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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笺疏》容止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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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魏氏春秋曰:「武王姿貌短小,而神明英发。」使崔季珪代,〔一〕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魏志曰:「崔琰字季珪,清河东武城人。声姿高畅,眉目疏朗,须长四尺,甚有威重。」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二〕

【笺疏】

〔一〕程炎震云:「建安二十一年五月,操进爵为魏王。其时代郡乌丸行单于普富卢与侯王来朝。七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将其名王来朝。殆此时事。然其年琰即诛死,恐非实也。」

〔二〕李详云:「详案:史通暗惑篇曰:『昔孟阳卧床,诈称齐后;纪信乘纛,矫号汉王。或主遘屯蒙,或朝罹兵革,故权以取济,事非获已。如崔琰本无此急,何得以臣代君?况魏武经纶霸业,南面受朝,而使臣居君坐,君处臣位,将何以使万国具瞻,百寮佥瞩也?又汉代之于匈奴,虽复赂以金帛,结以姻亲,犹恐虺毒不悛,狼心易扰。如辄杀其使者,不显罪名,何以怀四夷于外蕃,建五利于中国?』」嘉锡案:此事近于儿戏,颇类委巷之言,不可尽信。然刘子玄之持论,亦复过当。考后汉书南匈奴传:自光武建武二十五年以后,南单于奉藩称臣,入居西河,已夷为属国,事汉甚谨。顺帝时,中郎将陈龟迫单于休利自杀。灵帝时,中郎将张修遂擅斩单于呼征。其君长且俯首受屠割,纵杀一使者,曾何足言?且终东汉之世,未尝与匈奴结姻,北单于亦屡求和亲。虽复时有侵轶,辄为汉所击破。子玄张大其词,漫持西京之已事,例之建安之朝,不亦傎乎?

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既噉,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魏略曰:「晏性自喜,动静粉帛不去手,行步顾影。」按:此言,则晏之妖丽,本资外饰。且晏养自宫中,与帝相长,岂复疑其形姿,待?而明也。〔一〕

【笺疏】

〔一〕嘉锡案:晋书五行志曰:「尚书何晏,好服妇人之服。傅玄曰:『此服妖也。』」晏之行动妖丽,于此可见。嘉锡又案:古之男子,固有傅粉者。汉书佞幸传云:「孝惠时,郎侍中皆傅脂粉。」后汉书李固传曰「梁冀猜专,每相忌疾。初,顺帝时,诸所除官,多不以次,固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虚诬固罪曰:『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云云。此虽诬善之词,然必当时有此风俗矣。魏志王粲传附邯郸淳注引魏略曰「临菑侯植得淳甚喜,延入坐。时天暑热,植因呼常从取水,自澡讫,傅粉,遂科头拍袒胡舞」云云。何晏之粉白不去手,盖汉末贵公子习气如此,不足怪也。

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一〕时人谓「蒹葭倚玉树」。魏志曰:「玄为黄门侍郎,与毛曾并坐。玄甚耻之,曾说形于色。明帝恨之,左迁玄为羽林监。」

【笺疏】

〔一〕程炎震云:「魏志后妃传:『毛后,河内人。』曾驸马都尉,迁散骑侍郎。又玄传作『散骑黄门侍郎』。」

时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李安国颓唐如玉山之将崩」。魏略曰:「李丰字安国,卫尉李义子也。识别人物,海内注意。明帝得吴降人,问江东闻中国名士为谁?以安国对之。是时丰为黄门郎,改名宣。上问安国所在?左右公卿即具以丰对。上曰:『丰名乃被于吴、越邪?』仕至中书令,为晋王所诛。」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康别传曰:「康长七尺八寸,伟容色,土木形骸,〔一〕不加饰厉,而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正尔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笺疏】

〔一〕文选五君咏注引嵇康别传曰:「康美音气,好容色。」「土木形骸」,解见后。

裴令公目:「王安丰眼烂烂如岩下电。」〔一〕王戎形状短小,而目甚清照,视日不眩。〔二〕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下裴令公疾,夷甫谓其『双目闪闪,若岩下电』,此云裴以称王戎。临川杂采诸书,故有重互。」

〔二〕程炎震云:「艺文类聚十七引竹林七贤论云:『王戎眸子洞彻,视日而眼明不亏。』」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岳别传曰:「岳姿容甚美,风仪闲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一〕左太冲绝丑,续文章志曰:「思貌丑悴,不持仪饰。」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语林曰:「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张孟阳至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投之,亦满车。」二说不同。〔二〕

