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万里,桃杏柳芽儿皆抽了嫩枝,在春风里轻摇着,印着莫愁湖边一片绿意盎然,空气中也飘着青草香气,我坐在湖心亭里才坐着赏了一会儿景,薇薇称我沉迷于往事之际,便溜着桃花眼珠倡议:“夫人,听说这几日三爷的伤口收口了,可薇薇看着那日里三爷被夫人按在地上可流了不少血呢,也不知道传话的人是不是混说,不如我们去瞧瞧吧。”
西枫苑里的人敢混说原非白的伤势,这人定是不想活了。可是我却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建议。
薇薇喜上眉梢,然后又状似忧心地拉我的棱花镜前:“夫人倾国之貌,只是伤才好,您看脸色略有青浮,且说既要去探望病人,亦得好好打扮下子呢,这样夫人走出去面,病人看了心上也喜欢,讲不定这十分的病就好了七八分呢,不如让薇薇给夫人些许捯饬捯饬吧。”
我听着极有理,便让她动手,没想到这一些许地捯饬便捯饬了整两个时辰。
薇薇为我梳了一个堆云垂乌髻,了支珍珠衔玉钗,又在明显的左髻子上斜斜缀上东陵白玉簪,脸上因眼睛未好全,也就涂了薄薄一层珍珠粉,我在眼睛周围轻轻贴上一圈水晶花钿,不足之处用笔画成小弯叶儿,看上去倒似缠枝木槿花纹饰在左眼边,薇薇赞了半天,决定下次舞妆也要单眼上贴水晶花靥,最后帮我选了柔和的杨红点了樱桃唇。
她坚持我换上鹅黄锻窄袖开襟衫,紧身宽红腰裙配宝蓝长襦裙,好歹将我那精瘦精瘦的排骨身材险险地勒出个婀娜多姿的样来,肩上环着璎珞杨红长帔,她又帮我加上水狸袄子。我差一点又成了肥胖的企鹅。
西枫苑还像以前一样,好像人手不够,薇薇是跑着出去的,等了好一阵子才气喘吁吁地回来,打听到三爷今天将出没在品玉堂,于是我们便往品玉堂前去,一路之上,仆从见我便恭身行礼,薇薇高昂着头,狐假虎威地在前头为我开道,一个礼也没有答。
行至品玉堂前,门口正被吴如途和韦虎把守着,两人看到我来,都喜出望外,但是韦虎面有难色地告诉我,今天原非白在见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暂时还不能进入通报,我便微笑着表示理解,当然不理解也没有办法。
薇薇便陪我在左边的厢房等了一会儿,好像这个会议很重要,从日头当空一直等到到偏西,一直没有人来通知我原非白结束见客,吴如涂和韦虎也有点着急,两人轮番进来劝我先回去休息,我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不想再打退堂鼓,便坚持要再等等,到后来,吴如涂差人送了几碟小吃,什么春饼螺丁,酒香羊肚,翡翠玉筝丁什么的,我便同薇薇吃了,后来薇薇又端来我爱吃的桂花糕,吴如途同薇薇两人轮番在我进食前先后试了两遍毒,薇薇高昂着头说这是她的荣幸,把我震了好一阵子。
后来我实在乏了,又不敢随便躺下,把薇薇好不容易整出来的那千娇百媚,柔情密意,擦刮里新的行头给弄乱了,便想在贵妃塌上小睡一会,薇薇贴地在塌上铺了层狗皮褥子,身上盖着水狸袄子,屋里又加了个炭盆,可能是吃得太饱了,屋里也暖,我很快进入梦乡。
才梦见谢夫人又要拉我进紫陵宫,感觉有人在动我的枕边,我猛一伸手,抓到一只小手,却是一个戴面具的小孩正在偷黄花梨荷花案上的桂花糕,我想起来了,这是跟在暗神后面的那个小屁孩。
那孩子见我醒了,唬了一大跳,另一只手寒光一闪,我赶紧收回手,那件开襟衫的袖子给拉了一口子,我叫了声别跑,那孩子却溜地比老鼠还快,从后窗子一下子钻了出去,我也不假思索地跟了钻出去。
初春的草地微微泛着青绿,那孩子的身影在高的草丛里窜来窜去,我一路追过去,不知道拐过几个弯,却见那个孩子越走越偏,穿过一个垂花门洞,终于来到一个荒僻的院子里,停在一棵歪脖子老梅树下,转过身子面对我,一手握着把小匕首,戴着冰冷的面具的小脑袋向我扬着,毕竟身刚复原,我且喘了一会气:“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跑什么呀。”
那个孩子倔强地沉默着,也不逃,也不吱声,就这么扬着脑袋看我,有点像只胆怯又饿透了的流浪猫,反复地审查我是不是坏人,正僵持着,忽地那孩子的肚子咕咕一叫,我笑了起来,似乎那个孩子有点懊恼,摸摸自己的小毛脑袋,又摸摸肚子,转身又要逃,我赶紧叫住他:“别走,你饿了吧。”
我想起来了,老林头哄我吃药,曾给了我几块梅饼,昨天我随手一取便放在荷包里了,我便自口掏出来,递给那孩子:“我手头只有梅饼,糯米配上雪莲花和梅做的,你尝尝,可好吃呢。”
那孩子乌黑的爪子飞快地抓了一块,跑到远远地那头去吃了,我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只顾从我手上抓梅饼,然后就吃噎着了,我赶紧到旁边一眼活泉用双手并拢接了点水,递给他,他半面具快速地喝了口,然后迅速地关上面具,小坐地上大口喘气。
我忍住笑道:“你是暗宫的人吗。”
那个孩子想了许久,便对着我点点头,我继续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他伸出一只左手,又加上右手的两个,共七个手指头,哦!七岁,为什么不说话呢,我接下去问出个问题:“你是暗神的儿子吗?”
这个孩子摇摇头,又慢慢点点头,然后一步一步挪近我,试探地依着我坐下,看我没有反对的意思,还是笑着,便忽然牢牢抱着我的胳膊把脑袋靠着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心上便淌过一阵来,我理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不说话呀?”
还没有开口,就听到有人冷冷道:“他是个哑吧。”
那个孩子一下跳起来,还没跑开半步,就被一个同样带着白面具的白袍高大之人像小鸡似地拎起来,果然是暗神,这人简直无所不在啊,如今我又发现了他另一个缺点:虐待小孩。
“快放他下来,”我冷冷道:“他不过是饿了,自己的儿子没照顾好,不自省一下,倒还要来打孩子。”
“不劳夫人费心。”他对我冷哼一声,然后转头对那个孩子轻蔑道:“成天就知道吃,我就道别的功夫没练好,轻功倒是比谁都强,原来是为偷懒。”
那孩子也不示弱,凌空对司马遽踢打了几下,不过始终没有得手,司马遽更是恼怒:“还没出师呢,倒敢打老子了,心术不正的小孽障。”
说闭使了狠劲,把那孩子往地上狠狠摔去,我吓得啊啊大叫,正要去接,没想到那孩子早就灵敏地在空中一转身,稳稳落在地,然后猛地跑过来,一头撞在暗神的,使劲踢了他脚踝一下报仇,看暗神纹丝未动,便生气地啊啊叫了几下,迅速逃遁了去,没了踪影。
须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多的动作,在大人中已是武功高手了,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多早晚要实实地揍这小崽子一顿。”司马遽恶毒地感叹了几句,然后极自然地拿起我的荷包,挑着那肥大饱满的梅饼吃。
“你?!……”我指着他喝道:“你这人怎么偷我的东西。”
“不兴试毒么?”他从善如流地反问道。
“你……”我气结,正要反驳,看着他也跟那个孩子一样的用食方法,微揭面具,飞快地赛进梅饼,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中东妇女在陌生人面前进食的模样!哎,其实都挺不容易的。
刚同情了二秒钟,才发现他把我的梅饼全试毒试光了,还咂巴着嘴:”林老头的东西还真不错。”
他把手上最后一块梅饼扔到口里时,幅度微大,在夕阳下我略微看到的好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忽然想起以前我见暗神的脸,长得不算难看,只是非常阴沉,而且上面有一条大疤来着,我本能地伸手过去,想掀他的面具,被他一手抓住,只听他极机警道:“你想干甚?”
