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第一幕那间屋子。墙角的钢琴旁边立着一棵圣诞树,树上的东西都摘干净了,蜡烛也点完了。娜拉的外套和帽子扔在沙发上。
娜拉心烦意乱地独自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在沙发前面站住,拿起外套。
娜拉:(又把外套丢下)外头有人来了!(走到通门厅的门口仔细听)没人。今天是圣诞节,当然不会有人来。明天也不会有人。可是也许──(开门往外看)信箱里没有信。里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走向前来)胡说八道!他不过就说罢了。这种事情不会有!决没有的事。我有三个崐孩子。
安娜拿着一只大硬纸盒从左边走进来。
安娜:我好容易把化装衣服连盒子找着了。
娜拉:谢谢你,把盒子搁在桌上吧。
安娜:(把盒子搁在桌子上)那衣服恐怕得好好儿整理一下子。
娜拉:我恨不得把衣服撕成碎片儿!
安娜:使不得。不太难整理。耐点性儿就行了。
娜拉:我去找林丹太太来帮忙。
安娜:您还出出门吗,太太?这么冷的天!别把自己冻坏了。
娜拉:或许还有更坏的事儿呢!孩子现在于什么?
安娜:小宝贝都在玩圣诞节的玩意儿,可是──
娜拉:他们想找我吗?
安娜:你想,他们一向跟惯了妈妈。
娜拉:不错,可是,安娜,以后我可不能常跟他俩在一块儿了。
安娜:好在孩子们什么事都容易习惯。
娜拉:真的吗?你看,要是他们的妈妈走掉了,他们也会不想她吗?
安娜:什么话!走掉了?
娜拉:安娜,我时常奇怪你怎么舍得把自己孩子交给不相干的外头人。
安娜:因为我要给我的小娜拉姑娘当奶妈,就不能不那么办。
娜拉:你怎么能下那种决心?
安娜:我有那么个好机会为什么不下决心?一个上了男人的当的苦命女孩子什么都得将就点儿。那个没良心的坏家伙扔下我不管了。
娜拉:你女儿也许把你忘了。
安娜:喔,太太,她没忘。她在行坚信礼①和结婚的时候都有情给我。
①按照基督教习惯,小孩生下来受过洗礼后,到了青春发育期,一般要再受一次"坚信礼",以加强和巩固他们的宗教信心。
娜拉:(搂着安娜)我的亲安娜,我小时候你待我象母亲一个样儿。
安娜:可怜的小娜拉除了我就没有母亲了。
娜拉:要是我的孩子没有母亲,我知道你一定会──我在这儿胡说八道!(开盒子)快进去看孩子。现在我要──明天你瞧我打扮得多漂亮吧。
安娜:我准知道跳舞会上谁也赶不上我的娜拉姑娘那么漂亮。(走进左边屋子。)
娜拉:(从盒子里拿出衣服又随手把衣服扔下)喔,最好我有胆子出去走一趟。最好我出去的时候没有客人来。最好我出去的时候家里不出什么事。胡说!没有人会来。只要不想就行。这个皮手筒多好看!这副手套真漂亮!别想,别想!一,二,三,四,五,六(叫起来)啊,有人来了。
(想要走到门口去,可是拿不定主惫。)
林丹太太把外套和帽子搁在门厅里,从门厅走进来。
娜拉:哦,克立斯替钠,原来是你。外头有没有别的人?你来得正凑巧。
林丹太太:我听说你上我那儿去了。
娜拉:不错,我路过你那儿。我有件事一定要你帮个忙。咱俩在沙发上坐着说。明天晚上楼上斯丹保领事家里要开化装跳舞会,托伐要我打扮个意大利南方的打鱼姑娘,跳一个我在喀普里岛上学的特兰特拉土风舞①。
①喀普里岛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湾,"特兰特拉"是那不勒斯的一种民间舞蹈。
林丹太太:喔,你还想扮那个角色。
娜拉:嗯,这是托伐的意思,你瞧,这就是那一套服装,托伐在意大利抬我做的,现在已经扯得不象样子了,我不知道该──
林丹太太:喔,整理起来并不难,有些花边带子开了线,只要缝几针就行了、你有针线没有?喔,这儿有。
娜拉:费心,费心!
林丹太太:(做针线)娜拉,这么说,明天你要打扮起来了。我告诉你,我要来看你上了装怎么漂亮。我还忘了谢谢你,昨天晚上真快活。
娜拉:(站起来,在屋里走动)喔,昨天,昨天不象平常那么快活。克立斯替纳,你应该早几天进城。托伐真的有本事把家里安排得又精致又漂亮。
林丹太太:我觉得你也有本事,要不然你就不象你父亲了。我问你,阮克丈夫是不是经常象昨天晚上那么不高兴?
娜拉:不,昨天晚上特别看得出。你要知道,他真可怜,身上害了一种病,叫作脊髓痨,人家他父亲是个吃喝嫖赌的荒唐鬼,所以他从小就有病。
林丹太太:(把手里活时撂在膝盖上)啊,我的好娜拉,你怎么懂得这些事?