【笺疏】

〔一〕卢文弨钟山札记三云:「晋书潘岳传云:『岳美姿仪,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此盖岳小年时,妇人爱其秀异,萦手赠果。今人亦何尝无此风?要必非成童以上也。妇人亦不定是少艾,在大道上,亦断不顿起他念。至岳更无用以此为讥议。乃史臣作论,以挟弹盈果与望尘趋贵相提并论,无乃不伦?」嘉锡案:文选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潘岳总角辨惠,摛藻清艳,乡里称为奇童。」以此推之,则挟弹掷果,亦必总角时事。卢氏之辩甚确。然惜其未考世说注,不知掷果者之本是老妪也。夫老年妇人爱怜小儿,乃其常情,了不足异。既令年在成童,亦不过以儿孙辈相视,复何嫌疑之有乎?

〔二〕程炎震云:「晋书潘岳传作张载,盖用语林。」

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一〕恒捉白玉柄麈尾〔二〕,与手都无分别。

【笺疏】

〔一〕文选四十九晋纪总论注引王隐晋书曰:「王衍不治经史,唯以庄、老虚谈惑世。」

〔二〕能改斋漫录二引释藏音义指归云:「名苑曰:鹿之大者曰麈。群鹿随之,皆看麈所往,随麈尾所转为准。今讲僧执麈尾拂子,盖象彼有所指麾故耳。」嘉锡案:汉、魏以前,不闻有麈尾,固当起于魏、晋谈玄之士。然未必为讲僧之所创有也。通鉴八十九注曰:「麈,麋属。尾能生风,辟蝇蚋。晋王公贵人多执麈尾,以玉为柄。」

潘安仁、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一〕时人谓之「连璧」。〔二〕八王故事曰:「岳与湛着契,故好同游。」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湛传云:『每行止,同舆接茵。』」

〔二〕文选集注百十三上夏侯常侍诔注引臧荣绪晋书曰:「湛美容观,才章富盛,早有名誉。与潘安仁友善,每行止,同舆接茵,京师谓之连璧。」

裴令公有俊容姿,一旦有疾至困,惠帝使王夷甫往看,裴方向壁卧,闻王使至,强回视之。王出语人曰:「双目闪闪,若岩下电,精神挺动,〔一〕体中故小恶。」名士传曰:「楷病困,诏遣黄门郎王夷甫省之,楷回眸属夷甫云:『竟未相识。』夷甫还,亦叹其神俊。」

【笺疏】

〔一〕李详云:「详案:枚乘七发:『筋骨挺解』与上下文『四支委随,手足堕窳』相厕,则『挺解』亦是倦□之貌。挺动义并相同。」

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一〕答曰:「君未见其父耳!」康已见上。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绍传云:起家为秘书丞,始入洛。」

裴令公有俊容仪,脱冠冕,麤服乱头皆好。时人以为「玉人」。见者曰:「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一〕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二〕梁祚魏国统曰:「刘伶,字伯伦,形貌丑陋,身长六尺;然肆意放荡,悠焉独畅。自得一时,常以宇宙为狭。」

【校文】

「悴」景宋本作「悴」。

【笺疏】

〔一〕文选集注九十三酒德颂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刘灵父为太祖大将军掾,有宠,早亡。灵长六尺,貌甚丑悴,而志气旷放,以宇宙为挟也。」悴不作悴,与宋本合。

〔二〕汉书东方朔传曰:「土木衣绮绣,狗马被缋罽。」类聚二十四引应璩百一诗曰:「奈何季世人,侈靡及宫墙。饰巧无穷极,土木被朱光。」嘉锡案:此皆言土木之质,不宜被以华采也。土木形骸者,谓乱头麤服,不加修饰,视其形骸,如土木然。

骠骑王武子是卫玠之舅,俊爽有风姿,见玠辄叹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玠别传曰:「骠骑王济,玠之舅也。尝与同游,语人曰:『昨日吾与外生共坐,若明珠之在侧,朗然来照人。』」

有人诣王太尉,遇安丰、大将军、丞相在坐;往别屋见季胤、平子。石崇金谷诗叙曰:「王诩字季胤,琅邪人。」王氏谱曰:「诩,夷甫弟也,仕至修武令。」还,语人曰:「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

王丞相见卫洗马曰:「居然有羸形,虽复终日调畅,若不堪罗绮。」玠别传曰:「玠素抱羸疾。」西京赋曰:「始徐进而羸形,似不胜乎罗绮。」

王大将军称太尉:〔一〕「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闲。」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衍传,王敦过江,尝称之。」

