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野龙翔》24
§第五章 浪子戏搏
船的目的地是安庆府,沿途起货搭客,因此行程慢得不可再慢,但他不在乎,江湖浪人有的是时间。
他住宿的前舱共有六名客人,两个是押货的水客;两个是往安庆探亲的年轻人;另一个年约半百,形容枯槁,一天说不了半句话的衰老中年人。
后面的舱房由于有女眷,不知住了些什么人,出门人自顾自,谁也懒得理会后舱房的客人是何来路。
舱不大,客人分据两边。
他占了一席床位,包裹当枕衣作被,船上不供给被褥,没带被盖的人活该受冻喝西北风,四月天气冷尚未全消,晚间不盖被的确吃不消,但他根本不在乎。
夕阳西下,江风料峭,所有的客人皆躲在舱内养神,船缓缓上航,在波涛中颠簸不定。
他的芳邻,就是那位半死不活的中年人,下身盖了一床老旧的棉被,靠在包裹做的枕头上,目光茫然直视,像个经历千百年风霜行将碎化的石人。
左首的铺位,是两水客之一,一个不苟言笑土头土脑的中年汉子,整天抱着盛物的褡裢,连睡觉也抱在怀里不肯放手。
舱门是闭上的,他后面有一个小窗,透入微弱的光线,不时可看到船伙计在舷板上走动。
“嗨!”他向水客打招呼:“是不是到太平府了?”
“快了。晚上在太平府泊舟。”水客信口答,瞥了他一眼,再低头看看抱在怀中的褡裢,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在太平卸货?”
“不。”水客爱理不理地答。
“听船家说,要多载几个客人呢。”对面的一位探亲年轻人接口:“多载一个就多赚几文。”
“老天爷!这样走下去,哪一天才能到池州?我是到池州去的。”他懊丧地嘀咕:“看样子,会活活闷死呢。”
“大概要十天半月吧。”年轻人说:“喂!你贵姓?”
“在下姓周。你呢?”
“姓李,到安庆。找些事消遣,如何?”
“消遣?如何消遣?”
“掷双陆,怎样?”
“见鬼呀!哪有用具掷双陆……”
“用具不够不要紧。”年轻人说,一双鼠眼乱转,在怀中掏出两颗骰子:“有两颗骰子就成,掷简单的比大小,很有趣的。”
“哦!有趣?怎样掷法?”他颇饶兴趣地问。
“瞧,掷下去就成。”年轻人啪啦两声将骰子掷在舱板上。
“哎呀,一二饿死儿,输定啦!来,你试试看。”
年轻人拾回骰子扔扔手,含笑递给他。
他握在掌心摇了两摇向下一丢:“喝!五六呢。”
“五六比天大,你赢了,看我的。”年轻人说,拾过骰子放在双掌中乱摇一阵,掷下了。
“二三,有五点。”他说。
年轻人的手气差劲得很,掷了十余次,只有一次掷出八点,赢了他的七点,而他有四次掷出双六十二点。每一次都比对方的点子多。
闲着也是闲着,他玩得很开心。
不久,对面那位年轻人撇撇嘴说:“嗨!你两个这样玩有什么意思?”
“好玩就是好玩嘛。”姓李的说:“你想怎样玩?”
“这本来是博具,玩而不博算啥玩意?”
“哦!你想博?”
“当然,你敢不敢?”
“博什么?”
“当然是博钱,我杨芳有的是银子。”
姓李的在怀里掏,掏出两吊钱说:“咱们十文博一次,如何?”
“不,赌注大小了,没兴趣。”杨芳不屑地撇撇嘴,掏出三个十两的银元宝托在掌心说:“一两银子可换六百文,谁和你玩制钱?”
“老天!你一掏就是三十两银子?”姓李的惊叫。
那年头,物价还算平稳,米一斗不过卖五十文左右,买亩田也不过六七两银子,买一只鸡鸭,要不了二十文。
“多着呢!”杨芳拍拍作枕的包裹。“你有银子吗?一博十两八两才有意思。”
“晦!周兄,你有银子吗?”姓李的向周永旭问。
“有倒是有,你……”
“你手气好,和他博一博,赢他百儿八十的岂不甚好?既赚钱又可消遣,何乐而不为?”
“这……好不好,不论谁输谁赢,都……”
“你真笨。”姓李的附耳说:“这家伙是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金银多的是,不赢他一两百银子岂不是大傻瓜?来吧!这样吧,你先借给我好不好?我和他博。”
姓李的真透着亲密,伸手向他怀里掏。
他格开伸来的手说:“慢点慢点,我只有十两银子……”
“十两正好,赢了他就还给你,放心吧,稳赢。”
“这……”
“拿来吧!不信我马上赢给你看。”
他笑笑,掏出一锭银子,手尚未张开,姓李的像是苍蝇见血,一把就夺过向杨芳说:“来来来,十两一博。”
杨芳移坐过来,笑嘻嘻地放下十两银子说:“输了可不要哭爷叫娘的,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