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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兹的虚荣》第九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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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不太在乎那些十八岁的孩子,但是我确实在乎这种想法:我会被军纪整死的,早餐前不许抽烟,不许做这,不许做那,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我知道这些孩子将会成为愚蠢战争的炮灰,这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不过他们都是可爱的孩子,这你也知道;但是这种纪律,早餐前我不能抽烟,那种规定,舰队司令和他妈的随行人员四处巡视,对我们说甲板应该干净得能在上面煎鸡蛋,如果甲板够热的话,这简直要我的命!这位绅士是谁啊,竟敢叫我擦掉我脚上的一个污斑?

我是一位非常著名的老绅士的后代,他曾在亚瑟王宫廷里做事,都没有被要求做到如此干净,况且他们根本不邋遢,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只是满身脓包(就像舰队司令的甲板那样坑坑洼洼)。

这种给甲板注射抗菌消毒剂、禁止抽烟的规定,还有在罗得岛纽波特空袭演习期间,晚上必须巡回警戒,而当你抱怨那些易怒的少尉牙医弄痛了你的牙齿时,他们会叫你闭嘴……我告诉这位海军少尉、牙医:“嗨,医生,别弄痛我,”而他说:“你知道吗,你这是在跟长官说话!”他的确是摆权威架子!还有,到达军营的第一天,我们全都到齐后,医生说:“好了,往那边试管里撒尿!”紧挨在我身边的一个小兵说7:“从这里?”几乎没人听懂其中的可笑之处。从这里到马萨诸塞州的切尔姆斯福德,这是最滑稽的笑话。最好笑的是,那个小兵是一本正经说的。

这就是你们的海军,当然啰,都是好人。

不过,还有些细节,他们让你洗他们自己的垃圾筒,好像他们没法雇些蠢货干这些事情,但在这个世界上谁是只配负责清扫垃圾筒的蠢货呢?我觉得恶心。然后,在训练场上,进行军队常规步伐操练,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五,手持卡宾枪,头戴羊毛军帽,身着黑色春装,尘土飞扬,教官高喊,突然,我把我的枪往尘土里一扔,就这么走了,永远离开了那里所有的人。

我走进海军图书馆阅读了一些书,做了一些笔记。

他们进来,用网把我套住捕获。

他们说:“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撂下枪,从演练场上走人,给全体士兵示范如何违抗命令?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呀?”

“我是约翰·杜洛兹,陆军元帅。”

“你不想到潜水艇服役啦?”

“我患了幽闭恐怖症。”

“他们真正训练的是让你们在夜里排好队,嘴里叼匕首,一个接一个地游泳上岸,无论你是海军巡逻队员还是突击队员。”

“我不管,反正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嘴叼匕首游泳上岸,”我补充说,“我不是蛙人,我只是只青蛙。”

“你的死期到了。”

“呸,那就来吧!”

“送你去精神病医院。”

“好啊。”

“你一直跟海军医生报告,说你持续地头疼?”

“对。”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待在这里谁不会一直头痛?”

“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国家需要有人保卫,毋庸置疑,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权保卫自己?”

“我明白,但是让我在商船上作为平民海员为国效忠吧。”

“你在说什么呀?你是应征入伍来到这支海军部队的。”

“那就把我与这里海军的所有其他疯子关在一起吧。当时刻来临时,你们真的打海战了,别征召平民水手……”

“你得去疯人院,孩子。”

“好的。”

“你将失去所有这些年轻的海员。”

“他们每晚都给西弗吉尼亚家里写信。”

“那好,走吧!”就这样他们用救护车把我送进了疯人院。

疯人院先给我做了一次口头问卷测试,据记录,我获得了罗得岛纽波特海军基地历史上智力商数测试的最高分,因此我被怀疑了。请听清楚,被怀疑是“美国共产党的一个官员”。

海军情报人员带了一个公文包前来审问我有关美国共产党的事情。好几组留着短尖髯的医生一边检查我的眼睛,一边摸着他们的下巴研究我手印的小说《大海是我兄弟》。你还指望海军士兵写出什么呢?

