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德·安茹回到巴黎以后,还没有能够无拘无束地去看他的母亲卡特琳。谁都知道,他是卡特琳最心爱的儿子。
对他说来,这不是表面应酬的礼教,也不是难以履行的客套,对他这个做儿子的说来是尽一种十分愉快的义务;他即使不爱他的母亲,至少确信自己被她深深地爱着。
事实上,卡特琳的确喜欢这个儿子,可能是由于他英勇无畏,更可能是由于他长得漂亮,因为在卡特琳身上除了母亲这一面以外,还有女人的一面;最后,可能还因为根据一些流言蜚语的说法,亨利·德·安茹使这个佛罗伦萨女人回忆起某一段秘密爱情的幸福时光。
只有卡特琳一个人知道德·安茹公爵回到了巴黎,查理九世要不是机会凑巧,正好在他弟弟从孔代府出来的那一刻,来到了孔代府的门前,他是不会知道他弟弟回来的。查理满以为他第二天才会回来,而亨利·德·安茹希望瞒着他办两件事,提前一天抵选,这两件事是拜访孔代亲王夫人,美丽的德·克莱夫以及跟波兰的使臣们进行会谈。
办后面这一件事的意图,查理还不清楚,德·安茹公爵要解释给他的母亲听。读者肯定跟亨利·德·纳瓦拉一样,对这件事有所误会,因此,听听德·安茹公爵的解释是不会没有益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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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特柔斯的子孙们:阿特柔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迈锡尼国王,他对兄弟西斯特士怀恨在心,杀其三子,后为西斯特士的另一子埃癸斯托斯所害。埃癸斯托斯又与阿特柔斯的儿媳私通。儿媳又害死其夫阿伽门农。阿伽门农的儿子俄瑞斯特斯又杀母报仇。此处阿特柔斯的子孙们指骨肉相残的法国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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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琳平时是那么冷酷,那么拘泥;卡特琳自从她心爱的儿子离开以后,仅仅热情迸发地拥抱过次日就要遭到暗杀的科里尼。当她等待了很久的德·安茹公爵走进她的屋子里时,她朝她心爱的这个孩子张开了双臂,在一阵母爱的冲动下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在她干涸的心田里还有这样强烈的母爱,不免叫人感到诧异。
她退后几步打量他,接着又开始拥抱他。
“啊!夫人,”他对她说,“既然上天满足我,让我在没有人在场的情况下拥抱我的母亲,那就请您安慰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吧。”
“啊,我的天主!我亲爱的儿子,”卡特琳叫了起来,“您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您不知道的事,我的母亲。我爱上了一个人,我也被一个人爱上;但是正是这桩爱情给我带来了不幸。”
“说给我听听,我的儿子,”卡特琳说。
“啊!我的母亲……这几位使臣,这次动身……”
“是的,”卡特琳说,“使臣们已经到达,动身很急。”
“动身倒并不急,我的母亲,而是我的哥哥催得急,他讨厌我,我使他感到不愉快,他要摆脱我。”
卡特琳露出了微笑。
“于是把一个王位给了您,可怜的戴上王冠的不幸者啊!”
“啊,我不在乎,我的母亲,”亨利焦虑地接着说,“我不愿意动身。我,一位法兰西王子,在极其讲究教养的高雅风习中长大,身边有最好的母亲,又被世界上最可爱的一个女人爱着,偏偏要到世界尽头,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去,在那些粗野的人中间慢慢地等死,他们从早到晚都在酪酊大醉之中,他们按照一只酒桶的容量,也就是它能装多少酒,来评论他们国王的能力!我的母亲,我不愿意动身,我都快愁死了!”
“哦,亨利,”卡特琳一边握紧儿子的双手,一边说,“哦,这是真正的原因吗?”
亨利垂下眼睛,仿佛他不敢对他母亲本人承认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该不是,”卡特琳问,“另外一个没有这么浪漫、比较合情合理、比较有政治远见的原因!”
“我的母亲,如果我心里有这种想法,这也不能怪我,也许它占据的地方比它应该占据的多了一些,不过您不是亲口告诉过我,根据我的哥哥查理的生辰算的命,他不是注定死在年轻时候吗?”
“是的,”卡特琳说,“不过算命可能不准,我的儿子。我自己现在就希望所有这些算命都不会兑现。”
“不过,他的命书里到底是不是这么说的?”
