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以它的新方式捉弄了这个世界二十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新东西是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到来的,足以引人注目,却并不突然得使人惊惶失措。但是,至少对于一个人说来,神食在这两个十年中所累积起来的全部作用,竟在一天之内,突然而令人惊异地展现了出来。因此就我们的目的而言,叙述他的这一大,并且讲一讲他所见的一些东西,是方便的。
这人是个囚犯,一个终身囚禁者,——他犯了什么罪,我们不必管——在甘年之后,法律认为适于赦免他了。一个夏天的早晨,这个可怜的犯人——他离开社会时是二十三岁的年轻人,现在,被从那已经变成了他的生活的灰暗单调的苦役和狱规之中推出来,进入明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的自由之中。穿上人们给他的不习惯的衣服,头发已经留了好几个星期,分开梳了好几天。他站在那里,身和心都带着一种卑微笨拙的新感觉,眼睛眨着,心也确实在动摇不定。他出来了,在努力想理解一件不可置信的事,就是他终于又回到世间来啦,至于其他所有那些不可置信的事,他却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很幸运,有一个兄弟,对久远的共同回忆重视到足以来接他,来握他的手——这兄弟在他离开时还是个小孩子,如今成了个蓄着胡须、兴旺发达的人了——彼此的面容依稀仿佛,已经不熟悉了。他和这个生疏的辛属一道进了多佛城,彼此话谈得不多,感触却不少。
他们在酒店坐了一会,一个向另一个提出此问题,打听这个那个人的情形,他们全都保存着古怪的老观点,而不理会没完没了的新情况的新景物;接着,到了上车站坐火车去伦敦的时候了。他们的姓名以及他们要谈的私事与我们的故事无关,唯有这个还乡的可怜人在一度熟悉的世界上发现的变化和所有的希罕事才是我们所要说的。
他对多佛本身没大注意,只除了白铁杯里的好啤酒——从来就没有这样喝过啤酒,这使得他热泪盈眶。”啤酒就跟从前一样好,”他说,心里认定它要好得多。
只是当火车咯噎咯噔过了福克斯通,他才能够注意到当时的情绪以外的东西,看看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从窗口向外眺望。“大睛天”,他已经说了第十二遍了。”天气再好没有了”。接着,他第一次发现世界上有种新奇的比例失调。“老天爷”,他叫道,坐起身来,第一次显露出了生气,
“那坡上长着好大的金雀花。是金雀花吗?要不,是我已经忘了?”
可它们是蓟,那些他当成是大金雀花丛的不过是一种新的草类。而在这些东西里面,一队英国兵——和往常一样身穿红制服——在按照操典演习遭遇战。这本操典在波埃尔战争①之后作了部分修改。接着,列车轰然一声钻进了隧道,然后到达沙林交轨站。这地方如今黑咕隆咚,虽然所有的灯全亮着。可是从附近某个花园长出来的巨大杜鹃花丛笼罩着整条山谷,把车站都要埋起来了。一列货车停在沙门侧线上,杜鹃花梗圆木装得老高。正是在这里,这位回到世间的公民切次听说到“神食”。
【①波埃尔战役:英格兰征服爱尔兰时的一次决定性战役,英军败绩。】
当他们重新又加快速度来到看来完全没有改变的乡村时,这两兄弟还在费劲地讨论着。一个是满肚子急切地想要弄清的傻问题;另外一个从来没有在这种简单自明的事实上费过脑筋,说起话来总是语焉不详,令人费解。
“这就是‘神食’那东西”,他说,他的知识到此已经到了尽头。“不知道?他们没告诉过你——谁也没有?‘神食’!知道吧——‘神食’。整个选举都在围绕着它转。一种科学玩意儿。从来就没人告诉过你?”