娜拉:(在屋里走动)一个女人有了三个孩子,有时候就有懂点医道的女人来找她谈谈这个谈谈那个。
林丹太太:(继续做针线,过了会儿)阮克丈夫是不是天天上这儿来?
娜拉:他没有一天不来,他从小儿就是托伐最亲密的朋友,他也是我的好朋友。阮克丈夫简直可以算是我俩一家人。
林丹太太:他这人诚恳诚恳?我意思是要问,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奉承人?
娜拉:不,恰好相反。你为什么间这句活?
林丹太太:因为昨天你给我介绍的时候,他说时常听人提起我,可是后来我看你丈夫一点都不认识我)阮克丈夫怎么会──
娜拉:克立斯替纳,他不是瞎说。你想,托伐那么痴心爱我,他常说要把我独占在手里。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只要我提起一个从前的好朋友,他立刻就妒忌,因此我后来自然就不再提了。可是阮克丈夫倒喜欢听从前的事情,所以我就时常抬他讲一点儿。
林丹太太:娜拉,听我告诉你,在许多事情上头,你还是个小孩子。我年纪比你大,阅历也比你深点儿。我有一句话告祈你,你跟阮克丈夫这一套应该赶紧结束。
娜拉:结束什么?
林丹太太:结束整个儿这一套。昨天你说有个爱你的阔人答应给你筹款子──
娜拉:不错,我说过,可惜真的并没有那么一个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丹太太:阮克丈夫有钱没有?
娜拉:他有钱。
林丹太太:没人靠他过日子?
娜拉:没有。可是
林丹太太:他天天上这儿来?
娜拉:不错,我刚才说过了。
林丹太太:他做事怎么这么不检点?
娜拉:你的活我一点儿都不懂。
林丹太太:娜拉,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你以为我猜不出借抬你一千二百块钱的人是来吗?
娜拉:你疯了吧?怎么会说这种话?一个天天来的朋友!要是真象你说的,那怎么受得了?
林丹太太:这么说,借钱的人不是他?
娜拉:当然不是他。我从来没想到过──况且那时候他也没钱借抬我,他的产业是后来到手的。
林丹太太:娜拉,我想那是你运气好。
娜拉:我从来没想跟阮克丈夫可是我拿得稳,要是我向他开口──
林丹太太:你当然不会。
娜拉:我当然不会。并且也用不着。可是我拿得稳,要是我向他借钱──
林丹太太:瞒着你丈夫?
娜拉:另外有件事我也得结束,那也是瞒着我丈夫的。我一定要把它结束。
林丹太太:是的,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了,可是──
娜拉:(走来走去)处理这种事,男人比女人有办法。
林丹太太:是,自己丈夫更有办法。
娜拉:没有的事!(自言自语,站住)款子付清,借据就可以收回来。
林丹太太:那还用说。
娜拉:并且还可以把那害人的脏东西撕成碎片儿,扔在火里烧掉!
林丹太太:(眼睛盯着娜拉,放下针线,慢慢地站起来)娜拉,你心里一定有事瞒着我。
娜拉:你看我脸上象有事吗?
林丹太太:昨天我走后一定出了什么事。娜拉,赶紧老实告诉我。
娜拉:(向她身边走过去)克立斯替纳──(细听)嘘!托伐回来了。你先上孩子们屋里坐坐好不好?托伐不爱看人缝衣服。叫安娜帮着你。
林丹太太:(拿了几件东西)好吧。可是回头你得把那件事告诉我,不然我不走。
海尔茂从门厅走进来,林丹太太从左边走出去。
娜拉:(跑过去接他)托伐,我等你好半天了!
海尔茂:刚才出去的是裁缝吗?
娜拉:不是,是克立斯替纳。她帮我整理跳舞衣服呢。你等着瞧我明天打扮得怎么漂亮吧。
海尔茂:我给你出的主意好不好?
娜拉:好极了!可是我听你的话跳那土风舞,不也是待你好吗?
海尔茂:(托着她下巴)待我好?听丈夫的话也算待他好?算了,算了,小冒失鬼,我知道你是随便说说的。我不打搅你,也许你要试试新衣服。
娜拉:你也要工作,是不是?
海尔茂:是。(给她看一迭文件)你瞧。我刚从银行来。(转身要到书房去。)
娜拉:托伐。
海尔茂:( 站住)什么事?
娜拉:要是你的小松鼠儿求你点儿事──
海尔茂:唔?
娜拉:你肯不肯答应她?
海尔茂:我得先知道是什么事。
娜拉:要是你肯答应她,小松鼠儿就会跳跳蹦蹦在你面前耍把戏。
海尔茂:好吧,快说是什么事。
娜拉:要是你肯答应她,小鸟儿就会唧唧喳喳一天到晚给你唱歌儿。
海尔茂:喔,那也算不了什么,反正她要唱。
娜拉:要是你肯答应我,我变个仙女儿在月亮底下给你跳舞。
海尔茂:娜拉,你莫非想说今天早起提过的事情?
