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惊龙》九二
那巨石上站着的白衣少女,正是沈霞琳,她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僵直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对童淑贞那声充满着惊恐的尖叫,浑如不觉,连头也未转一下。
童淑贞慢慢地站在她面前,月光照射下,看她流在腮间的泪水,已冻结成了两道冰痕,白色的衣裙上,大都也凝有冰屑。
她仍是那样呆呆地站着,像一座用美玉雕刻成的观音神像,是那样圣洁、庄严。
童淑贞缓缓的伸出右手,轻轻的握着她的一只玉腕,只觉如握到了一块寒铁般。
转脸见澄因肩横禅杖,满脸伤痛地站在一侧,这位皈依三宝的佛门弟子,眼眶中也含着一片晶莹的泪水。
只听老和尚黯然一声长叹,道:“她站在这峰顶大石上,到现在已经是两天一夜多了,没有哭,也没有言语,就这样站着,挺受着风吹雪打,我陪她站了两天一夜,替她拂拭着身上的积雪,两天一夜中,我进用了两次食物,但仍是难以熬受这峰顶酷寒,她却滴水未进,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力量支撑着她──”
老和尚话到这儿,双目一闭,滚下来两行泪水。
童淑贞呜咽着,问道:“她既然滴水未进,如何能支撑住。师伯、你总得想办法救救她呀。”
说着话,两臂一伸,向霞琳合抱过去。
澄因大师左臂一横,拦住童淑贞,道:“现在她人已经快冻僵了,你这一抱之势;恐怕会伤了她,要知一个内功有基础的人,一遇外力侵袭,其本身自然能产生一种抗拒之力,抵御侵袭,现在她全身血气都已凝结抗拒寒冷,不过,以她功力而论,决难熬受这样长的时间──”
童淑贞截住了澄因的话,反问道:“你老人家既然知道她难以抗拒峰上酷寒,为什么不早把她扶下峰去呢?”
澄因又叹息一声,答道:“这半月来,她已相思成痴,每天问我,寰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从晨至暮,何止千遍。最初几日我还可以哄骗几句,慰她愁怀。但时间一久,她知我是在骗她,再也不肯相信我的话了,每天倚门而坐,只望着那满天风雪发呆,再也不问我什么了。”
童淑贞自和霞琳相见之时,对她甚是怜爱、现下见她这等神情,心中极是痛惜。听完老和尚几句话,不及思索,就脱口责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强留在茅舍中,却放她跑到这峰顶之上受寒风侵袭之苦?”
澄因摇摇头,道:“她如果每天痛痛快快哭一场,把那一腔幽伤情怀发泄出来,我也不会随她心念所欲放她出来,但她终日里倚门独坐,不言不笑,我虽想尽办法逗她说话,她只是一声不响,直坐了两天两夜,在我苦苦劝慰之下也只吃了一点水果而已。”
童淑贞无限感伤,摇着头,叹道:“这么说,她已经四五天未吃东西了?”
