胜兆叛,阴遣人约舟山黄斌卿(考曰:「三藩纪事本末」谓教胜兆者为周谦,故长白荡来降者也)合力取南都,斌卿犹豫不欲应;时侍郎沈廷扬、定西伯张名振、监军张煌言皆在斌卿所,争劝之。斌卿乃以故所封伯印授胜兆,期于是月十五、六日以海师会之。名振请以所部行,邀廷扬为导。廷扬曰:『兵至必以崇明为驻札地,禁打粮,然后可』。名振许之。至崇明食尽,违约登岸。舟泊鹿苑,五更飓风大作,军士溺死者过半;王师逆之岸上,合呼「薙发者不死」,海师遂大溃。十五日,胜兆以事泄,杀告变之海防同知杨之易、推官方重郎而下令入海,意翌日海师之必至也。使中军詹世勋、都司高永义侦之,而海师已于十四日夜溃。世勋、永义登城望,烽火寂然;遂变志,反兵相向,矫令召其所亲信尽杀之,之隽亦死。执胜兆送江宁总督洪承畴,穷治其狱;词连子龙、廷枢。子龙亡命,同诸生夏之旭奔嘉定,告急于侯峒曾之弟岐曾,匿其仆刘训家;已迁昆山顾咸正所。当事踪至嘉定,执岐曾。别遣兵围咸正家,遂获子龙;锁舟中,泊跨塘桥下,子龙乘间跃水死(考曰:屈大均「吊子龙诗」云:『舟出吴淞烟水遥,黄门怀石此塘桥』。并汪琬所述曾涵之言考之,则陈公之沉水死,未就讯也无疑。而侯方域诗注谓:『当事者执之,子龙曰:「何必讯?事皆有之,但未得就耳」。不屈死』。方域为子龙好友,其言似非无据;俟考)。
廷枢,字维斗,吴县诸生。天启朝颜佩韦五人之难,廷枢实倡之;佩韦等死,而廷枢获免。举崇祯庚午(一六三○)应天乡试第一。国变,隐居邓尉山,浙东遥授翰林院检讨兼兵科给事中。既以之隽株连被逮,慨然曰:『予自幼慕文信国之为人,今日之事,素志也』。舟中书血衣并诗,以遗其孤(考曰:血书略曰:『惜时命之不犹,未登朝而食禄;值中原之多难,遂蒙祸以捐生。其年丁亥之建,为日孟夏之终;方隐遁夫山椒,忽陷罹于罗网。虽云突如其来,亦已知之稔矣。但因报国无能、怀忠未展,终是人臣未竟之事,尚孤累朝所受之恩』云云。诗十二首,佚其六;诗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气千秋应不散,于今重复有斯人』。『浩气凌空死不难,千年血泪未曾干;夜来星斗终天灿,一点忠魂在此间』。『社稷倾颓已二年,偷生视息又何颜!祗今浩气还天地,方信平生不苟然』。『叹息常山有舌锋,日星炯炯贯空中;子规啼血归来后,夜半声闻远寺钟』。『有妻慷慨死同归,有女坚贞志不移;不是一番同患难,谁知闺阁有奇儿』!『近来卖国尽须眉,断送河山更可悲;幸有一家如母女,纲常犹自赖维持』。以上详「南略」及「外史」)。五月朔,大帅会鞫于泗州寺。巡抚重其名,欲生之,命之薙头;廷枢曰:『砍头事小,薙头事大』!乃拥出至寺桥。临刑,大声曰:『生为大明人』;刑者急挥刀,首堕地,复曰:『死为大明鬼』。监刑者咋舌,乃礼而殡之。
同时被祸者:推官顾咸正及其子诸生天逵、天遴、夏之旭、夏完淳、侯岐曾、徐尔榖、钱栴等数十人。咸正,字端木;咸建兄也。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为延安推官。时以子天逵、天遴匿子龙被逮,洪承畴问曰:『汝知史可法在乎?不在乎』?答曰:『汝知洪承畴死乎?不死乎』?乃父子同见杀。之旭字符初,允彝兄也,以诸生贡于廷,有声。官兵捕之,乃缢死文庙复圣颜子位旁(考曰:之旭遗令云:『余自舍弟殉节,即欲偕死;彼以孤寡见托,未忍也。然不向城市坐者,两年于兹矣。今者吴镇效忠,一时趋附。几事不密,变且中作;搜求余党,坐以叛名。嗟乎!新朝之所谓叛,乃故国之所谓忠也;夫何伤哉!余幼读圣贤书,今死圣贤地,夫亦死于圣贤之教、非死于法也』。其诗曰:『嗟予薄祜,少遭不造;皇路多虞,抚膺思报。穰穰国人,藩之垣之;惴惴缧绁,抗章白之。余一介儒,曾霁天颜;岁寒之义,至死勿迁。仲也怀沙,身无贬屈;惜哉卧子,何不早决!故君曰逝,故友云亡;吾将安归?敬附首阳。从容自引,鲁璧跄跄;遐哉尼父,余敢对扬』!以上详「南疆绎史」)。完淳字存古,允彝子也。七岁能诗文。年十三,拟「庾信大哀赋」,才藻横逸。鲁监国授中书舍人。监国航海,完淳拜表慰问,为逻者所得。时亦因子龙事下狱,赋绝命诗遗母与妇。临刑神色不变,年甫十八云(考曰:完淳遗母诗曰:『孤儿哭无泪,山鬼日为邻;古道麻衣客,空堂白发亲。循陔犹有梦,负米竟何人?忠孝家门事,何须问此身』。遗妇诗云:『忆昔结缡日,正当擐甲时;门楣齐阀阅,花烛夹旌旗。问寝谈忠孝,同袍学唱随。九原应待汝,珍重腹中儿』!以上详「史外」)。岐曾字雍瞻,太学生;少时与兄峒曾齐名。尔榖,字似之,石麒子也;被执,慷慨无挠词。栴字彦林,棅之从兄也;同日受刑。尔榖妻孙氏、栴妻徐氏并殉之。
又殷之辂、张宽、戴武功、周长吉(考曰:武功疑即戴之隽、长吉疑即周谦)以下数十人不可详,皆以匿子龙死者也;惟沈廷扬则死于海师之溃。时张名振、张煌言、冯京第既杂降卒中逸去,廷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邪?吾当以一死报国。然死此无名』!乃呼谓游骑曰:『吾都御史也,可解吾之南京』。洪承畴与有旧,使说之薙发。廷扬曰:『谁使汝来』?曰:『洪经略』!曰:『经略死松山之难久矣,安得尚有其人邪』?与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其亲兵六百人,斩于苏之娄门,无一降者;时比诸田横之士云。舟山人闻廷扬之死也,哭声如雷,就地立祠祀焉(考曰:「鲁纪略」谓:『廷扬于壬辰春,引舟师出福山口,败死』。与诸书不合。今按「鲁纪略」多舛谬,不足信)。
明□□岑本高等攻浦城,败死。
