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对人走得正是时候。就在柯柯纳和德·内韦尔夫人从屋子深处的那扇门出去的那一瞬间,卡特琳把钥匙插进第二道门的锁里,她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楼梯上有那几个逃走的人的脚步声。
她朝周围查看了一下,最后把怀疑的目光停留在哈着腰站立在她面前的勒内身上。
“谁在那儿?”她问。
“几个情人,我向他们保证他们是在相爱之中,他们听了很高兴。”
“不谈这些,”卡特琳耸了耸肩膀,说,“这里没有别人吗?”
“只有陛下和我。”
“我吩咐您的事,您做了吗?”
“关于黑母鸡的事?”
“是的。”
“准备好了,夫人。’”
“啊!您要是犹太人就好了!”卡特琳低声说。
“我,犹太人,夫人,为什么?”
“因为您就可以念希伯来人0写的有关占卜牺牲的那些奇书了。我叫人给我翻译了其中一本,我发现希伯来人不象罗马人那样在心脏和肝脏里寻找预兆,他们是从脑子的情况,从命运的全能之手在脑子上写下的字母形象中寻找预兆。”
“是的,夫人,我有一个朋友是个犹太教老教士,我从他那儿听说过。”
“根据这样写下的字母,”卡特琳说,“就完全可以预言未来;只是那些迦勒底②学者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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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希伯来人:犹太人的别称。犹太人的语文也被称为希伯来文。
②迦勒底:新巴比伦王国(前626-前538),也叫迦勒底王国,当时数学和天文学有很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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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什么?”勒内看见王太后犹犹豫豫,没有继续说下去,于是问道。
“建议用人脑子,因为做实验,人脑子最发达,最能和问卜者的意愿起感应。”
“唉!陛下,”勒内说,“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至少是有困难的,”卡特琳说,“因为我们如果是在圣巴托罗缪节那天就知道的话……嗯,勒内!多大的丰收啊!以后一有处死的犯人……我要想到。眼下,我们只好在可能范围之内……牺牲的屋子准备好了吗?”
“好了,夫人。”
“进去吧。”
勒内点燃一根用奇怪的成份合成的蜡烛,它的气味一会儿清淡,沁人心脾,一会儿恶臭,象烟一样呛人,说明它用了许多种原料;接着,他给卡特琳照着路,先走进小室。
卡特琳在杀牺牲用的工具中亲自挑了一把呈蓝色的钢刀。两只母鸡在角落里转动着惶惑不安的金色眼睛,勒内过去抓了一只。
“我们怎样进行?”
“我们察看一只的肝脏,另一只的脑子,如果两个实验得出同样的结果,就应该相信,特别是如果这个结果跟以往得到的结果符合的话,更得相信。”
“我们先从哪儿开始?”
“先从肝脏的实验开始。”
“好,”勒内说。
他把母鸡拴在两头各有一个铁环的小祭坛上,鸡仰卧着,只能挣扎而不能挪动位置。
卡特琳一刀下去,把鸡的胸膛剖开,鸡叫了三声,挣扎了好长一阵子以后才断气。
“仍旧是三声,”卡特琳低声说,“三次死亡的预兆。”
然后,她把鸡的胸膛扒开。
“肝脏悬在左边,”她接着说,“仍旧是左边,三次死亡接着是一次衰亡。勒内,您知道这是可怕的吗?”
“夫人,应该看看第二只牺牲的预兆是不是跟第一只一致。”
勒内解开那只死母鸡,扔在一个角落里;然后去抓第二只母鸡,它从它同伴的命运已经判断出自己的命运不妙,在小室里到处乱跑,想逃脱这个命运,最后看见自己给逼到了一个角落里,就从勒内头顶上飞过去,把卡特琳手里端着的具有魔力的蜡烛扑熄了。
“您看见了吧,勒内,”王太后说,“我们家族要象这样灭亡了。死亡将从上面吹过,我的家族将从地面上消灭。可是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呢!”她伤心地低声说。
勒内从她手里把熄灭的蜡烛取过来,到旁边房间去重新点着。
他回来时,看见母鸡把头钻在漏斗里。
“这一次,”卡特琳说,“我可以不让它叫喊,我要一刀切断它的头。”
这只鸡拴好以后,卡特琳正象她说的那样,真的一刀就切断了它的头。不过,在最后挣扎中,鸡嘴张开了三次,然后合住就再也不张开了。
“你瞧!”卡特琳惊骇地说,“没有三声叫喊,由三声叹气代替。三声,又是三声!他们三个都要死了。所有这些灵魂在离开以前都数到三,叫到三遍。我们现在看看头上的征兆吧。”
于是卡特琳割下苍白的鸡冠,很当心地打开颅骨,把颅骨剥掉,露出了大脑叶,她试着从脑髓上的鲜血淋淋的皱纹中寻找一个字母的形状。
“还是如此,”她拍了一下手说,“还是如此!这一次的预兆比以往清楚,快过来看。”
勒内走到跟前。
“这是个什么字母?”卡特琳指着一个征兆问他。
“一个H①,”勒内回答。
“重复多少次?”