娜拉:(走近些)是,托伐,我求你答应我!
海尔茂:你真敢再提那件事?
娜拉:是,是,为了我,你一定得把柯洛克斯泰留在银行里。
海尔茂:我的娜拉,我答应林丹太太的就是柯洛克斯泰的位置。
娜拉:不错,我得谢谢你。可是你可以留下柯洛克斯秦,另外辞掉一个人。
海尔茂:喔,没见过象你这种拗脾气!因为你随随便便答应给他说好话,我就得──
娜拉:托伐,不是为那个,是为你自己。这个人在好几家最爱造谣言的报酿里当通讯局,这是你自己说的。他跟你捣起乱来可没个完。我实在怕他。
海尔茂:喔,我明白了,你想起从前的事儿所以心里害怕了。
娜拉:你这话怎么讲?
海尔茂:你一定想起了你父亲的事情。
娜拉:那还用说。你想想当初那些坏家伙给我爸爸造的谣言。要不是打发你去调查那件事,帮了爸爸一把忙,他一定会撤职。
海尔茂:我的娜拉,你父亲眼我完全不一样。你父亲不是个完全没有缺点的人。我可没有缺点,并且希望永远不会有。
娜拉:啊,坏人瞎捣乱谁也防不尽。托伐,现在咱们俩可以快快活活,安安静静,带着孩子在甜蜜的家庭里过日子。所以我求你──
海尔茂:正因为你帮他说好话,我更不能留着他。银行里已经都知道我要辞掉柯洛克斯泰。要是这个消息传出去,说新经理被他老婆牵着鼻子走。
娜拉:就算牵着鼻子走又怎么样?
海尔茂:喔,不怎么样,你这任性的女人只顾自己心里舒服!哼,难道你要银行里的人全都取笑我,说我心软意活,棉花耳朵?你瞧着吧,照这样子不久我就会受影响。再说,我不能把柯洛克斯泰留在银行里,另外还有个原因。
娜拉:什么原因?
海尔茂: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品行上的缺点我倒也可以不计较。
娜拉:托伐,真的吗?
海尔茂:并且我听说他的业务能力很不错。问题是,他在大学跟我同过学,我们有过一段交情,当初我不小心,现在很后悔,这种事情常常有。我索性把话老实告诉你吧──他随便乱叫我的小名儿,不管旁边有人没有人。他最爱跟我套亲热,托伐长托伐短的叫个没有完!你说让我怎么受得了。要是他在银行待下去,我这经理实在当不了。
娜拉:托伐,你是说着玩儿吧?
海尔茂:不,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娜拉:你这种看法心眼儿大小。
海尔茂:心眼儿小?你说我心眼儿小?
娜拉:不,不是,托伐。正因为你不是小心眼,所以我才──
海尔茂:没关系。你说我做事小心眼儿,那么我这人一也是小心眼和。小心眼儿!好!咱们索性把这件事一刀两段。(走到门厅口,喊道)爱伦!
娜拉:干什么?
海尔茂:(在文件堆里搜寻)我要了结这件事。(爱伦走进来)来,把这封信交给信差,叫他马上就送去。信上有地址。钱在这儿。
爱伦:是,先生。(拿着信走出去。)
海尔茂:(整理文件)好,任性的太太。
娜拉:( 提心吊担)托伐,那是什么信?
海尔茂:是辞退柯洛克斯泰的信。
娜拉:托伐,赶紧把信收回来!现在还来得及。喔,托伐,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为了孩子们,赶紧把信收回来!听见没有,托伐?赶快!你不知道那封信会给咱们惹出什么大祸来。
海尔茂:来不及了。
娜拉:不错,来不及了。
海尔茂:娜拉,你这么着急,我倒可以原谅你,可是这是侮辱我。我为什么要怕一个造谣言的坏蛋报复我?可是我还是原谅你,因为这证明你非常爱我,(搂着她)我的亲娜拉,这才对呢。什么事都不用怕,到时候我自有胆子和力量。你瞧着吧,我的两只阔肩膀足够挑起那副重担子。
娜拉:(吓楞了)你说什么?
海尔茂:我说一副重担子。
娜拉:(定下心来)不用你挑那副重担子!
海尔茂:很好,娜拉,那么咱们夫妻分着挑。这是应该的。(安慰她)现在你该满意了吧?喂,喂,喂,别象一只吓傻了的小鸽子。这都是胡思乱想,都是不会有的事,现在你该用手鼓练习跳舞了。我到里屋去,把门都关上,什么声音我都不去听见。你爱怎么热闹都可以。(在门洞里转身说)阮克大夫来的时候,叫他到里屋来找我。(向娜拉点点头,带着文件走进自己的房间,随手共上门。)
娜拉:(吓得糊里糊徐,站在那儿好象脚底下生了根,低声对自己说)他会干出来的。他真会做出来;他会什么都不管,他干得出来的,喔,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什么都使得,只有那件事使不得!喔,息得想个脱身的办法!叫我怎么办?(外厅铃响)是阮克大夫!什么都使得,只有那个使不得!