他心想,监牢关得他的哥哥连这都不知道,成个大傻瓜他俩不着边际地你问我答,在这些谈话的片断之间则凭窗凝望。起先,这个才出监牢的人对事物的兴趣是不明确的,一般的。他的想象力一直在忙于揣摩那个某某老人会怎么说,那个某某老人是种什么样子;关于各种事情他该怎么说,才能使他的隔绝显得缓和一点;神食这东西初听之下,像是报上登的一段怪论,接着又成了他兄弟学识欠缺时的一个救兵。现在,神食却已顽固地侵入了每一个他开始谈论的话题。
在那些日子里,这世界是各种转化的拼凑的混杂物。因此,这个新的伟大事实以一连串令人震惊的对比呈现在他眼前。改变的过程不是一成下变的;它从这里那里一个个扩散中心四散传开。神食已经弥漫于空气及土壤之中的地方星散不见,并通过接触传播开去,大片的地区还有待于它的到来;田野变得像补钉一样,一块一块的。这是在古老可敬的乐曲中潜入的新的大胆主题。
当时从多佛到伦敦铁路沿线的对比实在鲜明极了。一段时间,他们驰过的乡村就象他们的童年时代的一样,小块长方形的田地,四周围了树篱,小得只有小马才能耕作,乡村小道只有三辆马车那么宽,榆树。橡树和白杨点缀田间,小河边上杨柳成丛,草垛也不过才有巨人的膝盖那么高,玩偶般的小房舍窗户闪亮有如钻石,砖场,散漫的乡村街道,小小的大邸宅,长着野花的铁道路基侧坡,带花园的火车站,所有这一切消逝了的十九世纪的小巧东西还在坚持对抗着“巨人”。这里那里,风播风散的巨蓟使爷头无能为力;这里那里,有着一棵十英尺大的马勃菌,或是一片绕过的巨草的草梗;但也就只不过这一点点,在显示着神食的到临。
四十哩方圆内,没有什么别的东西用任何方式来预示小麦和野草的出奇的大,它们离铁路线不到十二哩,就在小山那边的启星·艾勃莱山谷。接着,神食的影响开始出现了。第一件引人注目的东西便是汤布里奇地方的高架桥,那是由于古已有之的大路被近来开始出现的沼泽(由于一种植物的巨型变种所造成)所淹没的结果。接着又是小小的乡村,然后,那种人们极力抗拒的巨化的踪迹变得愈来愈多,不断映入眼帘。
当时在伦敦城的东南地区,在科萨尔和他的孩子们居住的地方周围,神食已经在上百种东西上神秘地造着反;小小的生命在每日的预示变化的征兆之中进行着,只是由于它们的增长,以及与它们的生存相应的缓慢的平行的生长,才使它们不那么令人警觉。但是,这位久别重归的公民却是初次见到这离奇而占优势的神食的影响,见到斑斑块块黑不溜秋的地区,见到前所未见的大堡垒和阵地,兵营和兵工厂,这些都是那种微妙而不退让的影响强加于人类生活的。
这里,在一个更大的规模上,第一个实验饲养场的经历曾一再重复。它曾发生在生活中的一些低下和偶然的东西上——在脚底下和荒僻的所在,没有规律,并且互不相干地——这便是一种新的力和它的新产物到来的最初的通告。在发出臭气的大院子和园子,里面那些不可战胜的杂草长成丛林,被用来作为巨型机器的燃料(小小的伦敦人付六便士小费来看机器的那种格登格登油腻腻的样子);有着为大摩托和车辆往来的大路和轨道——种用异常“肥大”的大麻编织成的路,有装置着汽笛的高塔,随时都可以鸣响,以警告世人提防一种新的害虫,而且奇怪的是,可敬的教堂尖塔也触目地装上了机械报警器。还有些用油漆漆成红色的避难小屋和岗亭,各自管着三百码的步枪射程,士兵们每天用软弹向巨鼠形状的目标练习打靶。
从斯金纳夫妇那时以来,已经有六次巨鼠为灾——每次都是从伦敦西南区的阴沟里发现,现在它们存在的事实已经被人们接受,正像加尔各答三角洲的人们接受老虎一样。
那人的兄弟下经意地在沙林买了一张报纸,终于,它引起了刚获释者的注意。
他翻开不熟悉的版页,——觉得它们比过去小了一点,多了一点,编排字样也下一样——发现他面对着无数的照片,照的东西使人无法不感兴趣;还有大栏大栏的文章,标题大多数都不知所云,像是讲外国话——“卡特汉先生的伟大演说”;
“神食法”。
“这卡特汉是什么人?”他问,想要谈谈。
“他人不坏,”他的兄弟回答。
“哦,是个政治家,呃?”
“想搞垮政府。时机真好。”
“哦”!他寻思着。“我捉摸这种事过去我是知道的——大臣,罗斯伯利——所有这种事——什么?”他的兄弟正抓住他的手腕,指点着窗外。
“那就是科萨尔弟兄!”被释放者的眼睛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
“我的上帝!”他叫道,第一次真的惊呆了。报纸掉到两脚之间,永远被忘掉了。他透过林木能看得非常清楚,一个足足四十英尺高的巨大人体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两腿大大叉开,手里抓住个球正准备扔。这个身形穿着白色金属编织的衣服,系着一条宽宽的钢腰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一时吸引了人的全部注意力,接着,又被远一点的另一个站着准备接球的巨人吸引过去,显然,塞文欧克斯北面群山环抱的大盆地的整个地区都已经被弄得巨化了。
一座极大的堡垒突出于石灰窑之上,其中矗立着一所大房子,是种大极了的埃及式的宽矮建筑,是科萨尔在巨童育儿室完成使命后为他的儿子们建造的。房子后面有个大黑棚子,大得可以放进一所大教堂,从里面一阵一阵射出炽热的白光,大力士的锤打声从棚子里传出敲击你的耳鼓。接着,当用铁箍着的大木球飓的一声从手上飞起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巨人身上。两个人站在那里望着。球大得像个大桶。
“接住!”从监狱出来的人喊道,一棵树挡住了抛球者。火车上看见这些东西只不过短短一分钟,接着便从树林后面钻进了奇泽尔赫斯特隧道。“我的上帝”!黑暗笼罩他们时,监狱出来的人义说。“怎么!那家伙有房子那么高?”