勒内数了数。
“四次,”他说。
“好吧!好吧!这是怎么回事?我明白,这也就是亨利四世。啊!”她扔掉刀子,低声埋怨,“我受到的上天惩罚应在我的后代身上。’”
这个女人被阴惨惨的烛光照着,脸色自得象死人,两只鲜血淋淋的手攥得紧紧的,那张脸看上去真可怕。
“他会登上王位,”她绝望地叹了口气,说,“他会登上王位。”
“他会登上王位,”勒内陷在沉思之中,跟着说了一遍。
不过,卡特琳脸上的阴沉表情很快地就化为乌有,看上去她是灵机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勒内,”她说,她把手伸向佛罗伦萨人,不过,低垂在胸前的头并没有转过来,“勒内,不是有一段关于佩鲁贾②的一个医生的可怕故事吗?故事中说他用了一种香脂,同时毒死了他的女儿和他女儿的情人。”
“是的,夫人。”
“这个情人是谁?”一直在沉思着的卡特琳问道。
“是拉迪斯拉斯国王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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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纳瓦拉国王的名字叫“亨利”,法文是:Henri,由H打头,后来纳瓦拉国王位为法兰西国王,即亨利四世。
②佩鲁贾:意大利中部城市。
③历史上有一位叫拉迪斯拉斯的意大利那不勒斯国王,1404年为匈牙利国王,于1413年在佩鲁贾生病,回到那不勒斯去世,死时年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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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了,一点不错!”她低声说,“对这段故事您掌握详细的情况吗?”
“我有一本古书专门谈这件事,”勒内回答。
“好吧,我们到另外一间屋里去,您把这本书借给我。”
两个人于是离开了小室,勒内随手把门关上。
“陛下还有另外关于新的牺牲的指示吗?”佛罗伦萨人问道。
“没有了,勒内,没有了!目前我已经充分信服了。等以后我们能够弄到哪一个判死刑犯人的头再说,到了行刑的日子,您去跟刽子手接洽。
勒内鞠了个躬表示同意,然后他手里端着蜡烛走到放书的架子跟前,爬到一把椅子上,取下一本书,递给王太后。
卡特琳打开书。
“这是怎么回事?”她说。“《为使鹰、隼、大隼英勇、矫健和呼之即能起飞的喂养法》。”
“啊!请原谅,夫人,我弄错了!这是一本关于打猎的论著,是卢卡①的一个学者,专为大名鼎鼎的卡斯特吕修·卡斯特拉卡尼②写的。这本书正好放在那一本旁边,同样的精装封面。我拿错了。其实这也是一本很珍贵的书,世界上只存有三本:一本属于威尼斯图书馆,一本被您的祖上罗棱佐③买了去,后来被皮埃尔·德·美第奇④在查理八世国王路过佛罗伦萨时献给了他。第三本就在这里。”
“我尊敬这本书,”卡特琳说,“因为它是希有的;不过我不需要它,我还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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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卢卡:意大利中部城市。
②卡斯特吕修·卡斯特拉卡尼(1281-1328):意大利雇佣兵队长,卢卡城的皇帝派的首领。
③罗梭佐(1449-1492):意大利佛罗伦萨著名家族美第奇家族的代表人物。在佛罗伦萨进行僭主政治,提倡文学。
④皮埃尔·德·美第奇(1471-1508):罗棱佐的儿子,1494年他看到托斯卡纳受到入侵意大利的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威胁,曾与查理八世订立过丧权辱国的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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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勒内伸出右手来接另一本书,同时用左手把她原来的那本书还给他。
这一次勒内没有弄错,这正是她要的那本书。勒内下来,把书翻了一下,然后翻开递给卡特琳。
卡特琳过去坐在桌子前面,勒内把那支具有魔力的蜡烛放
在她旁边,她就着蓝色的烛焰,声音不大地念了几行。
“好,”她合上书说,“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她站起来,把书留在桌上,不过却把那已经在心里发芽,将要成熟的想法带走了。
勒内手里端着蜡烛,恭恭敬敬地等候看上去准备回去的太后给他新的指示,或者向他提出新的问题。
卡特琳低着头走了几步,手指按在嘴上,保持着沉默。
接着,她突然停在勒内面前,抬起头,用她那象猛禽一样圆圆的固定不动的眼珠望着他。
“你要向我承认你曾经给她配过媚药。”
“给谁?”勒内哆嗦着问道。
“给那个索弗。”
“我,夫人,”勒内说,“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吗?”