澄因老泪纵横的答道:“唉,这孩子要再饿下去,恐怕难以再支撑得住了。她怀思成痴,悲伤中元,再加上饥寒交加,以她那点内功基础而论,很难再熬受三天。”
童淑贞幽幽追问道:“那她又怎么会走到这峰顶来呢?这等严寒之处,冷风如针授骨,别说琳师妹数日未进过食物的娇弱之躯,就是师伯恐怕亦难熬受上三日五夜。”
澄因突然放声一阵呵呵大笑,发自丹田,声划夜空。童淑贞听那笑声,极是特异,激昂、悲忿,直若伤禽长唤。
老和尚停住笑声后,顶门上的汗水和眼中热泪,混如雨落,半晌工夫,他才长长吁一口气,答道:“前天寅时光景,不知怎的,她会突生奇想,告诉我说,寰哥哥快要回来了,她要到最高的一座山顶上去看他。我初闻之下,心中甚觉奇怪,难道精诚所感,果能灵犀相通吗?后来我细鉴她脸色神情,果是若喜若愁,但瞬息间又是一脸茫然,忽而轻轻叹息,忽而又作微笑。经我一番思虑后,知她是半年来日夜相思,愁怀难解,陷入了一种幻觉之中。我虽明白了她是受幻觉所至,但却不敢去拦阻揭破,只怕一旦揭破,支撑她的精神潜力陡然消失,一病倒疗治不易;只好随她心念,来到这座峰顶上,今夜雪停云开,我才能趁机会暂离峰顶。”
童淑贞咬牙切齿,恨声说道:“可恨杨梦寰负心忘情,害得琳师妹这等模样,我一定要恳求师父,请命掌门师伯,传下令谕,按派规治他一个死罪。”
澄因大师突然慈眉轩动,双目圆睁,面现杀机,冷笑一声道:“不用你禀请师父,老衲也饶不了他。此次东行,如寻得杨梦寰,必要他溅血杖下──”
澄因话未说完,突闻身后一个熟习宏亮的声音接道:“寰儿要当真背弃了师门训诫,不用你动手,我也放不过他,不管他走避到什么地方,踏遍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追杀剑下。”
澄因转头望去,不知何时,一阳子已到了他们身后两丈左右。月光下,一阳子已飘身跃到了霞琳身侧,细看沈姑娘僵立模样,也不觉一阵感伤,长长叹息一声,道:“这孩子恐怕已受伤不轻,咱们得先救了她再说。”
说完,右掌疾向霞琳背后“命门穴”上拍去。
澄因大师陡然一欺步,左掌一招“回风弱柳”,把一阳子右手逼开,冷冷说道:“你既知她受伤不轻,怎么能轻率出手,你这一掌可以救她,但也可以致她于死地,要是毫无危险,我早就出手救她了,还用等到你来不成?”
一阳子自和澄因大师相识之后,彼此互尊互敬,从未见过老和尚用这等冷竣的辞色对他,不觉又微一怔神,退了两步,笑道:“半月来风雪未住,今夜幸得放晴,我特来邀你踏雪赏月。那知你篱门紧闭,人早不在,如不是你那声摇山震林的长笑,只恐我还得一阵好找──”
澄因不容一阳子把话说完,又冷笑一声接道:“我和琳儿已在这峰顶上熬受了数日夜风雪之苦,疲倦得很,恕已无陪你踏雪赏月的雅兴了。”
一阳子仰脸望月,呵呵一阵大笑,道:“我们数十年交称莫逆,难道你对我为人还不了解吗?我一生中只收过两个弟子,大弟子已遭我逐出门墙,他哭求丹室三日夜,流尽血泪我都未允他重返师门,戏言以藏真图折罪恕过,害得他溅血在玄都观前;杨梦寰如真敢行出规外;我绝不会放纵他逃出剑下。你们刚才的话,我已听得大半,你如一定要到括苍山去、我自当奉陪一行,现在我们应该先设法救了琳儿。”
澄因大师只觉得一阵感喟,摇摇头,叹道:“我受琳儿的娘托孤之重,为了她我不能遁迹深山,斩断尘缘,她如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对得住她死去的娘──”
老和尚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吐露了他胸中部份隐密,一阳子却微笑着,接道:“沈霞琳已投入昆仑门下,来日风波,我们绝不会置身事外,现下先设法救她要紧。”
澄因心头一凛,转眼望着霞琳,道:“只怕她数日夜内恸外寒,元气已伤耗殆尽,下手救她,反而会早害了她。”
一阳子这才缓缓伸手,轻轻触在霞琳额角,只觉如触冰雪,当下心头一凉,道:“你怎么能放任她在这峰顶上呆了数日夜之久,要知这峰顶上的冷风,含有万年积冰的阴寒,就是功力比她再深厚些,也难抵受得住,现在连我也不敢贸然下手推活她的穴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