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惊龙》一七五
身披蓝纱少女,见他又停下不说,忍不住又问道:“以后呢?难道我娘就为这件事,离开了白云峡吗?”
赵海萍迟疑半晌,才接道:“以后,她对我更是体贴入微,闲暇之时,常常弹着琵琶给我唱歌,在一个大风雨夜里,她忽然跑到了我住的石室,说她心中害怕雷雨,要和我住在一起,那晚上──我们就成了亲。事后,我发觉《归元秘笈》上几种深奥的武功,都因失了童身,无法再练,心中忽对翠蝶生了厌恶之感,任凭她百般温柔体贴,都无法使我心回意转,反而更加重我厌恶之心。唉!那时我完全陷入练武的狂热之中,一气之下,就从洞外搬了一块大石头,把我住的石室入口挡了起来,翠蝶几次给我在外面苦求,我都置之不理,她又无力推开那挡在入口的巨石,只有在外面哭求我,就这样一连数月,我一直未和她讲一句话,看她一眼,最后一次求我之时,告诉我她已经怀了身孕,但我仍然执迷不悟,不肯推开那挡在入口的巨石,现在想来,无怪她恨我入骨了!”
朱若兰、沈霞琳都听得满脸泪痕,那身披蓝纱少女,更是哭得泪人一般──
只听赵海萍继续说道:“有一天我出洞习练掌法,临行之际,忘记把那巨石放好,翠蝶就趁机会溜到我住的石室,把三卷《归元秘笈》一齐带走,待我返洞之时,她已不在,单留下兰黛公主一人,在洞中啼哭,灵鹤玄玉,也同时失踪。当时我还想她是乘鹤散心,过一阵自然回来,那知等了一夜,仍不见她归来,我才开始感到焦虑起来,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情。兰黛公主又每天哭闹着要找翠姨,更使我心情不安!三日后,玄玉自返石洞,翠蝶行踪,却石沉大海一般。从那时开始,我才逐渐由爱武的狂热中觉醒,慢慢地思念翠蝶起来,《归元秘笈》反而不放在我的心上了。这种思念之情,随着时光,与日俱增,我开始悔恨过去对翠蝶的残酷,每日带着公主,骑鹤绕飞深山之中,寻找翠蝶下落,一连半年之久,仍然找不出一点眉目。我也被那日渐加深的悔恨相思,折磨得毫无生趣,但想到公主乃金枝玉叶之体,无端的被我带到这白云峡中受苦,我如死了,谁来照料她,只得稍抑悲苦,开始传授公主武功。我原想候公主年龄稍长,武功可以自卫,再把她身世来历告诉她,让她重返皇宫,然后,我当尽一生岁月,天涯海角追寻翠蝶,直到找到她为止。那知公主天赋奇才,聪明绝伦,一经指点,立时就会,这一来,激起我惜爱之心,随把所学武功,倾囊相授,又替她易名朱若兰,别号小黛,暗合她兰黛公主的尊贵身份──”
说到此,倏然停口长叹一声,把目光转投朱若兰脸上,接道:“如非激起我对你惜爱之心,只怕我也难活到今日了!”
朱若兰道:“恨我当时年龄太小,什么事都不知道,要是我当时大了几岁,劝劝翠姨,她也不会走了!”
赵海萍道:“唉!我那个样子对待她,难怪她要伤心欲绝,不顾纤纤弱躯,身怀六甲,拂袖远走,这实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憾事!”