“那就是小科萨尔弟兄,”他兄弟说,示意地歪一歪头——”所有这些麻烦。”
他们又一次发现了更多的装备着报警器的高塔,更多的小红屋,还有群集的远郊别墅。招贴充分利用了它们之间的间隔,从数不清的高大告示牌上,从房屋的山墙上,从栅栏以及所有可利用的地方,都就以“神食”为主题的盛大选举发出色彩斑斓的呼吁。“卡特汉,”“神食”,“铁腕杰克”,一遍,又一遍,大张的漫画和变了形的画,给那些只不过几分钟以前他们从如此远处经过的灿烂不象作了上百种不同的变形描绘。
当弟弟的原打算要做一个非常隆重的表示,以庆祝这次重返生活。先是到某个质量无可争辩的饭店去吃顿晚饭,然后,到音乐厅去接受当时它所如此擅长给予人们的一连串辉煌的印象。这是个可敬时计划,目的在于以这种自由自在的闲情逸趣来拭去监狱给人留下的痕迹中比较不那么深的部分;可是,临到第二个项目时,计划改变了”。吃过晚饭,却已经有了比看戏更为强烈的欲望,这欲望已经比任何戏院所能做到的更为有效地使那人的心从过去的严酷转移开,这就是一种对于“神食”和吃“神食”的孩子们,对于这种新的怪异的似乎要统治世界的巨化的报大的好奇和困惑。“那是怎么回事呢?”他说,“我真不明白。”他的兄弟够体谅的,甚至能够将一个精心谋划的殷勤款待的计划加以改变。“今天晚上是你的,亲爱的老兄。”他说,“我们想办法列人民宫参加大会去。”
算这个从监狱出来的人运气好,他终于挤进了拥塞的人群,望着远处的风琴和廊座下面照得通明的讲台。风琴手刚才在奏着什么,弄得蜂拥进入大厅来的人,靴子踢踏直响,现在算是静下来了。
从监狱出来的那人刚刚占好位置,跟一个拿胳膊肘乱挤还纠缠不休的陌生人刚吵完,卡特汉就出来了。他从阴影里走到讲台正中,实在是个最最貌不惊人的小小侏儒,老远看过去,只是个小黑影子,脸上涂了点红——从侧面可以相当清楚地看见他的鹰钩鼻子——这么个小人儿,却引起了一阵欢呼。真让人费解。这欢呼在靠近他的那一边开始,然后增大,扩展到全场。起初只是讲台边上的一些小小声音,突然猛地增大,将大厅内外全部人类卷了进去。听他们嚷的多欢!乌拉!乌拉!
在这无数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嚷得有才出监狱的人那么欢。泪球滚滚流下面颊,只是到最后嚷得声嘶力竭了他才停住。你非得关在牢里跟他一样久,才能懂得,或者甚至才能开始懂得在大庭广众之中放声高呼的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所有这一切,他甚至没有自称他知道这种情绪是为的什么)。乌拉!啊,上帝!——乌拉!
接着是沉寂。卡特汉耐着性子在等。一些级别较低的人在说着一些听不清楚的冠冕堂皇的废话,就像是春天时在树叶的喧哗声中听什么声音一样。
“哇哇哇哇——”说这些于什么,听众互相交头接耳。”哇哇哇哇哇——”那东西还在响。这个花白头发的笨蛋就没个完了?打扰?当然他们是在打扰。“哇,哇,哇,哇——”卡特汉讲话时我们会听得清楚些吗?
这段时间、好在还有卡特汉可以看,你可以站着研究远处那个伟人的面相。这人的样子很容易画下来,世人已经可以从灯柱烟囱和小孩子的盘子和反神食纪念章和反神食旗子和卡特汉的丝绸棉布的织边和亲爱的英国老式卡特汉帽子的衬里来从容地研究他。他的形象充满了当时所有的漫画。你可以看见他作为水手,站在一架老式大炮跟前,手里拿着的点火棒上写着“神食新法”,而那个巨大、丑陋、吓人的怪物,神食,则在海中升沉翻滚;或者他全副甲胄,盾牌和头盔上都有圣乔治十字章,一个懦怯的巨大的凯利斑①。坐在一个可怕的洞穴口上的许多亵渎神明的东西当中,在他的写着“神食新法规”的臂铠前低垂下头来;或者他像柏修斯②一样自天飞降,从一个翻滚的海怪手中拯救了一个为铁链锁住的美丽的安德洛米达(她的瞩带上清晰地写着“文明”)海怪为数甚多的脖子和爪子上写着“不信神”,“践踏一切自我主义”,“机械学”,“畸形”,诸如此类。可是,正是靠着公众想像中极为正确地对卡特汉的“铁腕杰克”的评价,正是靠着“铁——腕——杰——克”式海报的渲染,从监狱出来的这人将远处那个人影加以扩大了。
【①凯利斑(Caliban):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剧中的一个半兽人怪物,为魔鬼与女巫之子。】
【②柏修斯(Perseus):希腊天神朱比特之子,曾自妖怪手中拯救出埃塞俄比亚公主安德洛米达(Andiomeda)。】
忽然间,那“哇哇哇哇”停住了。
他总算完了。他坐了下来。
是他!不是!是的!这是卡特汉!