“他的命书里说到四分之一世纪;不过,是指他的寿命还是指他的在位期,却没有说明。”
“好吧!我的母亲,想办法让我留下。我的哥哥快二十四岁了,在一年之内问题就要解决了。”
卡特琳深深地考虑了一下。
“是的,不错,”她说,“如果能这样的话,那就最好啦。”
“啊!请您考虑考虑,我的母亲,”“亨利大声说,“如果我是在用法兰西的王冠换波兰的王冠,对我说来是多么大的失望啊!我本来可以统治卢佛宫,统治这个风雅、有学问的宫廷,可以待在世界上最好的母亲身边,她的建议会使我免去一半的工作和操劳,她习惯于替我父亲挑起一部分国家太事的重担,她也一定非常愿意替我来挑,在那边想到这些会多么痛苦!啊!我的母亲!我可以做一个伟大的国王!”
舒啦,好啦,亲爱的孩子,”卡特琳说,这种前景也是她最美好的希望;“好啦,不要难过。您这一方面没有想到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啊!当然想到了;特别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比别人预计的时间早回来两三天,而且让我的哥哥查理以为这是为了德·孔代夫人。后来,我去迎接了使臣中最重要的人物拉斯科,我向他做了自我介绍,在这第一次的会晤中,我尽一切可能使我变得让他感到憎恶。我希望我已经达到这个目的。”
“啊!我亲爱的孩子,”卡特琳说,“这不好。应该把法兰西的利益摆在您那些小小的不满前边。”
“我的母亲,在不幸降临到我哥哥头上的情况下,法兰西的利益需要德·阿朗松公爵或者纳瓦拉国王登上王位吗?”
“啊!纳瓦拉国王,绝对不行,绝对不行,”卡特琳低声说,每次这个问题出现,她都感到焦虑不安,脸上不由得罩满了愁云。
“说实在的,”亨利继续说,“我的弟弟德·阿朗松也并不比他好.而且也并不比他更爱您。”
“好吧,”卡特琳接着说,“拉斯科怎么说?”
“我催促拉斯科要求召见时,他有点犹豫了。啊!他要是会写信到波兰去,取消这次推选,那有多好啊!”
“发疯,我的儿子,您这是发疯……波兰议会认可的事是神圣的。”
“但是,我的母亲,难道就不能让这些波兰人同意我的弟弟来代替我吗?”
“这即使不是不可能,至少也是困难的,”卡特琳回答。
“不管它,请您想想办法,试试看,跟国王说说,我的母亲,把一切都推到我对德·孔代夫人的爱情上,就说我为她发了疯,为她丧魂落魄。恰巧给他看见了我和吉兹从亲王府出来,吉兹在这件事上象一个好朋友那样,什么忙都帮到了。”
“是的,为了结成神圣联盟①。您没有看到这个,可是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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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神圣联盟:德·吉兹公爵后来到了1576年组成神圣联盟。它是一个天主教的联盟,表面上是为了反对新教徒,保卫天主教,真实目的是企图推翻法国国王亨利三世(即本书中的德·安茹公爵),由德·吉兹家族登上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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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我的母亲,看到了,不过目前我要利用他。啊!能有一个人在给他自己做事的同时给我们做事,难道我们不会感到高兴吗?”
“国王遇见您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他好象相信我向他断言的,也就是说,仅仅是爱情使我回巴黎来的。”
“不过他没有追问您夜里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吗?”
“问了,我的母亲;不过,我在南图耶家吃晚饭,我在那里大吵大闹,闹得满城风雨,国王不会不相信我在那里。”
“那么他不知道您拜访拉斯科?”
“绝对不知道。”
“好,好极了。我去试着跟他谈谈您的事,亲受的孩子;不过,您也知道,对他这个性子粗暴的人,任何影响都不会起作用。”
“啊!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如果能留下,我多么幸福啊!因为我会比现在更爱您,当然我现在爱您已经爱到了顶点!”
“如果您留下,他们会派您去打仗。”
“啊!不要紧,只要我不离开法国就行。”
“您会被打死的。”
“我的母亲,人不会死于枪弹……会死于痛苦,死于忧愁。不过查理不会答应我留下来;他讨厌我。”
“他嫉妒您,我的英俊的胜利者,这是肯定的事,为什么您这样勇敢,这样幸运呢?为什么您刚二十岁,就象亚历山大和恺撒那样屡建战功呢?不过,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暴露您的想法,要装着俯首听命,要讨好国王。就在今天要举行一次秘密会议,宣读和审查将要在仪式上发表的演说。您就先当当波兰国王吧,其余的事让我去办。对了,昨天夜里你们的讨伐怎么样?”
