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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訄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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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曰:“幼慕独行,壮丁患难。吾行却曲,废不中权。逑鞠迫言,劣自完于皇汉。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录。

訄书前录 目

客帝匡谬

自古以用异国之材为客卿,而今始有客帝。客帝者何也?曰:如满洲之主中夏是也。夫整军之将,司税之吏,一切假客卿于欧美,则以鸡林靺鞨之宾旅,而为客帝于中国也,何损?知是,而逐满之论,殆可以息矣。

抑夫客卿者,有用之者也。客帝者,孰为之主,而与之玺绂者乎?明堂大微,不司其勋;岱山、梁父,不载其德。盗沃土于中夏,而食其赋税。既无主矣,而客于何有?曰:已矣!弗复道矣。《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必若言之,吾则曰:中夏之共主,自汉以来,二千余年,而未尝易其姓也。

昔者《春秋》以元统天,而以春王为文王。文王孰谓?则王愆期以为仲尼是已。欧洲纪年以邪稣,卫臧纪年以释迦,而教皇与达赖剌麻者,皆尝为其共主。中夏之共主,非仲尼之世胄则谁乎?梅福之讼王章也,见新室盗汉之朕而塞之也;及王章不可讼,而上绍殷之议,其指归则以圣庶夺适为臬。是何忘汉之社稷,而为此阔疏之计邪?夫固曰:素王不绝,黑绿之德不弛,则中夏之域,亘千百世而有共主。若夫摄斧扆、掌图籍者,新乎?汉乎?则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繇福之说,苟言大同,必有起于侧陋,据石椎而怀神珠者,吾民以为可恃,然后君之。斯固拥戴也,亦不得世及矣。若犹是世及也,冠冕未裂,水土未垔,则中夏之共主,则必在乎曲阜之小邑,而二千年之以帝王自号者,特犹周之桓、文,日本之霸府也。苟如是,则主其赏罚,而不得尸其名位。中夏有主,则为霸府于丰镐、秣陵、汴、雒、北平者,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苟摄之者不得其指,而自以镇抚九有,若天之有摄提大角,斯犹大夫之胪岱,其罪不赦。此汉唐之所以为天囚非命,而客帝之所以愈迫民以攘逐也。

难者曰:今之衍圣公,其爵则九命,其册封则必于京室。今倒植其分,霸其封之者,而帝其受之者,其左夫?

曰:已矣!弗复道矣。吾固曰《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

《繁露》有言:“天子不臣二代之后,而同时称王者三。”是则杞、宋之在周世,其名则公,其实则王也。(《书·梓材》:“以厥臣达王惟邦君。”《正义》曰:“郑以王为二王之后。”)夫以胜国之余蘖,不立其图法,不用其官守,然犹通三统而王之。况朝野皆奉其宪典,以纲纪品庶者欤?名曰衍圣公,其实泰皇也。

若夫锡命之典,自汉之封绍嘉以至于今,更十七姓,七十有余主,而不能以意废黜之。夫非一代之主所得废黜者,则亦非一代之主所得册封也。虽微册封,于孔氏之位何损?其册封,则骜主媚臣之自为僭滥,亦犹乾隆之世,英吉利尝一通聘,而遽书之以为入贡之藩云尔。且昔者成周之末,王赧已虏,而东周特畿内之侯也。其于七王,爵位固不相若,亦侍祠贡献惟谨,且听其黜陟焉。宋氏之于金、元,亦尝至乎称臣称侄矣,然而言神州之王统者,终不以彼而夺此。苟以是为比,则衍圣当帝,而人主之当比于桓、文、霸府也,岂顾问哉?

虽然,此犹千载之蛊事,藏于石室,史官儒生,得守空文以持其义,而世主未尝既其实也。土箸之后,逆取顺守,尚已。方其盛时,持重万钧,环天下而为臣妾,虽临辟雍,固不欲捐其黄屋,以朝孔氏之尝酎,斯已泰矣。及夫陵夷积弱,处逃责之台,被窃鈇之言,大枋既失,势侪于家人,宁奉表以臣敌国,而犹岿然自谓尊于玄圣之裔,岂不忸哉!

乃夫宾旅侵突而为君者,故迩梁远,以华夏为异类,蜂刃所抵,类祃厥宗,而无所慇痛。杨州之屠,嘉定之屠,江阴之屠,金华之屠,啗肉也如黑鹫,窃室也如群麀。其他掊发窖藏,掘冢坏陵,而取其金鼎、玉杯、银尊、珠襦之宝以为储藏者,不可以簿籍计也。及统壹天下,六官犹耦,防营犹设,(明末马、阮筑板矶城为西防。左良玉叹曰:“今西何所防?殆防我耳!”今之驻防,则谁防乎?名不正,言不顺,二百年泄泄然而不改,异夫!)托不加赋以为美名,而以胡骑之餫饷刓敝府库;迮有狱讼,则汉民必不可以得直;迮有剧寇,汉臣贤劳而夷其难;创夷既起,又置其同族于善地以乱其治。吾义士之谋攘逐者,亦宁有过职乎?