“你的面具上有只吊死鬼(毛毛虫的当地方言),我好意想帮你摘喽。”我不动声色地想伸回手,他却握着我的手腕不放,我感到他混身的肌张了起来。
“撒谎,你想看我的脸作甚?”忽然他换了一种轻佻口气:“要不,你晚上再到这里来,连带我把身子也一并给你看个够,如何?这可是我们暗宫的规矩……”
我使劲手来,向他礼貌地欠了欠身,冷淡而高雅地微笑道:“阁下倒给我一万两金子,我都不想看。”
我高傲地扬着头向后转身,却忽然发现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模一样两个腰花门洞,那腰花门洞上的长春藤夹缠着金迎春花,俗名叫金腰带的,正开得盛,灿烂的一丛丛小金花颜色,花型,甚至朵数两边都一模一样,我这才意识到我入了一个迷阵了,根本不知道往哪边走,对哦,这孩子必是引我到了暗宫的阵法,觉得安全了,才敢停下来面对我。
正尴尬间,身后传来大声的爆笑,一片白衣飘到我的眼前,夕阳下白面具耀着金光,只听他在面具下嘎嘎乐了半天才道:“走啊,怎么不走啦?还嘴硬啊,再回不去,你这化了半天才装的行头给谁看?”
后来暗神送我回来的路上,我尽量同他友好的聊天,他告诉我这个孩子叫小彧,是他的独生子。
他口里骂他是小崽子,可是语气还是隐着一阵心疼,我大着胆子问道:“这孩子的母亲可是暗宫中人。”
“不错,”他慢慢说道:“说起来,你同她母亲见过面,也算旧相识。”
“就是永业三年,那个伺候你泡温泉的小丫头。”
“哦?”我记起来了,可是好像有两个,我往不可能那方先猜,“是哪一个?难道是那个很瘦小的女孩,那个被你打伤的琴儿?”
“哟,好记,没错,就是琴丫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当初他把那小丫头打得那么重,琴儿怎么会愿意嫁给他这种人呢?
果然地球人已然不能阻止他的情深了吗?想起原非白,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不由苦笑起来,便开口道:“那琴儿可好,我还没有机会当面谢谢她呢。”
“你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他叹了一口气,沉沉道:“她生下小彧没多久,孩子还没断呢,便走了。”
“是产后风毒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时代很生产后的妇女多死于这种病症。
“非也,是被毒死的。”他淡淡道。
我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他。
司马遽云淡风清道:“有人在她坐月子的补药里下了毒,等发现时已经晚了,不但做娘的救不了,连那水也着了毒,小彧虽被救回来,便从此不能说话了。”
“什么人这么狠毒呢?”我兀自一惊。
“你想知道?”他看了我一会儿,春风吹起他的白袍,拉长了他在地上的影子,使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冷意,我一回头,我们已经到了品玉堂的西厢房后窗口了。
周围的春虫微弱地呜叫了几声,静了下来,黄昏挣扎着最后一丝霞光,夜的脚步已经走得很近,那夜幕慢慢地吞下那最后的绚烂,夜风拂起我们的乱发,星光包围中的暗神仿佛像一个幽灵,完全溶入夜色,让我看得几不真切。
他向我微俯身,我几乎可以相像得到他那褐黄色的眼瞳正冰冷地注视着我,他的声音完全收了所有的戏谑之意,唯能感到带着绝然的恨意:“你还是不知道为妙。”
悄无声息地,他的手伸向我的喉咙,我却震慑于他悲惨的往事,那无边的恨意,如脚生根,直挺挺地看着他,无法动弹半分,如果他出手杀我以泄心头之恨,我根本无法反抗,他的手忽然改变方向,伸向我的脸,就在他触到我的皮肤时,有人在身后叫着夫人,我回头,是薇薇和吴如涂。
就称我回头这功夫,暗神又消失了。
“夫人,吓死薇薇了,“薇薇喘着气,肃着一张小脸,“夫人到哪里去了,方才整个苑子都找遍了,都找不到。”
我跟着薇薇走到品玉堂前,我想司马遽故意带我绕一条远路,因为我记得来时的路没走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经过西厢房后门的院子。
暗神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下午我好像也没有见过那个戴面具的哑孩子。
素娥初上,碧纱窗外静无人,暮云微遮,梅花浮香暗似雪。
恍惚间,韦虎对薇薇使了个眼色,薇薇面露喜色。
我感到薇薇抓着我胳膊的纤手在轻轻的抖动,她强抑着激动,大声对我说道:“三爷请夫人去赏心阁,一起用晚膳。”
我走得有点慢,无法理清心里的紧张。
薇薇子恁是急,往前走五步,便要折回来三步向我嘴轻声抱怨一番,到最后,小丫头也看出来我露了怯,再顾不得理数,拖着我前行,就差让韦虎单手将我扛回赏心阁了。
来到赏心阁的院子,有琴音微微传来,然后停了下来,我无措地低头,举步不前,薇薇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奴婢为夫人补过妆的,很美的,不用担心。”
我其实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个,可是心慌的厉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韦虎倒像个过来人,微笑着拉了拉薇薇,意思是你别劝了,说实话,我的确感到她越说越乱,越说我越想跑。
我轻咽了口唾沫,最后横了心,挪进赏心阁时,素辉正帮着原非白在内间换抱伤口的纱布。
赏心阁的下人正点上宫灯,我记得这宫灯还是当年原非白从洛阳带回来的呢!我顺着宫灯柔和的光芒看去,隔了珠帘,原非白直着身子端坐在椅子上,上身赤-,素辉正将左肩的纱布拆下来,
我同原非白的绯闻闹了整八个年头了,可是这却是我第三次看到他的肌肤,其实就算第一二次那也是少年时代的身,当时脑子里也全是纯洁的救人,和对采花贼的恐惧,哪里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呢。
此时此刻他的肌肤在烛光下,猿臂蜂腰,肌强健,纹理匀称,那左腹的纱布倒更填了几丝男坚毅的-感,只觉无尽的魅惑,我忽觉口干舌燥,好像被人抽去了所有的思考行动能力,就这么呆呆地隔着珠帘傻站着,一时忘记行礼了。
他本来垂着眼似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眉间微皱,似是感应到我的注视,忽地向我一抬眼,对上我的视线。
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立时醒了过来,低下头后退一小步。
西枫苑的规矩,没有主人的召唤是不能随意进入,薇薇便大方地站在我身后,标准地福了一福,脆生生地通报着:“夫人听说三爷的伤好了,怕下人们混说,今儿下午便想亲自来看三爷,直等到现在呢。”
我亦不敢步入珠帘内,只是隔着珠帘,给他纳了个万福,还是看着光亮的金砖,没用地不敢去看他。
我该说什么呢?
“白啊,很久没见着你了,可想死我了,真对不住啊,上次不小心扎着你了啊,听说还挺重,所以我当时也不想活了,真激动哦,我们都活着,神的奇迹啊!今儿我特地来看你,想同你好好聊聊,虽说是春天了吧,但还是怪冷的,西安嘛,最好能抱着你一起过一晚吧,别担心哈,医药费回头一定叫我的齐总经理给你开张高额银票哈。”
我想像着这样可笑而真实的台词,想着也许可以让心中轻松一些,结果越想越紧张,如果在汝州战场上,我那一剑真得刺中他心脏,我岂能安然站在这里?
我冷汗淋淋地想着,不由回过身去,男地气息迎面传来,原非白只着了件家常素锻袍子,外面披了件绣金蟠螭纹外套站在我面前,乌黑的墨发高束,着一支镶补金的东陵白玉簪,正微弯腰细细看我,似乎也有些意外我突然转过身来,一时没留意,珍珠衔玉钗那带小金链子的小翠坠儿被甩向无辜的原非白,正打到左眼。
我后来发现,每次我们久别重逢打招呼的方法,都挺奇特的:
永业三年,在暗宫里陪着他跟武疯子原青舞斗智斗勇。
永业七年,在瓜洲装成个暴发户男人为个青媚同他争风吃醋。
永业八年,在弓月宫同装成驼背老头的生死相随。
最近几次,发展到了血雨腥风,利刃问候。
他捂着眼睛,我惊慌失措,心中愈加难过,我真是失败。为何我老是会无意地伤害到他呢?正要叫人,他却一把抓着我,一手捂着眼睛,低低地笑出声来:“没事,不过迷到眼了,一会就好,他们陪着我都累了一天了,且让他们歇着吧,有你就成了,扶我进去吧,木槿。”
我哦了一声,赶紧扶着他走进珠帘,到茶几旁坐下。状似轻松地说是迷到眼了,可我看到他捂着的手指逢里分明淌出眼泪来,甩得不清呢。
我心疼地一条手娟,略俯身替他轻轻左眼:“对不起。”
我充满苦涩地说着,鼻子有些发酸。
他却轻松地笑说着:“无妨的,有女眷在的地方,男子们总会着了道。”
过了一会,他拉开我的手,却没有放开,掌心传来他手掌的力量和火热,他慢慢抬起了头。
他拉着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我终于得以平和地,仰起脸看向他,却见左眼睛有些红肿,眼珠有些红血丝,心疼了半天。
我这样认真地看他,他也凝视着我,我该说些什么呢?
