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部,儒家类,格物通>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六十五 明 湛若水 撰
举措三
隋文帝开皇十九年九月以太常卿牛为吏部尚书选举先德行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致停缓其所进用并多称职吏部侍郎高孝基鉴赏机悟清慎絶伦然爽俊有余迹似轻薄时宰多以此疑之唯深识其真推心委任隋之选举得人于斯为最
臣若水通曰古之才德合而为一故八元八凯谓之才子孔子称才难不其然乎后世德与才判而为二故称其徳者以为未必可致用而有文才者不必求其德也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易曰贞固足以干事夫贞固德也而有干事之才矣骄吝无德者也虽有周公才美不足观故君子不谓之才矣呜呼才德异而天下无全人也故用人者主德行而才能在其中矣今人才陶镕于国家之化久矣其徳行之士世未尝无之司铨衡者择之僚寀居僚寀者择之选举则贤者在位能者在职雍熈和平之治岂不与三代比隆耶
唐髙祖武德九年九月房龄尝言秦府旧人未迁者皆嗟怨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服天下之心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邪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臣若水通曰爵赏者天子驭天下之术不可以私情与之也与以私情则爵赏者非天命有德矣书曰任官惟贤位事惟能太宗以之以龄之贤且有此言几败乃公事矣
太宗贞观二年上谓魏征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对曰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臣若水通曰易云开国承家小人勿用用人惟以纯德君子耳岂论未定与既平邪程颢曰才与诚一则周天下之治天下岂有无行之才哉才与行分此世之所以无真儒矣后世以治烦剧者为才谨践履者为行而才行始二矣安有才行二而可以言学乎其所谓才行者各成于气质之近而无学问变化之道此二者所以判而二之也噫魏征非知圣学者其为此对无足怪矣
贞观二年十一月太宗曰为朕养民者惟在都督刺史朕尝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县令尤为亲民不可不择乃命内外五品以上各举堪为县令者以名闻
臣若水通曰都督临刺史刺史临县令县令近民民之安否治乱之所由生也故刺史县令不可不察也但患其逺于君而无以察之耳太宗疏都督刺史之名于屏风而注其善恶之迹以黜陟之至于县令则命五品以上各举其人焉则都督刺史县令之贤否日寓于目日闻于耳举措无有不当是都督刺史县令下亲于民上亲于君所谓天威不违咫尺而各勉于善而惩其恶民安而天下治矣方今圣明以知府为重而令三品以上各举其贤者任之天下皆有乐得其父母之幸矣但知县尤为近民不能不厪圣念若与知府通行之法太宗疏名屏风故事推而上之至于公卿亦然则上有以察乎下而不忽下畏上之察而不敢肆贤才修职而天下岂有不举之政哉
贞观三年闰月濮州刺史厐相夀坐贪汚解任自陈尝在秦王幕府上怜之欲听还旧任魏征谏曰秦王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恃恩私足使为善者惧上欣然纳之谓相夀曰我昔为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大臣所执如是朕何敢违赐帛遣之相夀流涕而去
臣若水通曰魏征之谏有见于人之多寡无见于赏罚一人而千万人之知劝惩太宗之言有见于事之是非无见于心之邪正惟仁人能爱恶人也夫相夀之贪汚可恶也徇幕府之旧而容恶以暴民仁者固如是乎是虽有感于魏征之谏而曰不敢违焉夫仁人之心至公无私非不敢违于人也不能违于心也人君反求诸心之公则举措鲜不当矣岂待人言而改之邪
贞观七年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茍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虽雠不弃魏征等是也今日所举非私亲也
臣若水通曰臣之事君不恃于亲者忠也君之用贤不疑于亲者公也有如无忌之贤太宗任之不疑固也乃若吕王之辈而假其权汉之危岌岌矣故富贵其身而不与以大政乃我国家亲亲之仁保全之义兼得之矣
贞观九年十一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帝曰武德六年以后髙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髙不赏之惧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臣若水通曰记称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萧瑀当将欲易储之际不以利诱死胁可谓忠正矣宜为太宗所恶及登帝位反以是取瑀可不谓恶而知美者邪独惜废立之事未定而利害之决攸存瑀也不能以太伯劝建成而帝无叔齐之清也遂致蹀血禁门惭德彰著矣噫
贞观十一年马周上疏曰百姓所以治安惟在刺史县令茍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今朝廷惟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疏奏上称善久之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臣若水通曰刺史县令民之父母一失其人民受其殃太宗纳马周之説而郑重其选矣独谓刺史朕当自选何邪孟子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而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愽访于人而决断于独夫然后庶几贤人可得也太宗所谓自选者焉知其不溺于私也哉