娜拉两只手在脸上摸一把,定了定神,走过去开们。阮克医生正在外头挂他的皮外套。从这时候起,天色渐渐黑下来。
娜拉:阮克大夫,你好。我听见铃角就知道是你。你先别上托伐那儿去,他手里事情忙得很。阮克你有工夫吗?(一边问一边走进来,关上门。)
娜拉:你还不知道你来我一定有工夫。
阮克:谢谢你。你对我的好意,我能享受多么久,一定要享受多么久。
娜拉:你说什么?能享受多么久?
阮克:是的。你听了害怕吗?
娜拉:我觉得你说的很古怪。是不是要出什么事?
阮克:这事我心里早就有准各,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娜拉:(一把抓住他胳臂)你又发现了什么?阮克丈夫,你得告诉我。
阮克:(在火炉旁边坐下)我完了,没法子救了。
娜拉:(松了手)是你的事?
阮克:不是我的事是谁的事,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海尔茂大大,在我的病人里头,我自己的病最严重。这些日子我正在给自己盘货底,算总帐。算出来的结果是破产!也许不到一个月我就烂在坟墓里了。
娜拉:喔:你说得真难听。
阮克:这件事本身就难听。最糟糕的是还得经过好些丑恶的阶段才会走到末了那一步。还有一次最后的检查。到那时候我差不多就可以知道内部总崩溃哪一天开始。我要嘱咐你一句活:海尔茂胆子小,一切丑恶的事情他都怕,我不要他到病房来看我。
娜拉:可是,阮克大夫──
阮克:我决不要他来看我,我会关上门不让他进来。等到我确实知道最后的消息,我马上会给你寄一张名片,你看见上头画着黑十字,就知道我的总崩溃已经开始了。
娜拉:你今天简直是胡闹,刚才我还盼望你心情好一点。
阮克:死在临头叫我心情怎么好得了?别人造了孽,我替他活受罪!这公平不公平?你仔细去打听,家家都有这么一笔无情的冤枉帐。
娜拉:(堵住耳朵)胡说,胡说!别这么伤心!
阮克:这件事实在只该招人笑。我父亲欠了一笔荒唐帐,逼着我这倒霉冤枉的脊梁骨给他来还债。
娜拉:(在左边桌子前)是不是他大喜欢吃芦笋和馅儿饼?
阮克:是的,还有香菌。
娜拉:不错,还有香菌。还有牡厉,是不是?
阮克:是的,还有牡厉。
娜拉:还有葡萄酒,香槟酒!真可怜,这些好东西都会伤害脊梁骨。
阮克:最可怜的是,倒霉的脊梁骨并没有吃着那些好东西。
娜拉:啊,不错,真倒霉。
阮克:(凝神看着她)嗯──
娜拉:(过了会儿)刚才你为什么笑?
阮克:我没笑,是你笑。
娜拉:阮克大夫,我没笑,是你笑。
阮克:(站起来)我从前没看透你这么坏。
娜拉:我今天有点不正常。
阮克:好象是。
娜拉:(两手搭在阮克医生肩膀上)阮克大夫,要是你死了,托伐和我不会忘记了你。
阮克:过不了多少日子你们就会忘了我,不在眼前的人很容易忘。
娜拉:(担心地瞧着他)你真这样想吗?
①这些好吃的东西当然伤害不了脊梁骨,阮克的父亲是个荒唐鬼,得了花柳病,阮克不愿意对娜拉讲实活。
阮克:一般人结交新朋友就会──
娜拉:谁结交新朋友啦?
阮克:我死之后,你和海尔茂就合结交新朋友。我觉得你已经在抢先准备了。那位林丹太太昨天上送儿来干什么?
娜拉:嘿,嘿!你是不是妒忌可怜的克立斯替纳?
阮克:就算是吧。将来她会在这儿做我的替身,我一死,这个女人说不定就会──
娜拉:嘘!角音小点儿!她在里屋呢。
阮克:她今天又来了?你瞧!
娜拉:她是来给我整理衣服的。嗳呀,你这人真不讲理!(坐在沙发上)乖点儿,阮克大夫,明天你看我跳舞的时候只当我是为了你──不用说也是为托伐。(从盒子里把各种东西拿出来)阮克大夫,坐到这儿来,我拿点东西给你瞧。
阮克:(坐下)什么东西?
娜拉:你瞧!
阮克:丝沫子。
娜拉:肉色的。漂亮不漂亮?这时候天黑了,明天──不,不,只许你看我的脚。喔,也罢,别处也让你看。
阮克:唔──
娜拉:你在仔细瞧什么?是不是那些东西我不配穿?
阮克:这些事情我外行,不能发表意见。
娜拉:(瞧了他半晌)不害臊!(用粉袜子在他耳朵上轻轻打一下)这是教训你。(把粉袜子卷起来。)
阮克:还有什么别的新鲜玩意儿给我瞧?
