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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通》卷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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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四十五    明 湛若水 撰

事君使臣下

汉光武建武五年冯异治关中出入三歳上林成都人有上章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号为咸阳王帝以章示异异惶惧上书陈谢诏报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臣若水通曰君臣之间嫌隙易生光武之于冯异不以人言而间示之章奏恩如父子真所谓推赤心置人腹中矣此其所以豪杰响应而再延汉祚也后之人君御臣之道当以光武为法

汉光武建武九年颍阳成侯祭遵为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赏赐尽与士卒约束严整所在吏民不知有军取士皆用儒术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临终遗戒薄问以家事终无所言帝愍悼之防至河南车驾素服临之望哭哀恸复亲祠以大牢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防防事大司农给费至车驾复临之既又临其坟存见夫人室家其后朝防帝每叹曰安得忧国奉公如祭征虏者乎

臣若水通曰君止于仁臣止于敬祭遵之忧国奉公光武之哀痛祭君仁臣敬两无愧矣然则人君于効忠之臣可不知所以厚之哉人臣于恩礼之君孰不思所以报之哉

汉光武建武十二年帝以睢阳令任延为武威太守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

臣若水通曰履正奉公人臣事君之忠也举直错枉人君用人之道也有臣如任延斯可胜公卿之任矣何必国防之求哉

晋孝武帝咸宁四年羊祜疾笃举杜预自代辛卯以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臣若水通曰荐贤所以为国羊祜疾笃举预自代以人事君之心死而不忘若祜者可以为大臣事君之法矣人之有技嫉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其上负于君下负天下之贤才多矣有臣如此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岂不宜哉

北汉刘殷常戒子孙曰事君当务几谏凡人尚不可面斥其过况万乗乎夫几谏之功无异犯顔但不彰君之过所以为优尔殷在公卿间常恂恂有卑色故能处骄暴之国保其富贵不失令名

臣若水通曰书称尔有嘉谋嘉猷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徳其几谏之意乎夫人臣谏君欲以全其徳爱也而以几谏不欲显君之过善则归之以全令名又爱之至也然直谏难容几谏易入期于补过则一而几谏之收功多矣此在后世为臣者尤所当法焉汉主刘聪杀兄之恶而刘殷忘同姓之耻以二女为贵嫔殷岂几谏之人聪岂几谏所能正哉其为此言葢欲为全身保富贵之计耳

晋成帝咸和二年宣城内史桓欲起兵以赴朝廷其长史禆惠以郡兵寡弱山民易扰谓宜且按甲以待之彛厉色曰见无礼于其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也今社稷危逼义无宴安

臣若水通曰桓彛既不怯于兵力之薄又不贰于禆惠之言讨贼一念终始不渝既而忠贞之志感夫禆将虽死犹不负彜犹彜之不负国也呜呼虽不幸而败人臣之义何愧哉

晋简文帝咸安元年王猛以六州任重言于秦王坚请改授亲贤及府选便宜坚报曰朕之于卿义则君臣亲逾骨肉虽复桓昭之有管乐徳之有孔明自谓逾之夫人主劳于求才逸于得士既以六州相委则朕无东顾之忧非所以为优崇乃朕自求安逸也夫取之不易守之亦难茍任非其人则患生虑表岂独朕之忧亦卿之责也故虚位台鼎而以分陜为先卿未照朕心殊乖素望新政俟才宜速铨补俟东方化洽当衮衣西归猛乃视事如故

臣若水通曰猛辞任让贤事君之忠也坚委心付托待臣之诚也比诸桓公之管仲燕昭之乐毅刘备之孔明真无愧哉

北魏成帝命古弼辅太子决庶政古弼为人忠慎质直尝以上谷苑囿太广乞减大半以赐贫民入见魏主欲奏其事帝方与给事中刘树围棋志不在弼弼侍坐良乆不获陈闻忽起捽树头掣下牀抟其耳殴其背曰朝廷不治实尔之罪帝失容舍棋曰不听奏事朕之过也树何罪置之弼具以状闻帝皆可其奏弼曰为人臣无礼至此其罪大矣出诣公车免冠徒跣请罪帝召入谓曰吾闻筑社之役蹇蹷而筑之端冕而事之神降之福然则卿有何罪其冠履就职茍可以利社稷便百姓者竭力为之勿顾虑也

臣若水通曰古弼之捽树直谏而以身请罪成帝之霁怒优容而勉使竭力君臣可谓两得矣至于玩人防徳玩物防志之规未闻而自怨自艾改过迁善之勇不着惜哉

唐太宗贞观元年有上书去佞臣者上因告之曰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

臣若水通曰唐太宗君臣源流之喻切矣然徒知源之不可浊而不能浚之以清知其自为诈而不能养之于诚乃至以已之尚诈而恕其佞臣而不问夫佞者固不臣矣容佞者果得其为君之道乎

唐太宗贞观元年十二月或告右丞魏征私其亲戚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无状彦博言于上曰征不存形迹逺避嫌疑心虽无私亦有可责上令彦博让征且曰自今宜存形迹他日征入见言于上曰臣闻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若上下俱存形迹则国之兴丧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诏上瞿然曰吾已悔之征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上曰忠良有以异乎对曰稷契臯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逢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上悦赐绢五百疋又六年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征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此同宴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征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輙不应何也魏征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对曰昔舜戒群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征举止踈慢我视之更觉娬媚正为此尔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顔色乎

