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救了查理的性命,不仅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还阻止了三个王国更变君主。
事实上,查理九世如果死了,德·安茹公爵就要做法兰西国王,德·阿朗松公爵十之八九要做波兰国王。至于纳瓦拉,因为德·安茹公爵是德·孔代夫人的情夫,纳瓦拉的这顶王冠很可能为了讨好妻子而送给丈夫。
然而在这场大动乱中,决不会发生任何对亨利有利的事。他换一个主人,仅此而已。他将看见德·安茹公爵登上法兰西的王位,代替查理九世。查理九世对他抱容忍态度,而德·安茹公爵跟他母亲卡特琳一条心,一个想法,曾经发誓要杀死亨利,他不会不履行他的誓言的。
所有这些想法,当野猪朝查理九世冲过来时,一下子都出现在亨利的脑海里。他自己的性命和查理九世的性命紧密相连,从这个迅如闪电的考虑所产生出来的结果,我们也已经看到。
查理九世被救了,这种忠诚,做国王的是不可能了解它的动机的。
但是玛格丽特全都明白,她钦佩亨判的这种奇特的勇敢,它象闪电一样,仅仅在暴风雨中发光。
不幸的是,逃脱了德·安茹公爵的统治,并不是万事大吉,他必须自己当国王,他必须跟德·阿朗松公爵,还有德·孔代亲王争夺纳瓦拉,特别是他必须离开这个宫廷,在这个宫廷上他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必须在一位法兰王王子的保护下离开这个宫廷。
亨利从邦迪回来,一路上反复考虑自己的处境。到了卢佛宫,他的计划已经完成。
他连长靴也没有脱,就这样带着全身的火药和血迹去找德·阿朗松公爵。他发现德·阿朗松公爵非常激动,正迈着大步在房里踱来踱去。
这位王爷看见亨利,猛地一惊。
“是的,”亨利握住他的双手,对他说,“是的,我明白,我的好弟弟,您怪我头一个向国王指出您的子弹打中了他的马腿,而不是象您希望的那样去打中野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当时惊讶得控制不住自己叫了起来。况且国王迟早总会发现的,是不呢?”
“当然,当然,”德·阿朗松低声说。“可是我只能够认为您这种揭发是出于恶意。它造成的结果决不仅仅是引起我哥哥查理对我的意图发生怀疑,还在我们之间投下一片阴影。”
“这一点等一会儿我们再谈;至于我对您怀有善意还是恶意,我就是特地来找您,请您评评看的。”
“好吧!”德·阿朗松用他一贯有的那种审慎的口气说,“请您谈吧,亨利,我洗耳恭听。”
“我谈了以后,弗朗索瓦,您就可以看出我的意图是怎样的了,因为在我来对您谈的知心话里没有丝毫保留,没有丝毫戒心。等我谈了以后,您一句话就可取把我毁掉!”
“到底是怎么回事?”弗朗索瓦说,他开始有点局促不安了。
“不过,”亨利继续说下去,“我犹豫了很长时间,特别是在您今天抱着装聋作哑的态度以后,不知该不该向您谈促使我上这儿来的事。”
“说真的,”弗朗索瓦说,脸色发了白,“我不知道您想说什么,亨利。”
“我的弟弟,您的利益对我来说太珍贵,我不能不通知您,胡格诺教徒派人来找过我。”
“找过您!”德·阿朗松问道,“为什么事?”
“他们中间的一个,德·穆依·德·圣法尔先生,您知道,就是被莫尔韦尔杀害的那位英勇的德·穆依的儿子……”
“我知道。”
“好吧!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找我,向我指出,我是个阶下囚。”
“啊!真的!您怎么回答他的?”
“我的弟弟,您知道我打心眼里爱着救过我性命的查理,太后对我来说代替了我的亲母亲。因此我拒绝他来向我提出的一切建议。”
“什么建议?”
“胡格诺教徒想重建纳瓦拉王位,事实上这个王位根据继承权是属于我的,他们把它献给我。”
“嗯。来请求同意的德·穆依先生没有能如愿,遭到您的拒绝吗?”
“正式的……甚至是书面的。但是后来……”亨利继续说。
“您又懊悔了,我的哥哥?”德·阿朗松打断他的话,说道。
“不,我仅仅是相信我发现了,德·穆依先生对我不满,带着他的打算到别处去了。”
“到什么地方去了?”弗朗索瓦忙不迭地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找德·孔代亲王吧。”
“对,这很可能,”公爵说。
“放心,”亨利说,“我有办法确实无误地知道他替自己选中谁做首领。”
弗朗索瓦脸色变得铁青。
“不过,”亨利继续说下去,“在胡格诺教徒中间发生了分裂,德·穆依尽管勇敢、正直,他只代表教派里的一半人。而另外一半人是不容忽视的,他们没有失去把亨利·德·纳瓦拉捧上王位的希望;这个亨利·德·纳瓦拉在一开始犹豫不决,但是以后会考虑的。”
“您这样想吗?”