娜拉:不给你瞧了,因为你不老实。(一边哼着一边翻东西。)
阮克: (沉默了会儿)我坐在这儿跟你聊天儿的时候,我想不出──我真想不出要是我始终不到你们这儿来,我的日子不知怎么过。
娜拉:(微笑)不错,我觉得你跟我们非常合得来。
阮克:(声音更低了,眼睛直着看前面)现在我只能一切都丢下──
娜拉:胡说。我们不许你离开。
阮克:(还是那声调)连表示威谢的一点儿纪念品都不能留下来,几乎连让人家叹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留下的只是一个空位子,谁来都可以补上这个缺。
娜拉:要是我问你要──?不。
阮克:问我要什么?
娜拉:要一个咱们的交情的纪念品。
阮克:说下去!
娜拉:我的意思是,要你给我出一大把力。
阮克:你真肯让我有个快活的机会吗?
娜拉: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阮克:那么老实告诉我。
娜拉:阮克大夫,不行,我没法子出口。这件事情太大了──不但要请你出点力,还要请你帮忙出主意。
阮克:那就更好了。我猜不透你说的是什么。赶紧说下去。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娜拉:我最信任你。我知道你是我最靠得住、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要告诉你。阮克大夫,有件事你得帮我挡住。托伐怎么爰我,你是知道的。为了我,他会毫不踌躇地牺牲自己的性命。
阮克:(弯身凑近她)娜拉,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肯──
娜拉:(有点吃惊)肯什么?
阮克:肯为你牺牲自己的性命。
娜拉:(伤心)喔!
阮克:我已经发过誓,在我──在我走之前一定要把话说出来。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更好的机会了。现在我已经说出来了,你也知道你可以放心信任我。
娜拉:(站起来,慎重安详地说道)让我过去。
阮克:(让她过去,可是坐着不动)娜拉──
娜拉:(在门洞里)受伦,把灯拿进来。(走到火炉边)喔,阮克大夫,刚才你太不应该了。
阮克:(站起来)我象别人一样地爱你应该?
娜拉:不是说那个,我说你不应该告诉我。实在用不着──
阮克:什么?你从前知道──?
爱伦把灯拿进来,放在桌子上,又走出去。
阮克:娜拉──海尔茂太太,我问你,你从前知道不知道?
娜拉:喔,我怎么知道我知道不知道?我实在没法儿说──阮克大夫,你怎么这么没分寸?咱们一向处得很合适!
阮克:不管怎么佯,你现在已经知道我的整个生命都可以由你支配。往下说吧。
娜拉:(瞧着他)往下说?现在还能往下说?
阮克: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娜拉: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了。
阮克:快说,快说!别这么捉弄我。只要是男人做得到的事,我都愿意给你做。
娜拉:现在我没有事情要你做了。再说,我实在也不要人帮忙。将来你会知道这都是我胡思乱想。不用说,一定是胡思乱想!(在摇椅里坐下,含笑瞧着他)阮克大夫,你是个知趣的人!现在屋子里点了灯,你自己害臊不害臊?
阮克:不,不一定。可是也许我该走了──永远不再来了。
娜拉:那可不行。以后你应该跟我们照常来往。你知道托伐没有你不行。
阮克:不错,可是你呢?
娜拉:喔,你知道我一向喜欢你上这儿来。
阮克:我上当就在这上头,你是我猜不透的一个哑谜儿,我时常觉得你喜欢我跟你作伴儿几乎象海尔茂跟你作伴儿一样。
娜拉:是呀,你不是看出来了吗?有些人是我最爱,也有些人我喜欢跟他们说话作伴儿。
阮克:不错,这话有道理。
娜拉:我小时候当然最爱我爸爸。可是我老喜欢溜到佣人屋子里,因为,第一,她们从来不教训我,第二,听她们聊天儿怪有意思的。
阮克:喔,我明白了。现在我代替了她们的地位。
娜拉:(跳起来,赶紧向他跑过去)啊,阮克大夫,我不是这意思。你要知道,跟托伐在一块儿有点象跟爸爸在一块儿──
爱伦从门厅走进来。
爱伦:对不起,太太──(低低说了一句话,把一张名片递给她。)
娜拉:(向名片瞟了一眼)哦!(把名片揣在衣袋里。)
阮克:出了什么事?
娜拉: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为了我的新衣服。
阮克:你的新衣服!不是在那儿吗?
娜拉:喔,不是那件。是另外定做的一件。千万别告诉托伐。
阮克:哈哈!原来是桩瞒人的大事情。
娜拉:当然是。你去我他吧,他在里屋。我这儿有事,别让他出未。
阮克:别着急,反正他跑不了。(走进海尔茂的屋子。)
娜拉:(向爱伦)他在厨房里等着吗?
爱伦:是,他八后楼梯迸来的。
娜拉:你没跟他说我没工夫吗?
爱伦:我说了,可是不中用。
娜拉:是不是他不肯走?
爱伦:不肯走,太太,他说要见了您才肯走。
娜拉:那么就让他进来吧,可是要轻一点儿。爰伦,你别跟人家说。这事得瞒着我丈夫。
爱伦:是了,太太,我明白。(走出去。)
娜拉:事情发作了!祸事到底发作了。喔,不会,不会,祸事不余落在我头上!