本高与王思春、江中英、江中元、张文耀、朱国贞、刘国球等同攻浦城,有原任监军吴承昊、徐元、毛文杰、张裔元约为内应。已而本高等败死,国贞降,尽泄承昊等谋;遂皆见杀。
己亥(二十八日),我大清兵取明安化,遂取新化。
降将王光泰以襄阳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光泰,郧阳总兵光恩之弟也。光恩投诚后,以原官留镇郧阳,其弟副将光泰屯宜城。嗣光恩为道臣李之纲所讦,逮问。光泰遂据襄阳以叛,自称镇武伯,用永历年号;杀我荆南巡道甘文奎,进踞郧阳,结陕西贺珍、武大定为援。我提督孙定辽,亦降将也;闻变,率兵援郧阳,马蹶没于河。我侍郎喀喀木会光化副将王平渡河进讨,光泰走房县;寻走四川。
明太常寺少卿程源以罪削职。
源之由楚入黔也,假称三省总督兵部右侍郎,沿途卖官,赃私巨万。巡按御史钱邦芑疏参之;王震怒,削职逮问。
明郧西王常潮复建宁,其将王祁复邵武(考曰:按「世表」:『郧西王为益宣王庶子常湖,于万历二十五年薨,袭封者无考』。兹据「东华录」为常潮,其常湖之弟与)。
祁营山中,取民间几案数百,悬大线香,黑夜顺流环城而过;守者谓祁兵且薄城,炮石大下,迟明方知其伪。习之不疑;一日祁突至,遂破(考曰:「鲁纪年」谓:『郧西王复建宁』,而杨陆荣「纪事本末」云:『泸溪贡生魏一柱守泸溪,久不下。降将王得仁令族泸之丁、傅、魏三姓,一柱遂弃妻子走闽;袭破将乐,结永西、德化、兴安诸王攻克建宁。王师围而攻之,五阅月始破;一柱与诸王俱死之,兴安王以先事出获免』。不言郧西王;疑当日宗室流离军中甚多,不可悉数,纪事者各就所闻着之篇耳)。
明朱成功复海澄。
初,贝勒统马步兵突至安平,郑芝豹等敛众揭赀财、子女于巨舰,弃城泊外海。成功生母翁氏持剑不肯去;大兵入,翁氏拔剑剖腹死。成功闻报,擗踊号哭,缟素率师至;贝勒见船只塞海,退回泉州。成功寻合郑彩、杨耿兵入海澄,破九都(考曰:某氏「赐姓始末」谓:『北兵大肆淫掠,成功母亦被淫,自缢死。成功大恨,用夷法剖其母腹,出肠涤秽,重纳之以殓』)。
五月,福建、江西大水(考曰:「行在阳秋」云:『戊午,福建、江西大水。按大水非地震可日纪比也,故系之五月)。
辛丑朔,我大清兵取明新安。
庚戌(初十日),扬州地震。
甲寅(十四日),明改武冈州为奉天府;以周鼎瀚为东阁大学士,同刘承胤入直。
明以贵州总督李若星为吏部尚书。
壬戌(二十二日),明鲁郑彩复长乐。
癸亥(二十三日),我大清克龙阳,明总兵杨国栋败走。
甲子(二十四日),我大清兵取明常德。
明刘承胤兵掠于桂林。
承胤兵哗索饷,瞿式耜搜库藏、捐囊金与之;不足,夫人邵氏则又捐簪珥数百金与之;哗如故。素与焦琏兵主客不和,乃交斗;掠市而去。式耜檄诛二十余人,疏劾承胤驭兵无状。
乙丑(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再攻桂林,明留守瞿式耜与总兵焦琏御却之。
时三王兵将抵桂林,侦知城中兵变,猝薄城;环攻文昌门;吏士失色。式耜与琏分门婴守,用西洋铳击中骑兵;王师稍却。琏乃开城出战,杀数十人;自辰至午不及餐,式耜括署中米蒸饭,亲出分哺,将士益乐用命。向晡雨未息,收兵。明日复出战,琏奋刀冲阵;王师弃甲仗而奔。援将马之骥既隔江发大炮助声势,即疾驰渡江,遇王师间道从栗木岭来者,运槊提鞬连毙三人,遂大北,追奔二十里;我定南王孔有德望虞山树木,疑为兵焉。琏久驻桂,得桂人心;式耜以国士遇之,故能得其死力。
戊辰(二十八日),我大清兵取和平;明知县李信死之。
明副将周金汤复永州。
金汤字宪洙,莆田人。以武进士选上湖守备,擢永州都司;纠壮士二百人夜复永州。
明以御史鲁可藻巡抚广西。
可藻,和州人。以明经授新城县有声,擢御史,巡按广西;与瞿式耜协心守御。焦琏叹曰:『文官如此,何敌不克!徒令吾侪武夫愧死耳』!式耜上其功,授是职。
明论保桂林功,晋瞿式耜少师兼太子太师,封临桂伯;式耜疏请返跸全州。
论守桂功,封式耜临桂伯。疏辞曰:『本朝文臣封拜,自王威宁、王新建外,指不多屈;或怜臣死守孤城,破格以行鼓励,其如贻笑四方何』!不许。再疏请告曰:『自移跸之后,凡百有六日矣。此百六日中,过敌兵者二、遇兵变者一,皆万死而无一生之望者;总办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烦。惟是臣之病,不徒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与形之病可疗也,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臣所依恃者皇上;皇上驻全,犹有见天之日。今幸武冈,臣复何望』!王制于承胤,不能从也。
我大清兵复取海口,明鲁平彝伯周鹤芝退守火烧屿,参谋林钥舞、总兵赵牧死之。六月庚午朔,明督师何腾蛟入朝,诏以赵印选、胡一青兵隶之,驻守白牙市。
腾蛟入谒,王及太后皆召见,慰劳再三。初,腾蛟荐刘承胤由小校至大将,称门生;已渐倨肆。腾蛟在长沙时,以藤溪之捷,奏加张先璧援剿右将军、郝永忠援剿左将军;承胤怒,驰入黎平,执腾蛟子索饷数万。腾蛟度不能制,乃为之请;得封定蛮伯,且与为姻。既入卫全州,爵安国公,勋上柱国,赐尚方剑,翻嫌腾蛟出己上,自请为户部尚书专领饷务;且以长沙失守,奏解腾蛟兵柄。王弗许;遣中使密召腾蛟为计。然腾蛟固无如何,且无兵;命以云南援将赵印选、胡一青兵隶之,守白牙市。及辞朝,赐银币,命廷臣郊饯;承胤伏甲将袭之。印选、一青力战,歼其众;承胤讳之,王亦不能问也。
明命何腾蛟驻衡州;加堵胤锡东阁大学士,赐尚方剑,总督江、楚军务,驻长沙。