“啊!我每天都接到证据。打猎时和我们聚在一起的那一伙人,您注意到都是些什么人t”
“注意到了,是一些改宗天主教的绅士。”
“这伙人的首领曾向我做了一个暗号,您认出他是谁吗?”
“认出了,是德·蒂雷纳子爵。”
“他们要我做的事,您明白吗?”
“嗯,他建议您逃走。”
“因此,”亨利对焦急不安的弗朗索瓦说,“显而易见有另一派人,他们的希望跟德·穆依先生不同。”
“另一派人?”
“是的,而且我还要告诉您,这一派的力量很强大。因此为了取得胜利,必须联合蒂雷纳和德·穆依这两派人。密谋在进行,队伍已经选定,单等着一个信号了。可是在这个需要我当机立断,迅速做出决定的紧要关头,我却在两条路中间犹豫不决,不知该走哪条路。我就是来象找老朋友那样来找您替我考虑一下。”
“最好还是说象找亲兄弟那样。”
“好,就象找亲兄弟那样,”亨利说。
“那就说吧,我听着。”
“首先我应该对您谈一谈我的心境,我亲爱的弗朗索瓦。毫无奢望,毫无雄心,毫无能力;我是一个乡下贵族,贫困,喜欢女色,羞怯;搞密谋这个行当危险很多,即使将来一顶王冠可以到手,这种前景我觉着也不能抵偿那些危险。”
“啊!我的哥哥,”弗朗索瓦说,“您这是过谦了,一位王爷的命运被祖上传下来的田地里的一块界石限制住,或者是在飞黄腾达的过程中被一个人限制住,这种情况未免太可悲了!因此我不相信您对我说的话。”
“可是我对您说的太真实了,我的弟弟,”亨利说,“如果我相信我有一位真正的朋友的话,我会把关心我的那一派人想给我的权力双手奉送给他。可是,”他又叹了口气补充说,“我却没有。”
“也许有,您一定弄错了。”
“没有,真是活见鬼!”亨利说。“除了您,我的弟弟,我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爱我。因此,与其让一个可能产生出一个人物……产生出一个没有资格的人物的企图破产,造成可怕的分裂,说真的我宁可把发生的事通知我的哥哥国王。我不说出任何人的姓名,我不提地点和日期,但是我要预防这次灾难发生。”
“伟大的天主!”德·阿崩松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恐惧,叫了起来,“您这是在说些什么!……怎么!您,自从海军元帅死了以后成了教派的唯一希望的您,您,一个改宗的胡格诺教徒,一个勉强改宗的胡格诺教徒,至少人们相信如此,您居然朝您的兄弟们举起刀子!亨利,亨利,您这么做,您知道不知道是把王国的所有的加尔文派的教徒出卖给第二次圣巴托罗缪大屠杀?您知道不知道卡特琳正等候着这样的一个机会来把还活着的人杀光?”
公爵浑身抖动,脸上一片红一片青,按住亨利的手,要求他放弃这个会毁掉他的决定。
“怎么!”亨利说,露出一脸十分天真的表情,“您认为,弗朗索瓦,会造成这么大的不幸吗?不过,有国王的诺言,我觉着我可以保护那些冒失的人……”
“查理九世国王的诺言,亨利……哼!海军元帅没有得到过吗?泰利尼没有得到过吗?您自己没有得到过吗?啊!亨利,我可以告诉您,您这样做,会把所有的人都毁掉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跟他们直接或间接发生关系的人。”
亨利好象考虑了一下。
“如果我是宫廷里的一位重要的王爷,”他说,“我就不会这样干了。譬如说,处在您的地位上,弗朗索瓦,处在您的地位上,您,法兰西的王子,王冠的可能性很大的继承人……”
弗朗索瓦假心假意地摇摇头。
“处在我的地位上,”他说,“您怎么做?”
“处在您的地位上,我的弟弟,”亨利回答,“我就要站在行动的前头来领导它。我的名字和我的威信可以向我的良心担保叛乱者的生命安全;我首先为自己,其次也许为国王,从这次冒险行动里得到好处,不这么办,就可能给法国带来最大的灾难。”
德·阿朗松听着这些话,高兴得眉开眼笑。
“您认为,”他说,“这个方法切实可行,可以使我们免于遭受您预见到的所有那些灾难吗?”
“我相信,”亨利说。“胡格诺教徒爱您。您的态度谦逊,您的地位既高而又有利,最后还有您对信奉新教的那些人一向表示好感,使得他们会为您效劳。”
“但是,”德·阿朗松说,‘教派里有分裂。支持您的那些人会支持我吗?”
“我有两个理由可以负责替您取得他们的支持。”
“哪两个?”
“头一个理由是首领们对我信任,第二个理由是他们害怕殿下知道他们的名字以后会……”
“可是这些人的名字,谁会告诉我呢?”
“当然是我,真是活见鬼!”