她走到海尔茂书房门口,唑外面轻轻杷门闩好。爱伦给 柯洛克斯泰开门,等他进来之后又把门关上,柯洛克斯泰身 上穿着出门的厚外套,脚上穿着高筒靴,夫上戴着皮便帽。
娜拉:(迎上去)说话声音小一点,我丈夫在家。
柯洛克斯泰:好吧。其实跟我没关系。
娜拉:你来干什么?
柯洛克斯泰:报告一个小消息。
娜拉:那么,快说。什么消息?
柯洛克斯泰:你知道你大夫已经把我辞掉了。
娜拉:柯洛克斯泰先生,我实在没法子阻挡他。我用尽了力量帮助你,可是不中用。
柯洛克斯泰:你丈夫把你这么不放在心上?他明知道你在我手心里,还敢——
娜拉:我怎么能把实话告诉他?
柯洛克斯泰:老实说,我也没想你去告诉他。我的朋友托伐·海尔茂本不象那么有胆量——
娜拉:柯洛克斯泰先生,请你时我丈夫客气点。
柯洛克斯泰:当然尽量地客气。不过我看你这么着急想把事情瞒起未,大概因为今天你对于自己做的事比昨天多明白了一点儿。
娜拉:我心里比你说的还明白。
柯洛克斯泰:是啊,象我这么小坏律师。
娜拉:你究竟未干什么,
柯洛克斯泰:没什么,海尔茂大大,只是来问候问候你,我替你想了一整天。我虽然是个放债鬼,虽然是个下流记者,总之一句话,象我这样一个人到底也还有一点儿人家常说的同情心。
娜拉:有就拿出未。替我的孩子想一想。
柯洛克斯泰:你和你丈夫替我的孩子想过吗?不过这种话不必再提了。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不要把这事看得大认真。我目前不会控告你。
娜拉:当然不会。我知道你不会。
柯洛克斯泰:这件事很可以和平解决,用不着告诉人。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
娜拉:千万别让我丈夫知道。
柯洛克斯泰:那怎么做得到?剩下的债务你能还清吗?
娜拉:一时还不清。
柯洛克斯泰:这几天里头你有法子凑出那笔钱来吗?
娜拉:法子倒有,可是那种法子我不愿意用。
柯洛克斯泰:即使你有法子,现在也不中用了。不论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肯把你的借据交还给你。
娜拉:你留着做什么用?
柯洛克斯泰:我只想留着它,抓在我手里。不许外人知道远件事。万一你把心一横,想做点儿傻事情——
娜拉:那又怎么样?
柯洛克斯泰:万一你想丢下丈夫和儿女——
娜拉:那又怎么样?
柯洛克斯泰:再不然下一你想做点儿——比这更糟的事情——
娜拉: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柯洛克斯泰:万一你有那种傻念头,赶紧把它收起。
娜拉: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柯洛克斯泰:咱们这种人第一步差不多都是这么想。起初我也那么想过,只是没胆量做出来。
娜拉:(声音低哑)我也没胆量。
柯洛克斯泰:(放心)我没有,你也没有吗?
娜拉:我没有,我没有。
柯洛克斯泰:再说,有也很元聊。至多家里闹一场,事情过去就完了。我身上带着一封给你丈夫的信。
娜拉:信里把这事完全告诉他了?
柯洛克斯泰:信里把情节尽量说得轻。
娜拉:(娜拉)别让他看那封信。快把信撕了。我好歹给你去弄钱。
柯洛克斯泰:对不起,海尔茂大大,我记得我说过——
娜拉:喔,我不是说我欠你的那笺债。我要你告诉我,你想问我丈夫要多少钱,我去想法子凑出来。
柯洛克斯泰:我一个钱都不想跟你丈夫要。
娜拉:那么你想要什么?
柯洛克斯泰:告诉你吧。我想恢复我的社会地位。我想往上爬,你丈夫一定得给我帮忙。在过去的一年半里我一件坏事都没干。虽然日子苦得很,可是我耐着性子一步步往上爬。现在我又被人一脚踢下来了,要是人家可伶我,只把原来的位置还给我,我决不干休。我告诉你,我想往上爬。我一定要回到银行里去位置要比从前高。你丈夫必须给我添个新位置——
娜拉:他决不会答应。
柯洛克斯泰:他会答应。我知道他的脾气,他不敢不答应,等我做了你丈夫的同事,你瞧看吧。用不了一年工夫,我就是经理离不开的一个好帮手。那时候合资股份银行真正的经理是厄尔·柯洛克斯泰,不是托伐·海尔茂。
娜拉:不会有这种事。
柯洛克斯泰:你是不是会——
娜拉:现在我有胆量了。
柯洛克斯泰:喔,你别打算吓唬我!象你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女人——
娜拉:你瞧着吧!你瞧着吧!