臣若水通曰太宗之于魏征可谓信任矣然闻人之言犹不能不假他人之考按者是得为任贤勿疑乎魏征之告太宗欲为良臣矣然而无臯防稷契之学故不能致其主得尽事君之忠乎故为君者舍尧舜禹汤之学未尽其为君也为臣者舍臯防稷契之学未尽其为臣也仰惟圣明天授聪明负尧舜禹汤文武之资陋太宗而不屑为也而辅养圣学者必皆臯防稷契其人然后可也

贾谊新书曰上设亷耻礼义以遇其臣而群臣不以节行而报其上者即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尔忘身国尔忘家公尔忘私

臣若水通曰上以亷耻礼义遇之则使臣以礼矣下以节行忘私报之则事君以忠矣故上以礼则下以忠感应之必然也为人君欲得臣之报礼以图治理者何惮而不以礼乎

刘向説苑曰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荣辱者祸福之门也贤臣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故上安而下治生则见乐死则见思

臣若水通曰六正者曰圣曰良曰忠曰智曰贞曰直善虽不同同归于治也六邪者曰具曰谀曰奸曰防曰贼曰亡国恶虽不同同归于乱也故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矣君子小人分而治忽见矣则何以辨之曰自君心好恶始故人君之心能公则明明则邪正不混矣故臣之事君当正其术君之取臣当正其心

刘向曰虚心白意进善通道勉主以礼义论主以长防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功成事立归善于君不敢独伐其劳

臣若水通曰陈善闭邪敬之至也归善不有尊之至也刘向之言其知事君之道哉食君之禄荷君之恩者宜佩之无斁也

班固白虎通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谦谦君子利涉大川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臣若水通曰君臣一心而治化行矣君臣二心则祸乱至矣是故以贵下贱礼以使臣君之心即臣之心也利涉大川忠以事君臣之心即君之心也夫一心者岂人之所不能哉不为尔一之何如曰在讲学学一则徳一徳一则心一矣

宋儒程颢曰今天下之士人在朝者又不能言退者遂忘之又不肯言此非朝廷吉祥虽未见从又不曾有大横见加便岂可自絶也君臣即如父子也父子之义不可絶岂有身为侍从尚食其禄视其危亡曾不论列君臣之义固如此乎

臣若水通曰古之君臣之喻多矣有喻之以父子者非不亲也然而有父子不相顾者矣有喻之以元首股肱腹心手足者非不一体也然而有痛痒不相闗者矣至于喉舌之喻则一体死生以之可不惧乎夫君犹心腹也臣之侍从言论犹喉舌也侍从台谏之官不言如喉舌不通其身心将与喉舌俱死矣此非特人君家国之忧亦为人臣者终身之忧也臣愚敢以此广程颢孟轲之説以为明主献以为言路规

程颐曰为人臣者居其位食其禄必思何所得爵禄来处乃得君也必思所以报其君凡勤勤尽忠为报君也臣若水通曰程颐之説葢就中人以下食禄思报者之警防也语曰肉食者谋之又曰朝不坐燕不与杀三人足以反命议者谓其自待之薄夫君臣之义不可解于心者也有去就而无厚薄扶危济倾之力多出于踈逺下位之臣岂以其禄之厚薄异其心哉故臣之尽忠非欲以相报也乃自尽也人之所以根于天性者也夫岂有所为而为之者哉必如此而后君臣之义正

或谓程颐曰先生于上前委曲已甚不亦过乎曰不于此致力尽心而于何所

臣若水通曰孟子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程颐学似孟子者也故其在经筵容貌极其庄诚敬极其至宜乎或人有已甚之疑也他日文彦博闻其讲説尝叹曰真侍讲也若程颐者可谓万世事君者之法矣

山杨时曰人臣之事君岂可佐以刑名之説如此是使人主失仁心也人主无仁心则不足以得人故人臣能使其君视民如伤则王道行矣

臣若水通曰易曰立天之道曰隂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人主之学在知道而已矣知道则仁义并行而天地隂阳刚柔备矣故礼以劝之刑以惩之同于仁义也同于道也故春以生之秋以杀之而万物成矣杨时之所恶刑名者葢谓商鞅韩非惨刻者之刑尔非谓弼教之刑也所谓仁者葢能好恶人之仁也非姑息之仁也时之言葢有为而发也欤

五峰胡宏曰自三代之道不行君臣之义不明君诱其臣以富贵臣干其君以文艺夫君臣相与之际万化之原也既汩于利矣末流其可禁乎此三代之治所以不复也

臣若水通曰三代君臣以道相与以义相合诚而已矣上下交诚然而徳业不成者未之有也后世君诱其臣以富贵臣干其君以文艺相率为伪而已矣上下交伪然而灾害不生者未之有也治不古若无恠乎其然矣为人君者其可专以文辞取士而徒以富贵诱其臣哉