逐加于满人,而地割于白人,以是为神州大訽。夫故结肝下首而不欲逞,非其丧志,鉴于蜀、宋也。蜀相之结荆杨也,非忘报也,彼惎曹氏,则吴不得怨;故覆于南郡,烬于白帝,再挫之忿,而不敢复焉。宋与女真,宗祢之痛也,引蒙古以灭之,终自戕败,庙算失也。故地处其逼,势处其陧,九世之仇,而不敢复焉。何者?荦牛之斗,玄熊呴怒以格其间,则二牛皆脔也。

且夫今世又有圣明之客帝,椎匈啮臂,以悔二百五十年之过矣。彼疏其顽童,昵其地主,以百姓之不得职为己大耻,将登荐贤辅,变革故法,使卒越劲,使民果毅,使吏精廉强力.以御白人之侮。大东辛颛之胄,且将倚之以为安隐,若是又可逐乎?虽然,弗逐,则高义殆乎格,配天之志殆乎息矣。决胜负于一朝,两族皆偾,而不顾其后者,日莫涂远之所计,虽非少康,犹之伍员也。中夏虽坏败,宁无其人邪?其攘逐满洲也,在今日,其不攘逐满洲也,亦在今日。客帝诚圣明,则必取谟于陆贽,引咎降名,以方伯自处。(《唐书·陆贽传》:“德宗议更益大号,贽奏言若以时屯,当有变革,不若引咎降名,以祗天戒。”)禘郊之祭,鸡次之典,天智之玉,东序之宝,一切上之于孔氏;彤弓黄钺,纳陛矩鬯,一切受之于孔氏。退而改革朝官,皆如宗人府丞。(朝官皆满汉二员,独宗人府丞,则只一汉员)圈地之满、蒙,驻防之八旗,无置马甲,而除其名粮,一切受治于郡县。自将军以至佐领,皆退为散秩。大政既定,奏一尺书,以告成于孔氏。吾读《伊尹书》,有九主,有素王。吾读《中候》,至于霸免,(郑注:“霸犹把也,把天子之事。”)有受空之帝。(郑注:谓楚义帝)今以素王空帝,尸其名位,而霸者主其赏罚,则吾中夏所君事者,固圣胄已。其建霸府于域中,则师不陵正,而旅不逼师,臣民之视客帝,非其后辟,其长官也。霍光也,金日磾也,李晟也,浑瑊也,其种系不同,而其役使于王室也若一,则部曲之翼戴之也。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君臣不属,则报志可以息,虽弗攘逐,无负于高义。然则二族皆宁,而梅福之大义,且自今始既其实焉。以是流衍于百王,而为宪度,其有成劳于中夏也,亦大矣!

难者曰:今中国羸病,炊之则僵,犁五稔必仆。虽尊崇孔氏,以息内讧,其何瘳乎?曰:尚观明堂合宫之法,官天下则帝孔氏,百世丕天之大律,非独为滑夏之代而已。且夫发愤为天下雄,则百稔而不仆;怠情苟安,则不及五稔而亦仆。吾所议者,为发愤之客帝言也。夫苟怠惰苟安,虽采椽茅茨,若自处于臣虏,可以亡国;发愤而为雄,而后以降名尊主为可恃也。不然,则一饭之顷,已涣然离逖矣,安能五稔?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曰:余自戊、己违难,与尊清者游,而作《客帝》。饰苟且之心,弃本崇教,其违于形势远矣!且汉帝虽孱弱,赖其同胤,臣民犹或死之。满洲贱族,民轻之,根于骨髓,其外视亡异欧美。故联军之陷宛平,民称“顺民”,朝士以分主五城,食其廪禄。伏节而死义者,亡一于汉种。非人人阘茸佣态,同异无所择,孰甘其死?由是言之,满洲弗逐,欲士之爱国,民之敌饩,不可得也。浸微浸削,亦终为欧美之陪隶已矣。今弗能昌言自主,而以责宣尼之主祏,面欺!箸之以自劾录,而删是篇。

分镇匡谬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分镇。

分镇尚已。昔唐太宗欲世授节度,而马周、李百药之伦,则谓亲属且不可以领土宇。其后淮溯不宾,柳宗元祖述其意,作《封建论》,盖惧镇将世及,尾大蹠戾,黜陟将自主。属时清明,未有外侮,其论议固足以自守也。宋之季,而祸发于穹庐,州郡破碎,墓无完槥,里无完室,则李纲始有分镇之议。虽不竟行,南宋卒赖是以自完其方部。然后知封建有其韪,而郡县有其非也。