他的眼中有着痴迷和惊艳,不知是不是由于我打扮过于隆重度,左眼那华丽的花纹,还有我那妖异紫眼睛。
我有些责怪薇薇让我打扮成这样!于是我的心又慌了起来。
原来想好的一切仿佛都成了空,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话来,为何在他面前,我永远这样慌不择路呢?
我记得前世哪部电影台词里有一句话:人在面临幸福时会突然变得胆怯,抓住幸福其实比忍受痛苦更需要勇气。我觉得这句话再正确不过了。
“饿了吗?”他对我轻声问着,打破了沉默。
“有点儿。”我诚实地低声回答着,一下午同司马遽斗智斗勇,刚才又心思百转,患得患失了半天,还真是饿了。
原非白对着外间叫了声素辉,立时素辉,韦虎几个提着食盒进来,铺了一桌子的菜,有宇蓉鹅肝配鸭信,紫胆翡翠羹,御制孺子牛,酒香羊肚等都是我以前很爱吃的菜,还备了一套银酒炉。
然后当着我们的面薇薇,韦虎,素辉还有吴如涂都轮流而快速地试了毒,一会儿,素辉回了声:“三爷,夫人,小人们都试过了,请安心用膳。”便噤声俯首,鱼贯着退了出去。
我微叹,在以前,原非白的饮食仅仅用银针试过便可,如今的西枫宛防范比以往更甚百倍,可见非白生活之艰。
“今日下午,因宣王到访,有要事相商,便嘱咐下人不可打扰,不想木槿前来,委屈等了半日,”非白充满歉意地柔声说着,灼灼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移开过,“今晚木槿就陪我随便吃一些吧。”
我慢慢站起来,大着胆子慢慢伸手去拉他的手,在我的手还没有碰到他的手,他早已攥住了我的手,非常紧,把我都捏得有些疼,我不得挣扎,便拉着他坐到桌边,轻轻为他倒了一杯酒,递了上去。
非白想伸手去接,我却挪了开,对他柔柔笑着,他的眼中有着淡淡惊喜,就着我的手,将酒杯里的酒喝了,我放下酒杯,又倒了一杯,还是喂着他喝,到了第三杯,他却抢了过去,潋滟的凤目柔得要滴来,他将那小酒杯递到我的嘴边,我低头想喝,可是他却挪着酒杯,一路逗着我的嘴,就是不让我碰到。
我终于笑出声来,烛心爆了一下,勾勒着他脸部完美的线条,烛光下甚是柔和舒展,就好像八年前在湖心亭里喂我喝梅子酒,一边逗着我。
他的脸上笑意盈盈,我的心也松驰了下来,有些霸道的双手紧紧捏着他的手,拉向我的嘴,我慢慢地喝下了这一杯酒,杯已见底,他没有拉下他的手,我也没有放开他的手的意思,还像当年一样,淘气地紧紧捏着他的修长的手,银牙却咬着小酒杯慢慢抬起头来。
他也凝视着我,眼神幽暗迷离,他上前一步,慢慢伸出一只手,将酒杯从我的牙上拔了出来,却手一松,任它落在绣花台布上打着转儿,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看着他的凤目,时光就此绞在这一刻
忽地一丝刺痛猛地从面上传来,我本能地退缩了一下,原非白的手一滞,我的心黯了下去,会不会伤口崩开了,便捂着脸低下了头,不由自主地想退后了一步,可是原非白早已拦住我的腰身,将我拉近了他,他身上的龙涎香扑鼻而来,伴着一丝酸痛感,然后是血腥味随着鼻子冲了出来。
我捂着鼻子轻叫了一声,原来他用力过大,竟然将我撞得流鼻血了,原非白惊慌了起来,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摁着我的鼻,细细的血腥味冲淡了流转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旖旎,代之的是一阵手忙脚乱。
我高高地抬起头,拿着他的丝帕使劲摁着鼻子,想止住血,正看着他懊悔的脸。
他涩涩地问着:“很痛吗?”
还和以前一样,从来不知道道歉。
我的心也跟着酸了起来,昂着头转了过去,用帕子轻轻鼻子,不想让他看到我眼角淌出的眼泪,可是他却早已站到我的对面。
他,天下闻名的踏雪公子,
六六文会的文魁,天下文人所崇拜的对象;
曾经私盗兵符,一夜之间解了西安之围,群雄为之叹服,西安百姓世代感激;
那怕身负重伤,依然能临危不惧地智斗原青舞,为母报仇,江湖传颂;
甚至谈笑间替原氏攻下郑州的踏雪公子,此时此刻却满脸惊慌,正苯手苯脚地用宽大的袖口抹着我的泪,恨不能就用他的袖子作块毛巾擦我的脸了,正如同很久以前,他在我的床前哄我吃药却严重烫伤我的口舌。
可是我的泪却越来越多,这么多年来的辛酸如止不住的海潮涌向我的心间,我抽泣出声,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今夜原本是想作什么来着,对啊,我本来是想□原非白,放纵一下我的灵魂,映下我的回忆,然后永远地离开这个红尘,离开所有人,然而我却抑止不住心上的悲伤,扑在他的怀中,尽情地号啕大哭,我泣不成声:“你当年既然口口声声说不对我放手,那为什么要放我走啊,你为什么要让那个暗神给我买身契,给我那幅图,为什么不让他带我去见你,你干吗要这样耍弄我啊,你这个混蛋。”
“你知道这一路上,我有多苦吗?你既然不要我了,为什么又要找我呢?干吗要发那个花西诗集,让我根本不能平静地生活?”我狠狠捶打着他的口,他没有抱怨我会将他打成内伤,只是紧紧抱着我,他的腔也在剧烈地颤动着,却默默地承受着我的暴力。
我挣扎着抬起哭花的脸,对他吼着:“原非白,你知道你把我害得有多惨吗?你要道歉。”
原非白面色惨白,哀哀地看着我:“对不起。”
我愣了一愣,还真没有想到天下最骄傲的踏雪公子真得会说出这三个字,原本继续要发的火就堵口,一时没说出口来,他却拉着我来到洗脸架前,绞了把毛巾,帮我细细擦了擦鼻子,毛巾上全是血,可能是刚才那顿吼把鼻血又冲了出来。
估计我刚才对他又打又吼的,跟个母夜叉似得没区别了吧!
心中万分懊恼间,自己抽了毛巾到镜台洗了一把脸,抬起脸时,原非白出去了,我正难受间,他又拿着一瓶药进来了。
他给我鼻子和眼睛又上了药,动作轻柔细致,同刚才完全不一样。
“你还是老样子,身子骨这么弱,可一定要小心些。”他静静地感叹道:“眼睛周围的肌肤偏嫩些,现在哪怕是胭脂也会对皮肤有伤害,就这一次了,三个月后,再往伤口上画画吧,。”
我微点着头,心中又有点委屈,明明是你撞我流鼻血的!