他们介绍给我的第一个家伙是个精神变态狂,嘴唇上下留着长长的黑色毛发。海军征兵委员会是怎么让这个家伙入伍的,我始终不得而知。他的毛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屁股、双腿还有一双疯子般的脚上都长满了毛发。他是天堂里的多毛疯人。他从装有金属栅栏的监护房里盯着我看,嘴里发出咕咕咯咯的声响。我说:“这他妈的是什么地方,疯人院?”

“你自找的,你说你患了永久性头痛。”

“是啊,这是真的,可他 患了什么病?”

“他是杀人狂。”

“好吧,那么我现在做什么呢?”

“在我们审查你的档案期间,你就进去与他一起住……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约翰·路易斯·杜洛兹?”

“对……Louis(路易斯),可以表示Lousy [1] 、Lou [2] 、Lug [3] 和约翰·L。”

“快进去!”

“我这就进去,老爷。”我走了进去。那个疯人只是盯着我看,他们给我指定了一个铺位,旁边是来自西弗吉尼亚的法蒂:法廷顿,可是谁能记住他的名字呢,他是个狂躁抑郁症患者,床的另一边是安德鲁·杰克逊·霍姆斯,这个名字任何人一听就能记住。

大约凌晨两点,安德鲁·杰克逊·霍姆斯睡着了,其他疯人(不是所有的疯人)也在打鼾。第二天,我上厕所,看守监视着我。我穿着一件浴衣,他们说:“好了,就坐在那里。”于是,我就坐在那里。旁边那个马桶上坐着安德鲁·杰克逊·霍姆斯,他抽着一支很大的雪茄烟,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屁股上毛茸茸的。他说:“我叫安德鲁·杰克逊·霍姆斯,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拉斯顿,你是干什么的,伙计?”

“我叫约翰·路易斯·杜洛兹,来自马萨诸塞州的洛厄尔。”

“我是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橄榄球校队的边线队员。”

“我是哥伦比亚橄榄球校队的守卫队员。”

“我身高六英尺五英寸,体重一百九十九磅,我是个很好的拳击手。”他给我看了他的拳头。大得像一块九磅牛排。

我说:“千万别用它来揍我,你绰号叫什么?”

“他问我绰号叫什么,我是路易斯安那的‘大个子苗条’。”

“好吧,苗条,现在准备干什么?”

“大便完毕就回床睡觉,铺位紧挨着你,我会教你打牌如何作假。”

于是,我们就回到监护室,他教我如何用手指甲在纸牌背面做记号,并向我展示这种记号是如何在玩二十一点的时候起作用的。随后,他说:“伙计,大约一年前,我在马里兰州巴尔的摩的一个干草堆上懒洋洋躺着,喝着一瓶某个老家伙送我的杜松子酒,我脑子空空啥也不想……我一直是个商务海员,随后,有一天,当我们轮船驶出缅因州的波特兰时,来了一艘海岸警卫队的小型武装快艇,快艇上是联邦调查局的人,他们把我拖走,说我逃避兵役。我甚至没有寄信的地址。我是来自路易斯安那的‘大个子苗条’,从这里到唐人街,我不知道他们耍了什么花招。”

我说:“嗨,大个子苗条,我们一定有许多相同的地方。”

“这不是哈佛的谎言,伙计,也不是牛津的谎言。现在我来教你打扑克如何欺诈。”

“我不玩牌,别操那份心。”

“在这个怪诞的疯人院里,我不知我们还能干些其他什么来消磨时间……”

“嗯,就跟我说说你的真实生活吧。”

“好吧。有一次,我在怀俄明州夏延的调车场里摆平了一个警察,就像这样,”我面前的这个大拳头就像杰克·登姆普西 [4] 的拳头。

“苗条,别用拳头揍我,好吗?”