“真的没有,我可以向您发誓。”
“可是这里面有魔法,因为他象个疯子似的爱她,而他并不是一个以坚贞不变而著称的人。”
“他是谁,夫人?”
“他,就是亨利那个该死的东西,就是将要继承我的三个儿子的王位,将来有一天被人叫做亨利四世,然而却是让娜·德·阿尔布雷的儿子的那个人。”
卡特琳说到最后的一句,叹了一口气,使得勒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因为这声叹息使他想起了他按照卡特琳的吩咐给纳瓦拉王后预备的那双有名的手套。
“他一直是这样吗?”勒内问。
“一直是这样,”卡特琳说,
“可是我原来以为纳瓦拉国王已经跟他的妻子完全和好了。”
“演戏,勒内,是演戏。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大家都合起来欺骗我。我的女儿玛格丽特,她也公开表示反对我;说不定她也希望她的哥哥弟弟都死光,说不定她希望做法兰西王后。”
“嗯,说不定。”勒内说,他重新又陷在沉思中,嘴里重复着卡特琳的那个可怕的疑窦。
“总之,”卡特琳说,“我们以后瞧吧。”
她朝屋子深处的那扇门走去,既然她拿得稳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外人,她就完全不需要从暗梯走下去。
勒内在前面领路,片刻以后,两人就到了化妆品师的铺子里。
“您答应给我的手和嘴唇配制新化妆品,勒内,”她说,“冬天到了,你知道我的皮肤对冷很敏感。”
“我已经在配,夫人,明天给您送去。”
“明天晚上在九、十点钟以前你找不到我。白天我要祈祷。”
“好,夫人,我九点钟到卢佛宫。”
“德·索弗夫人有一双美丽的手和两片美丽的嘴唇,”卡特琳口气很冷淡地说,“她用什么膏?”
“手上吗?”
“是的,先说手上。”
“天芥菜膏。”
“嘴唇上呢?”
“她的嘴唇上将要用一种我新配制的鸦片膏,我打算明天给她进去的同时,给陛下送上一盒a”
卡特琳沉思了一会儿。
“再说,这个女人确实长得美,”她说,仍旧是在回答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想法,“贝亚恩人那么爱她,一点也不奇怪。”
“她对陛下特别忠诚,”勒内说,“至少我这么相信。”
卡特琳面露微笑,耸了一下肩膀。
“一个女人在爱的时候,”她说,“除了情人以外,她决不会对任何人忠诚!你给她配过什么媚药?勒内。”
“我向您起誓,确实没有配过,夫人。”
“好,不谈这些了。把你说的那种可以使她的嘴唇变得更鲜艳、更红的新鸦片膏拿给我看看。”
勒内走到一个架子跟前,让卡特琳看六只小银盒子,这些盒子一模一样,全是圆的,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
“这就是她向我要的唯一的媚药,”勒内说;“正象陛下说的,我确实是专门为她配制的,因为她的嘴唇是那么娇嫩,不论日晒还是风吹都会开裂。”
卡特琳打开一盒,里面盛的是一种是逗人喜爱的胭脂红膏。
“勒内,”她说,“把我擦手用的油脂给我,我亲自带回去。”
勒内端着蜡烛走开,到一个特殊的格子里去取太后要的东西,不过他转身转得慢了一点,好象看见卡特琳突然取了一只盒子,藏在披风下面。王太后的这种偷东西的行为,他已经司空见惯,所以他不会笨得流露出他已经发现的神情。他把太后要的香脂装在一只有百合花图案装饰的纸袋里。
“在这儿,夫人,”他说。
“谢谢,勒内!”卡特琳回答,接着,沉默了一会儿。“给德·索弗夫人的鸦片膏等八天到十天以后再进去,我想先由我来试试。”
她准备要走。
“陛下要我送吗?”勒内问。
“只送到桥口,”卡特琳回答,“我的那些绅士带着我的轿子在那儿等我。”
两个人走出门,到了制桶业街角,有四个骑马的绅士和一乘没有纹章的轿子在等着卡特琳。
勒内回到家里,干的第一件事是点一点他的鸦片膏盒子的数目。
他缺少了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