真不解风情!我画画还不是女为悦已者容嘛,真得一点也不贴,还跟以前一样。
窗外传来三更鼓,这一晚上就快过了,我怅然若失地看着他帮我细细包扎着伤口。
我这么想着,他手头的工作作完了,我偷眼瞅他,不想他那双凤眼也对我凝望着,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局促,他飞快地收回了手,我缩回身子正襟危坐,于是我和他面对面站着又默默地凝望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我扁着嘴开口道。
“你。”不想他也同时开口道。
我们闭上了口,然后又异口同声地说道:“我。”
我们只得又闭了口,我忍不住又笑了,他看着我也笑了,烛心又爆涨了一下,忽明忽暗地映着他绝代的笑颜,我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他向我伸出手来,摊开洁白的掌心,坚定的目光如万年秋水,柔情翻涌,我的心魂霎时溺毙其中。
如受蛊惑,我鼓起勇气,慢慢向他走去,再次轻轻伸出手来,指尖与指尖慢慢碰触,他的大手覆上我的,最后紧紧勾缠。
我酸酸楚楚地扑进了他的怀抱,侧过脸来倾听他激荡的心跳,泪水悄悄的滑落,我颤声道:“我恨你。”
“我知道。”他在我耳边低低说着。
我抓紧他的衣袍:“我好恨你。”
“我知道。”他还是苦涩地喃喃说着。
“原非白。”我把我的脸埋进他的怀里,一遍遍地呢喃着他的名字,最后哽咽道:“原非白,我爱你。”
他浑身震了震,更加紧地抱住了我,细密的吻笼着我的耳垂:“木槿。”
我抬起头来,隔着我的泪花,看着他大声说:“我爱你,原非白,虽然你爱过锦绣,又和锦绣联手骗我,虽然你拆散了我和原非珏,可是我还是爱你啊,原非白,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我才变成男不男女不女那么多年的,你知道吗?原非白。”
“傻木槿,”原非白的凤目闪亮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彩,对我柔柔笑着,只觉他的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连带我看到了他的心也在欢乐地笑着:“我都知道的,傻木槿。”
他的唇覆了下来,辗转反撤,我紧紧他,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大海中飘浮的木板,又宛如我此生的甘露,无法放手。
我沉溺了,等我惊醒时,他已横抱起我,将我抱上了象牙床,那张我们曾经互相伤害的床上,他细细地吻着我的脸,衣衫不知不觉滑落,他那修长冰凉的手,轻扶上我微烫的肌肤。
“非白,你的身子好冰。”我呢喃着他的名字,攀着他的肩头。
人初静,月正明,纱窗外玉梅斜映,
梅花笑人休弄影,月映槿枝露羞颜。
这一夜,我心中的长相守终于为我吟唱了最美的歌。
他完全没我想象中那般技巧熟练,一如少年时代的吻一般青涩,我和他两个很有默契地没有点任何火烛,黑暗中我感到他的手,他的身都在发着颤,以至于一开始怎么也无法成功地进入我的身,他喘息粗重起来,汗水滴落在我的前,我也万分赫然,却又对他的苯拙感到一丝欣喜。
我对他微笑着,抬起手抚上他的唇,细细他他光洁的后背,摸索着他灼热的——,引导着他慢慢进-入我的身-,与我完全地。
好热,好像我的灵魂也着起火来,欲-火中的原非白斯文不再,那绝世的温笑也隐在黑暗中,仿佛变成了一头兽,月光下他汗淋淋的身发着神秘的光,不停地着我的身-,他慢慢适应了那火热的激情,极度的冲击,他的手游走在我的身,一次又一次地引燃着我的激情,也不停地折磨着自己……
窗棂外的天空隐隐开始泛白,我与非白紧紧相拥,我们面对面喘着气,他却依然没有停歇他的爱-抚,终于我的泪水滑落,低声对他嘤咛着无力再承受,最重要的是,他的伤才刚刚愈合,然而他却吻去我的泪珠,在我的耳边绮旎地低喃着:好木槿,你可知比死亡更可怕的便是这分离的煎熬,我盼了你整整九年。
有话要说:我这篇HI章初稿写于2009年初,这两日终于续上了,并丰富完整,确然无论如何,各路强悍的粉丝们必会拿着西红柿,烂菜叶子,板砖等着我呢,故而这就顶着钢盔下了,欢迎指出错别字,和剧情不合理之处,欢迎观赏浮生论缱绻系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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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是又有读者投诉,各位亲哎,不带这样打击报复的哎,为了大伙别再举报了,他完全没我想象中那般技巧熟练,一如少年时代的吻一般青涩,我和他两个很有默契地没有点任何火烛,黑暗中我感到他的手,他的身都在发着颤,以至于一开始怎么也无法成功地进入我的身,他喘息粗重起来,汗水滴落在我的-沟间,我也万分赫然,却又对他的苯拙感到一丝欣喜。
我对他微笑着,抬起手抚上他的唇,细细他他光洁的后背,摸索着他灼热的欲-望,引导着他慢慢进-入我的身-,与我完全地契合。
好热,好像我的灵魂也着起火来,欲-火中的原非白斯文不再,那绝世的温笑也隐在黑暗中,仿佛变成了一头兽,月光下他汗淋淋的身发着神秘的光,不停地进攻着我的身-,他慢慢适应了那火热的激情,极度的冲击,他的手游走在我的身,一次又一次地引燃着我的欲-望,也不停地折磨着自己
窗棂外的天空隐隐开始泛白,我与非白紧紧相拥,我们面对面喘着气,他却依然没有停歇他的爱-抚,终于我的泪水滑落,低声对他嘤咛着无力再承受他的欢-爱,最重要的是,他的伤才刚刚愈合,然而他却吻去我的泪珠,在我的耳边绮旎地低喃着:好木槿,你可知比死亡更可怕的便是这分离的煎熬,我盼了你整整九年。
天亮了,一向浅眠的我渐渐醒来,从非白的臂弯里悄悄起身,撑着上半身细细看他,刚从欲海中休憩的非白看似平静地熟睡着,绝美如昔,可是眉头却微皱,他在想些什么呢?
他的肩头昨夜在欢海间挣来,我急急地下床又给他补扎了一下,比起素辉的手艺,绑得略有些像馒头,但好在不再有血丝渗出。
我轻轻替他拉上被子,刚刚下床,酸痛险些站不住,赶紧扶住拔步床的柱子。
我脸上微赫地回头张望,可能是压着馒头肩膀了,丝幔间的他翻了个身,继续甜睡着。
我穿上衣物,轻轻打开门,外面立刻闪出一人,却是素辉,他看到出来的是我,似乎有些惊讶,刚要开口,我立时捂住了他的嘴,一指屋里,素辉立刻会意,我又对他指指外面,示意他到别处去说话,
来到梅苑,当值的陌生武士看到我同素辉在一起,便躬身走开了去,我对他一笑。
他长叹一口气“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们俩可总算在一起了。”
我脸上红了一阵,他又忽地拧了我胳膊一下,我啊地轻叫了一下,不解地看着他,他却气呼呼道:“永业三年你骗我送簪子给三爷,可害得我好苦,这九年来我就一直想着要再见你报这仇。”
他昂着头,气鼓鼓而得意地看着我,好像小时候同我斗我轻笑出声,却和素辉一样,眼眶深深湿润了:“当年情势所逼,你也明白,我不能拉着你一起陪我死,好在我们都还走运,好好站在这里,又能说上话。”
我拍拍他的肩膀:“素辉,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素辉低低道:“还好,只是觉得对不起我娘。”
想起三娘,心中也是一堵:“三娘葬在那里了呢?”
“后山,”素辉难受得说道:“木丫头,这两年你吃了很多苦吧。”
我笑着摇摇头,望着朝阳初展,映着梅树古质虬劲,我只觉得一阵恍惚,多像八年前我每天醒来看着那朝阳。
我在厨房里忙着,后面忽然闯进披头散发的原非白,他一下子抓紧我的手,满脸惊慌和怒意:“你。”
我不慌不忙地甜甜一笑:“怎么还没有梳洗,我在给三爷做早餐呢。”
他一愣,脸上浮上薄晕,松开了我的手,我依然笑着,抚着我发红的手腕,他看在眼中,凤目现着愧意,轻上我的手,替我,低低道:“早上不见你,还以为你又要离我而去了。”
“木槿一直想为三爷准备一顿早餐,原来三爷心中不喜欢哪?”我低头轻轻道。
害羞地偷偷查看非白的脸色,他的眼中闪过狂喜,一言不发地双手一紧将我带入怀中。
我的双臂紧紧地圈着他,只听他慢吞吞地低低说道:“我只是担心晨寒露重,对你的伤势不好,你可还好吗?还痛吗?”
“伤口好多了,不痛了。”我对他笑着,可是他的凤目一径看着我,嘴角微勾,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云雨之事,我一下子感到血上涌了起来,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你真可怕,好像这几年你没有碰过女人似的。”
非白的低笑传来,他笑道:“我也知道,你可知这几年,我总是梦见你,可是一醒来,我的怀里还空的,我几乎要以为这一次我又做梦了呢,可是床上明明还有你的香气,还有”他的表情有了一丝恍惚,我的脸彻底成了一只熟透了的蕃茄。
他吻上我的面颊:“为什么我还是没有拥有你的实感呢。”
“傻瓜,我不是在你身边吗?”我吻上他的脖子:“我都能听到你的心跳,你可听到我的唉?什么东西糊了。”
我一转脑袋,却见荷包蛋糊了,我赶紧挣开他,把那只糊了的蛋放在盘子里,又往里锅里放了油,正要却取另一个蛋,却见原非白站在那里,凤目追随着我:“三爷先去梳洗吧,我马上就把早饭给端来。”
他摇摇头,对我柔柔笑道:“我等你。”
我的心上柔情涌动,便替他搬了竹椅子,将他摁下:“来三爷,咱们排排座,等着吃果果吧。”
他有些迷惑地看着我,但还是乖乖坐下,我偶尔一回头,却见他一身名贵的雪白缎子,坐在油腻的小厨房里万份突兀,还像个小孩似的披着头发,满面微笑地看着我忙碌的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柔情温暖,仿佛我这一生就在等这一刻一样。
我煮了些清粥,做了几个荷包蛋,抄了个黄瓜,蒸了个馒头,我举起托盘,转过头来笑说:“三爷,我弄完了,咱们回去吧。”
他富有兴味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笑着陪着我回到赏心阁,我有些担心他会吃不惯我做的早饭,却见他津津有味地啃着,我痴痴看着他,他笑问我:“你为何不用呢?”