“失败了,我的母亲;那个情人得到通知,从窗口飞出去了。”
“好吧,”卡特琳说,“将来我总有一天会知道是哪一个恶魔总在破坏我所有的计划……眼下,我猜得到是谁……让他倒霉吧!”
“是这样吗?我的母亲……”德·安茹公爵说。
“让我来处理这桩事吧!”
她亲切地在亨利的眼睛上吻了一下,把他推出她的书房。
王室的公主们很快地来到太后的屋里。查理的心情很好,因为他的妹妹玛戈的镇定自若,非但没有使他感到不快,反而使他感到高兴。他不恨拉莫尔;当时他怀着几分激动的心情在过道里等他,是因为这是一种潜伏狩猎。
德·阿朗松则完全相反,他忧心忡忡。自从他知道拉莫尔被他姐姐爱着的那一刻起,他对拉莫尔一直抱有的反感变成了仇恨。
玛格丽特一方面沉入梦想,一方面又密切注视着。她同时确事情要回忆,又有事情要提防。
波兰的代表送来他们将要发表的演说词的文本。
没有人对玛格丽特谈起头天夜里发生的那件事,简直就象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她读了演说词,除了查理以外,各人都谈了自已要回答的话。查理让玛格丽特想怎么致答词就怎么致答词。对德·阿朗松前用词,他显得非常挑剔,不过,亨利·德·安茹的演说,他简直怀着恶意对待它,一定要修改重写。
这次会议虽然还没有人当场发作,可是关系搞得非常紧张。
亨利·德·安茹的演说词几乎需要完全重写,他离开会场去完成这个任务。玛格丽特自从纳瓦拉国王砸碎窗玻璃给她一些消息以后,还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她回到她自己的屋里去,希望能看见他来。
德·阿朗松已经从哥哥德·安茹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犹豫不决,并且留意到他和他母亲暗中使着眼色,认为其中一定有新的阴谋,于是回到自己屋里去揣测。最后,查理也要到他的打铁间去,打算完成他自己制造的一根长矛。卡特琳拦住他,
查理料到地母亲又要提出什么和他的意愿相反的事,停住脚,直勾勾地望着她。
“啊!”他说,“我们还有什么事?”
“还有最后一句话要交换,陛下。我们忘了这句话,但是很要紧。我们定在哪天举行公开会议?”
“啊!这倒是真的,”国王重新坐下说,“我们谈谈吧,母亲,嗯!您说定在哪天好?”
“陛下,”卡特琳回答,“您不提这件事,而您不可能是真的遗忘了,我因此认为您有慎重柏考虑。”
“没有,”查理说;“为什么,我的母亲?”
“因为,”卡特琳非常和蔼地接着说,“我的儿子,我觉得不应该让波兰人看见我们在追不及待地追逐这顶王冠。”
“正相反,我的母亲,”查理说,“他们很着急,从华沙强行军赶到这里……以敬意还敬意,以礼貌还礼貌。”
“陛下从一方面看可能是对的,正如从另一方面看我也可能不会错。这么说,您的意见是公开会议应该尽早举行了?”
“确实如此,我的母亲,这不正巧是您的意见吗?”
“您也知道,只有那些有助于您的光荣的意见才是我的意见。因此我要对您说,我担心您这样急急忙忙,别人会指责您是在尽快地利用出现的这个机会解除法兰西王族对您弟弟理应有的负担,不过完全可以肯定,他是用光荣和忠诚来报答法兰西家族的。”
“我的母亲,”查理说,”在我弟弟离开法国时,我会送他一笔如此丰厚的又财产,甚至没有人敢于想到您担心别人会说的事。”
“好吧,”卡特琳说,“我投降,既然您对我每一个不同意见都回答得那么叫人满意……不过,这个好战的民族是按照外表征象来判断国家实力的,为了接待他们,您应该好好显示一下军队的力量,我不相信在法兰西岛①内有足够的听候召集的军队。”
“原谅我,我的母亲,因为我已经预见到这件事,早已作了准备。我已经从诺曼底调来两个营,从居埃纳调来一个营,我的弓箭手连昨天从布列塔尼来到,分布在都兰②一带的近卫骑兵队在今天就可以抵达巴黎;人们以为我手边只有四个团,我却可以拿出两万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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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兰西岛:法国古省名,包括巴黎周围的几个省。
②都兰:法国古省名,在巴黎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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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卡特琳惊讶地说,“那您只缺少一样东西了,不过这样东西可以弄到。”
“什么东西?”