定倾之道,一彼而一此。轩辕大角之兽不见,则王者不能以革故。及阳节既尽,必守前世故常之论,以外重内轻为足以亏国家之大柯,此文俗吏之所乐,而知时者故未以是为权概也。

自明以来,行省则有布政使,主用人治赋,不得操兵柄。其后以疆宇{广侈}巟,非能正众之丈人,使之节制将吏,不足以为治,于是有以大臣为督抚者。当明之衰,直隶一隅,有总督三人;十有三行省,其巡抚乃至二十有九。威权虽众箸,然所驭乃不过数郡。土宇既陋,不足行其意。终于流寇票突,外患蹑迹,如决澥池而莫之夭阏。此无他,劫于马、李、柳氏之论,常惧方镇屈强,不用朝命,故宁削弱其土,使局促不得自展,至于疆宇坼裂而不悔也。

满洲起朔方,因袭明旧,稍省督抚,小者不损一行省,使教令所下,渐及泰远。然犹禀命于六部,不敢自擅。咸丰之季,汉帝已立,重以外寇,孤清之命,阽阽如累九丸。赖大酋明圣,枢臣善方略,一昔举缄縢扃鐍之智而破碎之;自征自抚,自生自杀,自予自夺,一切属其权于疆吏。是时知兵之臣,威令振肸,或出其竟外,而上不以文法制之,卒能戬灭大平,盗其天球。

由此言之,内外之重轻,所以为利害者,断可知矣。今方镇薾弱,而四裔乘其敝,其极至于虚{犭曷}政府,使从而劫疆吏,一不得有所阻挠,割地输币,无敢有异议。彼其所以钳束者,则外轻之效,非乎?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以封建、方镇为一。置燕、齐、晋、宋及东三省为王畿,注措无所变。其余置五道:曰关陇,附以新疆;曰楚蜀,附以西藏;曰滇黔桂林;曰闽粤,曰江浙。(谓三江、浙江)道各以督抚才者制之,冠名以地,无以虚辞美称;行政署吏,惟其所令;岁入贡于泉府者数十万,毋有缺乏;扶寸地失,惟斯人是问。一受其爵,非丧土缺贡,终其身无所易;死则代以其属吏,荐于故帅,而锡命于朝。其布于邻国,则曰:“斯吾附庸之国也,交会约言在是,天室弗与知。(案:联邦之制虽同等,联邦外交固在中央政府也。不同等联邦无论。然清室之于朝鲜,任自谴使,既尝破其例矣)若是,则外人不得挟政府以制九域,冀少假岁月以修内政。人人亲其大吏,争为效命。而天下少安矣。

夫清世名位至滥,独爵号乃重于灵鼍之鼓。蒙古而外,非宗室无有处王位者,虽五等亦非勋臣不得与。此其法昉于汉、明之制。然明永历讨不庭也,何腾蛟则以中湘王封墓。其后若金声桓、李定国数子,皆破青圭而正王位,其膏不屯,其印不刓。何者?遭值丧乱,则守文之制,固运而往矣。且古者上公九命,子男特五命耳,其位乃下于列卿。是故成周之典,足以度越千世。其在中叶,惟唐制最中绳。其秩,亲王正一品,与三公三司同;嗣王郡王,则不过从一品;降及男国,则不过五品。故宰相皆公,而将帅以郡王封者三十余辈。以李光弼之部,王者至十校。今俄、英之相,多以王公称者。远则唐制,而近则西邻,以此崇重方旗,夫何牵于往日之制乎?

或以唐世河北失驭,其端自方镇之有功始。此皆愚腐无知,惩既成之事,顾不知其谋始之所以难也。使唐无方镇,十道且不能保,奚翅失河北而已?其卒旅距抗命者,以武夫駻突之将,勇于趋利,而未尝知方,故侵寻至不可制。今以文臣,而惧其跳踉为桀寇,自唐以来,其孰觌之哉?

夫法不外操,而兵不中制。今自九服以内,旬始未出,而瓜分固已亟矣。瓜分而授之外人,孰与瓜分而授之方镇?方镇虽不肖,尚略得三四人,其他或愿悫无雄略。吾闻晚明之将帅,史可法最劣,其次有瞿式耜,其次有李定国,其次有郑成功、张煌言。后出益倞,则习于戎事故也。始虽愿悫,而代之者必雄略矣,其愈于中制者亦远矣。

且夫利不过幅,则用足也;思不出位,则虑周也;兵不外募,则士附也;吏不旁掣,则功立也。当裔夷之竞,而求之剽末,以觊自全,使丞民有立,政府缓带,舍是则无长计矣。若其检式群下,和齐县内,微革更官制,则犹篆车之无辐。而丁时者或未意是也。《颂》曰:皇以间之!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曰:“怀借权之谋,言必凑是。今督抚色厉中干,诸少年意气盛壮,而新用事者,其葸畏又过大耄旧臣,虽属以一道,弗能任。《传》曰:负且乘,盗之招也。纵满洲政府能弃,若无收者何?夫提挈方夏在新圣,不沾沾可以偷取。鉴言之莠,而删是篇。