我诚实地说道:“我喜欢看你吃呢!”
他掰了一块馒头往我嘴里送,我张口接着,咬住他的手不放,两个人笑作一团,这时两个青衣小婢端着铜盆和毛由进来,左首那个小丫头正是薇薇,看到我们互相嬉笑着喂食,有些不可思议的目瞪口呆,我赶紧站起来,端过来说道:“今天让我来伺候三爷吧。”
薇薇的眼珠子机灵地一转,脆生生地说道:“是,夫人。”
她拉了拉旁边发呆的丫头退了出去。
我伺候着原非白梳洗,为他绞毛巾,他擦着脸,然后我笑迷迷地递上毛巾,又拉他到镜台前坐下,一切就像在昨天。
记得以前刚作他的近侍丫头时,我总要感慨一番,非白的头发像墨玉一般,可是今日翻开头发,却发现了很多白发,心头不由一酸。
这几年我做男人对于梳头也越来越有心得了,一会我替他在头顶绾了个髻子,目光移向镜台上,只有几支玉簪,他果然还是只喜欢玉簪,我便拿起桌上那支用镶金补的那支长长东陵白玉簪给他簪上。回看铜镜,却见他的凤目潋滟地瞅着我,我趴在他的肩上,双手从后面圈住他,笑问:“三爷,木槿梳得好吗?”
“好,我最喜欢木槿梳得头了。”他在镜中看着我低低说道,漆黑的凤眸有着一丝媚惑,十指与我勾缠,低声道:“这莫不是梦吧。”
他忽然转过身来,我惊呼中已将我挪到他的腿上,急切地吻铺天盖地下来,好像要证明这不是一个梦,而我却在他满是龙涎香的吻中再次沉沦,又温存半日。
用过午饭,他本待拉着我逛着后山,未及出门,却听到苑子里七星鹤的欢叫声,好像有人进苑子的警报,我紧张起来,难道是原清江?
非白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对我笑着摇摇头:“莫怕,此刻父王正在洛阳陪陛下过上巳节。应该是韩先生来了。”
他吩咐韦虎守着我,自己便前往品玉堂。我便信步在莫愁湖边散步,站在老梅树下远眺对面的湖光山色,深深地吸了一口西枫苑里饱含梅花的香气,神清气爽,想起昨夜的缠绵,心中一片柔情。
粼粼波光反射入我的眼,正映着对面山腰处一片嫣红。
韦虎在我身后躬身道:“夫人大伤未愈,我们回去吧。”
“韦壮士,那是樱花林吧。”我收回了我的视线,对他笑着:“我想去看看?”
我微笑地看着他,他凝视着我许久,微叹着点点头。
樱花怒放,蜂蝶戏舞,我让韦虎守在林外,痴痴地站在芬芳的樱花雨中,脑中闪过非珏的笑颜:“木丫头,我记得你是在这樱花的树下告诉我你的名字的,对吗?”
其实非白早就知道非珏练那无泪经,会忘了我,所以永业三年那年中秋之夜,他对我说非珏迟早会妻妾成群,等他回突厥他早已不记得我这个丑丫头了。
一只野灰兔被我惊动了,奋力奔向一棵灿烂的大樱树,惊慌地一转弯不见了。
我走到那棵最大的樱树下,想起来了,就是在这棵大樱树下,非珏羞愤地将阿米尔他们踢下树,然后红着脸地对我看了半天,往事如潮,似樱雪飞舞。
我走到大樱树下,掏出酬情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下挖了一会儿,取出一个满是泥土覆盖的楠木盒,里面是两块干干净净的白鹅卵石,两块各自歪歪扭扭地刻着花木槿和原非珏两个人的名字,那是原非珏在我的要求之下,我握着他施着内功刻的,当时握着他的手感觉就像是拿着一根电钻,我感叹这样的奇迹,所以故意刻得很慢,连带字也不怎么连贯,可他看不清,又不敢嚷烦,所以总是不停地问:好了么?木丫头,你别老捏着我的手,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
非珏,对不起,永业三年,我没有跟你一起回去,都是我不好,我轻轻地在心中说道:你虽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还在弓月宫中那样的羞辱我,可是我不怪你,你后来又机缘巧合,治好了我的眼睛,可惜却没有认出我来,看来我俩终是错过,而我永远永远会记得你的好,若再有来世,你一定不能忘了我,而我也一定会跟你走。
我把两块鹅卵石又放回金丝楠木盒中,然后又放回原处,将泥土盖上。
可能附近有窝小兔,那只跑走的野灰兔又从大樱树后折回来,离我一米远处,谨慎地看着我。我对她笑笑,正要伸手去捉它,它忽地受惊逃走了,我惊回首,却见眼前正站着一个目光极犀利的长须美髯公。
我心中微讶间已聚起精神,慢慢站起来,微微福了一福:“见过韩先生。”
韩先生微还一礼:“很久不见了,木姑娘。”
他礼貌地客套几句,并未像素辉和韦辉一样称我为夫人。
“其实,”他叹了一口气,叹笑道:“老朽应该称您为君老板才对。”
“其实,”他叹了一口气,叹笑道:“老朽应该称您为君老板才对。”
他的话中有话,连傻子也听出来了,我谈笑道:“看来韩先生有话要对木槿说。”
“夫人若真为三爷着想,就不应该回来。”他冷然道。
“请韩先生放心,木槿只是挂念三爷的身,是否一切安好。“我没有想到当年如师长般温和的韩修竹会这么直白地赶我走,所以有些难受道:“韩先生就如此地不信木槿吗?以为木槿回来是害三爷的吗?”
“那么在木姑娘心中,这紫园是什么,是女儿家的嬉戏之所,来去自由么?”韩修竹忽然措辞严厉起来,“在木姑娘心中,三爷又算什么?三爷不是您和锦妃娘娘的玩物!”
“这话怎么说?”我冷冷地看向他。
“当年的锦绣姑娘若非有三爷提携,如何能有机会入得了王爷的青眼,成为今日的锦妃娘娘,可惜人心难测,一旦登上高枝,便贪慕虚荣,背信弃义,甚至逼迫旧日恩主,若用寡廉鲜耻四字,实在算轻的了,”韩修竹冷冷道:“木姑娘是锦妃娘娘的妹妹,又是大理皇储的外室,修竹如何能放心让木姑娘来照顾三爷?即便我等相信木姑娘,木姑娘难道就愿意同亲妹反目,与亲生女儿,亲亲丈夫恩断义绝?”
“想想当年三爷为姑娘所累,有多少义士为三爷尽忠?我等好不容易反败为胜,使得花西夫人同三爷的□为天下传颂?夫人若真为三爷着想,便不应该回来啊,”他长叹一声,看着我的眼中精光毕现:“为今之计,老朽以为,夫人应择日回到大理皇宫,效仿当年西施义举,稳住段太子,暗中相助三爷,便如这过去九年一般……只要等三爷成就大业,哪怕主公下了格杀令!老夫承诺,必会想法子使姑娘再次追随三爷身边,何如?”