“您会做这件事吗?”
“请您听我说,弗朗索瓦,我曾经对您说过,”“亨利继续说下去,“在这个宫廷上我只爱您,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您也象我一样受迫害,还有我的妻子也怀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深情爱着您……”
弗朗索瓦快乐得脸都发红了。
“请相信我,我的弟弟,”亨利继续说下去,“担负起这件事的责任,统治纳瓦拉吧。只要您为我在您的饭桌上保留一个席位,为我保留一片森林好让我打猎,我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统治纳瓦拉!”公爵说,“可是如果……”
“如果德·安茹公爵被指定为波兰国王,是不呢?我来把您心里想的说出来。”
弗朗索瓦带着几分恐惧的神色望着亨利。
“好吧,请您听我说,弗朗索瓦!”亨利继续说下去;“既然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我正是根据这个假设推论的:如果德·安茹公爵被指定为波兰国王,而我们的哥哥查理——愿上帝保佑他?又偏偏死了,从波城①到巴黎只有两百法里,可是从巴黎到克拉科夫②却有四百法里,因此您来到这儿继承王位时,正好波兰国王刚知道王位空出来。到那时候,如果您对我感到满意,弗朗索瓦,您就会把这个纳瓦拉王国给我,它不过是您的王冠上的一片花叶饰。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接受。您可能得到的最坏遭遇,就是留在那边当国王,跟我和我家里人在一起过家庭生活,开创一个王朝。不过您在这儿又算什么?一个受迫害的可怜的王爷,可怜的三王子,两个哥哥的奴隶,他们一时任性就能把您送进巴士底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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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波城:法国贝亚恩的首府。在巴黎西南。
②克拉科夫:波兰南部城市。十一世纪到十六世纪末曾为波兰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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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弗朗索瓦说,“我完全清楚了,也正是这个缘故我不明白您怎么会放弃您向我提出这个计划。这儿一点也不跳吗?”
德·阿朗松公爵说着把手放在他姐夫的心口上。
“有的担子对某些人来说太沉重了,”亨利微笑着说,“我不会自不量力地去挑这副担子的。对劳累的恐惧使我放弃占有的欲望。”
“这么说,亨利,您真的放弃了?”
“我已经对德·穆依说过,我对您再重复一遍。”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亲爱的哥哥,”德·阿朗松说,“光说不行,要拿出证据来。’”
亨利就象一个摔跤家在感到对手腰弯下去时那样舒了一口气。
“我会拿出证据来的,”他说,“今天晚上九点钟,首领们的名单和举事的计划会送到您手里。我甚至已经把我的弃权声明书交给了德·穆依。”
弗朗索瓦抓住亨利的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握在自己的双手中。
就在这一瞬间,卡特琳走进了德,阿朗松公爵的房间,按照她一贯的习惯,是不让人通报的。
“在一块儿!”她微笑着说,“兄弟俩真要好!”
“我希望如此!夫人,”亨利非常冷静地说,德·阿朗松公爵却急得脸色发白。
亨利接着退后几步,让卡特琳可以随便地跟她儿子说话。
王太后从系在腰带上的钱袋里取出一件非常漂亮的饰物。
“这个搭扣来自佛罗伦萨,”她说,“我给您,装在您挂剑的皮带上。”
接着她悄声地继续说下去:
“今天晚上,要是听到您的好哥哥亨利的房里有响声,您别动。”
弗朗索瓦握住母亲的手,说道:
“您允许我把您刚送我的这件美丽的礼物给他看看吗?”
“您最好还是以您的名义和我的名义送给他,因为我已经吩咐照样给他做一个。”
“您听见了吧,亨利,”弗朗索瓦说,“我的好母亲给我带来这件饰物,而且答应我转送给您,这样就使它的价值更提高了一倍。”
亨利对搭扣的美丽赞叹不已,连声道谢。
等到他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卡特琳说:
“我的儿子,我感到有点不舒服,我要上床去睡了,您的哥哥查理从马上摔下来很累,也要去睡了。因此今天晚上晚饭不聚在一起吃了,我们各人在各人的房里吃。啊!亨利,我忘了对您的勇敢和敏捷表示祝贺。您救了您的国王和您的哥哥,您会得到报答的。”
“我已经得到了,夫人!”亨利鞠了一躬,说道。
“就您为尽您的职责而怀有的这种感情来说,”卡特琳说,“这还不够,请相信查理和我,我们不会忘了做点什么事来使我们偿清您的这笔债务。”
“从您和我的好哥哥那儿来的一切都将受到欢迎,夫人。”
接着他鞠了一个躬,出去了。
“啊!我的兄弟弗朗索瓦,”亨利一边出去,一边想,“我现在可以放心不会一个人走了,密谋已经具有身体,刚又找到了一个脑袋和一颗心脏。不过,得留神。卡特琳送我一件礼物,卡特琳答应要报答我,这里面必定有鬼,今天晚上我要去找玛格丽特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