叙曰:幼慕独行,壮丁患难;吾行却曲,废不中权;逑鞠迫言,劣自完于皇汉。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录。

原学第一

视天之郁苍苍,立学术者无所因。各因地齐、政俗、材性发舒,而名一家。

希腊言:海中有都城曰韦盖,海大神泡斯顿,常驰白马水上而为波涛。(《宗教学概论》)中国亦云。此非宾海者弗能虑造是也。伯禹得龟文,谓之九畴。惟印度亦曰:鸿水作,韦斯拏化鱼。视摩拿以历史,实曰“鱼富兰那”。二谶之迹,国有大川,而馈饷其诬。寒冰之地言齐箫,暑湿之地言舒绰,瀛隝之地言恢诡,感也。故正名隆礼兴于赵,并耕自楚,九州五胜怪迂之变在齐稷下。地齐然也。

七雄构争,故宋钘、尹文始言别宥,“以聏合欢,以调海内”。雅典共和之政衰,贵族执政,而道益败。故柏拉图欲辨三阶:以哲学者操主权,德在智;其次军士,德在勇;其次农工商,德在节制。(柏拉图生于贵族,素贱平民主义,至是又惩贵族主义,故构此理想政体)周室坏,郑国乱,死人多而生人少。故列子一推分命,归于厌世,“御风而行”,以近神仙。希腊之末,甘食好乐,而俗淫湎。故斯多葛家务为艰苦,作“自裁论”,冀脱离尘垢,死而宴乐其魂魄。此其政俗致之矣。

倍根性贪墨,为法官,以贿败。以是深观,得其精和,故能光大冥而倡利己。路素穿窬脱纵,百物无所约制,以是深观,得其精和,故能光大冥而极自由。庄周曰封侯与治絖者,其方同也,惟其材性也。

夫地齐限于不通之世,一术足以杚量其国民。几隅既达,民得以游观会同.斯地齐微矣。材性者,率特异不过一、二人,其神智苟上窥青天,违其时则舆人不宜。故古者有三因,而今之为术者,多观省社会、因其政俗,而明一指。

订孔第二

远藤隆吉曰:“孔子之出于支那,实支那之祸本也。夫差第《韶》《武》,制为邦者四代,非守旧也。处于人表,至岩高,后生自以瞻望弗及,神葆其言,革一义若有刑戮,则守旧自此始。故更八十世而无进取者,咎亡于孔氏。祸本成,其胙尽矣。”(远藤氏《支那哲学史》)

章炳麟曰:凡说人事,固不当以禄胙应塞。惟孔氏闻望之过情有故。曰:六艺者,道、墨所周闻。故墨子称《诗》《书》《春秋》多太史中秘书。女商事魏君也,衡说之以《诗》《书》《礼》《乐》,从说之以《金版》《六韬》。(《金版》《六韬》,道家大公书也,故知女商为道家)异时老、墨诸公,不降志于删定六艺,而孔氏擅其威。遭焚散复出,则关轴自持于孔氏,诸子欲走,职矣。

《论语》者晻昧,《三朝纪》与诸告饬、通论,多自触击也。下比孟轲,博习故事则贤,而知德少歉矣。荀卿以积伪俟化治身,以隆礼合群治天下。不过三代,以绝殊瑰;不贰后王,以綦文理。百物以礼穿鑿,故科条皆务进取而无自戾。(《苟子·王制》上言:“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下言:“声,则凡非雅声者举废;色,则凡非旧文者举息;械用,则凡非旧器者举毁;夫是之谓复古。”二义亦非自反。雅声、旧文、旧器,三代所用,人间习识。若有用五帝之音乐、服器于今以为新异者,则必毁废。故倞注曰:“复三代故事,则是复古不必远举也。”)其正名也,世方诸仞识论之名学,而以为在琐格拉底、亚里斯大德间。(桑木岩翼说)由斯道也,虽百里而民献比肩可也。其视孔氏,长幼断可识矣。

夫孟、荀道术皆踊绝孔氏,惟才美弗能与等比,故终身无鲁相之政,三千之化。才与道术,本各异出,而流俗多视是崇随之。近世王守仁之名其学,亦席功伐已。曾国藩至微末,以横行为戎首。故士大夫信任其言,贵于符节章玺。况于孔氏尚有踊者!孟轲则踬矣,虽荀卿却走,亦职也。(荀卿学过孔子,尚称颂以为本师。此则如释迦初教本近灰火,及马鸣、龙树特弘大乘之风,而犹以释迦为本师也)

夫自东周之季,以至禹,《连山》息,《汨作》废,《九共》绝,墨子支之,只以自陨。老聃丧其征藏,而法守亡,五曹无施。惟荀卿奄于先师,不用。名辩坏,故言殽;进取失,故业堕;则其虚誉夺实以至是也。虽然,孔氏,古良史也。辅以丘明而次《春秋》,料比百家,若旋机玉斗矣。谈、迁嗣之,后有《七略》。孔子死,名实足以伉者,汉之刘歆。