再次追随,说得真好听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已经不是单纯的“红颜薄命”那么简单,现在的花西夫人就是女子守的一种传奇,再经过政治上有意无意的渲染,上升到一定高度,便是当世各位枭雄作为家臣忠诚教育的经典案例,当时的临州城城主江举面对东吴张阀的吞并,便曾经这样对他的谋臣说过:如花西者,妇人尚知忠义,以死询主,况汝等士大夫之流。后来江举兵败于张之严,便命人斩杀了所有的妻妾儿女,并自己的家臣焚城殉国,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以我这种姿色能有机会像西施一样去媚惑敌人,不仅如此,看样子这几年我的下落对于他,应该说他们,这些原非白手下这些忠诚的家臣都知道,连带那个不见天日的司马遽都知道我在段月容的保护之下,可是没有人去通知原非白,因为没有人想让原非白再为我而犯傻,原非白三个字,在他的追随者眼中,甚至在很多对手的眼中都已经神化了。
“在韩先生的心中,女人是什么?难道永远只能做为政治的牺牲品,没有感情的工具吗?”韩修竹一愣,我接下去说道:“当年的锦绣为什么会背弃爱情,想必是韩先生偷偷找过她,然后听了这番韩先生这番话吧,也许有一天三爷真能荣登大宝,只是可曾想过他的心可能早已千疮百孔,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幸福了。”
“我对锦妃只是说了道理而已,这是一个乱世,即有像锦妃娘娘,宋驸马这样的诈之人,亦会有像三爷那样的真龙降世,他命里注定是为百姓造福,结束这个乱世而降生的,他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韩修竹殷殷地对我说着,最后提高声音斩钉截铁地庄严道:“三爷不能只为儿女情长而活,他必须为这天下作出牺牲,如同我等拿出全部身家,誓死追随他一般。”
我震憾于他的忠诚和决心,这乱世之中,有多少像韩先生韦虎这样勇士谋臣,以一身血之躯,可歌可泣地成就了主公们的霸权之位,忠心耿耿地谱写着战国最嘹亮也是最值得尊敬的歌曲。我没有任何一个借口来反驳他,哪怕我得到了原非白全部的爱恋,却不能贪心而自私地取走他全部的付出,韩修竹说得对,命里注定他不是我一个人的,他甚至不是他自己的,他是属于天下百姓的,这个道理我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请放心,韩先生,”我对他笑道:“我一定会走的,不会给大伙带来任何麻烦,可是我只是想给三爷一个美好的回忆,既然他同我一样注定今生不能同最爱在一起,就留个彼此一个美好的念想,。”
我离开樱花林的时候,韩先生还站在里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夫人其实不必太在意韩先生的话,”韦虎似是揣磨了半天我的脸色,踌躇半日方小心开口道:“小人觉得韩先生多虑了,一直把三爷当孩子,只是小人看三爷自有道理。”
我对他低低道了声谢,回到了赏心阁。
晚上,我换了身顾绣的银缎对襟背心,备下酒菜,等着非白回来,可是非白到很晚才回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我热情迎上去的时候,他却冷冷地坐在桌上不看我一眼。
我便吩咐薇薇将饭菜热一热,他却冷冷道,已经在紫园用过了,然后转过身背着双手,隔着楠木梅花缠枝的窗棂,向漆黑的远山细细地看了一会。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着他,脸贴着他坚实的后背,心想以后恐怕便没有机会这么抱着他了。
“听说你今天去了后山的樱花林,”他微侧头:“你去做什么了?”
“散个步罢了,有韦壮士跟着呢。”
我听到他的腔微颤,只听他轻松笑道:“你跟樱花林还有非珏说什么了吧?”
我嘿嘿傻笑着:“秘密。”
他背着我淡淡地笑了下,转过身来,然后我意识到我开错玩笑了,因为他的凤目一片暗沉,而且扫了我一眼便开了去,我的心中一滞,他淡淡道:“我猜你是在对他说,你不怪他忘了你,如果当年能跟着他一起回突厥了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的眼中已是一片冰冷:“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九年我会不会忘了你?如果我忘了你,你会不会难受成这样,恐怕是开心得了不得了吧。”
我却感到一阵害怕,缩回了双手,有点不知所措,他看在眼里,冷笑一声:“你不要拿我同他比,木槿。”
我低下头,心说,明明是你自个儿在拿来比,这又算什么?
“也不要拿我同段月容比,”我猛然一抬头,他早已揽我入怀,粗暴地攫着我的双手,眼中满是厉芒,夹杂着痛恨和嫉妒,没错,是深深的妒,切切的痛,看得我没来由得心凉了起来,我狼狈地躲开了他的目光,害怕地去开门叫人进来,他却一把将我拉了回来,推倒在床上,用力过猛,我的左手撞得有些疼了,而他的左肩明显有血丝渗出,我咬着嘴唇,看着他贴近我的身,狠狠地吻了下来,粗暴地撕开了我的衣襟,他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肌肤,熟炼地着我的。
我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窗棂被夜风吹开,偶而有梅飘进窗内,洒落在非白和我□的肩上,房里弥漫着一股妖治霓的香气。
我们闷闷地躺在床上,非白无波地吩咐了一桶热浴水,然后示意我进去,我抱着酸疼的身子起身,低头道:“三爷先洗吧,我让薇薇来伺候你。”
刚到门边,非白已一个箭步窜来,将我扔进水桶,我爬将起来,他也跳进桶中,我立刻跑到另一头,他阴着一张脸,冷冷道:“你怕什么?”
我摇头道:“非白,我不怕你,只是不喜欢这样的你罢了。”
他哦了一声:“这样的我?你又喜欢怎样的我?莫不是要我像段月容一样,整日扮个女了来哄你高兴,你便喜欢了。”
他满腹恨意地看着我,我抬起头,望了他许久,心中冷到了极点,今天早上的幸福宛若镜花水月一般,忽觉与他携手共老实在是痴心妄想,九年前的原非白本就是喜怒无常,而这九年的离别要令他如何地猜嫉呢。
望了他天人般的容颜许久,终是失望地垂下了眼敛,沉默地脱去了衣衫,然后默默地走过去,轻轻地替他解开了衣衫,非白的眼神柔和了下来,轻轻抬起我的脸来,痴痴道:“木槿,你可知我有多恨这九年,多嫉妒段月容,我被困在暗宫的日日夜夜,心里一遍又遍地想着,此时此刻,谁抱着你,他在对你做什么?我就会变得发疯,发狂,发痴。”
他再次进入了我的身,比方才要温柔许多,却依然疯狂而霸道,这一夜他的肩膀又挣开了伤口,鲜血滴到我的前,他却□更炽,全然不顾。
五更天,我偷偷起身,替他掖上被子,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看了他许久,然后悄然走出屋外。
有人在屋外巡逻,见我行至中庭,一人闪出来:“木丫头夫人怎么没有歇息?”
我抬头,原来是一身劲装的素辉,我对他微微一笑,他疑惑地看看我,又回头看看赏心阁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问道:“昨天我听到有动静,你和三爷昨儿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笑着摇摇头,他正要再说,忽地动作一僵,停在那里,从他背后闪出两个人影来:“主子,您没事吧?”
来者一人气宇轩昴,书生装扮,面容俊俏,另一人光光的脑袋上烫着戒疤头精瘦,目似流星,正是齐放和兰生。
我点点头:“今儿早上就看见小放的信号了,咱们快走吧!”
齐放同我几个翻跃已然到了宛外,我们行了许久,到一树丛中牵出两匹马来:“主子,朱寅在山下守候,到山下就没事了,我在西枫苑的井里下了迷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天开始放晴,山下隐约可见正是我那另两大长随,朱寅和沿歌迎了上来。
我们出了西安地界,正要取道东南,却见几骑飞奔而来,迎面正是原非白,我的心沉了下去,齐放面色严峻,我对他笑笑:“不用担心,小放,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下了马,原非白也下了马,向我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我:“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微笑如初:“回黔中。”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坦率,在那里一滞,然后怒气上涌:“为什么要回黔中,你是我的夫人,理应同我呆在西安。”
“不,白三爷,”我谈笑着:“你的夫人花木槿已经死了。”
“胡说,你好好活着。”
“白三爷,如果你让木槿活过来,你可知你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吗?你的敌人会拿花西夫人失贞的事还有她同段氏的女儿来攻击你,污辱你,你会受不了的,我也受不了,你会把这怨气发泄到我的身上,就像昨天,最后我们就会像谢夫人和原候爷一样,互相伤害,变成了一对怨偶。”
非白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愣在那里,我的泪水随风,走近他:“这几天,我都过得很幸福非白,可是我知道我待在你的身边我会恨你的,我们俩一开始就是错的,我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不该带着锦绣来紫栖山庄,不该来西枫苑做你的丫头,更不该遇到你,最不该的是爱上你。”
“木槿,”他抓住我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眼神凝滞成一片惨淡。
“你放心,今生今世,木槿的身心都是三爷的,至此分手,莫问也罢,木槿也罢,都会在黔中孤独终老,我也会倾我财力,助三爷成就大业,可是我再不会见你。”我望着他定定地说道。
他站里不说一句话,死死地看着我还是不放开我,我摸出中的酬情:“三爷既不愿放木槿走,那就赏木槿一个痛快吧!”