总兵张先璧自江西溃入楚,众犹数万;请入朝,且劾承胤专擅。承胤惧,乃请命腾蛟驻衡州。督师堵胤锡复疏劾承胤,且及截杀腾蛟事;而高必正、李赤心之众,亦欲就食湖南。承胤益惧,计非胤锡不能制之;乃加胤锡大学士,赐剑,便宜从事,驻长沙。时衡州、长沙俱失,腾蛟、胤锡但拥虚号而已。
明监国鲁王攻漳州,不克。
明监国鲁王以钱肃乐为兵部尚书。
初,肃乐之解兵也,闽使召之,以嫌不赴。及江上破,由海道入闽,疏陈越中十弊为戒;隆武帝优诏答之,以右副都御史召。未赴而闽中破,与诸弟避地福清,采薯为食。尝夜涉绝谷,足尽裂;无已,则祝发为僧。尝题壁云:『一下猛想时,身世不知何处;数声钟响里,归途还在这边』。识者谓非缁流语,渐有从之问学者,乃赖其修脯以自给。既闻郑彩扈监国来往诸岛,禡牙举事;乃入觐。时从亡诸臣之在侧者:熊汝霖、马思理、孙延龄。思理位汝霖上,同直阁。延龄即嘉绩子,年尚少(考曰:此非吴三桂所杀之孙延龄)。彩自署兵部;及肃乐至,推以自代。肃乐泣陈无功,请以侍郎行部事;不许。因疏言:『兵部之设,所以统理群帅,归其权于朝廷。今虽未能尽复旧制,然当申明约束,使臣得行其法,不相凌辱,可乎?国家多难,大帅往往揜败为功;江干王之仁报捷诸书,其余习也。臣愿海上诸臣,持「勿欺」二字以事主上,可乎?臣在山中,有感臣忠义愿携赀来投者、有愿夺降臣家财以充饷者,聚之可数百人。藩臣入关,当驱臣兵为先锋。但愿诸臣少存部臣体统,一切争兵并船不相加遗以为朝廷羞,可乎?叙功之举,往往及官而不及兵,谁肯致死?请凡兵有能获级夺马者,竟授守、把等官,可乎?近奉明旨,江上之师病在不归于一。今宜以建国公为元戎,登坛锡命,令平彝、闽安、荡湖诸镇选择偏裨,或为先锋、或为殿后,合而为一,弗令异同;其次则编定什五,弗令杂然而进、杂然而退、孟浪以战,则庶乎归于一矣』。得旨,允行。又疏言:『主上允臣前疏,委任建国,则兵出于一矣。复命建国合挑各营之兵,选其健者。请自今以往,停止一切封拜;特悬一印,令于众曰:「有能为建国所挑之兵先锋立功,不论守、把等官,竟与挂印」。至各藩私兵,请各悬一印曰:「有能将本营所挑之兵立功者,竟与挂印」。如此,则奇杰之人至矣』。监国以为然。于是兵威顿振,先后下三十余城。
秋七月甲辰(初五日),明大学士陈子壮起兵九江村,会给事中陈邦彦共攻广州,败绩。
子壮起兵九江村,兵多蜑户、番鬼,善战。乃与邦彦约共攻广州,结故指挥杨可观等为内应。事泄,可观等死,子壮退驻五羊驿。时李成栋方攻张家玉于新安;邦彦与子壮谋,伏兵禺珠洲侧,伺成栋还救会城,纵火焚其舟,己军以青旗朱斿为号。如其计,果焚舟数十,成栋走下风,引而西;邦彦尾之。会日暮,旗帜不能辨,阵动;风忽转,成栋顺风返击,遂大溃。子壮长子上庸战殁,走还九江村;邦彦奔三水。
明新兴伯焦琏复阳朔,遂复平乐。
王师再挫,而广东又为陈子壮、张家玉、陈邦彦所扰。式耜命琏乘之,复阳朔、平乐。
明思恩侯陈邦傅复梧州。
鲁可藻复贺县、富川,引兵至平乐,与焦琏兵会。陈邦傅由资、柳及浔州,我巡抚耿献忠遁,遂复梧州。梧州,兴陵之所在也;瞿式耜疏言:『粤西全定,请昭告陵寝,还跸桂林』。
明县丞徐定国复怀集。
定国旧为怀集县丞,城破匿山中,不薙发;以计复城(考曰:本「东明闻见录」)。
明兵部右侍郎湖南巡抚章旷卒于军。
长沙之失也,何腾蛟走衡州,旷亦走宝庆;寻至祁阳与腾蛟会。腾蛟将谒王武冈,乃以兵事属之;已复移驻永州。见诸大将拥兵闻警辄走,抑郁成疾;徇永安,卒于军。
明监国鲁王次长垣,会郑彩、周瑞、周鹤芝、阮进之师攻福州,败绩。
明朱容藩反。
容藩由辰州至施州卫,假称「楚王世子天下兵马副元帅」。适郧阳守将王光兴为王师所败,无所归,不知其伪也,以其众二万人附之;李占春、于大海两将亦附焉。王师由重庆顺流下,是月十一日容藩命占春、大海截击于万县之湖滩;王师失利,走川北。容藩得三营兵,益恣肆;遂称监国,铸副元帅金印佩之。改忠州为大定府,号府门为承运门,称所居为行宫;设祭酒、科道、鸿胪寺等官。封王光兴、李占春、于大海、杨朝柱、谭宏、谭文、谭诣、杨展、马应试为侯伯,以张京为兵部尚书、程正典为四川总督、朱运久为湖广巡抚。时干戈阻道,文告不通,故诸将为其所惑;惟京、正典、运久实为腹心焉。
己酉(初十日),明前福建提学道毛协恭被执于建宁;不屈,死之。
协恭字端甫,武进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知宁德县。南都授陕西道监察御史;隆武帝立,命提督福建学政。王师之入闽也,协恭适试士兴化;闻变痛哭,跃入水,遇救不死,转徙泉州、建宁间。土寇发,力疾趋崇安,在道为王师所执;大帅欲降之,协恭厉声曰:『若亦知毛提学乎?尚奚道』!乃被杀。妻周氏与其子女跃水死;仆邹良、王大郎亦死(考曰:本「储大文集」)。
八月己巳朔,明以户部侍郎严起恒为东阁大学士。
起恒,山阴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除刑部主事,历员外郎,出知广州,迁衡、永兵备副使。十六年(一六四三),献贼躏湖南,吏民悉逋窜。起恒守永,谕门吏鼓吹如常,永人恃以安;去者复还,贼亦不至。左良玉犯阙,总督何腾蛟赴水不死,奔长沙,集僚属盟誓;起恒主转粟以赡民食。闽中擢户部右侍郎,总督湖南钱法。王即位,命兼督军饷。谒王于武冈;起恒面阔、身高有异相,纵谈时务。王大悦,故有是命。
丙戌(十八日),明监国鲁王遣兵袭连江。
戊子(二十日),我大清兵克高明,明督师东阁大学士陈子壮、御史麦而炫、主事朱实莲皆死之。