白河次郎曰:“从横家持君主政体,所谓压制主义也。老庄派持民主政体,所谓自由主义也。孔氏旁皇二者间,以合意干系为名,以权力干系为实,此儒术所以能为奸雄利器,使百姓日用而不知。则又不如纵横家明言压制也。”案:所谓旁皇二者间者,本老氏之术,儒者效之,犹不若范蠡、张良为甚。庄周则于《马蹄》《胠箧》诸论,特发老氏之覆。老、庄之为一家,亦犹输、墨皆为艺士,其攻守则正相反,二子亦不可并论也。故今不以利器之说归曲孔氏。余见《儒道》篇。

儒墨第三

《春秋》、《孝经》,皆变周之文,从夏之忠,而墨子亦曰“法禹”。不法其意而法其度,虽知三统,不足以为政。戾于王度者,“非乐”为大。彼苦身劳形以忧天下,以若自觳,终以自堕者,亦非乐为大。

何者?喜怒生杀之气,作之者声也。故湩然去鼓,士忾怒矣。鎗然撞錞于,继以吹箫,而人人知惨悼。儒者之颂舞,熊经猿攫,以廉制其筋骨,使行不愆步、战不愆伐,惟以乐倡之,故人乐习也。无乐则无舞,无舞则薾弱多疾疫,不能处憔悴。将使苦身劳形以忧天下,是何以异于腾驾蹇驴,而责其登大行之阪矣?嗟乎!钜子之传,至秦汉间而斩。非其道之不逮申、韩、慎,惟不自为计,故距之百年而堕。夫文始五行之舞,遭秦未灭。今五经可见,《乐书》独亡,其亦昉于六国之季;墨者昌言号呼以非乐,虽儒者亦鲜诵习焉。故灰烬之余,虽有窦公、制氏,而不能记其尺札也。乌乎!佚、翟之祸,至自弊以弊人,斯亦酷矣。

诋其“兼爱”而谓之“无父”,则末流之噧言,有以取讥于君子,顾非其本也。张载之言曰:“凡天下疲癃残疾、鳏寡惸独,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或曰:“其理一,其分殊。”庸渠知墨氏兼爱之旨,将不一理而殊分乎?夫墨家宗祀严父,以孝视天下,孰曰无父?(详《孝经本夏法说》。此不具疏)

至于陵谷之葬,三月之服,制始于禹。禹之世,奔命世也。墨翟亦奔命世也。伯禽三年而报政,曰:革其故俗,丧三年乃除。大公反之,五月而报政。然则短丧之制,前倡于禹,后继踵于尚父。惟晏婴镌之,庐杖衰麻,皆过其职。墨子以短丧法禹,于晏婴则师其孅啬,而不能师其居丧,斯已左矣。

虽然,以短丧言,则禹与大公,皆有咎,奚独墨翟?以蔽罪于兼爱,谓之无父,君子重言之。(又案《水经·淇水注》:《论语比考谶》曰:“邑名朝歌,颜渊不舍,七十弟子掩目,宰予独顾,由蹙堕车。”宋均曰:“子路患宰予顾视凶地,故以足蹙之,使堕车也。”寻朝歌回车,本墨子事,而《论语谶》以为颜渊。此六国儒者从墨非乐之证也。至于古乐,亦多怪迂,诚有宜简汰者。然乐则必无可废之义)

儒道第四

学者谓黄老足以治天下,庄氏足以乱天下。

夫庄周愤世湛浊,已不胜其怨,而托卮言以自解,因以弥论万物之聚散,出于治乱,莫得其耦矣。其于兴废也何庸?

老氏之清静,效用于汉。然其言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其所以制人者,虽范蠡、文种,不阴鸷于此矣。故吾谓儒与道辨,当先其阴鸷,而后其清静。韩婴有言:“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虽得国可耻。”儒道之辩,其扬榷在此耳。

然自伊尹、大公,有拨乱之材,未尝不以道家言为急。(《汉·艺文志》: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大公》二百三十七篇)迹其行事,与汤、文王异术,而钩钜之用为多。今可睹者,犹在《逸周书》。老聃为柱下史,多识故事,约《金版》《六韬》之旨,著五千言,以为后世阴谋者法。其治天下同,其术甚异于儒者矣。故周公诋齐国之政,而仲尼不称伊、吕,抑有由也。

且夫儒家之术,盗之不过为新莽;而盗道家之术者,则不失为田常、汉高祖。得木不求赢,财帛妇女不私取,其始与之而终以取之,比于诱人以《诗》《礼》者,其庙算已多。夫不幸污下以至于盗,而道犹胜于儒。

然则愤鸣之夫,有讼言“伪儒”,无讼言“伪道”,固其所也。虽然,是亦可谓防窃钩而逸大盗者也。

儒法第五

自管子以刑名整齐国,著书八十六篇,而《七略》题之曰“道家”。然则商鞅贵宪令,不害主权术,(见《韩非·定法篇》)自此始也。道其本已,法其末已!