“卡特汉!”接着一阵欢呼。
在混乱的欢呼之后,需得是在群众中才能出现这样一种寂静。独自一人置身荒野——毫无疑问,这当然也是一种寂静,不过,他能听见自己呼吸,听见自己移动的声音,听见各式各样的声音。可在这里,卡特汉的声音是唯一可以听见的东西,它非常明朗清晰,象是在黑丝绒般的幽深处燃烧着的一星火光。听吧,真的!你听,他就像在你旁边说话一样。
那个打着手势的小小人影置身于一个丰满摇晃的声音光轮之中,讲台后面坐着他的一些支持者,有的看不清楚,前面则是远远近近一大片脊背和侧面,一种广大无边的专注,这个景象对于才出监狱的那人发生了极大感染。远处的那个小人儿似乎把他们大家的全部身心都吸引去了。
卡特汉讲到我们古老的制度。
“对吁对呀对呀!”群众吼道。
“对呀!对呀!”从监狱来的那人喊着。
他谈到我们对于秩序和正义的古老精神。
“对呀对呀对呀!”群众吼道。
“对呀!对呀!”从监狱来的那人也叫道,心里大为感动。
他提到我们祖先的智慧,提到精神上和社会传统以及古老的,可敬的制度之缓慢形成,这种缓慢之适合于英国的民族性,就犹如皮肤之适合于手。
“对呀!对呀!”从监狱来的那人呻吟着,脸上挂着激动的泪花,可现在这一切都要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是呀,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只不过二十年前伦敦有三个人觉得在瓶子里配出种说不清的什么东西很有意思,所有的秩序和事物的神圣——呼声“不行!不行!”——是呀,如果不愿意那样,大家就得振作起来,就得与犹豫不定告别——说到这里爆发了一阵欢呼。大家就得与犹豫不定和不彻底性告别。
“我们听说过,先生们,”卡特汉高喊道,”尊麻变成了巨尊麻。起初它们跟别的尊麻没有什么不同——不大的植物,一只有力的手就能抓住拧断;可是如果不管它——如果你不管它,它就会长大,长得那么快那么大,以至到最后非动绳索刀锯不可,还得冒伤及手足以至生命的危险,不得费劲,忍受痛苦——这种感觉会要人命的呀,会要人命的呀!”
人群骚动,中断了一会。
接着,从监狱来的那人又听见了卡特汉的声音,清脆有力地震响着:“要向‘神食’学习怎样对付‘神食’——”他停了一下——“趁为时还不太晚,抓住你的荨麻!”
他停住,站着擦他的嘴唇。
“对呀,”有人喊,“太对啦!”接着,又是那种奇怪的迅速发展的雷鸣般的混乱,好像全世界都在欢呼。
从监狱来的那个人终于走出了大厅,心情极为激动,他脸上的表情就像那些见到鬼神幻象的人一样。
他明白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看法不再模糊了。
他在一场危机中,在需要对一个惊人的东西当机立断的时刻,回到了世间。他必须像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在这场伟大斗争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像个肩负重任的自由人的样子。
这场对抗好比一幅画,一方是早上看到的那些随便随便,身披锁子甲的巨人“——现在他对他们的看法可完全不同了——;另一方则是强光下浑身穿黑、比手划脚的这个小人儿,这个有着好听极了的动人心弦的声音,条理分明、抑扬有致地进行说教的侏儒,约翰·卡特汉——“铁腕杰克”。他们必须全都联合起来,趁为时还“不太晚”,“抓住那棵荨麻”。
在吃神食的孩子们之中,个子最高、体格最壮、最为人们所重视的,是科萨尔的三个儿子。在他们度过童年时代的塞文欧克斯附近方圆一哩之内,如今已是遍地壕沟,被挖了个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栅子和做工的巨大的模子以及一切适合他们发展中的能力的玩具、弄得这里和世界上任何一块地方都不相象。很久以来,这地方对于他们想做的事说来已经变得大小。最大的儿子是个带轮子的发动机的大设计师,他给自己做了一种巨型自行车,大得世界上没有一条路能容得下,没有一座桥能承受。它靠在那里,有轮子有发动机的大家伙,一小时能行驶二百五十哩。有时他骑上去,在障碍重重的工场院子里左冲右突一阵,除此以外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本想用它周游一下这小小的世界——就是为着这个他才做了这辆车。当时他还不过是个充满梦想的孩子。现在,车的辐条上珐琅掉了的地方已经锈成深红色,像伤口一样。
“你先得力它修条路才是,孩子。”科萨尔说过,”然后才能去周游世界。”
因此,一天早晨天刚亮的时候,这个青年巨人和他的弟弟们开始修一条环绕世界的路。似乎他们已预感到了会遭到反对,因此他们以极大的热情工作着。
世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在修着一条直得像是子弹弹道一样的大路直通英吉利海峡,已经铺平了好几哩,修成大路,并且用脚踏实了。
不到中午,他们就被一大群激动的人们制止,这是些土地所有者、土地代理人、地方当局、律师、警察、甚至士兵。
“我们在修一条路,”最大的孩子解释道。
“可不是,在修一条路”,为首的律师站在地皮儿上说,“不过请你们尊重别人的权利。你们已经触犯了二十七位业主的私有权;更不用说一个市区董事会,九个教区会议,一个乡村议会,两个煤气厂和一个铁路公司的特许权。
“啊呀!”科萨尔的那个老二说道。
“你们得停下来。”
“可你们不想要一条笔直的好路,来代替那些辗得七沟八坎的小道吗?”