而炫字章闇,高明人。由进士历官上海、安肃知县;闽中擢御史。实莲字子洁,子壮同邑人;由举人,历官刑部主事。子壮之在九江村也,而炫破高明,具书迎之;子壮以实莲摄县事。城陷,实莲战死;械子壮、而炫至广州。佟养甲、李成栋怒子壮,寸磔之,投骨四郊;遍召广州诸绅坐堂上,观其受刑以惧之。而炫从死。而张家玉首适至,李觉斯在坐,请审视,恐为所欺;养甲曰:『视此貌清正,固是义士,必家玉也』。已而,成栋、养甲降于明。王乃赠子壮太师番禺侯,以养甲为谕祭使;养甲愧欲死。后为成栋子元胤所杀;先数日,恍惚见子壮抽矢射之云。明广州□□李皇一、举人杜璜攻肇庆,败死。
庚寅(二十二日),明朱成功会师泉州之桃花山;泉州在籍御史沈佺期、光禄寺卿林桥升、主事郭符甲、推官诸葛斌起兵应之,进攻泉州,不克。
郑鸿逵谓成功曰:『安平弹丸,无险要可恃,吾助汝攻泉州。成功乃令他将守海澄,而自九都回,会鸿逵师于泉之桃花山;佺期等起兵应之。我提督赵国祚逆战而败,进逼泉州。每攻城,辄为溜石寨参将解应龙所援。成功谋之鸿逵,伪为攻城者,而遣部将桑一筠、杜辉袭其寨;伏兵中途邀之,应龙中伏死,寨亦遂破。国祚初轻成功,闻应龙死,始昼夜巡防。西门守将杨义与诸葛斌通,适国祚召义守东门;斌不知,夜率众逼城,全军俱没。乡宦郭必昌之子显谋内应;事泄,一门十三口遇害(考曰:「台湾外纪」云:『显有爱姬春姊,利显母黄氏珠珥;投国祚乞拣所藏皮箱一,愿首告。差兵往擒,惟有空室,众骇异。春姊指后园井中旁石是门,开之,果一大穴,全家在焉;共一十三口,杀之。春姊拾皮箱,亦为众所杀)。于是夜禁益严。漳州守将王进闻泉被围将往救,总兵杨佐以未奉总督令,阻之;进曰:『此谓唇亡则齿寒也』。分其众为三队,诈称合潮州援兵数万,直捣安平。成功乃分兵守刺园、浔尾,自率众据五陵,令鸿逵督其将林顺、洪政攻城。王进侦知大路联营,乃乘夜由冷水井过何坑、出南安,突至泉州城下。洪政一战而败,鸿逵遁回金门;成功亦退。后谍知进兵才千五百人,成功大悔;伏兵邀之,不及。
成功归安平,前浙江巡抚卢若腾、进士叶翼云、举人陈鼎来谒;成功待以上宾。又海澄人甘辉、漳浦人蓝登、南安人施郎与其弟显俱来归。乃练兵积饷,以为后图焉。佺期字云又,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后卒于台湾;桥升,崇祯丙子(一六三六)举人;符甲亦癸未进士;斌字士伦:皆泉州人。
辛卯(二十三日),我大清兵进逼明奉天府,桂王奔。壬辰(二十四日),刘承胤举城降,大学士吴炳、兵部尚书傅作霖等死之。
王师破常德、宝庆,且逼奉天。王召承胤谋之,但言:『我兵多,敌决不来』。王疑而察之,则承胤已密议投降;乃与辅臣吴炳议由古泥幸柳州。二十四日午后,王师忽至城南;时守兵皆在城北,仓卒不能支,一战而败。官民斫北关,弃釜飧而走;王与两宫仓皇出奔,至二渡水,车驾甫过而浮桥遂断。锦衣卫马吉翔步从,重赀觅小舟,三宫并载;中宫嫡妹与王皇亲母同舆出城,竟不可踪迹。承胤初犹大言哃喝,及乘舆出城,遂迎降。大学士吴炳奉命扈太子走城步,既至而城已为王师所据,被执送衡州;炳不食,自尽于湘山寺。傅作霖,武陵人,由乡举仕闽中;大学士苏观生荐为职方主事,监纪其军。观生没,依何腾蛟于长沙,改监察御史。王在全州,擢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寻进尚书,从至武冈。夙与承胤善,故得骤迁。在全州,擢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寻进尚书,从至武冈。夙与承胤善,故得骤迁。及承胤将降,作霖勃然大骂曰:『吾始以汝为人;汝挟天子作威福,惟所欲为,致天子蒙尘,罪已不容于死。拥兵数万、糜饷十年,平日夸谓天下莫当;今议降,真狗彘不如也』!承胤不顾。王师入城,作霖冠带坐堂上,承胤又与偏沅巡抚傅上瑞劝之降;作霖唾其面,遂遇害。妾郑氏有殊色,被执;过桥,跃入水中死。同时殉难者:吏部主事侯伟时,公安人,崇祯中进士;与吴炳同被执,不屈死。长沙佥事赵廷璧,内乡人;率妻古氏、子燝、子妇马氏俱自尽。布政司参议嶍峨刘佐、荆州佥事邱懋朴,俱遇兵死。
明叛将刘承胤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于古泥关,参将谢复荣力战死之;晋迎扈总兵商邱伯侯性爵为祥符侯。
初,承胤逆状已着,皇太后刺血写诏召驻札古泥关商邱伯侯性入卫;性遣部将谢复荣以五百人迎扈。既闻承胤以王师至,复荣偕马吉翔奉王及三宫斩关出,相距三里;复荣请王疾驰,而身自断后死战,与五百人俱殁于王家堡,总兵王景熙亦死之。王徒步三十里,体重足疲,已濒于殆;性率兵奄至,请王御小轿先发,陈兵峡口;承胤乃引去。王已两日不食,宫眷狼籍泥淖中,饥无人色;性供帐储备,王甚喜。抵古泥,晋封祥符侯。承胤之降也,移营及眷口至武昌。后以部将陈友龙中途反正,当事疑承胤与通;明年四月,并其眷口皆伏诛。
我大清兵取沅州,明偏沅巡抚傅上瑞降。
上瑞,武定人;为武昌推官,何腾蛟荐为长沙佥事。腾蛟之集僚属盟于长沙也,以上瑞摄偏沅巡抚;劝腾蛟设十三镇,卒为湖南大害。性反复,弃腾蛟如遗。武冈破,遂降。逾年,金声桓事起,当事者虑其为变,与刘承胤并诛死。
我大清兵克黎平,明总兵萧癀(考曰:一作旷)死之。
癀,武昌人,以诸生为刘承胤坐营参将;何腾蛟题为总兵官,守黎平。承胤令陈友龙招之降,不从;短兵接战,力竭自刭死。友龙遂尽劫腾蛟眷属以去。
明王祥复遵义(考曰:杨在「朱容藩乱蜀本末」云:『七月十三日,钱邦芑使王祥复遵义』)。
九月己亥朔,明桂王次靖州。