柯洛克斯泰:是不是躺在冰底下?销在冰凉漆黑的深水里?明年春天开冻的时候飘到水面上,头发也没有了,丑得叫人不认识——
娜拉:你别打算吓唬我。
柯洛克斯泰:你也吓唬不了我。海尔茂大大,没人会干这种傻事情。再说,干了又有什么用?到那时候你丈夫还是在我手心里。
娜拉:以后还是在你手心里?将来我不在的时候——?
柯洛克斯泰:你忘了,你的名誉也在我手心里。(娜拉站着不作声,两眼瞧着他)现在我已经通知你了。别干傻事情。海尔茂一接到我的信,我想他就会答复我。你要记着,逼着我重新走上邪路的正是你丈夫,这件事我决不饶他。海尔茂大大,再见吧。(他从门厅里出去。娜拉赶紧跑到门口,把门拉开一点,仔细听。)
娜拉:他走了。他没把信扔在信箱里。喔,这是不会有的事事,(把门慢慢拉开)怎么啦?他站着不走,他不下楼?难闻道他改交了主意?维道他——(听见一封信扔到信箱里。柯洛克斯泰下楼脚步渐渐地远了,娜拉低低叫了一声苦,跑到小桌子旁这,半晌不作声)信扔在信箱里了!(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厅门口)信在里头了!托伐,托伐,现在咱们完了!
林丹太太拿着衣服儿左边进来。
林丹太太:衣服都弄好了。咱们试一试,好不好?
娜拉:(声音低哑)你过来,克立斯替纳。
林丹太太:(把衣服扔在沙发上)什么事?我看你好象心里很乱。
娜拉:你过来,你看见那封信没有?瞧,从信箱玻璃住里看。
林丹太太:不错,我看见了。
娜拉:那封信是柯洛克斯泰的。
林丹太太:借钱给你的就是柯洛克斯泰吗?
娜拉:是,现在托伐都要知道了。
林丹太太:娜拉,我告诉你,他知道了对于你们俩都有好处。
娜拉:你还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底细呢。我签过一个假名字——
林丹太太:什么!
娜拉:克立斯替纳,听我说下去。将来你要给我作证人——
林丹太太:怎么作证人?要我证明什么事?
娜拉:要是我精神错乱了——这事很容易发生——
林丹太太:娜拉!
娜拉:或是我出了什么别的事,到时候我不能在这儿——
林丹太太:娜拉,娜拉,你真是精神错乱了!
娜拉:将来要是有人要把全部责任、全部罪名拉到他自己身上去——
林丹太太:是,是,可是你怎么想到?
娜拉:那时候你要给我作证人,证明不是那么一回事,克立斯替纳。我的精神一点儿都没错乱,我自己说的话自已都明白。那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别人完全不知道。你记着。
林丹太太:我一定记着。可是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话。
娜拉:喔,你怎么会明白?那是一桩还没发生的奇迹。
林丹太太:奇迹?
娜拉:不错,是个奇迹,克立斯替纳,可是非常可怕,千百别让它发生。
林丹太太:我马上去找柯洛克斯泰谈谈逆件事。
娜拉:你别去,你去会吃亏。
林丹太太:从前有一个时期我要他做什么他都肯答应。
娜拉:是吗?
林丹太太:他住在什么地方?
娜拉:我怎么知道?喔,有啦——(在自己衣袋里摸索)这是他的名片。可是那封信,那封信——
海尔茂:(在书房里敲门)娜拉!
娜拉:(吓得叫起来)喔,什么事?你叫我干什么?
海尔茂:(别害怕)我们不是要进来,门被你闩上了。你是不是正在试衣服?
娜拉:是,是,我正在这儿试衣服。衣服很合适,托伐。
林丹太太:(看过名片)喔,他住得离这儿不远。
娜拉:不错,可是现在你去也不中用。我们完了。他那封信已经扔在信箱里了。
林丹太太:信箱钥匙在你丈夫手里吗?
娜拉:老是在他手里。
林丹太太:咱们一定得想法子叫柯洛克斯泰把信原封不动地要回去,叫他想个推托的主意。
娜拉:可是现在正是托伐每天——
林丹太太:你想法子控着他,找点事,叫他没工夫开信箱。我一定尽快赶回来。(急急忙忙从门厅走出去。)
娜拉:(开了海尔茂的屋门朝里望)托伐!
海尔茂:(在里屋)现在我可以走进自己的屋子了吧?来吧,阮克大夫,咱们去瞧瞧(在门洞里)这是怎么回事?
娜拉:什么事,托伐?
海尔茂:阮克大夫叫我准各看一套大戏法。
阮克:(在门洞里)刚才我是那么想。恐怕是我弄错了。
娜拉:明天晚上才许你们看我的打扮,现在不许看。
海尔茂:娜拉,我看你很疲乏,是不是练习得太辛苦了?