“喏,很快就要熄灯了,我还有一些嚼烟,来,我们能吐在这个纸盒里……来,这是你的那份。”于是,我们就开始咀嚼,吐出来。其他精神病患者都已熟睡。

大个子苗条接着说:“伙计,有一次,我在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看见一个演滑稽歌舞杂剧的姑娘表演一个节目,演出结束后,我去一家街头酒吧喝点啤酒和威士忌,那个女演员走了进来,要了一杯饮料,我就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好姑娘!’”

“她发火了吗?”

“她能不发火?不过,我躲过了这一劫,没事。”

“还有什么故事?”

“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母亲在路易斯安那州拉斯顿家中的窗口放了一个馅饼,一个流浪汉路过,问她他是否可以吃一块。她说吃吧。我对母亲说:‘妈,将来我能当个流浪汉吗?’她说:‘霍姆斯家的人不做这种事情。’不过,我不听她的话,做了一个流浪汉,我就是喜欢过流浪生活,喜欢可以到处讨免费馅饼之类的事情。”

“馅饼的启示。”

“什么?”

“苗条,你有没有伤害过人?”

“没有,伙计,除了夏延调车场里的那个警察。”

“你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东得克萨斯油田,伙计,在那里当驯马师,还当过牛仔、石油工人、流浪汉、纽约港的拖船工人和海员。”

“舱面水手?”

“还能干其他什么活吗?伙计,你以为我会在引擎房里混,头上扎块染印花大头巾?”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苗条?”

“闭住你的嘴,明天晚餐时,我们藏几把涂黄油的刀,把它们放在我们的柜子里,随后,我们就能打开锁……你听见那些货物列车吗?运垃圾到这个海军基地的?我们撬开门锁,穿着睡衣出去,跳上那列货车,直奔我给你说过的巴尔的摩的一个干草堆,随后,我们就去蒙大拿州,比尤特,与密西西比的吉恩一起醉酒……在那之前,”他说,“嚼点这种烟草,跟我说说你的一些故事。”

“嗯,苗条,我没你那么丰富多彩,不过我确实也在四处转过……比如,那次在华盛顿,我对着白宫挥动我的阴jing,还有在新斯科舍的悉尼港,我们把整个棚屋推入海湾,还有在马萨诸塞州的洛厄尔,有个家伙想杀死我的波兰朋友,把他按在汽车上猛揍,拳头像雨点一样,我叫他住手,他说:‘什么?’我说:‘住手!’‘你是谁?’‘去你妈的,伙计!’他父亲不得不把我从他背上拉开,他真想杀了那个可怜的家伙。”

“是啊,你是个相当强壮少年老成的家伙,不过,如果你想耍花招,你知道我会用这个拳头对你干什么。”

“听着,杰克·登姆普西的确常常醉酒,忘啦?”

“不过,我的波兰朋友活了下来,”我边说边用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大个子苗条的眼睛,他明白我的意思。(我没在这整部疯人院小说的前面几章里提及此事。)

苗条喜欢我,我也喜欢苗条,我们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汉,快活、独立、思想自由,我认为海军有点欣赏这种性格,因为后面你会读到的。

一天下午,我在监护室尽头的床底下抽烟,突然砰的一声,舰队司令本人打开了门,他带来了两个人。我赶紧掐掉烟头,偷偷从床底下爬出来,看上去一副平和讨好的样子。来人是利奥尼德·金斯基和阿基姆·坦米罗夫,好莱坞明星,过来慰问疯人院病房里“受款待”的的疯人。不过很奇怪,我真以为他们看见我在抽烟,但是,他们没有看见,只是碰巧了,大个子苗条在打盹,狂躁抑郁症患者在打盹,毛人在打盹,黑人在找纸牌玩,那个对着脑袋开枪自杀的人闷闷不乐地坐在轮椅中,头上裹着绷带。我径直走到阿基姆·坦米罗夫面前,对他说:“您在《将军晨死》中演得真棒!”

“啊,谢谢你!”

“还有您,金斯基先生,共产党里的情况怎样?”