武冈之变,楚中诸臣不知乘舆所在,督师堵胤锡与巡按御史熊□麟议立荣王(考曰:按「明史」:『荣宪王由枵薨,子慈照嗣。献贼入湖南,王奉太妃走辰溪』。是王名慈照也。而「东华录」载孔有德奏云:『荣王朱由桢』。岂慈照死而由桢袭:封欤?由桢疑是由枵兄弟)于辰州;寓书于前阁臣熊开元,以中兴元辅相期。开元答曰:『今日所急在战守,不在立君。乘舆所向未卜,万一或有参差;鲁、唐近辙,何可再寻』?乃止。
我大清兵克清远,明兵科给事中陈邦彦、指挥白常灿、生员朱学熙死之。
邦彦之奔三水也,清远指挥白常灿以城迎奉。乃入清远,与诸生朱学熙婴城固守;精锐尽丧,外无援军。城破,常灿死。邦彦率数十人巷战,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园中;见学熙自缢,拜哭之。旋被执,馈之食,不食;系狱五日,被戮。事闻,赠兵部尚书,谥忠愍,荫其子为锦衣卫指挥。初,李成栋于广州之围,俘败卒械送巡抚佟养甲,讯知谋出邦彦;以轻兵袭其家,执其妾何氏及二子和尹、虞尹,令为书以招邦彦。邦彦判书尾曰:『妾辱之、子杀之,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养甲壮焉,颇以善遇。李皇一、杜璜之死于肇庆也,邦彦之妻子始被杀焉。
明川北总督李干德以袁韬兵驻重庆。
先是,崇祯中,川贼姚天动、黄龙聚党劫掠,巡抚陈士奇令营将赵荣贵击破之;擒其渠魁马超、一斗麻、代天玉等二十余人,姚、黄走脱他徙。而沔县人袁韬因奸婶事发,投响马贼马潮、呼九思等,继姚、黄而起。献贼之入蜀也,乘胜据蓬州、仪陇、南部;久之,分为十二大队。岁饥,以人为食。王师破之于遂宁,潮、九思走死;韬以余众归樊一蘅。故巡抚李干德者,西充人,奉命总督川北;少遇异人授天书,善占验。诸将中惟许韬与武大定(大定亦小红狼别部)反正者也;干德欲与就功,结二人为心腹。适李占春等有湖滩之捷,韬亦返斗;入佛图关,取重庆,奉干德驻之。
庚申(二十二日),明监国鲁王遣兵复罗源,又复连江。
时海师破山莺、龙门、高公诸岛,连破罗源、连江;于是长乐、永福、闽清诸城皆下。
明南海诸生钦浩通于舟山事觉,前南昌知县刘曙死之。
曙字公旦,长沙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南昌县;未赴而苏州破,避居邓尉山。南海诸生钦浩通款舟山,疏吴中忠义之士二十三人,以曙为首。游骑获其书,上之巡抚土国宝,乃逮曙;不肯屈膝,诘之曰:『尔反乎』?曰:『诚有之,愧事未成耳』!然曙实不识钦也。槛送金陵,卒不辨。时顾咸正、夏完淳之徒皆在狱中,纵横诗酒;赴市同刑者三十余人(考曰:本「刘公死义记」)。
冬十月戊辰朔,明桂王如柳州,大学士瞿式耜疏请还跸桂林。
王在沙泥潭,何腾蛟率滇兵入卫,大学士严起恒亦自万屯来会。百姓献鸡黍、土司献金刀,王慰劳之。式耜遣人间道赍疏,请由古泥还象州、入桂林,极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势隔,忠义心涣;三百年之土地,仅存粤西一线。返跸收复,号召联络,粤师出粤以恢江、赣,楚师出楚以恢武、荆。且粤西山川形胜,兵力人情俱有可恃』。既闻驾幸柳州,乃增将吏、备糇粮车马,表请还跸。王谕曰:『西陲朕根本地,先生竭力守此。异日国家再造,先生功实多』。
明大学士瞿式再疏请还跸桂林。
王师已定湖南,南安侯郝永忠自永州退入桂林,疑主客不相容,而式耜加礼抚慰;永忠乐为之用;宜章伯卢鼎亦至。时督师何腾蛟、大学士严起恒、御史刘湘客咸在桂林,与式耜议分地给诸将,俾各自为守。式耜疏言:『柳州猺、獞杂处,地瘠民贫,不可久驻;庆远壤邻黔、粤,南宁地逼交夷,不可复幸。尔来将士瞻云望日,以桂林为杓枢;道路臣僚疲趼重茧,以桂林为会极;江、楚民情,以桂林为拯救之声援。腾蛟与永忠、鼎、琏分防住汛,可图恢复』。不听。
辛未(初四日),太白经天。
丁丑(初十日),明土司覃鸣珂与守道龙文明哄于柳州,桂王走象州。
鸣珂,土司覃裕春子也;与道臣龙文明相仇杀,攻陷柳州。文明走,鸣珂大掠;矢及王舟,王仓卒南走。会陈邦傅子禹玉以二千人送驾,始复次象州。
明兵部尚书张家玉与大清兵战于增城,败绩;死之。
王师攻博罗;家玉走龙门,募兵万余人,分为龙、虎、犀、象四营,据增城。李成栋以步骑万余来击,家玉三分其众,倚深溪高崖以自固。大战十日,力竭而败。围数重,诸将请溃围出;叹曰:『矢尽炮裂,欲战无具;将伤卒毙,欲战无人!乌用徘徊不决,以颈血溅敌人手哉』!遍拜诸将,自投野塘死;年三十有三。事闻,赠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增城侯,谥文烈。同时死者:指挥灵璧安宏猷战死,训导程乡张治、举人张恂、尹斌自缢死。家玉之师林洊与家玉同谋起兵者,临刑吟诗曰:『愿续当年李侍郎,遗言谢世报高皇;独怜一片忠精骨,不死沙场死法场』。
我大清兵取全州,明守将王允成、唐文曜、守道马鸣鸾皆降。
耿仲明既破永州,进攻全州,王、蒋二镇御之黄沙河,失利;王师遂渡西河浦。何腾蛟遣总兵何有奇援之不及,城陷;文武官皆降(考曰:本「阳秋」。王、蒋二镇失其名)。
我大清兵克辰州,明荣王由桢死之(考曰:邓显鹤「沅湘耆旧集」载:『唐山人九官诗,有「别熊巡按、周督学」。二师羁于辰州均能以节义着。诗「湖南通志」不载,赖此诗尚存其姓』)。
我大清兵克黔阳,明阁部李若符、翰林院待诏邱式耔死之。
式耔字祈年,沅州诸生。尝倡义团练,御献贼有功。徒步诣行在上书;授翰林院待诏,持节招勋镇。会若符驻黔阳,褒衣大带见我总镇徐勇于辰州,被执,送武昌;黔阳破,若符死。世祖章皇帝命宥式耔;而式耔志必死,为文自祭云:『以汨罗之水、首阳之薇,致祭于邱君之神』云云,因被杀。命下,已无及矣。若符事未详(考曰:式耔见「沅湘耆旧集」。此于时日不可考,姑以事次之)。