“我不说那不好,不过”
“反正是干不成了,”科萨尔的最大的孩子说着,拿起他的工具。
“不是这样干法。”律师说,“这肯定不行。”
“那要怎么干呢”?
为首的律师的答复既复杂又含糊。
科萨尔也来看他的孩子们闯的祸,他严厉地责备了他们,可也笑得前仰后合,似乎对这个事件感到极其高兴。“你们,孩子们,必须得等一等,”他仰面大声喊道,”然后才能干这类事情。”
“律师告诉我们先得预备好一份设计,搞到特许权,还有各种各样的废话。说是要花上好些年呢。”
“用不多久,我们就会有一份设计,小孩子,”科萨尔把手扰在嘴巴旁边喊着,“决不要害怕。你们最好先在左近玩玩,把你们要做的东西做出个模型。”
他们像听话的儿子那样照办了。
不过,科萨尔家的小伙子们对于这一切也琢磨了一阵子。
“这么玩是挺好,”老二对老大说,“可是我不愿意老是玩和订计划。我要做点真正的事,你知道。我们这么健壮,到世界上来,可不是为了在这块乱七八糟的小地方玩玩,你知道,也不是为了溜溜达达,还得躲避着城市。”——当时他们已经不准进入所有的县城和市区了。“什么也不干实在不好。就不能找点这些小人们想要做的事,替他们做好——只不过为着好玩吗?”
“他们好些人没有适合居住的房子,”老二说,“我们到伦敦城边上替他们盖一幢,大得可以往下成堆成堆的人,盖得又舒服又漂亮,再给他们修一条小小的漂亮的路,通到他们去上班的地方——一条笔直的小路,弄得它漂漂亮亮的。我们把所有这了切都弄得那么干净漂亮,好让他们再没有一个人像现在那样活得这么肮脏和糟糕。水要足够他们洗的,还要有浴室——你知道,他们肮脏极了,他们的房子里边十个有九个没浴室,这些个肮脏的臭鼬鼠!你知道,那些有浴室的朝着没有浴室的吐口水,侮辱他们,却不去帮他们弄一个——还把他们叫做‘大不洗者’。你知道,我们来改变这一切。我们给他们弄上电灯和电炉,还要用电打扫,什么都用电。真怪!他们居然让他们的女人——未来的母亲——爬来爬去擦地板!我们能把一切弄得很美丽。我们可以在那边山区的山谷筑条坝,造成一个美好的水库,我们能在这里搞一个大地方来发电,而且把一切都做得简单、可爱、能吗?往后,他们或许就会让我们干点别的了”。
“能,”哥哥说,“我们能给他做得漂亮极了。”
“那就干吧,”老二说。
“我不反对,”哥哥说着,四下里找着方便的工具。
而这又导致了另一场可怕的纠纷。
转眼间,激动的人群就冲他们过来,讲了一千条理由叫他们住手——根本不为什么理由,反正叫他们住手——一群大呼小叫的混乱的各色各样的人。他们盖房子的地方太高啦——不可能安全。它难看;它妨碍了邻近大小适当的房屋的出租;它破坏了这一带的风格;它不协调;它与地区营造法规相抵触;它触犯了地方当局自己提供一种又少又贵的电力供应的权利;它侵犯了地方上自来水公司的利益。
地方政府议会的办事员们使自己成为了司法上的障碍;那个小律师又冒出头来,代表着一打受到威肋的利益;地方上的土地所有者们也出面反对;一些有着神秘身分的人声言要他们付出高得出奇的贿赂才肯代为疏通;全部营造业工会发出了集体的声音;一帮各种建筑材料的商人也成了障碍。一群古怪的人们带着预想的美学上的恐怖联合起来,以保护他门建造大房子的地方和准备修堤拦水的山谷的风景。科萨尔的孩子们认为,最后这群人简直是所有人当中最糟糕的笨驴。他们那所美丽的房子转眼间成了一根插进黄蜂窝的手杖。
“我绝不干了!”最大的孩子说。
“干不下去了,”老二说。
“一群该死的小畜生”,三弟说,”我们什么也干不成!”