“噢,不错?”

“对不起,不过,坦米罗夫先生,您在《将军晨死》里表现出色,在《战地钟声》里也演得不错,还在德米尔 [5] 的电影中扮演那个法裔加拿大印第安超级恶棍,喏,西北电影制片厂的……”

“谢谢你。”他们获得的乐趣比我们还要多。我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别犯傻了。

接着,我老爸来了,父亲埃米尔·A·杜洛兹,胖乎乎的,抽着雪茄烟。他推开舰队司令,走到我的床边,高声叫喊:“好孩子呀,告诉那个他妈的罗斯福,还有他那个丑老婆,滚一边去!都是一帮共党分子。德国人不应该是我们的敌人,应该是我们的同盟。这场战争是为了马克思主义共产党犹太人,而你是这整个阴谋的受害者。如果我不是这把年纪,我就会加入美国海员工会,跟你一起远航,一起沉到海底,一起被炸弹炸死,我不在乎,我是一个伟大海员的后代。你告诉这些愚蠢的将军们,这帮政府的走狗,就说你爸爸说了,你做的事情是对的,”说完这些话(旁边的将军们都听见了),他跺着脚,吐着雪茄烟云走了出去,乘上火车回洛厄尔。

随后,沙比来了。他穿着美国陆军军服,非常悲伤,充满空想,现在剃了平头,不过还是满脑子幻想,他试图跟我说话,“我还记得,杰克,我还保留着信念,”但是那个西弗吉尼亚州疯疯癫癫的狂躁抑郁症患病人把他推到一个角落里,抓住他的列兵服袖子,大声叫喊:“想挨炮弹吗?”可怜的沙比,眼睛湿润了,他看着我说:“我来这里跟你说说话,我只有二十分钟,这真是个遭罪的疯人院,现在该怎么办?”

我说:“到厕所来。”西弗吉尼亚人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大声嚷嚷,这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之一。我说:“沙比,别担心,我没事,每个人都没事……此外,”我补充说,“我没啥可说的,你也没啥可说的……除了,我想说,那一次,巴特利特初中正被烧毁,我正坐着火车回纽约预备学校,你跟着火车奔跑,还记得吗?在暴风雪里高唱《我会再次见到你》……还记得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沙比。此次谈话后,他在安齐奥登陆场受了致命伤,他是战地医务卫生兵。

安齐奥:正如我们今天所说的那样,那是丘吉尔的愚蠢错误。面对有山冈掩护的炮火,你怎么能让一帮人在岸上等待?炮火直接打到他们头上。此次战役后,马克·克拉克 [6] 还厚着脸皮向罗马挺进,每个头脑正常的人都明白,他应该朝亚得里亚海进军,把德国人切成两半。没有,他想在罗马享受殊荣。这是我给他的荣誉桂冠:他也许也应该因萨莱诺 [7] 的死亡被判入地狱。

可是,你没法用军事法庭来审判战争的各种失误。

我没补充最后一句,并不是因为我胆小,而是因为一个将军对战争的一切进展并不比我清楚。

我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春天的树木,和我在一起的是一个来自马萨诸塞州阿瑟尔的和蔼小伙。头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唱了《秋月照星空》,此后他不再跟我说话,他因一种我不知道的疾病而濒临死亡……他停止跟我说话……水手护理员过来安慰他,给他拿来一盘盘食物,他把食物扔回给他们……我说:“你为什么不唱啦?”……他不回答……最后,我和他整整一个星期在绝对的寂静无声中望着窗外,在那之后,他们把他带走了,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他们说他死在他那间软壁囚室 [8] 里。他确实能唱。来自马萨诸塞州的法国孩子。

头上包绷带的那个家伙,曾用手枪射穿脑袋,子弹从脑袋的一边进去,另一边出来,可怜的人,甚至求死都不成,坐在轮椅中郁郁寡欢,白色绷带遮蔽下的那对蓝色的眼睛充满悲哀,有点儿像热内 [9] 笔下颠倒成真的男主人公。从一个凹槽里进去,从另一个凹槽里出来。有点儿像头脑里的走廊。到处都有空空的脑袋。哪一天可以试一试。别太自信!