我大清兵入明兴安白土关。
明监国鲁王以马思理为东阁大学士、林正亨为户部尚书、沈宸荃为工部尚书、余扬为左都御史。
明监国鲁王召前广东副使吴锺峦为通政使。
锺峦字峻伯,号稚山,学者称为霞舟先生;武进人。崇祯甲戌(一六四三)进士,历桂林推官。南部授吏部主事,抵南雄而金陵亡。子福之,以起兵大湖死。锺峦转赴闽中,由原官转员外郎;痛陈国事,时宰不悦。锺峦曰:『天下分崩,资群策犹恐不支;尚欲拒人言邪』?隆武帝以郑氏专恣,欲往赣州。锺峦曰:『闽海虽非立国之区,然今日所急者,选锋锐以复南昌,联络吴、楚以得长江。舍此他图,关门一有骚动,则全闽震惊矣』!隆武帝不悦,出为广东副使。未行而闽又亡,遯迹海滨;愤士大夫多失节,因作「十愿斋说」寄意(考曰:「十愿斋说」:一曰吾愿子孙世为儒,不愿其登科第;再曰吾愿其读圣贤书,不愿其乞灵于西竺之三车;终曰吾愿其见危授命,不愿其偷生事仇)。钱肃乐疏荐锺峦与故太仆卿刘沂春,监国以沂春为右副都御史、锺峦为通政使。初犹不起,肃乐贻以书曰:『时平则高洗耳,世乱则美褰裳;司徒女子犹知君父,东海妇人尚切报仇。嗟乎!公等忍负斯言』?锺峦亦翻然曰:『出固无益,然不出则人心遂涣;济不济,以死继之』!乃就职。疏言:『今远近章奏,武臣则自称将军、都督,文臣则自称都御史、侍郎,三品下不屑署也。至所在游食江河者,则又假造符玺,贩鬻官爵;偃卧邱园而云联师齐、楚,保守仆御而云聚兵十万。以此声闻,徒致乱阶。请自后严加核实:集兵则稽其军籍,职官则考其敕符』。监国是之。晋礼部尚书,原官如故兼督学政。从监国幸浙,所至录其士之秀者见诸监国,人笑其迂,锺峦曰:『济济多士,维周之桢;可以乱世而失教士邪』?时浙中遗臣尽出,林嵋为吏科给事中、黄宾为吏部考功郎中。
徐鼒曰:同召者有刘沂春,何以不书?无所表见也。自侍郎以下,升擢贬黜悉不书。或以其人书,或以其事有关大局也亦书;所谓「春秋」无达例也。锺峦尝集累朝忠义,上自夷、齐,下迄逊国,名曰「岁寒松柏集」;为「客问」一篇弁其首,其说与鼒譔「纪年」之旨相吻合也。附录之,以告来者焉。其略曰:『客有问云:「诸君子之死节,诚忠矣!然无救于国之亡也,子何述焉」?应之曰:「子不云乎,岁寒知松柏,叹知之晚也?夫诸君子皆公忠直亮之臣,较然不欺其志者也。临难而能励其操,必授命而能尽其职。使人主早知而用之:用为宰执,则如中国相司马而辽边息警;用为谏议,则如汉廷为汲、黯而淮南寝谋;用为镇帅,则如军中有范、韩而西贼破胆:安得有亡国事乎!惟不知而不用,且用之而不柄用;且惮其方正而疏之、惑于谗佞而斥之,甚且锢其党而并其同道之朋一空之。于是高爵厚禄,徒以豢养庸禄贪鄙之辈相与招权纳贿,阻塞贤路,天下之事日就败坏而不为补救。及其亡也,奉身鼠窜,反颜事仇。嗟嗟!烈女不更二夫,况荐枕席于手刃其夫之人乎!若辈之肉尚足食邪」?又问曰:『诸君子之抗节者,诚清矣!曷不死之」?应之曰:「记曰:谋人之国,国亡则死之;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诸君子皆不柄用,未尝与谋军国事。易曰:介于石,不终日。俭德避难,夫安得死之?守吾义焉耳」!曰:「然则恢复可乎」?曰:「事去矣!是非其力所能及也。存吾志耳!志在恢复,环堵之中不污异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复也;此身不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复也。尺地莫非其有,吾方寸之地终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臣终非其臣也。是故商之亡,不亡于牧野之倒戈,而亡于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于皋亭之出玺,而亡于柴市之临刑。国以一人存,此之谓也。子谓空言无补,将谓春秋之作,曾不足以存周乎」?客乃慨然而退』。
明鲁大学士刘中藻起兵攻下福宁。
先是,隆武帝殂于汀州,其总兵官涂登华尚守福宁,拒监国;命中藻移师攻之。登华欲降未决,谓人曰:『岂有海上天子、舟中国公』?钱肃乐晓以书曰:『将军独不闻南宋之末,二帝并在海上,文、陆并在舟中,后世卒以正统归之;而况不为宋末者乎!今将军死守孤城,以言乎守义,力已尽也;以言乎保身,策未善也。据沸鼎以称安、巢危林而自得,何计之左邪』?登华遂诣郑彩降。中藻兵盛,彩心忌之。既受登华降,使私人守之;中藻愠不可。监国使大学士沈宸荃解之,彩亦不听。
臣鼒曰:不曰复福宁州何?涂登华为闽中守将,闽中亡而登华私守之,与归命大清者异矣;故不言复也。登华降矣,然则何以不言降?登华降于郑彩,非降于中藻;其实中藻攻之而后降也,故归功中藻也(考曰:「福宁府志」云:『顺治四年八月,海寇郑寀率兵围城。五年正月,知县钱楷奉假印出降,自以真印遁往省。海寇入城,称监国鲁伪将军抚院等官。十月十三日,福安进士刘中藻来围州城七阅月,城中米价每石十两。后中藻于龙首山裁松木为炮,乱抛城内;至次年四月初六日城陷,州尹宋不服被杀』,中间无涂登华事。而如「府志」所云彩称监国鲁伪抚院云云,不当有刘中藻来攻之事;疑是彩弃而不守,登华入守之又不奉监国诏,故中藻攻之。所云州尹宋者,盖与登华同守之人。「府志」因涂登华非我朝命官,削不载;宋州尹之有姓无名,亦讳之也。观「州志」云:『中藻不知天命有归,抗拒王师,是乱贼也;谓为忠义可乎?特为削之』云云。是志书于当日中藻义兵事,削者多矣。附志之,以见传闻异词之有由也。「寀」与「彩」同音字)。