庾子嵩长不满七尺,腰带十围,颓然自放。

卫玠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一〕玠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玠别传曰:「玠在群伍之中,寔有异人之望。龆龀时,乘白羊车于洛阳市上,咸曰:『谁家璧人?』于是家门州党号为『璧人』。」按永嘉流人名曰:「玠以永嘉六年五月六日至豫章,其年六月二十日卒。」此则玠之南度豫章四十五日,岂暇至下都而亡乎?且诸书皆云玠亡在豫章,而不云在下都也。

【笺疏】

〔一〕礼记射义:「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观者如堵墙。」

周伯仁道桓茂伦:〔一〕「嵚崎历落可笑人。」〔二〕或云谢幼舆言。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彝传亦谓是周顗语。」

〔二〕李治敬斋古今黈四曰:「周顗叹重桓彝云:『茂伦嵚崎历落,可笑人也。』渭上老人以为古人语倒,治以为不然。盖顗谓彝为人不群,世多忽之,所以见笑于人耳!此正言其美,非语倒也。」

周侯说王长史父:王氏谱曰:「讷字文开,〔一〕太原人。祖默,〔二〕尚书。父祜,〔三〕散骑常侍。讷始过江,仕至新淦令。」形貌既伟,雅怀有概,保而用之,可作诸许物也。

【校文】

注「开」景宋本作「渊」。

注「祜」景宋本作「佑」。

【笺疏】

〔一〕言语篇注引王长史别传云:「父讷,叶令。」建康实录八云:「蒙,安西司马讷之子。」

〔二〕魏志王昶传云:「兄子默,字处静。」

〔三〕程炎震云:「祜当作佑,各本皆误。」嘉锡案:祜,言语篇注作佐,晋书杨骏、王湛、王济、王蒙等传并作佑。湛传云「峤,字开山。父佑,位至北军中侯。峤永嘉末携其二弟渡江,元帝教曰:『王佑三息,始至名德之冑,并有操行』」云云。则佑子三人齐名,讷盖峤之弟也。

祖士少见卫君长云:「此人有旄仗下形。」

【校文】

「仗」景宋本作「杖」。

石头事故,朝廷倾覆。晋阳秋曰:「苏峻自姑孰至于石头,逼迁天子。峻以仓屋为宫,使人守卫。」灵鬼志谣征曰:「明帝末有谣歌:『侧侧力,放马出山侧。〔一〕大马死,小马饿。』后峻迁帝于石头,御膳不具。」温忠武与庾文康投陶公求救,〔二〕陶公云:「肃祖顾命不见及,且苏峻作乱,衅由诸庾,诛其兄弟,不足以谢天下。」徐广晋纪曰:「肃祖遗诏,庾亮、王导辅幼主而进大臣官,陶侃、祖约不在其例。侃、约疑亮□遗诏也。」中兴书曰:「初,庾亮欲征苏峻,卞壸不许。温峤及三吴欲起兵卫帝室,亮不听,下制曰:『妄起兵者诛!』故峻得作乱京邑也。」于时庾在温船后闻之,忧怖无计。别日,温劝庾见陶,庾犹豫未能往,温曰:「溪狗我所悉,〔三〕卿但见之,必无忧也!」庾风姿神貌,陶一见便改观。谈宴竟日,爱重顿至。

【校文】

「投陶公求救」景宋本及沈本俱无「陶公求救」四字。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五行志作『明帝太宁初』,又重力字,无出字。」