但听那身披蓝纱少女哭道:“勿怪我娘会这样恨你,要我──”忽然想起那是她生身之父,下面的话再难开口,呜呜咽咽哭起来。
赵海萍长叹一声道:“孩子!不要哭啦!爹爹为此痛悔了半生岁月,现在好了,兰黛公主已得我全部武学,又亲眼看到我可爱的女儿,人世间恩怨已了,我可以安心去找你娘了。我要把她移葬在世间最美丽的地方,然后陪着她,渡过我残余的岁月,我昔年怎么折磨她。现在我就怎样折磨自己。我听过她那凄怨悲泣的苦求之声,现在我跪在她灵墓之前,用同样的声音去向她忏悔──”
朱若兰接道:“以师父武功,再加上灵鹤玄玉的飞行力量,纵然历尽天涯海角,也应把翠姨寻回才对。”
赵海萍苦笑一下,道:“我要不是寻到她,也不会害她走火入魔了──”话未完,两行热泪已泉涌而出。沉忖一阵,说出了一番经过。
原来,自孝宗把翠蝶赐给赵海萍后,两人相处年余,但始终保持着清白之身。赵海萍因狂爱武功,不愿破去童身,翠蝶虽然深爱情郎,但对于床笫之事,又羞于开口。赵海萍得到“藏真图”,偷离大内,远到浙东寻找《归元秘笈》,一去十年,翠蝶虽然思念情郎,但一个女流之辈,又深居在后宫之中,除了日夜祈祝情郎平安之外,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后来,孝宗驾崩,武宗正德即位,这位明室中最风流的皇帝,即位后,终日迷于酒色。奸阉刘谨投其所好,征歌选色,修筑豹房,以供武宗逸乐,把这位皇帝摆布得终日糊胡涂涂,一日不见刘谨,就觉得闷闷不乐。
翠蝶容色,本极艳美,虽因思念情郎,不喜修饰。争艳于后宫粉白黛绿之中,但那素衣淡裳,却无法掩遮她国色天香,再加数年相思愁虑,人更显得清秀,在后宫无数佳丽之中,另有一种风韵──
但她每日幽居在御花园中一角阁楼,很少外出游走,那座阁楼,本是昔年孝宗把她赐侍赵海萍后,特别赠给他们的住处。因为那时赵海萍是孝宗最信任的侍卫,是以,特示恩宠,把御花园中一座阁楼,指作他和翠蝶的居住之处。以后赵海萍偷离皇宫,孝宗虽然大为震怒,降旨刑部,行文天下缉查归案,幸未罪及翠蝶,其实他日理万机,早把翠蝶忘去。
以后孝宗驾崩,太子厚照即位,是为武宗,易年号正德。这位明朝世系十六代中最为风流的皇帝,即位后就被太监刘谨、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邱聚、高凤、罗祥八党(后又号八虎),逢迎蛊惑,淫伤圣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整日沉迷酒色。刘谨更怂恿武宗,修筑豹房,广选狡童歌女,日夜纵乐,罔顾朝政,后宫粉黛只要稍具姿色,被武宗看到,必然召幸豹房。
这时,翠蝶有一闺友玉黛,人极美艳,被武宗看到,宠封黛妃,但不过数月,已遭冷落,但玉黛却在几度春风之后,身怀六甲,生产之时,正值阳春三月。满园春兰兢放,武宗闻报,由豹房回驾,一看黛妃生的是个女孩子,心中甚感失望,当下戏封为兰黛公主,又返豹房取乐去了。
黛妃原想生育之后,定可重得武宗宠爱,谁知武宗早被豹房新宠所迷,黛妃在这气闷之下,致罹重病。她产后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这一气闷,病势急转直下,御医束手,公主未满月,她已病重而死。
她在弥留之际,把翠蝶叫到身侧,郑重地把兰黛公主托付与她,并把受宠武宗时获赠的珠宝古玩,一并转赠。
翠蝶含泪受了托孤之重,以后果然尽心抚养兰黛公主。事情过了两年,武宗忽然想兰黛公主,查询之下,才知黛妃已于两年前逝去,兰黛公主由宫女代养。他似乎想起了做父亲的责任,亲到御花园翠蝶居住的小楼,探看女儿,那知一见翠蝶,又着了迷,又要封赠嫔妃。
但却被翠蝶婉言谢拒,说自己已身侍他人,不敢再渎龙体。