明监国鲁王以前尚宝寺卿李向中为兵部侍郎,巡抚福宁。
向中号立斋,锺祥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知长兴县。调秀水,大革漕弊,内迁车驾司主事;至淮上而国亡。南都进职方郎中,巡视浙西嘉湖兵备副使,调苏松;甫至,南都又亡。松江沈犹龙之起兵也,向中预之,兵败走入浙;寻入闽,闽中授尚宝司卿。闽亡,奉父母居海滨;刘中藻招之同朝,监国授是职,即监中藻军扼沙埕。时兵战屡胜,而多不戢。海上居民谣曰:『长髯总兵,黔面御史;锐头中军,有如封豕。我父我儿,交臂且死』!向中曰:『是非所以成大事也』!中藻曰:『是为监军之任,公何嫌焉』?向中乃持节召其中军将欲斩之,中军将诉于中藻;中藻曰:『汝今乃遇段太尉也』。自是,军士始戢。向中在行间,衣短后衣,缚裤褶;遍历诸舶,加慰劳鲛人蜑户,勉以故国之谊,使量力输助而无所掠。福宁一带依之如父云。
明中书舍人陈世亨起兵复瑞安,败绩;死之(考曰:「绎史」谓世亨以一旅复安固。按「明史」「地理志」,闽、浙两省无安固县。惟瑞安县在晋时为安固县,稗官家不审史家体例,妄用古地名。此类甚多,今悉正之)。
有邓藩理者,与世亨以一旅复瑞安;援兵不继,被执,不屈死。
明鲁兵部右侍郎林汝翥、吏部员外郎林垐起兵复福清,败绩;死之。
汝翥字大葳,福州人,以乡举知沛县。天启时,缉妖人王普光党有功;以忤阉,削籍归。南都授云南临沉道,旋坐贬。监国征为兵部右侍郎,总督义师。其族人林垐,字子野,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知海宁县。邑有妖人以剑术惑众,能缘壁走,伏水中一、二日不出;聚党千人。闻都城陷,将举事;垐捕杀之。杭州不守,兵士乘乱鼓噪乞饷;垐罪其为首者而如所请。以孤城不能存,弃官归。黄道周督师,以户部员外郎司饷;改御史,往谕浙西。行至赣州,召还;授吏部文选员外郎。从扈汀州,仓卒不能及,号恸返匿山中。是时郡邑起兵,拥之为主;垐别其父曰:『儿当死久矣!作令城不守,当死;扈驾事不终,当死。若再苟延,恐以不令之名贻父母羞』!乃易履负戈,杂旅徒中攻福清;身被数创,犹勒兵战,中流矢死。汝翥被执,服金屑死。垐之友人叶子器者,掌营中记室事。被执,使作书招垐;子器乃挥绝命词与之,亦被杀。
明朱成功颁「隆武四年戊子大统历」于海上。
时道阻未通粤中也,从大学士路振飞、曾樱议,仍称隆武四年,颁历;用文渊阁印钤之(考曰:「顾炎武集」有「路舍人家见东武四先历」诗。舍人,振飞长子泽溥也。「东武四先」盖隆武四年之隐语也)。
明监国鲁王颁「监国三年戊子大统历」于海上。
朱成功于监国修寓公之礼而不称臣,钱肃乐奏颁「监国三年」历而成功称「隆武四年」如故。于是海上遂有二朔。肃乐尝与成功书,奖其忠义,勉以恢复;故成功不为忤。监国始愧叹,知前此肃乐贰心于闽之谤为诬也。
徐鼒曰:大书颁历何?粤中有君而海隅二朔;「易」有之:『阴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十一月戊戌朔,明桂王在象州。
我大清兵进逼全州,明督师何腾蛟督诸军御却之。
时瞿式耜与何腾蛟、严起恒晓夕筹划,调和主客,集郝永忠、焦琏誓于神前,刻期出师。宜章伯卢鼎与滇镇总兵赵印选分路驻全。王师自湖南来,腾蛟督诸军分战,大败三王兵;斩级无算,获名马、骆驼而还。诸帅连营阁道亘三百里,王师始退驻湖南。
明桂王如南宁,道阻不果,遂还桂林。
大兵再逼梧州,王欲自象州往南宁,为焦琏乱兵所阻,诸臣皆微服行;马吉翔左右御舟,遇浅水辄力挽之,王为之挥泪。乃分遣王化澄、吴贞毓、庞天寿护三宫往南宁,而与马吉祥溯十八滩返桂林。逾月,三宫达南宁,以府署为行宫,供帐草草。方移入时,有恶少逼视,语出无状者;中宫命执付有司,竟以讹传告免焉。
明朱容藩使李占春袭袁韬营执李干德,不克。
是月,容藩率李占春至重庆,会李干德讽其推戴己;干德若不解者,而礼复不相下。适长至,行朝贺礼;袁韬自贼中来,素不知礼,与容藩同班拜舞。容藩怒,占春尤不平。容藩命占春袭韬,并害干德。是夕,干德坐船屋,仰视星气,觉有异;咄咄谓:『此主急兵』,走匿崖谷间。顷之,占春袭韬,不克;搜干德船,止一妾一女,乃大惊。韬闻,恐干德之亡也,大哭;既迎致,即大喜;集兵与占春相仇杀,数战不解。容藩走涪州,移书川南总督杨乔然、巡按钱邦芑请为两营解释;占春亦归干德孥。于是,韬与武大定驻重庆、占春营涪州之平西坝、于大海营忠州之花凌河为唇齿。容藩不得志于韬,乃私铸「锦江侯印」送王祥,求其以兵应占春(考曰:诸书皆言占春之袭韬,由干德构难。此由蜀人恶干德之杀杨展,而凡构难之事皆归咎干德,实与情事不合。杨在「朱容藩乱蜀本末」载此事极分明,今据以为正)。祥以兵出綦江,与韬三战不胜,退驻南岸。忌占春、大海之盛,而欲为好于袁也;诈请占春议事,伏兵执之。守者懈,占春逾垣出,杀追者;一日夜,归其坝上营。祥既失占春,而又为韬所持;军无粮,杀马而食;于明年四月回遵义。
十二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己巳(初三日),明桂王至桂林。
瞿式耜与靖江王亨歅(考曰:当是亨嘉诛后袭封者)郊迎;王念式耜功高赏薄,慰劳备至,上殿赐坐,以比诸葛武侯、裴晋公。先是,司礼监庞天寿奉敕催兵,久在桂林;王坤既被承胤逐,复入自武冈。王之幸柳、幸象,票拟皆锦衣卫马吉翔手也;式耜劝王揽大权、明赏罚、亲正人、闻正言。五鼓,肃衣冠而起,黎明入阁,夜分始归,视王动静;王不食不敢先食,犹孝子之事严亲也。各路奏使,计路远近给口粮;四方腊表月数至,远人亦以桂林为归。