可是,是什么样的极度忧郁的情绪使他开枪自杀?就像当海军发现我和大个子苗条在抽屉里藏了涂黄油刀那样,他们命令两名人高马大的海军护理员带着约束衣 [10] 过来,把我们制服,送进救护车,运上火车,再南下至马里兰州的贝塞斯达海军医院,就是苗条想去的那个州。正当我四处溜达无所事事的时候,两名拿着约束衣的大个子海军护理员正在交谈:“我不担心那小个杜洛兹,但那狗娘养的大个子霍姆斯该如何处置?他六英尺五呢!”

“对他们留心点!”

“他们犯了什么事?”

“暗藏涂黄油刀,图谋毁锁越狱。”

“可爱的海军士兵。”

“我们得把他们一路押送到贝塞斯达,所以,悠着点。”

“大个子霍姆斯没事的,”我对他们说。

于是,我们从纽波特海军基地出发,在两名大个子海军护理员的监护下,身着约束衣,乘着救护车,登上了去华盛顿的火车,苗条在我前面,因为他人高马大,所以不断回头对我高声叫喊:“你还在吗,杰克?”

“还与你在一起呢,苗条。”

“你真的还与我在一起?”

“你听不见我的声音吗?”

那天晚上,在乘火车去华盛顿的路上,我俩被单独留在不同的卧铺车厢里,那两个护理员守在外面,我乘机胡思乱想,也就是说,让我从对男子气概的恐惧中放松自己。“心肝”和“热吻”只是姑娘们歌唱的玩意。

到了南方的贝塞斯达,我和苗条先被关进真的疯人监护室,深更半夜,那边的病人像丛林狼一样嚎叫,身着白色制服的家伙们不得不出来,用湿被单把他们裹住,使他们镇静下来。我和苗条相互看了看,两个商务海员,“天哪,我真希望回到东得克萨斯油田去。”

不过,医生是金斯堡,他与我进行了面谈,读了我那本让罗得岛纽波特那边他们都疑惑不解的半成品小说,然后用非常自负的语调说:“好啊,你真以为你是谁呀?”

“我,先生?”

“对。”

“我只是老塞缪尔·约翰逊,我是哥伦比亚大学校园里的怪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选我当两年级的学生会副主席,说我是文学青年。不,金斯堡医生,搞文学的人是独立的人。”

“对,这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先生,独立的思想……现在来吧,把我靠在墙上,开枪射杀我吧,不过,我会坚持这种看法,要不然就什么也不坚守,只守着我的便桶,再说啦,不是我拒绝遵守海军纪律,不是我不想 忍受这种纪律,而是我不能 忍受。有关我心理失常,我就说这些。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是哥伦比亚校园里的塞缪尔·约翰逊?”

“嗯,逢人便唠唠叨叨谈文学。”

“这是你对自己的看法?”

“我就是这样的人,过去是这样,将来也会这样!不是勇士,医生,请你理解,而是懦弱的知识分子……只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感到我必须捍卫雅典社会精神特质的特定部分,就像我们也许会说的那样,不是因为我胆小,当然了,我的确 胆小,而是因为我无法忍受那种干预,日复一日有人规范我的行为举止。如果你希望战争,那么就别去管人们,如果战争是你想要的。我又一次没能把自己的观点说清楚。我不能接受,也就是说,我没法按照你们的纪律观念去生活,我太特立独行,太文人气质了,另外,放我走吧,我会马上回北大西洋号轮船,当一名平民海员……”

光荣退役,一个满不在乎的人。

没有退伍金。甚至没有水兵帽。实际上是那个海军牙医把我给踹了。他到底是谁呀?里士满希尔中心来的某个蠢货?