今之儒者,闻管仲、申、商之术,则震栗色变,曰:“而言杂伯,恶足与语治?”尝试告以国侨、诸葛亮,而诵祝冀为其后世。噫!未知侨、亮之所以司牧万民者,其术亦无以异于管仲、申、商也。

然则儒者之道,其不能摈法家,亦明已。今夫法家亦得一于《周官》,而董仲舒之《决事比》,引儒附法,则吾不知也。

夫法家不厌酷于刑,而厌歧于律。汉文帝时,三族法犹在,刑亦酷矣。然断狱四百,几于兴刑措之治者,其律壹也。律之歧者,不欲妄杀人,一窃箸数令,一伤人箸数令.大辟之狱差以米,则令诛。自以为矜慎用刑,民不妄受戮矣。不知上歧于律,则下遁于情,而州县疲于簿书之事,日避吏议,娖娖不暇给。故每蔽一囚,不千金不足以成狱,则宁过而贳之。其极,上下相蒙,以究于废驰。是故德意虽深.奸宄愈因以暴恣,今日是也。

仲舒之《决事比》,援附经谶,有事则有例,比于{虘阝}侯《九章》。其文已冗,而其例已枝。已用之,斯焚之可也!箸之简牍,拭之木觚,以教张汤,使一事而进退于二律。后之廷尉.利其生死异比,得以因缘为市,然后弃表埻之明,而从縿游之荡。悲夫!儒之戾也,法之弊也。

吾观古为法者,商鞅无科条,管仲无五曹令。其上如流水,其次不从则大刑随之。律不亟见,奚有于歧者?子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乌乎!此可谓儒法之君矣。

儒侠第六

漆雕氏之儒废,而闾里有游侠。(《韩非·显学》:漆雕氏之儒,“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是漆雕氏最与游侠相近也)

侠者无书,不得附九流,岂惟儒家摈之,八家亦并摈之。然天下有亟事,非侠士无足属。侯生之完赵也,北郭子之白晏婴也,(见《吕氏·士节篇》)自决一朝,其利及朝野。其视聂政,则击刺之萌而已矣。

且儒者之义,有过于“杀身成仁”者乎?儒者之用,有过于“除国之大害,扞国之大患”者乎?夫平原君,僭上者也,荀卿以为“辅”;信陵君,矫节者也,荀卿以为“拂”。(见《荀子·臣道篇》)世有大儒,固举侠士而并包之。而特其感概奋厉,矜一节以自雄者,其称名有异于儒焉耳。

大侠不世出,而击刺之萌兴。虽然,古之学者,读书击剑,业成而武节立,是以司马相如能论荆轲。(《艺文志》杂家:“《荆轲论》五篇,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天下乱也,义士则狙击人主,其他借交报仇,为国民发愤,有为鸱枭于百姓者,则利剑刺之,可以得志。当世之平,刺客则可绝乎?文明之国,刑轻而奸谀恒不蔽其辜,非手杀人,未有考竟者也。康回滔天之在位,贼元元无算.其事阴沉,法律不得行其罚,议官者廑而去之。虽去,其倗党众,讙于井里,犹{驫木}疑沮事。当是时,非刺客而钜奸不息,明矣。

故击刺者,当乱世则辅民,当治世则辅法。治世知其辅法,而法严诛于刺客,何也?训曰:大臣能厚蓄积者,必浚民以得之,如子孙之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也。故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本《唐书·卢坦传》载坦语)彼攻盗亦捊取于不道矣,法则无赦,何者?盗与刺客冒法抵禁者众,则辅法者不得独贳以生。哲王者知其裨补于政令.而阴作其气,道之以义方已矣。

今之世,资于孔氏之言者寡也,资之莫若十五儒,“虽危起居,竟信其志”;“引重鼎不程其力,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凡言儒者,多近仁柔。独《孺行》记十五儒,皆刚毅特立者。窃以孔书泛博,难得要领。今之教者宜专取《儒行》一篇,亦犹古人专授《孝经》也)