我递上酬情,原非白愣愣地接过酬情,眼中闪着奇怪的光芒,仿佛看着一条毒蛇一般,渐渐地他松开了我的手,我看着他了酬情,一片银光闪耀着我们大家的眼。
我的家人在东面大叫着:“主子,快回来。”
原非白的家人在西面齐齐地跪在黄土中,苦苦哀求:“三爷息怒,求夫人给三爷陪个不是,跟三爷回去吧。”
我对素辉和韦虎笑道:“以后,三爷就靠你们照顾了,韦壮士,素辉,对不起,永业三年我让你们为我吃苦了。”
我又转回头看向我的家人,雾气涌上我的眼:“多谢各位这么多年来对莫问的照应,莫问就此谢过,只是这是我与三爷的事,请大家莫要手。”
我回过头,原非白还是看着我,我上前一步:“三爷,我是不会跟您回去的。”
我仰起头,淡淡地看着他。
许久,却听到非白一声叹息:“木槿。”
他对我笑了起来,无限沧桑悲哀:“你说得对,我们俩一开始就是错的,你根本不该爱上我这个不详之人,那么我呢?我为何要生在这世上,为何要是原家的人,为何要遇到你呢?”
他的脸色白得像鬼一样,气是嘴唇也颤抖了起来,他依然笑着,可那笑容却愈加惨淡了起来:“我等了你整整九年,如今却要我来选,放了你还是杀了你?花木槿你好狠的心啊不亏是江南财阀的大老板,君莫问。”
我心如刀割,泪流满面,泪眼中的白衣身影一片模糊。
只听他对我冷笑数声:“罢,罢,罢,我原非白今日就成全了你,让你我永世不会再见。”
他说罢,便决然举起匕首刺下,我闭上了眼,众人的惊呼中,一片的液溅到我的脸上,血腥味扑鼻,可是我却没有丝毫地疼痛之感,却见原非白口吐黑色的鲜血,颓然地同那柄酬情一起跌落在黄土之中,血涌如墨梅怒放,不断地漫延在他的白衣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我放声尖叫着,抱住了他的身,狂呼他的名字。
身后的韩修竹流满面地过来,疾点非白前的大,他的前襟早已被血浸红了,双目紧闭,面色如纸。
他的一只手紧紧的拉着我不放,连韩修竹和素辉也掰不开他的手。
这时林老头骑着一匹毛炉,飞奔来到近前,一下子推开了所有的人,把了一会儿脉,痛心疾首地对朱英他们道:“你们这群人,他重伤未愈,加上宿毒未清,你们都疯了吗,有这样逼人的吗?”
他可能以为是齐放他们要带我走,而逼急了原非白。
韩先生长叹一声,并没有辩解,只是命人赶紧扶原非白回西枫苑,他流着泪颤声道:“夫人还是先跟三爷回去吧。”
这是韩修竹第一次称我为夫人,可是我却辛酸得要命。
一轮红日蓬勃欲出,照见这人世间多少无奈。
西枫苑里一团乱,林老头在赏心阁帮非白诊治,我就站在旁边,只因即使在昏迷之中,原非白也始终不愿意松开我的手,然而明明他方才说要放开我的。
我这才知道,原非白这几年因为服用了过量的流光散,毒於之气便沉淀在五脏六腹之内,且长年忧思,急淤于心,身便每况愈下,加之汝州战场上我那一剑,没伤到筋脉,不过伤口深,离心脏近,不能移动,一动就会钻心疼,本来林老头嘱咐原非白且不可那么早事,可是原非白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强厉,这个伤口被扯得更大,牵出那些陈年旧疾。
林老头尽量委婉地陈述着,他没有看我的眼睛,我感觉事情不是像他说得这样简单,果然兰生冷冷地看了一眼原非白,冷声直白道:“林老头,你就直说,原非白再这样下去,恐怕是灯枯油尽,熬日子吧。”
林老头瞪了他许久,成功地看到我的脸垮了下来,只得对我叹气道:“夫人,三爷他,其实身子骨非常差,想必韩修竹他也知道,此人乃我多年旧识,老朽想许是他对夫人和三爷都说了些什么,他其实也是为了白三爷好,想着夫人走开,白三爷便能心无旁鹜地去打天下,,只是方法用错了吧。”
我听了泪流不止,滴在非白始终握紧我的手上,心中无限凄慌。
素辉走了进来,给我端来一杯燕窝,我疲倦的摇摇空着的手:“小放他们呢,韩先生没有为难他们吧?”
“别担心,我安排他们安顿下了,两边都交过手,也算旧相识,我刚去的时候,韩先生还在同小放说金谷真人的事,韦虎同朱英在切磋武艺呢。”
半夜,非白动了一下手,我轻轻拿了湿巾润了润他干燥的唇,轻轻唤着:“非白。”
非白又动了一下,睁开了迷离的眼,看了看四周,凤目的矩焦转到了我的身上。
看到他醒来,我如释重负,正要叫人,他那漆黑的瞳也在黑暗中看着我:“你……还没有走。”
然后他看到我的手,似是慢慢想去晕过去以前的故事,便面无表情地渐渐松了手。
我复又坐了下来,他的手还是拉着我的,我抹了一把眼泪,问道:“非白,你渴吗,我给你端些水来。”
他吃力地摇摇头,看着我又低声道:“别走。”
我点点头:“我不走,你别担心了。“
他看了我一阵,我别过头,躲避着他的目光抹了一会眼泪,再转过头去,他还是一霎不霎地看着我,我又问道:“伤口疼吗,我叫林大夫进来好吗!”
我想挣开他的手,他却用了力气握住:“对不起!木槿!”
他使劲起身把我抱住,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满是晦涩:“我知道昨天我伤了你。”
“你知道吗,这九年来我最怕的是什么?我最怕的就是像昨天那样我会口不择言来伤害你,可是当我听韩先生说你在樱花林中悲切异常,我便不由自主地心中妒恨,想到这九年来你对段月容也一样的笑着,我就……”他越说越轻,慢慢地口中又流来滴满我的前襟,他的眼神开始涣散,颓然倒在我的身上,我大声呼救,韩修竹一干人闯了进来,看到原非白浑身是血地压在我身上,都吓得呆了一呆,林老头点了非白的道,又重新包扎了一下。
我摸上手腕上的红痕,一夜落泪。
二日来,我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非白,我沉默着,不提离开,也不对他惊心动魄的表白表示任何看法,只是一径沉默着,而非白大部分时间昏睡着,然而无论醒着还是睡着,他都紧紧拉着我的手,甚至当着我的面,对韩修竹和素辉说要好好保护夫人。意思是不让我走,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一日,林老头说原非白可以到院子里走动走动,原非白的脸色的确好了很多,我放心之余,林老头却称没人之机偷偷在我耳边悄声道:三爷和夫人须节制些,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脸早红透了,原非白却轻声道:“木槿,陪我出去走走吧。”
我抬起他的手,扶他站起来,叹了一口气:“三爷慢一点,小心扯痛伤口。”
他微笑地对我点着头,然而他的目光却似乎有些尴尬,竟然避开了我的目光,想起他的话,我也似乎有些局促,两人都专心致志地欣赏着那鹅卵铺就的九曲香径,慢慢地挪到了湖心亭,我规规矩矩地坐在离他一米远的椅子上,而他倚在香妃榻上无波地望着远处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唯有水声静淌,两人像认真上课的学生,一时沉默似金。
日头已上三杆,我放下一方的帘子,避开太阳直射入他的眼,然后拉了拉非白的衣衫:“三爷,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用膳吧。”
我转个身,想去招素辉过来帮忙,不想身后早已人影全无,非白悄悄地从身后环上我,细密的吻落在我的耳边:“木槿。”
他的一只手我的衣襟,着我的□,我不由一阵颤栗,另一只手却如灵蛇我的□,我轻唤出声,他咬着我的耳垂:“木槿,你好香。”
意乱情迷间,我的衣衫尽退,被他压在香妃榻上,我喘息地迎上他灼热的眼:“三爷,不要,大白天,而且你的伤。”
非白却用他的唇狠狠地堵住了我的嘴,进入了我的身,他的目光不再逃遁,中牢牢地锁视着我,男人的坚定现无意,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无边无际的热意和快意沁入我的灵魂,他低喃着:“木槿,叫我的名字。”
如受蛊惑,我哑吟着他的名字,他更奋力的,在极致的快乐中,唯有龙涎香混着两人身上汗如雨下,如中水中捞出。
我缓睁开眼,他静伏在我的前,大力喘息。
湖心亭中三面竹帘幽垂,微风袭入,冲淡了的气息,一股淡淡血腥漂了出来,我一抬手,果然非白左肩上的伤被挣开了,我赶紧推开他,披了件衣赏,熟练地箱倒柜,找出了纱布,我拿了汗巾微微擦拭着他健美的身,
拆下他的染血的纱布,换上新的。
“三爷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了,我都说了不要了。”我心疼地叹了一口气,却见他笑意盎然,猛然止住了口,却见他眉眼舒展,他在手上用了力,含笑地紧紧搂着我。
我的脸上烧了起来,他却低低地笑了,双手不老实地摩挲着我的,旖旎道:“以后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以后以后
我又沉默了下来,按下他的手,将纱布打了个结,再抬头时,非白的笑容消失了,他攥紧了我忙动忙西的手,沉沉道:“你为何不答我?”