“就连为他们好都不成。我们本来能给他们搞出个多么漂亮的地方啊。”
“他们好像把他们那愚蠢的小小的生命都花在互相妨碍上了,”老大说,”权利、法律、规定和混账,就像念咒念着玩似的。好吧,不管怎样,他们还得在他们那些肮脏愚蠢的小房子里多住一阵。很显然,我们没法这样干下去。”
科萨尔家的孩子们扔下没盖完的房子走了,他们只挖好了基坑,开始砌了一堵墙,又退回到他们的大院子里去了。
一段时间之后,坑里积满了水,停滞的死水里有着水草和害虫,还有神食,也许是科萨尔的孩子们散落的,也许是像尘上一样被风吹来的,使得水里的一切都异常地生长起来。
水鼠出来洗劫了四方,一天,一个农夫看见他的猪群到坑里喝水,他很有头脑地——因为他知道俄克汉地主的巨肥猪的事——把它们宰得一头不剩。
深坑里还出来了大蚊子,相当可怕的蚊子,它们的唯一好处是叮了科萨尔的儿子们一下,弄得他们受不了,便选了一个有月光的夜晚,——这时法律和规定都上床睡了——把坑里的水通过小溪排进了河流。
可是,他们留下了大水草、大水鼠和所有那些大而下受欢迎的东西没有管,它们仍然生活善息在他们挑选的地方——在这里,那些小人儿可能有的美好的大屋本应直指苍穹。
这些都是那儿个儿子孩提时代的事了,如今他们已接近成人。加于他们的锁链随着他们的成长,一年一年地抽得越来越紧。他门每长大一年,使巨人的东西成倍增加的神食每扩散一年,那种紧张和痛苦也就升得更高。最初,神食对于广大的人类,不过是一种遥远的奇物,如今却逼近每一家的大门.威胁着、对抗着,扭曲着生活的整个秩序。它堵住这个,推翻那个,它改变了大自然的产物;而由于改变了大自然的产物,就断了人们被雇佣的生计,使几十万人陷于失业,它横扫国界,使得这个贸易的世界变成洪水的世界。
因此,人类憎恨它就不足为怪了。
同时,由于憎恨生气勃勃的东西比憎恨无生气的东西更加容易,憎恨动物比憎恨植物容易,憎恨同胞比憎恨动物更彻底。那种由于巨尊麻和六英尺长的草叶,由于可怕的昆虫和老虎一样的害兽引起了恐惧和烦扰,都集中成了一种强烈的痛恨,一齐指向分散着的那些巨人,那些神食之童。这种痛恨变成了政治事件的中心力量。旧有的党派分野已经改变,在这些更力新近出现的东西的坚执压力下被完全抹去。现在的斗争,一方是妥协派的党,主张由小小的政治家们来控制和管理神食;另一方则是反对派的党,以卡待汉为代言人,讲起后来总是带着一种不祥的暖昧,开始是用这么一套话表明意向,然后又用另一套,一会儿说人们必须“修剪长大的荆棘”,一会儿又说人们必须找到”治疗大象”的方法,而最后,到了选举的前夕,又说人们必须“抓住那棵荨麻”。
一天,科萨尔的三个儿子,他们这时已不是孩子,而是成年人了,坐在他们一无用处的劳作制品之中,照他们的方式在谈着这些事。父亲叫他们修一整套巨大复杂的壕沟网,他们干了一整天,现在太阳落山了,他们坐在大房子前面小花园的空地上,看着周围的景物,略事休息,等着屋里那个小仆人通知他们吃饭。
你们得想想他们有多么魁伟,最小的一个身高四十英尺,歪倒在普通人会觉得是芦苇的草地上。一个坐着,用攥在手里的一根大梁从巨大的靴子上往下刮泥土;第二十用手肘支着休息;第三个削着一棵松树,使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松香味。他们穿的不是布衣服.内衣是用绳子织的,外衣是铝线织的毯子做的;脚上是钉铁的木靴,衣服的钮扣、链圈和腰带都是镀过的钢板。他们住的那所埃及式的单层大房子,大极了,一半用的是石灰石块,一半是用山里开出来的石头,正面足有一百英尺高,后面,烟囱、车子、起重机和工棚的棚顶神奇地耸入天空。从房子的一扇圆窗,可以看见有个喷口,白热的金属正从喷口往下滴着,定量滴进看不见的容器里。这地方从高地的岗子直到山谷的斜坡用极高的土堤和钢铁圈了起来,草草设了防。需要用某个普通大小的东西作对比才能意想其规模之大:从塞文欧克斯来的火车轰隆地横过他们的视野,现在又钻进隧道看不见了,相形之下,像是个自动玩具一样。
“他们把易格桑这边所有的树林都圈出去了,”一个说,“把牌子从诺克霍尔德又往这边移了两英里多。”
“这是他们最低限度能够做的了,”停了一下最小的一个说,“他们想煞煞卡特汉的威风。”
“要煞威风这可不够,但是——我们可受不住了,”第三个说。
“他们是在把我们和雷德伍德兄弟隔离开。上次我去找他时,红布告牌就从两边移进了一英里。他顺着高地出来的路口已经不过是个窄胡同了。”说话的在想着。”我们的弟兄雷德伍德不知道怎么样了?”