贞观十一年魏征曰今陛下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疎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疎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逺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懐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茍不害于正道斯可畧矣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
臣若水通曰内君子而外小人则为泰内小人而外君子则为否待君子也虽敬而疏亦所谓外之也遇小人也虽轻而狎亦所谓内之也此魏征所以进谏而有危亡之虑乎
唐髙宗上元元年刘晓上疏论选以为今选曹以检勘为公道书判为得人殊不知考其德行才能况书判借人者众矣又礼部取士专用文章为甲乙故天下之士皆舍德行而趋文艺有朝登甲科而夕防刑辟者虽日诵万言何闗理体文成七步未足化人况尽心卉木之间极笔烟霞之际以斯成俗岂非大谬夫人之慕名如水趋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若取士以德行为先文艺为末则多士雷奔而四方风动矣
臣若水通曰成周取士先六德六行而后及于六艺刘晓德器为先文艺为末之言有先王之遗法也古今选举之法惟圣明审焉
髙宗永淳元年四月魏同上言铨选之弊以为人君之体当委任而责成功所委者当则所用者自精矣故周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曰慎简乃僚是使羣司各求其小者而天子命其大者也乃至汉氏得人皆自州县补署五府辟召然后升于天朝自魏晋以来始专委选部夫以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委之数人之手用刀笔以量才案簿书而察行借使平如权衡明如水镜犹力有所极照有所穷况所委非人而有愚闇阿私之弊乎愿畧依周汉之规以救魏晋之失疏奏不纳
臣若水通曰铨选之善周为上汉次之魏晋专任选部固不能无矣孔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成周之法各举其僚以天下之聪明为聪明也汉法由自辟而升犹为近古至于一任选部是以一人之聪明尽天下之聪明虽圣哲亦有所不能诚如同之论矣而帝不之纳惜哉后之用人者宜考于斯焉
中宗嗣圣八年薛谦光上疏以为选举之法宜得实才取舍之间风化所系要在文吏察其行能武吏观其勇畧考居官之职否行举者赏罚而已
臣若水通曰薛谦光之説一行则司铨衡者黜陟不视为虚文为人才者进退有闗于实政仕路清而奔竞之风息考覈严而尸素之习逺治化乌有不成者哉惜乎女主奸政之朝不能信用其言也
宗天寳十二载中书舍人宋昱知选事前进士广平刘廼以选法未善上书于昱以为禹稷臯陶同居舜朝犹曰载采采有九德考绩以九载近代主司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间何古今迟速不侔之甚哉借使周公孔子处今铨廷考其辞华则不及徐廋观其利口则不若啬夫何暇论圣贤之事业乎
臣若水通曰察言于一判观行于一揖选法之莫不善于此者也使宋昱能用斯言慎重铨选何用人之不当哉慎选举者宜察之
代宗广德元年六月礼部侍郎杨绾上疏论进士明经之弊请令县令察孝廉取行着乡闾学知经术者荐之于州刺史考试升之于省任各占一经朝廷择儒学之士问经义二十条对防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罢归左丞贾至议以为自东晋以来人多侨寓士居乡土百无一二请兼广学校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勑礼部具条目以闻七月绾上贡举条目秀才问经义二十条对防五道国子监举人令愽士荐于祭酒试通者升之于省如乡贡法明法委刑部考试或以为明经进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臣若水通曰成周之教与其取士之法一而已矣故或以德行或以道艺或以行举或以言扬其所谓德行者德乎其所谓道艺言扬者业乎德业举业合一其亦犹古之道也故二者不可偏废也德业而举之以文则犹源泉之水放之四海而不竭徒举业者所谓沟浍之水耳矣故不易业而进于德者举业也不易志而有助于举者德业也绾之斯奏实欲兼焉而或者沮之唐之不幸也虽然又在主选者之明且公耳茍得公且明者主之则先王之德行道艺之化将见于今矣何其幸
代宗大歴十四年八月沈既济上选举议以为选用之法三科而已曰德也曰才也曰劳也今选曹皆不及焉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歴言词俯仰而已夫安行徐言非德也丽藻芳翰非才也累资积考非劳也执此以求天下之士固未尽矣今人未土著不可本于乡闾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臣谨详酌古今谓五品以上及羣司长官宜令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罪其私冒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责成授任谁敢不勉夫如是则贤者不奬而自进不肖者不抑而自退众才兴起而官无不治矣臣若水通曰曰徳曰才曰劳选用之三科也其成周之徳行道艺虞廷之三载考绩之意乎唐之选曹考校知不及此欲其得人也难矣此沈既济所以建选举之议也后之人君果能本之三科责成慎举则君子自进小人自退百官治而万事理矣天下其有不平哉