一〇

就这样,我离退伍还有一个星期。时光正值五月,我们都穿着白色的海军服。因此,我被人称作“绿袖约翰尼 [11] ”,不是因为我胳膊弯里躺着姑娘的玉体,而是因为我整天喝得醉醺醺地到处闲晃,与一个来自肯塔基州列克星敦的,名叫比尔·麦科伊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一起躺在华盛顿绿草茵茵的公园里,拿着酒瓶子喝酒。

老比尔还不错。

他常常在华盛顿街上给军官们立正敬礼,我十分好奇地盯着他看。

在你见过的军人中,我是最不像样的,应该在古巴墙前予以枪毙。不过,你在后面会读到我是如何拯救一艘美国轮船,使其免遭炸毁的。在两个月以后。

一一

就这样,我穿着海军的白色军装,出门与海军陆战队的士兵比尔·麦科伊一起狂饮作乐一阵之后,倒地便睡,工人们发现我躺在河边的绿草地上,就问:“你还活着吗?”

我说:“你是什么意思,我还活着吗?这是什么狗屁话?”

他们说:“我们只是以为你死了。我们真的以为你死了。”

我说:“去拉屎吧。”再说,如果身穿白色制服的水兵不能在河边草地上打盹,那么还要绘画干什么?绿色和白色,瞧,多美!

海军陆战队士兵老比尔·麦科伊有个水手朋友,他从前是个出租车司机,他穿着浴衣,和我一起向窗外张望,说:“外面天气真他妈的好,我希望能到外面去。”这很容易。

与此同时,正当我撅起屁股给汽车加汽油时,一个疯子来到我跟前,说不允许我待在地球上,我说:“你是说斯坦·撒旦 [12] 今天要来地球上走走?”

他说:“伙计,他躲在纽约的革命洞里,每天从下水道入孔盖里出来!”

我说我见过,就在华尔街仿造的那个帕台农神庙 [13] 边上。“蒸汽从那些洞里冒出来。”他问我,我不是地狱的居民,为什么对地狱了解那么多?我说:“但丁告诉了我他笔下人物的故事。歌德铺平了道路。帕斯卡的泪水洒遍了这条道路。优秀的白发诗人惠特曼作了概括,梅尔维尔使它具有了诗意,我的朋友们在夜晚讨论了它。”

他说:“你是谁?”

我说:“小皮特。”

他说:“你想打台球吗?”

我说:“等我休息一会儿,假如你错过了某个容易进球的机会,你也许就打不进任何球,我能用一把小长柄镰刀把那第一个球削进角袋,与你的魔鬼一样轻而易举。”

“所以你就是魔鬼。”

“不,我是他的气息。我尽可能远离它的影响,就像远离这种无法理解的握手。”

这就是这本书、这个故事的要点。

马萨诸塞州的北方佬称之为“深奥的形式”。

风趣的后卫不必去卖可口可乐。


[1] 英语,讨厌。

[2] 英语,乡巴佬。

[3] 英语,笨蛋。

[4] Jack Dempsey(1895—1983),美国职业拳击运动员,最重量级世界冠军。

[5] Cecil B. De Mille(1881—1959),美国电影导演及制作人,执导的电影代表作包括《蒙骗》、《戏王之王》、《十诫》等。

[6] Mark Wayne Clark(1896—1984),美国陆军将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指挥盟军取得意大利战役的胜利。

[7] Salerno,意大利西南部港城。

[8] padded cell,精神病院墙上装有衬垫以防被监禁者自伤的囚室。

[9] Jean Genet(1910—1986),法国作家、荒诞派戏剧家,原是弃儿,后因行窃多次入狱,作品有《百花圣母》、《偷儿日记》、《女仆》、《阳台》等。

[10] straitjacket,束缚疯子双臂用的衣服。

[11] Johnny Greensleeves,民间有“绿袖添乱”的说法。

[12] Stan Satan,基督教和犹太教中专与上帝和人类为敌的魔王。

[13] Parthenon,雅典卫城上供奉希腊雅典娜女神的主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