我别开脸,依然无声,他抬起我的脸,目光中闪烁着怒气和惨淡,沉声道:“看来你还是要回到段月容那里去。”
我淡淡一笑,迎上非白的目光,坦然道:“非白,我确实想回到段氏那里去,但绝非你想得那样,这八年我虽为段氏理财,但我从来没有降服于段太子,但是段太子对我确实很好很好。”
我抽回我的手,为他披上衣裳,缓缓地说起了这几年的遭遇,从我离开暗宫以来的一切,除了夕颜的身世和君家寨祖先的秘密,都如实友告。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放过他的任何细节,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坦白,我走到亭边,扔下些许鱼食,湖中金不离跳跃着,有一条的金不离跃起有一米多高,在夕阳下耀着金光灿烂的长蛇身,甚是壮观,再回头时,他已隐去了任何表情。
我对他温柔地无声而笑,他也无声地看着我。
“好了,三爷,”我忽然感到舒心了起来,对他笑着伸了个懒腰:“木槿还是那句老话,我并不适合帝王豪门那勾心斗角的生活。”
“不要说了。”他忽然暴喝出声,满是难受地看着我:“你休想离开我”
“三爷,花西夫人早已死了,我虽未降过大理段氏,但的的确确失身于段月容,三爷你如何能堵那悠悠之口?”我背对着他理着衣衫,不让他看到眼中的泪花:“无论是三爷也好,木槿也好,我们都有了最美好的回忆了,不是吗。”
“其实命里注定,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呐呐道,回过身来,早已隐去了泪花,换上一幅柔笑:“木槿要谢谢三爷,木槿到死也不会忘记这几天三爷的恩宠的。”
这几天,我陪着非白,在湖心亭小楼里,而他却只是揽着我愈加沉默,洁瑜无暇一般的人却仿佛忽然之间没有了生气,唯有夜凉如水间,他的似火,长指拂过我的身躯,不停地唤起我的热情,仿佛要映证我是他的,永远不会离去。
又过了一日,朱英却称非白午睡之际,悄悄叫醒我,躬身道:“太子人虽在真腊,但皇上今年的身有点报佯,太子亦会速战速决,可能就此放过真腊,不过要些许进贡,派辖道司驻收真腊,便回叶榆,已派了蒙久赞在泸州做了完全准备,不知君爷何日动身。”
“什么完全准备?”我看了看平时酒红鼻子,如今却满目明亮警醒的朱英奇怪地问道。
朱英垂目以传音入密道:“皇架将于不久崩,现宫中禁卫军由洛洛贵人所掌,幽卓朗朵姆与太子于内宫,太子妃已修书家兄,即日来朝,界时恐各部叛乱,是已蒙久赞在泸州迎架,可即日登基。”
我大惊,心想段刚老爷子那样刚强的男人终久要迎接死亡吗?
我继续问道:“你如何肯定我会跟你回去?”
朱英跪倒在地,正色道:“我本山中渔樵人,若非太子相救,早已同亲族葬身火海,这六年来跟随君爷身边,君爷聪慧机敏,惊世之才,朱英心顺诚服,唯君爷心地良善已极,君爷即便能抛下相处多年的亲随仆从,如何能放下夕颜公主啊?”
我凝神细听,从不知这个一向里醉熏熏的朱英有此等见识:“你家主子选的人果然是万里挑一。”
朱英的头垂得更低:“小人不想逼君爷,请君爷见凉。”
我回首看了看,帘内无声,长叹一声地:“就在这几日。”
朱英抬起头来,面露喜色,点头隐于花从。
天边一抹残阳似血,仿似我内心的一道口子。
非白悠悠醒来,我已含笑为他端上我做的糕饼点心,非白先是一愣,然后欣喜异常:“这不是鸡心饼吗?真想不到你还记得?”
我笑道:“那还不快尝尝,我都很多年没做了,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呢。”
非白取了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一阵激动:“就是这个味,我和父王遍请天下名厨,也做不出来。我都以为这一辈子再也吃不到娘亲的鸡心饼了。”
我还让素辉和韦虎也进来,素輝一尝热泪盈眶:“我娘死后,就再也没有吃过鸡心饼了,木丫头,你回来了就好了。”
我的笑容僵了僵,只是拼命往他嘴里塞饼,就像小时候同他打闹一般,偷眼望去,非白虽看我们笑闹着,凤目却了无笑意,心中不由一痛。
忽然门外的七星鹤乖戾地叫了起来,我赶到门外,却见几只七星鹤被利箭射穿身,跌入莫愁湖中,莫愁湖中几条巨大的金不离也不停地翻腾在碧波之上,谨慎地浮面看着。
原非白冷然道:“是父王架到了,看这光景,开道的必是司马,他向来恨七星阵法。”
他转向素辉道:“你快去知会死士,全部放下武器恭迎主公,万不可阻挡。”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喧哗便起,一个声音高声叫道:“西枫苑的人好生大胆,候爷在此,还不快退下。”
我呆在哪里,手一松,鸡心饼掉在地上,碎成一堆粉屑。
狗声狂吠间,原非白已沉着叫素辉为他换上衣衫,他对我微微一笑:“莫怕,一切有我,”我怔住了,却见他唤着薇薇:“蠢奴才,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替夫人更衣,迎接主公大架。”
薇薇替我换了身湖色水纹裙,帮我收拾了一下头发,我多年没有梳髻,这几天同非白在一起,也仍是梳一个长辫子,时间不及,我便拢拢头发,随非白走了出去。
一时间西枫苑中灯火通明,从赏心阁门口一直到梅苑的林子前头,站满了面容严峻的仆从武士,但人人皆挺直了身子跪倒在地,双目垂地,听不到一丝喧哗,唯闻宫人惶恐而严肃地报喝之声:“主公到。”
不一会儿,几匹骏马飞驰而至,扬起灰尘如烟,嘶鸣声中,为首一人,端坐马上,蟒袍玉带,长须美髯,薄唇紧抿,狭长的凤目隐着惊涛骇浪,如鹰隼锐利,身后一人纱冠乌袍,一身劲装,俊脸微沉,正是多年未见的原清江同与其义子原奉定。
非白在我搀扶下,缓缓来到中庭,口中称着,见过父侯,慢慢跪了下去,我跟着跪了下去。
西枫苑一下子静了下来,连春夏之际聒噪的虫鸣之声也悄然隐去,唯有马匹不耐地在人身下转来转去,马蹄焦躁不安,不停嘶鸣。
我扶着非白伏地,他紧着我的手,他腕间有力稳定的脉博跳动传到了我的手上,我不由自主地也平静了下来。
“儿臣恭迎父王。”非白领着西枫苑众人一起满是戒心地行礼,连伏在暗中保护的暗人也显出身形,乌央央跪了一地。
一个声音在我们的头顶响起,如丝缎优雅:“你刚才叫我什么。”
非白抬头答道:“父王日夜劳,听闻近来违和,深夜来访,不知有?”
一股凌厉的掌风裘来,非白的两颊结结实实地挨了两巴掌,口吐鲜血,我惊抬头,原青江又补上了一脚:“你还记得我是你父亲?”
所有人皆齐齐跪了下来,原青江声音阴冷以极:“圣违和?逆子,还敢同我玩虚的?”
我惊呼出声,挡在原非白的身前:“三爷身有重伤,请侯爷息怒。”
原青江寒光一闪,直射我的身上,身后却有人冷喝道:“大胆,哪里来的贱婢,西枫苑的奴才越发不懂矩规。”
身前高大的黑影一闪,挡在原青江的面前,冷冷道:“奉定兄,这是我与父王之间的事,还论不到外人来哆嗦。”
“更何况,她不是贱婢,”他抬起头,站直了身,直视着原青江大声道:“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花西夫人,请父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