大歴十四年十二月德宗问为政之要闗播对曰为政之本必求有道贤人与之为理上曰朕比已下诏求贤又遣使臣广加搜访庶几可以为理乎对曰下诏所求及使者所荐惟得文词干进之士耳安有有道贤人肯随牒举选乎上悦
臣若水通曰为政固当求有道贤人也然必人君致敬尽礼尊徳乐道乃可得之非下诏遣使可致也下诏遣使而惟文词干进之求此有道贤人之所以不至也代宗能悦闗播之言而不能绎惜哉
德宗贞元十年夏四月陆贽上奏其畧曰夫登进以懋庸黜退以惩过二者迭用理如循环进而有过则示惩惩而改修则复进既不废法亦无弃人惟纎芥必惩而用材不匮故能使黜退者克励以求复登进者警饬而恪居上无滞疑下无蓄怨
臣若水通曰用人之道公而已矣进而有过则惩惩而改过则复进进退在彼已何与焉若有一毫芥蔕于其间非大公之道也虽然陆防此疏为德宗猜忌而言耳若夫进贤如不得已尽左右大夫国人之公然后察则用无非人矣非谓用人者必伺其有过而退退而改过而复进也
德宗贞元十年帝性猜忌不委任臣下官无大小必自选而用之宰相进拟少所称可羣臣一有谴责往往终身不复收用好以辩给取人不得敦笃之士艰于进用羣材淹滞陆贽上疏谏其畧曰以一言称惬为能而不核虚实以一事违忤为咎而不考忠邪其称惬则付任逾涯不思其所不及其违忤则罪责过当不恕其所不能是以职司之内无成功君臣之际无定分帝不听臣若水通曰孔子告仲弓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三者为政之要务也虽为为宰告而治天下之道不外乎此矣德宗之进拟少可不先有司矣一谴不用不赦小过矣不进敦朴之才不举贤才矣夫其甘于违背而不自惜者何也良由学问之功不加而以气质用事故耳使其玩索涵养以体认于心身则聪明可发气质可变以之治天下则举措得人庶事康而庶绩熈矣故曰明君以务学为急惟圣明念之
宪宗元和七年帝尝于延英谓宰相曰卿辈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李吉甫权徳舆皆谢不敢李绛曰崔祐甫有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茍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帝曰诚如卿言
臣若水通曰人主之职在论相而己相而果贤则所举虽亲必贤所措虽雠必不肖茍非其人不肖以亲而举贤以雠而措人主何所赖哉易曰方以类聚物以羣分又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非亲故乎不察乎此而徒以举措责诸相亦未矣噫尧明峻德而后用舜举元凯措四凶武王亶聪明而后用周公握发吐哺以劳天下之士善论相者盍亦反其本与
周世宗显徳四年冬十月戊午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经学优深可为师法详闲吏理达于教化等科
臣若水通曰五代之时取士之法不行久矣周世宗独举而行之其知为治之要者欤此五代之治所以莫盛于世宗之朝也然其曰文理优长人物爽秀则亦为取人之疵耳
贾谊新书曰王者官人有六等一曰师二曰友三曰大臣四曰左右五曰侍御六曰厮役与师为国者帝与友为国者王与大臣为国者伯与左右为国者强与侍御为国者若存若亡与厮役为国者亡可立待也
臣若水通曰贾谊官人六等之差诚确论也夫师者以道道者大同也友者以德德者大化也大臣者以功功者伯道也左右者科科者富强而已侍御厮役固不足与议之矣然则为人君图天下之治者将自择于何者哉
刘向説苑乐羊为魏将以攻中山中山悬其子以示乐羊乐羊不为衰志攻之愈急中山因烹其子遗之乐羊食之尽一杯中山见其诚也不忍与之战果下之遂为魏文侯开地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孟孙猎得麑使秦西巴持归其母随而鸣秦西巴不忍纵而与之孟孙怒而逐秦西巴居一年召以为太子傅左右曰西巴有罪于君今以为太傅何也孟孙曰夫以一麑而不忍又将能忍吾子乎
臣若水通曰孟子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以言当急于用仁贤也西巴不忍之心及于麑可谓仁矣乐羊贪功而杀其子可谓仁贤乎当时之君惟以是而定赏罚则足以劝天下之仁贤矣赏而疑罪而用之何赏罚之不明而举措之不正耶
説苑齐景公出猎上山见虎下泽见蛇归召晏子而问之曰今寡人出猎上山则见虎下泽则见蛇殆所谓不祥也晏子曰国有三不祥是不与焉夫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言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又曰不用贤则亡彼见虎蛇者常耳若夫不用贤则危亡随之天下之至不祥莫过于此晏婴之言得孟子之意矣夫后世之君犯此三不祥者多矣可不惧哉
唐陆贽奏议贽告徳宗曰君子小人用舍不并国家否泰恒必由之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于是上下交而万物通此所以为泰也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于是上下不交而万物不通此所以为否也夫小人于蔽明害理如目之有眯耳之有充嘉谷之有蟊梁木之有蠧也是以古先圣哲之立言垂训必慇勤切至以小人为戒者岂将有意雠而阻之哉诚以其蔽主之明害时之理致祸之源愽伤善之衅深所以有国有家者不得不去耳户部侍郎裴延龄者其性邪其行险其口利其志凶其矫妄不疑其败乱无耻以聚敛为长防以诡妄为嘉谋以掊克敛怨为匪躬以靖譛服防为尽节总典籍之所恶以为智术冒圣哲之所戒以为行能可谓尧代之共工鲁邦之少卯伏惟陛下恊放勲文思之徳而鉴其方鸠僝功体仲尼天纵之明而辨其顺非坚伪则天讨斯得圣化允孚小往大来孰不欣幸
臣若水通曰举措国之大典治道闗焉故夫君子进则为泰小人进则为否否泰之几安危存亡之兆此固有国者所宜慎也徳宗之朝裴延龄方以言利得幸陆贽之贤终以直言见疎举措若兹危亡之祸岂可免哉
格物通卷六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