〔二〕程炎震云:「以晋书陶侃、温峤、庾亮诸传参考之,亮奔温峤于寻阳。侃后自江陵至,温、庾未尝投陶也。」

〔三〕程炎震云:「溪狗之溪,当从?。傒狗字亦见南史胡谐之传。陶,豫章人,故云傒狗。李莼客孟学斋日记以明人呼江西人为鸡,是傒之误。」「溪狗」,孝标无注。案「溪」当作「傒」。李慈铭越缦堂日记第五册云:「前代人呼江西人为鸡。高新郑见严介溪,有『大鸡小鸡』之谑,常不解所谓。按南史胡谐之传:『谐之,豫章南昌人。齐武帝欲奖以贵族盛姻,以谐之家人语傒音不正,乃遣宫内四五人往谐之家教子女语。二年后,帝问谐之曰:「卿家人语音正未?」答曰:「宫人少,臣家人多,非唯不能得正音,遂使宫人顿成傒语。」帝大笑。』又范柏年云:『胡谐是何傒狗』,乃知江西人曰傒,因傒误为鸡也。」嘉锡案:吾乡人至今犹呼江西人为鸡。淮南子本经训云:「傒人之子女。」注云:「傒,系囚之系,读若鸡。」是傒可转为鸡之证。南朝士夫呼江右人为傒狗,犹之呼北人为伧父,皆轻诋之辞。陶侃本鄱阳人,家于寻阳,皆江右地,故得此称。然温太真不应诋侃,盖庾亮与侃不协,必其平日与人言及侃,不曰士行,而曰傒狗。太真因顺其旨言之耳。高拱谑严嵩语见王肯堂郁冈斋笔麈二。梁书杨公则传云:「公则所领,是湘溪人,性怯懦,城内轻之,以为易与。」南史作:「公则所领,多是湘人,溪性懦怯。」是齐、梁之时,并呼湘州人为溪矣。

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楼理咏。〔一〕音调始遒,闻函道中有屐声甚厉,〔二〕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许人步来,诸贤欲起避之。公徐云:「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三〕因便据胡床,与诸人咏谑,竟坐甚得任乐。后王逸少下,与丞相言及此事。丞相曰:「元规尔时风范,不得不小颓。」右军答曰:「唯丘壑独存。」孙绰庾亮碑文曰:「公雅好所托,常在尘垢之外。虽柔心应世,蠖屈其迹,而方寸湛然,固以玄对山水。」

【校文】

「使吏」「使」,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佐」。

「因便」「因」,沈本作「自」。

「小颓」「颓」,景宋本作「颓」。

【笺疏】

〔一〕程炎震云:「『使』字宋本及晋书亮传均作『佐』。」

〔二〕宋吴聿观林诗话云:「『函道』,今所谓『胡梯』是也。」

〔三〕翟灏通俗篇十八曰:「老学庵笔记:『南郑俚俗谓父曰老子,虽年十七八,有子亦称老子。乃悟西人所谓大范老子,盖尊之以为父也。』按西人并不以老子为尊,唯有自称。然后汉书韩康传:『亭长使夺其牛,康即与之。使者欲奏杀亭长,康曰:「此自老子与之,亭长何罪?」』康乃京兆霸陵人,正可为的证者。三国志甘宁传注:『夜入魏军,军皆鼓噪举火。还见权,权曰:「足惊骇老子否?」』此老子似指曹操。权岂欲尊操而云然乎?晋书陶侃传:『顾谓王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辈。」』应詹传:『镇南大将军刘弘谓曰:「君器识宏深,后当代老子于荆南矣。」』庾亮传:『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兴复不浅。』诸人不皆西产,而其自称如此,必当时无以称父者,故得通行不为嫌。若五代史冯道传:『耶律德光诮之曰:「汝是何等老子?」对曰:「无材无德,痴顽老子。」』更显见其称之不尊矣。」嘉锡案:曲礼曰:「大夫七十而致仕,若不得谢,则必赐之几杖,行役以妇人,适四方,乘安车,自称曰老夫。」注曰:「老夫,老人称也。」左氏隐四年传曰:「石碏使告于陈曰:『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无能为也。』」注曰:「称国小己老,自谦以委陈。」汉、晋人之自称老子,犹老夫也,有自谦之意焉。至宋时,流俗乃称为人父者为老子。陆游言西人称大范老子,事见朱子三朝名臣录七引名臣传云:「仲淹领延安,养兵畜锐,夏人闻之,相戒曰:『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兵甲,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戎人呼知州为老子,大范谓雍也。」是则西夏人之称大范,固非尊敬其人,然呼知州为老子,正是以其为父母官而尊之,犹后人之称官为老爷也。翟氏据汉、晋人之所以自称者以驳陆游,是不知古今之异也。但宋人仍有用古人之意入文词者,如老学庵笔记二载黄鲁直在戎州作乐府曰:「老子江南、江北,爱听临风笛。」此又非当时流俗人之所谓老子,不可以一概而论也。