娜拉:不是,我还没开始呢。
海尔茂:可是你一定得——
娜拉:喔,是,是,我一定得练习。可是,托伐,我没有你帮忙不行。我全都忘了。
海尔茂:咱们温习温习就熟了。
娜拉:很好,托伐,你帮我温习。你一定得答应我。喔,我心里真关键,明天晚上当着那么许多人。今天晚上你得把工夫都给我,别的事一件都不许做,连笔都不许动一动。好托伐,你肯不肯答应我?
海尔茂: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今天晚上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怜的小东西!哦,我想起来,我要去——(向通门厅的门走过去。)
娜拉:你去干什么?
海尔茂:我去看看有信没有。
娜拉:你别去,托伐。
海尔茂:为什么?
娜拉:你别去,那儿没有信。
海尔茂:喔,我去看一看。
他正走过去的时候,娜拉在钢琴上弹起特兰特拉舞曲的 开头几节。
海尔茂:(在门口站住)哈哈!
娜拉:今天我要是不跟你先练习一遍,明天我准跳不成。
海尔茂:(走近她)娜拉,你真这么紧张吗?
娜拉:真的,我紧张得要命!让我马上就练习。晚饭前还来得及练一遍。喔,好托伐,坐下给我弹钢琴,象从前似的,指点我,别让我出错儿。
海尔茂:好吧,我都依着你。
他在钢琴前坐下。娜拉从盒子里抓出一面手鼓来,慌忙 裹上一块杂色的找披肩,一步跳到屋子当中。
娜拉:快给我弹琴!我要跳舞了!
海尔茂弹琴,娜拉跳舞。阮克站在海尔茂后面看跳舞。
海尔茂:(一边弹琴)慢一点!慢一点!
娜拉:我慢不了!
海尔茂:别这么使劲儿,娜拉。
娜拉:一定得使劲儿!
海尔茂:(停止弹琴)不行,不行,娜拉,你这步法完全不对头。
娜拉:(一边摇手鼓一边大笑)刚才我不跟你说过吗!
阮克:让我给她弹钢琴。
海尔茂:(站起来)好吧,你来。这么着我可以腾出手来指点她。
阮克坐下弹琴。娜拉跳得越来越疯狂。海尔茂站在火炉旁边随时指点她,她好象没听见。她的头发松开了,披散在肩膀上,她自己不觉得,还接着跳下去。林丹太太走进屋子来,在门洞里呆住了。
林丹太太:啊!
娜拉:(不停地跳)克立斯替纳,真好玩儿!
海尔茂:娜拉,你这种跳法好象是到了生死关头似的。
娜拉:本来是嘛。
海尔茂:阮克,算了吧。这简直是胡闹!别弹琴了!
阮克停止弹奏,娜拉突然站住。
海尔茂:(向她走过来)我真不信,你把我教给你的东西全都忘了。
娜拉:(扔下手鼓)你看,我没说错吧?
海尔茂:你真得从头学。
娜拉:是啊,我真得从头学,你得陪我练到底。托伐,你答应不答应,
海尔茂:答应,答应。
娜拉:今天和明天,只许你想我的事,不许想别的。不许你看信,也不许你开信箱。
海尔茂:啊,你正在怕那个人——
娜拉:不错,我心里还是怕。
海尔茂:娜拉,从你脸上我可以看出未,信箱里有他寄来的一封信。
娜拉:我不知道,也许有,可是现在你什么都不许动。现在别让丑事未打搅咱们,等到这件事情完了再说。
阮克:(低声嘱咐海尔茂)你要顺着她。
海尔茂:(伸出一只胳臂搂着她)我就顺着这孩子,可是明天晚上开完跳舞会——
娜拉:那时候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爱伦在右边门洞里出现。
爱伦:太太,饭开好了。
娜拉:我们要喝点儿香槟酒。
爱伦:是,太太。(出去。)
海尔茂:嗳呀!好讲究的酒席!
娜拉:可不是吗,咱们要吃到大天亮。(叫喊)爱伦,多拿点杏仁甜饼干——就这一回。
海尔茂:(抓住她的手)别这么瞎胡闹!还是乖乖地做我的小鸟儿吧。
娜拉:好。上饭厅去吧。你也去,阮克大夫。克立斯替纳,你帮我把头发拢上去。
阮克:(一边走出去一边低声问海尔茂)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她是不是——
海尔茂:喔,没什么。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那种小孩子爱发愁的脾气。
娜拉:怎么样?
林丹太太:他出城去了。
娜拉:刚才我看你脸上的神气就知道。
林丹太太:他明天晚上就回来。我给他留了个字条儿。
娜拉:其实你不该管这件事。应该让它自然发展。再说,等着奇迹发生也很有意思。
林丹太太:你等什么?
娜拉:喔,你不懂。快上饭厅去,一会儿我就来。
林丹太太走进饭厅。娜拉独自站了会儿,好象要定定神,接着看了看表。
娜拉:现在是五点。到半夜还有七个钟头。到明天半夜里再加上二十四个钟头。那时候跳舞会已经开始了。二十四加七?还可以活三十一个钟头。
海尔茂在右边门口出现。
海尔茂:我的小鸟儿在哪儿?
娜拉:(伸开双手跑过去)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