“钱。我相信您没有凑足大笔钱吧。”
“完全相反,夫人,完全相反,”查理九世说,“我在巴士底狱有一百四十万埃居,我个人的积蓄前几天到手的有八十万埃居,我把它藏在卢佛宫的地窨里。如果还不够,南图耶那儿还有三十万埃居我可以动用。”
卡特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因为在这以前查理在她眼里一直是粗暴的、暴躁的,从来不是一个有远见的人。
“嗬!”她说,“陛下全想到了,真了不起,只要叫裁缝、绣花女工和珠宝匠加紧点就行了,陛下可以在六个星期以后举行会议。”
“六个星期!”查理大叫道,“我的母亲,从我的弟弟被提名的消息传出的那天起,裁缝、绣花女工和珠宝匠就开始干活儿。必要时,今天就可以把一切准备好,不过,打宽点,三四天内肯定可以准备好了。”
“啊!”卡特琳低声说,“我没有想到您有这么着急,我的儿子。”
“以敬意还敬意。我已经对您说过了。”
“好。这么说,正是这种对法兰西王族的敬意使您感到满意,对不对?”
“当然。”
“看见一位法兰西王子登上波兰王位是您最大的愿望吗?”
“您说对了。”
“那您操心的是事,是物,而不是人,不管是谁在那边统治……”
“不,不,我的母亲,真见鬼!我们就谈到这儿为止!波兰人选得好。这些人既聪明又强壮!军事化的国家,军人的民族,他们挑了一个统帅当君主,见鬼,这是合乎逻辑的!德·安茹负责他们的事务;雅尔纳克和蒙孔图尔的英雄对他们再适合也没有了……您要我把谁派给他们呢?德·阿朗松?一个胆小鬼!这会使他们对瓦罗亚家族有个多么好的看法呀!……德·阿朗松!他一听见头一颗子弹在他耳边咝咝飞过就会拔腿逃跑,而亨利·德·安茹,好一个好斗的人!永远利剑在手,永远骑着马或者步行前进!……有胆量!冲呀,追呀,打呀,杀呀!啊!我的弟弟德·安茹才是个男子汉,是一个会带着他们从早打到晚,从元旦打到除夕的勇士。他酒量不行,这倒是真的;但是,他会沉着地带着他们去厮杀,这就行了。这个亲爱的亨利,他到了那边就有了用武之地!快!快奔赴战场吧!军号和战鼓齐鸣!国王万岁!征服者万岁!将军万岁!他们一年将三次向他欢呼 imperator!①这对法兰西王族说来将是极为美好的,对瓦罗亚家族是光荣的……他也许会阵亡,但是,他奶奶的!这将是光荣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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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文:“统帅”,古罗马封给凯旋归来的将军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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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琳直打哆嗦,从她眼睛里射出一道光芒。
“您就干脆承认,”她大声叫道,“您是要把亨利·德·安茹赶走;您就干脆承认您不喜欢您的弟弟!”
“哈!哈!哈!”查理突然神经质地放声大笑,说,“您,您算猜中了,猜中我要赶走他吗?您算猜中了,猜中了我不喜欢他吗,即使这样又怎么样?爱我的兄弟,为什么我要爱他?哈!哈!哈!是不是您在开玩笑?……”他说着说着,苍白的脸颊上升起了一片兴奋的红晕。“他呢,他爱我吗?您呢,您爱我吗?除了我的狗,玛丽·图歇和我的奶妈以外,是不是还有什么人爱过我?不,不,我不爱我的弟弟,我只爱我自己,您听着!我也不阻止我的弟弟跟我一样地为人。”
“陛下,”卡特琳说,她也激动起来,“既然您对我实话实说,我也直该对您实话实说。您的做法象个软弱无能的国王,象个听信谗言的君主;您的二弟是王位的天生的支柱,如果您遭遇不幸,他在各方面都配得上继承您,您把他送走,万一您遭到不幸,您就是丢下您的王冠不管,因为,正象您说的那样,德·阿朗松年轻,无能,软弱,岂止是软弱,应该说是胆怯!……而贝亚恩人就站在后边,您听见了吗?”