王敬豫有美形,问讯王公。王公抚其肩曰:「阿奴恨才不称!」〔一〕又云:〔二〕「敬豫事事似王公。」语林曰:「谢公云:『小时在殿廷会见丞相,便觉清风来拂人。』」〔三〕

【笺疏】

〔一〕德行篇云:「丞相见长豫辄喜,见敬豫辄嗔。」注引文字志曰:「王恬字敬豫,少卓荦不羁,疾学尚武,不为导所重。」嘉锡案:此恨其才不称貌,亦嗔之也。

〔二〕李慈铭云:「案『又云』字有误,上文乃导自谓其子之语。下不得作『又云』也。当是他人品目之语。」

〔三〕程炎震云:「王导卒时,谢安才二十岁,何由于殿廷见导乎?盖从其父裒官京师,故得见耳。」

王右军见杜弘治,叹曰:「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江左名士传曰:「永和中,刘真长、谢仁祖共商略中朝人士。或曰:『杜弘治清标令上,为后来之美,又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粗可得方诸卫玠。』」时人有称王长史形者,蔡公曰:「恨诸人不见杜弘治耳!」

刘尹道桓公:鬓如反□皮,眉如紫石棱,自是孙仲谋、司马宣王一流人。〔一〕宋明帝文章志曰:「温为温峤所赏,故名温。」吴志曰:「孙权字仲谋,策弟也。汉使者刘琬语人曰:『吾观孙氏兄弟,虽并有才秀明达,皆禄胙不终。唯中弟孝廉,形貌魁伟,骨体不恒,有大贵之表。』」晋阳秋曰:「宣王天姿杰迈,有英雄之略。」

【校文】

注「禄胙」「胙」,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祚」。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温传作『眼如紫石棱,须作猬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御览三百六十六引『眉』亦作『眼』。」御览三百九十六引语林曰:「桓温自以雄姿风气是司马宣王、刘越石一辈器。有以比王大将军者,意大不平。征苻健还,于北方得一巧作老婢,乃是刘越石妓女。一见温入,潸然而泣。温问其故,答曰:『官家甚似刘司空。』温大悦;即出外修整衣冠,又入呼问『我何处似司空?』婢答曰:『眼甚似,恨小;面甚似,恨薄;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宣武于是?冠解带,不觉惛然而睡,不怡者数日。」嘉锡案:唐人修晋书采入温本传。余谓温太真识温于襁褓之中,闻其啼声,称为英物,则其声必不雌。刘真长许为孙仲谋、司马宣王一流人,则其雄姿可想。亦何至眼小面薄,如语林所云者?此盖东晋末人愤温之自命枭雄,觊觎神器,造为此言,以丑诋之耳。晋书信为实录,非也。

王敬伦风姿似父,作侍中,加授桓公,〔一〕公服从大门入。桓公望之,曰:「大奴固自有凤毛。」〔二〕大奴,王劭也。已见。中兴书曰:「劭美姿容,持仪操也。」

【校文】

注「仪操也」景宋本及沈本俱无「操」字。

【笺疏】

〔一〕程炎震云:「御览二百七引晋中兴书曰:『桓温授侍中太尉,固让不受。旬月之中,使者八至,轺轩相望于道。温遂亲职。』按晋书穆纪:『永和八年七月丁酉,以征西大将军桓温为太尉。』温传则云『固让不拜』,据此知温终就职也。晋书哀纪:『兴宁元年五月,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似加侍中在后。然侍中为门下省之长官,温既为太尉,必加侍中。其后自尉转马,则加官如故,晋书不及析言也。劭之授温,盖即永和八年事。至晋书劭传不言其为侍中,此作『侍中』,字恐有误,文或应在『加授桓公』下。」

〔二〕程炎震云:「晋书劭传云:『虽家人近习,未尝见其有堕替之容。』」又云:「雅量篇『王劭王荟共诣宣武』条注引劭、荟别传曰:『桓温称劭为凤雏。』然则有凤毛者,犹凤雏耳。」南齐书谢超宗曰:「新安王子鸾,孝武帝宠子。超宗以选补王国常侍,王母殷淑仪卒,超宗作诔奏之。帝大嗟赏曰:『超宗殊有凤毛,恐灵运复出。』」金楼子杂记篇上曰:「世人相与呼父为凤毛。而孝武亦施之祖,便当可得通用。不知此言意何所出?」嘉锡案:金楼子梁元帝所撰。据其所言,是南朝人通称人子才似其父者为凤毛。元帝已不能知其出处矣。劭、荟别传言桓温称劭为凤雏,彼自用庞士元事,与此意同而语异,不必即出于一时。虽可取以互证,然不得谓凤毛即凤雏也。若云「大奴固自有凤雏」,则不成语矣。