“真的,”最大的一个说,从他手里的松树上信手砍下一根枝桠。“他就像——就像还没醒过来。我说的话,他好像会没听见。他提到了——爱情。”
最小的一个用他的大梁敲着铁底鞋的边,笑了。
“雷德伍德兄弟,”他说,“在做梦呢。”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接着,大哥说,“这么围呀围和简直使我受不了。到最后,我想,他们会围着我们的靴子画个圈,叫我们就住在里面。”
老二推开一堆松树枝,坐了起来。“现在他们干的,比起卡特汉当权以后他们要干的简直算不得什么呢。”
“要是他当了权,”最小的弟弟说,一边用他那大梁敲打着地面。
“他会当权的,”大哥望着自己的脚。
老二住手不砍了,望着保护他们的巨大堤防。“那.弟兄们,”他说,“我们的青春就算完了,正像雷德伍德老爸爸很久以前对我们说的,我们必须做个成年人了。”
“对,”大哥说,“可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乱子来到的时候,它意味着什么?”
他也望了望周围那些粗糙而庞大的所谓工事,却不是真的在望它们.而是越过它们,望着山那边无数的人群,他们心里想到了同一件事——一幅小人们洪水般拥来进行战争的景象,那些无穷无尽的、不间断的、心怀恶意的小人们。
“他们是小,”最小的一个说,“可是他们多得数不清,像海里的沙子一样。”
“他们有武器——甚至有我们弟兄在桑德兰做的武器”。
“另外,弟兄们,除开害虫,除了跟一些坏东西的偶然几次遭遇之外,我们哪见过什么叫杀生?”
“我知道。”大哥说,”不管怎么样一一我们就是我们。等出乱子的那天来到的时候,我们必须做一些该做的事。”
他拍的一声将刀台上——刀刃有一人长——用他那根新松树干帮助自己站起来。他站住,转身朝着灰糊糊的大房子。他起身时,紫绛色霞光照着了他,照着环绕脖子的锁子甲和金属丝编织的臂甲,在他的兄弟们眼中,好像一下了他突然浑身染满了鲜血。
这个年轻巨人站起来的时候,衬着落日的强光,他看见屹立在高地顶部的土堤顶上,出现了一个小黑人影。黑色的肢体姿势难看地挥动着。在这挥动着的姿势中有点什么东西在年轻巨人心里引起了紧迫感。
他挥舞着大松木干作答,发出震撼整个山谷的巨吼:“喂!”又对兄弟们说了句“出事了”,就迈开二十英尺的大步去迎接和帮助他的父亲。
碰巧,一个青年人,他可不是个巨人,也正在这个时候大谈起科萨尔的这几个儿子。他从塞文欧克斯那边的山上过来,还有一个朋友,不过滔滔不绝的是他。路上,他们听见树篱中传来一阵可怜巴巴的尖叫声,便过去从两只巨蚂蚊口中救出了三只挤在一起的小山雀。正是这桩事引起了他的议论。
“反动!”他说着,来到了可以看见科萨尔的营垒的地方,“谁能不反动呢?看看那块地面,那是上帝的地方,原来美好可爱,如今却挖了个乱七八糟,遭到亵读!瞧那棚子!那个大风车!那些大得出奇的带轮子的机器!还有大堤!瞧那三个大怪物蹲在那里,策划着些丑恶的坏勾当或是什么别的!瞧!——瞧瞧那整个一片地方!”
他的朋友瞥了他一眼。“你听过卡特汉演说。”他说。
“我凭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我们后面那种和平和秩序井然的景象。这混账的神食是魔鬼的最后一种幻形,仍然照过去一样盘踞在我们世界的废墟上。想想,在我们以前,这世界原来是什么样子,我们出娘胎时它还是种什么样子,再看看现在吧!想想这些山坡从前怎样在金黄色的庄稼下面微笑,树篱怎样开满了可爱的小花,把一个人不大的土地跟别人的隔开,浅红色的小农舍怎样装点着大地,还有那边教堂的钟声怎样在每个安息日使整个世界平静下来做安息日的祷告。现在呢,年复一年,愈来愈多的大野草,大害虫,还有那些巨人,在我们四周生长起来。骑在我们上面,在我们世界的精美神圣的东西之中横冲直撞。哎呀,看这里!”