“啊!真是活见鬼!”查理大声嚷道,“等我不在人世以后发生的事,对我有什么关系呢?您是说,那个贝亚恩人站在我弟弟后边吗?见鬼,那真是太好啦……我说过我不爱任何人……我说错了,我爱亨利奥;对了,我爱这个善良的亨利奥。他的神情是真诚的,手是暖和的,而我在我周围只看见虚伪的眼睛,只碰到冷冰冰的手。我可以起誓说,他不会干出出卖我的事。再说,我应该对他进行赔偿:可怜的小伙子,有人毒死了他的母亲!按照我听到的说法,是我家族里的人干的。还有,我身体很好;不过,万一我病了,我就把他召来,不要他再离开我,我只握住他的手;等我死的时候,我要让他做法兰西和纳瓦拉的国王……见他的鬼!他不会象我的弟弟为我的死而笑,他会哭,至少他会装出哭的样子。”
即使是一个霹雳落在跟前,卡特琳也不会象听见这番话那样害怕。她吓得耳瞪口呆,惊慌地望着查理,过了好一会儿以后才大声叫道:
“亨利·德·纳瓦拉!亨利·德·纳瓦拉!危害我的儿子们的法国国王!啊!圣母玛利亚!我们会看到的!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您要赶走我的儿子?”
“您的儿子……那我算什么?一个象罗慕路斯①一样的母狼的儿子!”查理大声叫嚷,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好象有些地方着了火似的闪闪发光。“您的儿子,您说得对,法国国王不是您的儿子,法国国王没有兄弟,法国国王没有母亲,法国国王只有臣民。法国国王不需要有感情,他有意志。他用不着别人爱他,不
过他要别人服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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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罗慕路斯:传说中罗马城的建立者,“王政时代”的第一王。据说他和他的孪生兄弟勒莫斯都是战神马尔斯之子,由母狼及牧人之家喂养长大。弟兄不合,罗慕路斯杀其弟,名其新建城市为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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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误解了我的话,我把马上要离开我的那个人叫做我的儿子。此时此刻我更爱他是因为此时此刻我最担心失掉他。一个做母亲的希望她的孩子不离开她,这难道有罪吗?”
“我是,我对您说,他要离开您;我对您说,他要离开法国,他要去波兰,而且是在两天之后。如果您再多说一句,那就让他明天走。如果您不低头,如果您不熄灭您眼睛里的威胁的光芒,我今天晚上就象您昨天打算勒死您女儿的情人那样勒死他。不过我决不会让他象拉莫尔那样跑掉。”
在头一个威胁之下,卡特琳就低下了头,但是她几乎立刻又抬了起来。
“啊!可怜的孩子!”她说,“你哥哥要杀死你。啊!你放心,你的母亲会保护你的。”
“啊!居然敢顶撞我!”查理大声嚷道,“好吧,凭耶稣基督的宝血起誓!我要他死,不是今天晚上,也不是等一会儿,而是此时此刻。啊!一件武器!一把短剑!一把刀!……啊!”
查理朝四周围张望,想找到他需要的东西,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后来看见他母亲腰上挂着的那把小匕首,就扑过去,从镀银的轧花皮鞘里拔出匕首,一步跳出屋子,要到各处去找亨利·德·安茹,把他杀死。但是到了前厅里,由于超出人力所能支持的范围以外的过度兴奋,他的力气突然一下子没有了,他伸出胳膊,尖利的武器掉下去,插在地板上,只听见他一声痛苦的号叫,身子瘫下去,滚倒在地板上。
就在这同时,鲜血从他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
“耶稣!”他说,“他们杀了我;快来救我啊!救我啊!”
卡特琳在他后面跟着,看见他倒下去。她一动不动地望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接着她猛地清醒过来,不是出于母爱,而是出于处境困难,张开嘴大声叫道:
“国王病了!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随着这声叫喊,一群仆人、军官和廷臣急忙跑来照料年轻的国王。一个女人推开围观的人,冲到所有的人前面,扶起脸色象死人般苍白的查理。
“他们杀我,奶妈,他们杀我,”浑身是汗和鲜血的国王低声说。
“他们杀你!我的查理!”这位善良的女人一边大声说,一边扫视着每一个人的脸,她用的那种目光甚至使卡特琳也不由自主地朝后退缩,“到底是谁杀你?”
查理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完全失掉了知觉。
“啊!”刚派人找来的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说,“啊!国王病得不轻!”
“现在,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脸上毫无表情的卡特琳自言自语地说,“他也得让他同意延期了。”
她离开国王去找她的第二个儿子。他正在析祷室里焦急地等候着这次对他说来是如此关系重大的谈话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