张栻囘严主簿啓有云皇家设科本收多士之用而君子从事岂为一身之谋故官无尊卑而报国则均事无大小而行志则一

臣若水通曰君之取士也为其贤也臣之事君也为其道也故君有取于其臣臣有期于其君期之者至矣夫何有尊卑大小之间哉臣于人者可以悟矣

张九成曰君不信其臣故以术而御其臣臣不信其君故以术而防其君君臣上下无非以术相与欲其终始无间难矣

臣若水通曰君臣相与之际信与不信而已夫信者结于心者也信则用诚不信则用术诚则始终皆一术则始终皆二君以术而御其臣臣以术而应其君相二相间则臣之宠爱不终而君之盛徳有累而乱亡之所由起也臣故掲之以为万世君臣之戒

张浚曰事君者必此心纯一而后能有感格

臣若水通曰上下之心一而已矣理一而已矣故纯一则不杂不杂则诚未有诚而不动者一心之感应也故言无不听谏无不行信在言前也然则为人臣欲格君心者其可不求夫纯一之学也哉

国朝洪武十七年十一月乙丑上御东阁从容谓侍臣曰责难之辞人所难受明君受之为无难谄谀之语人所易从昏主信之为易入朕观唐虞君臣赓歌责难之际气象雍容后世以谄谀相欢如陈后主江总辈污秽简防贻讥千古此诚可为戒右春坊右赞善董伦对曰诚如陛下所谕惟明主则能慎择之上曰责难易入于贤君而谄谀难动乎明主人臣以道事君惟在守之以正若患得失则无所不至矣

臣若水通曰书云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巽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责难者逆心之言也故难受谄谀者巽志之言也故易入贤明之君在审之而已矣责难之言入则天下防其福谄谀之言入则天下受其殃故人君以难受为药以易入为毒人臣以责难为恭以谄谀为贼则君臣上下各尽其道而国治矣皇祖谕侍臣及此灼见其非天下之至明其孰能与于斯此圣子神孙当念之以为御臣下听言之法也

国朝太祖高皇帝大诰曰昔者人臣得与君同游者其竭忠诚全其君饮食梦寐未尝忘其政所以政者何惟务为民造福拾君之失撙君之过补君之阙显祖宗于地下欢父母于生前荣妻子于当时身名流芳千万载不磨

臣若水通曰此圣祖君臣同游之诰也葢君臣之分如天尊地卑之严严则踈踈则上下不交而徳业日废矣故唐虞三代之时君臣相亲于一堂之上都俞吁咈将顺匡救无非讲学之时也此徳业之所以隆盛乎自汉唐以下诸君非不有时而同游不过宴赏觞咏助欲丧徳而已我圣祖君臣同游之诰直欲拾其失撙其过补其阙不忘其政以福乎民而涵养徳性变化气质之益又黙寓于其间所以格心成徳尤有出于言语之外者仰惟圣明脩复旧章而力行之则君圣臣贤一举两得而万化成矣天下幸甚

正统四年钦定宪纲居风宪者须用持身端肃公勤详慎毋得防慢怠惰凡饮食供帐只宜从俭不得逾分风宪之职其任至重行止语黙必须循理守法若纎毫有违则人人得而非议之为风宪之累矣故所至州县取假分毫之物即自玷溷在我无瑕方可律人若于各衙门嘱托公事比常人加三等有赃者从重论

臣若水通曰风宪之职在亷以律己正以格物而已矣英庙以是谕其臣得使臣之道矣为臣以是奉其公得事君之道矣臣故敬表而出之以为万世使臣事君之鉴焉

宪纲出廵同事之人须相协和若有所见不同而行事乖碍者可于无人之处从容陈説利害以开导之彼心既悟自能从正凡人言语须虚心以听不可偏执己见若听者能从则言者亦不可矜为己功大抵同事当如兄弟相亲相爱积诚相与未有不相契者凡有善相劝有过相规相规亦不可对众发之庶其能从不可推恶避劳不可妨彼利己不可扬己抑人必务协和以相助益不但风宪如此诸司处同僚者亦皆当然

臣若水通曰共事之道不贵于同而贵于和同则不和而和所以济其同也同者私也和者公也甲曰可乙亦曰可所谓同也是未得可之正也甲曰可乙曰不可是必求得夫可之正矣所谓和也盐梅酸醎不同而同于和羮以梅济梅以盐济盐其能有和乎书曰庶官乃和不和政厖夫和者人臣事君之忠也祖宗宪纲所谓不同乖碍有过相规则亦不贵乎同也所谓必于无人之处从容开导则亦所以为和也虽然世之士夫外每失于同而内则不足于和何耶则盍反其本矣书曰同寅协恭和哉故欲相济于和者必有寅恭之心然后可

格物通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