林公道王长史:「敛衿作一来,何其轩轩韶举!」语林曰:「王仲祖有好仪形,每览镜自照,曰:『王文开那生如馨儿!』时人谓之达也。」

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一〕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羲之传,论者称其笔势是也,今乃列于容止篇。」

王长史尝病,亲疏不通。林公来,守门人遽启之曰:「一异人在门,不敢不启。」王笑曰:「此必林公。」按语林曰:「诸人尝要阮光禄共诣林公。阮曰:『欲闻其言,恶见其面。』」此则林公之形,信当丑异。

或以方谢仁祖不乃重者。〔一〕桓大司马曰:「诸君莫轻道,仁祖企脚北?下弹琵琶,〔二〕故自有天际真人想。」〔三〕晋阳秋曰:「尚善音乐。」裴子云:「丞相尝曰:『坚石挈脚枕琵琶,有天际想。』」坚石,尚小名。

【笺疏】

〔一〕嘉锡案:言有比人为谢尚者,其意乃实轻之。若曰「某不过谢仁祖之流耳」。

〔二〕李慈铭云:「案『企』同『跂』,企亦举也。」乐府诗集七十五载谢尚大道曲曰:「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并引乐府广题曰:「谢尚为镇西将军,尝着紫罗襦,据胡床,在市中佛国门楼上弹琵琶,作大道曲。市人不知其三公也。」

〔三〕类聚四十四引俗说曰:「谢仁祖为豫州主簿,在桓温阁下。桓闻其善弹筝,便呼之。既至,取筝令弹,谢即理弦抚筝,因歌秋风,意气甚遒。桓大以此知之。」

王长史为中书郎,〔一〕往敬和许。敬和,王洽已见。尔时积雪,长史从门外下车,步入尚书,着公服。敬和遥望,叹曰:「此不复似世中人!」

【校文】

「着公服」景宋本及沈本「着」作「省」,又无「公服」二字。

【笺疏】

〔一〕程炎震云:「王蒙为中书郎,当在康帝时。王洽传不言为尚书省何官,盖略之。」

简文作相王时,与谢公共诣桓宣武。〔一〕王珣先在内,桓语王:「卿尝欲见相王,可住帐里。」二客既去,桓谓王曰:「定何如?」王曰:「相王作辅,自然湛若神君,续晋阳秋曰:「帝美风姿,举止端详。」公亦万夫之望。不然,仆射何得自没?」仆射,谢安。

【校文】

注「端详」「端」,景宋本及沈本作「安」。

【笺疏】

〔一〕程炎震云:「桓温自徐移荆,迄于废立,与简文会者二:前在兴宁三年乙丑洌洲,后在太和四年己巳涂中。此是会涂中事。据排调篇『君拜于前,臣立于后』语,知太和六年谢安犹为侍中。则太和四年,安亦以侍中从行,非仆射也。寻其时日,仆射乃王彪之。检彪之传,三为仆射:初以病不拜。次在穆帝升平二年戊午谢奕卒时,其年当出为会稽内史,居郡八年,至兴宁三年为桓温劾免下吏,会赦免,左降为尚书。顷之,复为仆射。考废纪:兴宁三年,即位有赦。十二月以会稽内史王彪之为尚书仆射。纪传皆合。自此至孝武宁康元年桓温死后,乃自仆射迁尚书令。珣为彪之子侄行。『仆射何得自没』者,正以彪之不从行,巽言以解其被劾之前嫌耳。注以仆射为安,不知安为仆射在孝武宁康元年桓温死后。且安尝事温,珣即谢婿,何为辞费乎?此等似非刘注,孝标不至若是。知非洌洲会者。王珣以隆安四年卒,年五十二,则生于穆帝永和五年己酉。传云『弱冠为桓温掾』,则洌洲会时,珣年十七,未入温幕。简文以太和元年始为丞相,前此不得称相王也。」

海西时,诸公每朝,朝堂犹暗;唯会稽王来,轩轩如朝霞举。

谢车骑道谢公:「游肆复无乃高唱,但恭坐捻鼻顾睐,便自有□处山泽闲仪。」

谢公云:「见林公双眼,黯黯明黑。」孙兴公见林公〔一〕:「棱棱露其爽。」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孙兴公』下当有『亦云』二字。」

庾长仁与诸弟入吴,欲住亭中宿。诸弟先上,见群小满屋,都无相避意。长仁曰:「我试观之。」乃策杖将一小儿,始入门,诸客望其神姿,一时退匿。长仁已见,一说是庾亮。

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