附:上武论征张良事

《楚汉春秋》曰:淮阴武王反,上自击之,(淮阴武王,韩信也。汉世诸王,诛死者亦有谥。燕刺王是其比矣。言上自击之者,即伪游云梦事,古史文不甚明了耳)张良居守。上体不安,卧辒车中,行三四里,留侯走东追上,簪堕被发,{耳夂}辒车排户,曰:(案《说文》:“{耳夂},使也,从攴,耴省声。”此非其字,当是搑之或字。《说文》:“搑,推捣也,从手,茸声。”此则从攴.茸省声。搑辒车者,推启其窗)“陛下即弃天下,欲以王葬乎?以布衣葬乎?”上骂曰:“若翁天子也,何故以王及布衣葬乎?”良曰:“淮南反于东,淮阴害于西,(案:反、害,字当互讹。时淮南未反也。淮阴王楚,亦在长安东南,视淮南则在西矣)恐陛下倚沟壑而终也。”(引见《御览》三百九十四)世读《大史公书》,言留侯如妇人好女,皆念以为运谋深婉,不兆于声色间。观其簪堕被发,一何厉也?秦汉间游侠之风未堕,良又素习于椎击者。下邳受书而后,优游道术以自持,忍也。而轻使蹈厉之气,遇亟则亦显暴,固与诸葛亮、谢安之徒异矣。武德衰,学士慕良,乐闻其阔缓宁靖,其材性则莫之崇法也。是故登为大帅,而不任举一佩刀;谋于轩较之下,目可瞻马。

儒兵第七

甚矣,《阴符经》之缪也。其言曰:“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以为杀机之蛰,必至是而后起也。夫机之在心也,疾视作色,无往而非杀,无杀而非兵。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岂必至于折天柱、绝地维哉?

儒者曰:“我善御寇,「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虽文王之用师,莫我胜也。”君子曰:田儓!其一曰:“我善御敌,仰屋以思,为兵法百言。虽以不教民战可也。”君子曰:黠而愚!隅差智,故而騃。

夫治兵之道,莫径治气。以白挺遇刃,十不当二;以刃遇火器,十不当一;以火器遇火器,气不治,百不当一。治气者,虽孟、荀与穰苴,犹是术也。有本有末而已矣!

末而末者,可以撢其本。故蹴鞠列于技巧,(《汉·艺文志》兵家有《蹴鞠》二十五篇)棋势、皇博列于术艺,(《隋·经籍志》兵家有《棋势》四卷,《皇博法》一卷。案,今德意志教陆军有兵棋,其来远矣)不知者以为嬉戏也。其知者,以为民性有兵,不能旦旦而用于寇,故小作其杀机,以鼓其气。与儒者之乡射,其练民气则同。虽孟、荀与穰苴,犹是术也。此兵之本也。

若夫临敌之道则有矣。方机动时,其疾若括镞;非先治气,则机不可赴;赴机以先人,而人失其长技矣。故曰:智者善度,巧者善豫,羿死桃棓不给射,庆忌死剑不给搏。王守仁知气,此所以成胜。

学变第八

汉晋间,学术则五变。

董仲舒以阴阳定法令,垂则博士,教皇也。使学者人人碎义逃难.苟得利禄,而不识远略。故杨雄变之以《法言》。

《法言》持论至剀易,在诸生间,陖矣。王逸因之为《正部论》.以《法言》杂错无主,然已亦无高论。(《正部论》元书已亡,诸书援引犹见大略,下论亡书准此)顾猥曰:颜渊之箪瓢,则胜庆封之玉杯。(《艺文类聚》七十三,《御览》七百五十九引)欲以何明.而比儗违其伦类?盖忿狷之亢辞也。

华言积而不足以昭事理,故王充始变其术,曰:“夫笔箸者,欲其易晓而难为,不贵难知而易造;口论,务解分而可听,不务深迂而难睹也。”作为《论衡》,趣以正虚妄、审乡背。怀疑之论,分析百端,有所发擿,不避孔氏。汉得一人焉,足以振耻。至于今,亦未有能逮者也。然善为蜂芒摧陷,而无枢要足以持守,斯所谓烦琐哲学者。惟内心之不充熲,故言辩而无继。充称桓君山素丞相之迹,存于《新论》。(《定贤篇》)《新论》今亡,则桓、王之学亦绝。或曰:今之汉学,论在名物,不充其文辩,其正虚妄、审乡背,近之矣。

东京之衰.刑赏无章也。儒不可任,而发愤者变之以法家。王符之为《潜夫论》也,仲长统之造《昌言》也,崔寔之述《政论》也,皆辩章功实,而深嫉浮淫靡靡,比于“五蠹”;又恶夫以宽缓之政,治衰敝之俗。《昌言》最恢广,上视杨雄诸家,牵制儒术,奢阔无施,而三子闳达矣。法家之教,任贤考功,期于九列皆得其人,人有其第.官有其伍,故姚信《士纬》作焉。乱国学者,盛容服而饰辩说,以贰人主之心,“修誉不诛,害在词主。”(二语即《阮子正论》之言,见《意林》四引)故阮武《正论》作焉。自汉季以至吴、魏,法家大行,而钟繇、陈群、诸葛亮之伦,皆以其道见诸行事,治法为章。然阔疏者苟务修古,亦欲以是快其佚荡。故魏衰而说变。