明何腾蛟督师全州。
郝永忠兵与城外团练兵相恶,大掠水东十八村;瞿式耜叹曰:『勋帅巽懦观望,讵非朝廷之处置无以服其心邪』!及腾蛟出督师,兵益龃龉,焦琏走平乐、郝永忠壁兴安。式耜自咎曰:『既无以挽政事之得失,又无以辑和勋镇之心,在内在外两无所得;伈伈俔俔,搏手奚补哉』(考曰:本刘湘客「留守传」)。
明御史李长祥、主事王翊、华夏、屠献宸、评事王家勤、推官杨文琦、董德钦、生员杜懋俊、施邦炌谋袭宁波,不克;夏、献宸、家勤、德钦、懋俊、邦炌皆死之。
江上之溃,浙东士大夫之树义旗、踞山寨者:御史李长祥之东山寨,职方主事王翊之大兰寨,都御史张煌言之平冈寨,御史张梦锡之大皎寨,诸生杜懋俊、施邦炌之管江寨,都督章钦臣之偁山寨为最着;主事华夏善长祥,推官杨文琦善翊,大理评事王家勤善懋俊、邦炌。而评事董志宁,故与夏、文琦与于六狂生之祸者也,密为恢复计,奔走联络诸寨间。主事屠献宸、推官董德钦尝招军输饷,为我海道中营游击陈天宠、仲谟所识;屏左右告之曰:『我二人,故史阁部麾下士也。阁部垂死遗言,属我辈必无负明;心实勿忘,顾无所措力。今观公等非碌碌者,且往来踪迹亦略有闻;愿勿疑,当效死力』!遂从衣领间出阁部遗牒示之。且曰:『城下有警,吾等缚兵备使以应』。献宸、德钦则大喜,用少牢祀阁部于密室以盟。与盟者:夏、家勤、文琦,陈、仲二将也。已而,钱肃乐谒监国于长垣,海上诸军连破闽海州县,且逼福州;王师之备浙者撤以备闽。志宁与夏密计谓:『此可乘之隙也。将以舟山之师会翊军下宁波,而己以翻城应之,复连长祥军下绍兴,则监国故疆可复』!乃入舟山乞师于黄斌卿,不应;愤而归。未几,慈溪有大侠以冯侍郎京第书往来海上事泄,牵连捕夏入狱,家勤悉力营救出之。旋复谒长祥于东山;长祥曰:『吾于会稽诸城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师以张军势』。夏曰:『海师不足用也』!长祥曰:『此间人以海师为望,可因其势用之』。强夏再入舟山。会京第亦在坐,力赞之。斌卿曰:『我军弱,中土之助我者究得几何』?夏慨然应曰:『布置已定,发不待时,何庸以寡助忧?将军至蛟关。有范公子兆芝当以徐给事孚远柴楼师会,可六百人;至鄞江,杨推官文琦当以王职方翊大兰师会,可千人;王评事家勤当以施公子邦炌管江师助,可三千人;张屯田梦锡当以大皎师助,可四百人;而屠驾部献宸当以城中海道麾下陈天宠、仲谟二营之师为内应,可千人;至慈溪,冯职方家桢当以子弟亲兵会,可五百人;至姚江,则李侍御长祥当已下绍兴,迟于东山之寨,除道以俟;而张都御史煌言当以平冈之师会,可三百人;渡曹江,章都督钦臣以偁山之师会,可二千人;若急移小亹,合李侍御军西渡肃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千人。将军以此众长驱入杭,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忧』!斌卿未之信;夏益恨,语激之。斌卿奋拳相向曰:『吾今听子;倘诸军爽约,则取子肝以饷军』。然特强许之,而终无出师意。无已,废然归;复令文琦往丐京第等益劝斌卿。文琦入曰:『期既屡失,事且坏;今监司而下送直指入天台,其虚可乘也。我当约诸道毕集,以待将军之楼船。东山之兵,亦以是日入绍兴』。斌卿乃诺之。夏与文琦、家勤飞书发使,诸寨响应。未发,而又为降绅谢三宾告变。
三宾初欲杀六狂生,自度为清议所不容;及再降,益决裂,刊揭四布。自言前此归命之早,后为王之仁所胁;今幸复得反正见天日,然卒不见用,乃益思所以徼功。以计赚取夏贻大兰帛书,尽得其详。遂告之大府,密调慈溪兵袭大兰;翊走四明山中。调姚江兵捣东山,长祥部下骁将章有功力战死;长祥走奉化。家勤见事急,奔管江;逻者踵至。施邦炌枭逻者首,与杜懋俊鸣鼓据寨,令死士卫家勤入海乞援。我镇将常得功舟师扼海口而分军抵管江,懋俊据险斗三日,矢石如雨,夷伤殆尽;寨陷,犹率家丁力战,中矢如猬,伤重倚墙毙,尸不仆者三日。其仲父兆苮被缚,斫其首十二刀而后坠。邦炌自焚其营,拔佩刀自刎死。家勤于中途被执,与华夏、杨文琦、杨文瓒、屠献宸、董德钦同下狱。直指使令知府大陈刑具,究党与。家勤瞠目无一语;夏慷慨曰:『心腹肾肠,吾同谋也』。三拷之,终不屈。方逻骑之四出也,文琦与其弟职方主事文琮、御史文瓒、都事文球谋诸野。或劝文琦逃;文琦曰:『吾临难而逃,且将陷父于危;然偕死无益,吾力任之,弟辈可入闽也』。文瓒不可,乃独令文球变服走。文琦就讯,但言文瓒不与谋,请释之养父,而自请速死。与夏、家勤、献宸、德钦同就辟;所谓五君子翻城之狱也。或曰:五君子者,夏、文琦、邦炌、懋俊、家勤也;而邦炌、懋俊与其仲父兆苮亦称为管江三烈。杨文瓒得释归,三宾复构之,乃复逮辟;文琮以通海上赵彪事,死;文琦以福宁之不守,与阁部刘中藻偕死:世又谓甬上杨氏四忠云。
长祥、翊、煌言、梦锡、志宁终事见后。夏字吉甫,贡生;以倡义功,监国授职方主事。家勤字卣一,与夏同学齐名;授大理评事。邦炌,都督翰之子,以武世家而为文诸生。懋俊字英侯;邦炌之散财募士也,懋俊实左右之。献宸字天生;德钦字若思,尝参孙嘉绩、熊汝霖军:献宸授车驾主事,德钦授监纪推官。自夏以下,皆定海人(考曰:参「摭遗」诸书,亦谓此戊子年事。而细按时事,乃因海上兵逼福州,官兵撤备,而汲汲为是谋;且王翊兵败入四明山中,于戊子春再出破上虞、守杜岙:是翻城狱乃丁亥年事。「行朝录」系之是年十二月,当得实也。今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