他指点着,他朋友的眼睛顺着他苍白的手指看去。
“他们的一个脚印。看呀!一脚踩了三英尺深,还不止呢,简直成了马和骑手的陷坑,成了粗心大意的人的陷阱。一棵石楠花踩死了,一棵草连根踩出来,一棵起绒草踩到一边去了,一个衣夫的排水管踩断了,路基边也踩塌了,破坏呀!他们在全世界就是这么干的,对全世界的人们造出来的所有的秩序和体面的东西就是这么于的。反动!不反又怎么办呢?”
“可是——反动。你希望怎么做呢?”
“止住它!”牛津来的这个小伙子喊道,“趁还来得及。”
“可是——”
“不是不可能的,”牛津来的小伙子喊道,声音猛然提高。“我们需要坚定的人手;我们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坚定的决心。我们一直是话讲不到点子上,手又软;我们总在胡弄,因循延误,神食可一直在成长。不过甚至就是现在他停了一下。”
“这是卡特汉的牙慧,”他的朋友说。
“甚至就是现在。甚至就是现在也还有希望——大有希望,只要我们知道要的是什么,打算消灭的又是什么。人民群众和我们在一起,比几年以前更要靠近我们得多;法律在我们这边,宪法和社会秩序、国教的精神、人类的风俗和习惯,都在我们这一边——共同反对神食。我们为什么要因循延误呢?我们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我们恨它,我们不需要它,那为什么我们得容忍它呢?难道你愿意只是焦虑,被动地阻挡一下,无所事事——一直到时机错过吗?”
他一下顿住,转过身来。“看那边的荨麻丛。它们中间原是人家——人都跑了——原是干干净净的人家,纯朴的人们在里面度过他们诚实的一生!”
“可这边!”他转身朝着小科萨尔们互相低声议论着他们那些坏事的地方。
“看看他们!我们认识他们的父亲,一个野兽,一个声音高得让人受不了的那类粗暴的野兽,过去三十多年当中,他就在我们这个大慈悲为怀的世界上跑来跑去。一个工程师!在他看来,所有我们珍爱的奉为神圣的东西都一钱不值。一钱下值!我们人类和土地的光辉传统,高贵的风俗习惯,古老可敬的秩序,从一个先例到一个先例的从容大度的缓慢前进,正是它使我们英国人民伟大,使我们充满阳光的岛屿自由——他把这一切都看成废话,不值一提。一个什么关于未来的哗众取宠的噱头就比这一切神圣的东西都有价值。是那种人,他会让电车路线从他母亲的坟墓上面经过,只要他认为这条路线最省钱。而你却想要因循苟且,搞出什么折衷的安排,只要你能照旧生活,而那——那个机械师一一也照他的样子生活。我告诉你,没有希望。就像和老虎协议一样!他们要把东西都弄成大怪物——我们却要他们合乎情理,甜蜜可爱。下是这样,就是那样。”
“那你能做什么呢?”
“多啦!全能!取缔神食,他们现在还是分散的,这些巨人,还都不成熟,也没有联合起来。用链子锁住,塞上嘴,锁起来。不惜一切,消灭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消灭神食。把制造的人关起来。尽一切努力,止住科萨尔!你好像忘了——一代人——要消灭的只有一代入,然后——然后我们就把土岗子铲平,填平他们的脚印,从教堂尖塔上撤下那些难看的报警器,把所有我们猎象用的大枪毁掉,让我们的脸重又朝向古老的秩序,朝向成熟的古老文明,那是与人的心灵相适合的。”
“这可要费老大的劲。”
“为着一个伟大的目的。如果我们不做呢?难道你不能从面前一清二楚的景物看出来吗?这种巨人会在各处增长繁殖;他们会在各处制造并散播神食。我们田地里的草会长到极大,树篱中的杂草,灌木丛里的害虫,阴沟里的老鼠,都会长大,而且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这才是开始。昆虫,还有植物合跟我们作对,海里的鱼会使我们的船倾覆下沉。巨大的植物会遮掩住我们的房屋,使我们的教堂闷得透不过气来,破坏我们城市里的一切秩序。我们自己就会变成不过是新的人种脚跟下面一种软弱的害虫。人类就会在它自己造成的东西中惨遭没顶之灾!而巨什么别的原因也没有!身量!不过身量而已!放大了的。我们已经在要来到的时代的开始之中择路而行。可我们做的,不过只是说一句‘真不方便’!嘟嘟嚷嚷,却什么也不做。不行!”他抬起一只手。
“让我们做该做的事吧!我也会做的。我支持反动,不受约束、无所畏俱的反动。除非你将神食连根铲除,别的又有什么可能呢?我们在中途扰疑太久了。你!在中途犹疑是你的习惯,你的生存方式,你的空间和时间。我可不。我巨付神食、以我全部精力,全心全意反对神食”。他冲着同伴咕吹出来的异议问:“你是什么意见”?
“这是件复杂的事一一”
“哦!一一社会上的寄生虫!”从牛津来的小伙子说,口气十分刻薄,四肢猛地一甩:“中庸之道是狗屁。不是这就是那,不是活着就是死掉。不是活着就是死掉!还有什么别的可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