那知武宗根本就不管这一套,只要姿色美艳,管你是不是白璧之躯。其实翠蝶还是个货真价实的黄花闺女,为要婉拒皇帝封妃,故意借词搪塞。可是武宗不理这一套,逼得翠蝶没法,只得硬起头皮,坚持君臣之伦,先皇遗命,不肯答应。这其间还得了兰黛公主助力不小,因兰黛公主,只要一离翠蝶,就大哭大闹,武宗为了女儿,只好暂时放弃翠蝶。
但他并非真的把翠蝶忘去,仍不时到翠蝶居住的阁楼中纠缠。幸得翠蝶应付得法,才保得了清白之躯,最后被奸阉刘谨相逼,打得遍体鳞伤,如非赵海萍及时赶到,把她救出深宫,纵可借兰黛公主护身,恐也难得白璧无瑕──
赵海萍说到此处,忽然抬头望天,捶胸叹曰:“赵海萍啊!赵海萍!翠蝶为你受尽了千般苦难,情意是何等深重,你不但未能照顾于她,反把她活活地折磨死了。”说到忿恨之处,忽的扬腕,打了自己几个耳刮子。
朱若兰道:“唉!可恨几个奸阉蛊惑父皇,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赵海萍略一定神,接道:“你父皇乃天子之尊,富有四海,咱们为人臣子,倒不宜多所批评。”
朱若兰道:“如是父皇还在,我当不惜冒死谏劝,如是刘瑾等几个奸阉还在,我定要他们斩绝剑下!”
那身披蓝纱少女忽然长叹息一声,道:“爹爹怎么会害我娘走火入魔?爹爹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设法救妈妈呢?”
赵海萍黯然接道:“我因传授兰黛公主武功,不能专心一志去找你娘,待公主武学成,已是八易寒暑,我决心离开公主,去找翠蝶。行前我在耸云岩顶,对天立誓,把今后岁月,尽用在找翠蝶之上,如不见翠蝶,宁可埋骨白山黑水,不再回白云峡来。可是当我乘鹤离开了白云峡时,忽然又想兰黛公主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丢下她一个在荒山绝壑之中,不但愧对先皇,而且也对不起翠蝶,不禁心中又为难起来。
“经过一天忖想,才被我想出一个法子,立时又赶回京都,在禁宫之中,活捉一个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士,又选一个年龄较大的宫女,我把她们带回白云峡,说出兰黛公主身世,让他们立下重誓,留在白云峡中伺候公主,并由公主传授他们武功。那锦衣卫士名叫神鹰陈葆,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人也十分忠厚,我暗中查看了一月之久,见他们都能赤心忠胆保护公主,才放心去寻翠蝶。我初意乘鹤寻找,但想到翠蝶为我所受的苦难,随把灵鹤玄玉,留在白云峡中,徒步踏上旅程,费时五年,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云贵边区,城镇山村,名山胜水,尼庵庙观,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被我寻找到岷山深处的百花谷中──”
他望了那身披蓝纱少女一眼,接道:“那时,你大概有十三四岁吧!正和四个小孩子在那她幽谷花丛中追逐鸟蝶玩耍,你长得和你母亲一般模样,当时就启动了我的疑心。但我知道你娘恨我入骨,如果我正面去见她,她绝对不会见我,只得暗中隐起身子,直待你们玩倦回家之时,我才暗中跟踪你们,找到翠蝶的住处。在我想法之中,准备突然冲进去,使你娘无法躲避,如是见到翠蝶,我自然要泣涕苦求,要她原谅,万一不行,我回头就走,也免去一番唇舌解释。那知我一念之差,却害她走火入魔而死──”
朱若兰一颦黛眉,接道:“不知翠姨练什么内功,难道以师父精深的内功,和《归元秘笈》上记述的疗伤之法,都不能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