当魏武任法时,孔融已不平于酒几,又箸论驳肉刑。及魏,杜恕倜傥任意,盖孟轲之徒也。凡法家,以为人性忮駻.难与为善,非制之以礼、威之以刑不肃。故魏世议者言:“凡人天性多不善,不当待以善意,更堕其调中。”惟杜恕惎闻之,而云:已得此辈,当乘桴蹈仓海.“不能自谐在其间也。”(《魏志·杜恕传》注引《杜恕新书》)恕为《兴性论》,其书不传。推校之,则为主性善者。其作《体论》,自谓疏惰饱食,“父忧行丧,在礼多愆,孝声不闻。”(引见《意林》五)荀卿所谓顺情性而不事礼义积伪者也。盖自魏武审正名法,钟、陈辅之.操下至严。文、明以降.中州士大夫厌检括苛碎久矣。势激而迁,终以循天性、简小节相上,固其道也。会在易代兴废之间,高朗而不降志者,皆阳狂远人。礼法浸微,则持论又变其始。

嵇康、阮籍之伦,极于非尧、舜,薄汤、武,载其厌世,至导引求神仙,而皆崇法老庄,玄言自此作矣。(魏晋间言神仙者,皆出于厌世观念,故多借老庄抒其愤激。独葛洪笃信丹药,而深疾老庄,恶放弃礼法者如仇雠。观《抱朴》外篇《疾谬》《诰鲍》,其大旨在是矣。盖吴士未遭禅让,无所忿恚,故论多守文。及其惑于仙道,根诸天性,亦视愤世长往者为甚也)

凡此五变,各从其世。云起海水,一东一西,一南一北,触高冈、象林木而化。初世雄逸,化成于草昧,而最下矣。

然箸书莫易以杂说援比诸家。故季汉而降,其流不绝。汉时周生烈已为《要论》,其后蒋济作《万机论》,谯周作《法训》,顾谭作《新语》,陆景作《典语》,杜夷作《幽求新书》,杨泉作《物理论》。秦菁、唐滂之徒,皆有论箸。或称杂家,或缘儒老,上者稍见行事兴坏,其次乃以华言相耀。惟荀悦、徐幹为愈。《申鉴》温温,怀宝自珍。《中论》朴质理达矣。殷基曰:“质胜文,石建;文胜质,蔡邕;艾质彬彬,徐幹庶几也。”

学蛊第九

宋之余烈,蛊民之学者,程、朱亡咎焉,欧阳修、苏轼其孟也。

修不通六艺,正义不习,而瞍以说经,持之无故,諓諓以御人,辞人也。不辩于名理,比合训言,反覆其文,自以为闻道,遭大人木强,而己得尸其名,以色取仁,居之不疑矣。

轼之器,尽于发策决科,上便辞以耀听者;义之正负,朝莫之间,不皇计也。又飞钳而善刺也,审语默以自卫也,不知者一,宁墨藏其九;知不合一也,九合者不言。导人于感忽之间、疑玄之地以取之。故终身言谈无衅。且听辩之道,甲乙是非,本以筹策校计少多而断优绌。斯道少衰,惟后胜以为倞。故轼之诘人,专以后起伏击,无问其得失盈于算术未也。

夫程、朱虽未竟竘眇,犹审己求是;夸不若修,无寻常丈墨检式不若轼。修之烈,令专己者不学而自高贤,自谓以文辞承统,正体于上,玄圣素王。轼也使人跌逖而无主,设两可之辩,仗无穷之辞,遁情以笑,谓道可见端,而不睹其尾;谓求学皆若解闭者,以不解解之也。孔子曰:亡而为有,虚而为盈,难乎有恒矣!巫医尚不可作,况朴学百艺邪?

幸有顾炎武、戴震以形名求是之道约之,然犹己不能胜。何者?淫文破典,軵靡者众。今即诮士人以程、朱,辄勃然,以为侏儒鄙生我矣;诮以修、轼,什犹七八驩舞。校其乡背之数,学之不讲,谁之咎也?

《易说》曰:“阴羽之鸣,其子和之,不如翰音,丧其中孚;中孚之丧,不如大风,噫气落山;风之噫而山材落也,款言所以为蛊也。”嗟乎!赫赫皇汉,博士黯之。自宋以降,弥又晦蚀。来者虽贤,众寡有数矣。不知新圣哲人,持名实以遍诏国民者,将何道也?又不知齐州之学,终已不得齿比于西邻邪?

世言尊君卑臣,小忠为教,至程、朱始甚。此则未是。唐末说《春秋》者日众,要以明其事君尽谄之义。盛均作《仲尼不历聘解》,孙郃作《春秋无贤臣论》,皆持此旨。宋人张之,亦其势也。然程、朱犹有是非然否之辩。程于妇人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说,盖一言以为不智尔。欧阳则壹任名分,无复枉直可变;其余孙复,颂美不尽,正以所见翕合故也。朱元晦亦言明复《春秋尊王发微》,推言治道,癝癝可畏。此则欧阳之余烈,已流及朱学矣。吾不谓程、朱绝无瑕疵,然即小忠为教一言,其祸首亦非程、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