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九年没有见到妈妈了,不知道她是活着呢,还是骨头已经埋在湿土里了。我回到祖国,到了城里的时候,我打听给佐默布拉特伯爵做过佃户的古斯塔夫·毛厄尔住在哪儿?人家告诉我说:‘佐默布拉特伯爵死了,古斯塔夫·毛厄尔的家现在在大街上,开了一家酒店。’我穿上我的新背心和我主人送给我的一件上等大礼服,把头发梳得光光的,就到我爸爸开的酒店去了。我妹妹小玛丽坐在酒店里,问我要什么?我说:‘我可以喝一杯酒吗?’她说:‘Vater![29]有个年轻人要喝一杯酒。’于是爸爸说:‘给那个年轻人斟一杯酒。’我坐在小桌旁边,喝我那杯酒,抽着烟斗,望着我爸爸、小玛丽和也走进酒店来的约翰。我们谈话中间,爸爸对我说:‘您,年轻人,大概知道我们的军队现在驻扎在哪儿?’我说:‘我就是从军队里来的,它驻扎在Wien[30]附近。’爸爸说:‘我们的儿子是个Soldat;他九年没有给我们写过信了,我们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我的妻子总为他流泪……’我抽着烟斗说:‘你们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他在哪儿服务?也许我认识他……’我爸爸说:‘他叫卡尔·毛厄尔,在奥地利猎骑兵团里服务。’我妹妹小玛丽说:‘他是个像您这样又魁伟又漂亮的人。’我说:‘我认识你们的卡尔!’‘阿玛丽亚!’sagte auf einmal mein Vater[31],‘到这儿来,这儿有个年轻人认识我们的卡尔!’于是我的亲爱的妈妈从后门进来了。我立刻就认出他[32]来。‘您认识我们的卡尔吗?’他说着,看了我一眼,脸色完全惨白了,浑身……颤抖……起来……‘是的,我见过他,’我说,不敢抬眼看她,我的心要跳出来了。‘我的卡尔还活着!’妈妈说,‘谢天谢地!我的亲爱的卡尔,他在哪儿?如果我能再看见他——我的心爱的儿子一次,我死也瞑目;但是上帝不愿意这样做。’于是他痛哭起来……我隐(忍)不住了……‘妈妈!’我说,‘我就是您的卡尔!’于是他倒在我的怀里……”
卡尔·伊万内奇闭上眼睛,他的嘴唇抖动起来。
“‘Mutter!’sagte ich,‘ich bin ihr Sohn,ich bin ihr Karl!’ und sie stürzte mir in die Arme.[33]他镇静了一点,擦掉脸颊上流下来的大滴的眼泪,重复说。
“但是上帝不愿意我在祖国了此一生!我是注定要不幸的!das UngIück verfolgte mich überall![34]……我在老家只待了三个月。一个星期日,我在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啤酒,抽着烟斗,同朋友们谈论着Politik[35],谈论弗兰兹皇帝[36]、拿破仑、战争等等;每个人都讲自己的看法。我们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灰Ueberrock[37]的陌生绅士,他喝着咖啡,抽着烟斗,什么都不对我们讲。Er rauchte sein Pfeifchen und schwieg still.当Nachtwächter[38]报告十点钟的时候,我拿起帽子,付了钱,就回家了。半夜有人敲门。我醒了,说:‘是谁?’‘Macht auf!’[39]我说:‘请告诉我是谁,我就开门。’Ich sagte:‘Sagt,wer ihr seid,und ich werde aufmachen.’门外说:‘Macht auf im Namen des Gesetzes!’[40]于是我开了门。两个端着枪的Soldat站在门口,在咖啡店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个穿灰Ueberrock的陌生人走进屋来。他是个密探!Es war ein Spion!……‘跟我走!’那个密探说。‘好吧。’我说……我穿上靴子und Pantalon[41],系上背带,在屋里踱来踱去。我心里在沸腾。我说:‘他是个坏蛋!’当我走到挂着我那把宝剑的墙边时,我突然抓住它说:‘你是个密探。你看剑吧!Du bist ein Spion,verteidige dich!’朝右边Ich gab ein Hieb[42],朝左边ein Hieb,照脑袋上来了一下。密探倒下了。我抓起提包和钱就从窗口跳出去。Ich nahm meinen Mantelsack und Beutel und sprang zum Fenster hinaus.Ich kam nach Ems[43];我在那儿认识了萨津将军。他很喜欢我,从大使馆给我弄到一张护照,把我带到俄国来教他的孩子们。萨津将军死后,您的妈妈就把我请来了。她说:‘卡尔·伊万内奇!我把我的孩子们交给您,爱他们吧,我永远不会把您辞掉,我会使您的晚景舒畅。’现在她不在了,一切都被遗忘了。虽然我工作了二十年,现在上了年纪,还得到大街上去讨饭……上帝看见这个,知道这个,这是他的神圣意旨,只是我舍不得你们,孩子们!”卡尔·伊万内奇结束了他的话,把我拉到他怀里,吻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