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惊龙》五
梦寰淡然一笑,不再答和尚的话,飘身跃入洞中,向里走去。转了两个弯,形势逐渐开朗,两壁相距越来越宽,但仍甚黑暗,梦寰运足目力,向前看去,只见两丈外隐隐现出一团灰影,似是一个人盘膝而坐。
杨梦寰暗忖那隐现灰影,可能就是一明禅师,立时聚气运功,蓄势待敌,一面缓步前进。
又走了四五步,陡觉一股劲道,迎面袭来,梦寰双掌平胸推出,硬接一记掌风,攻来潜力,虽被挡住,但已感到心神震荡,马步不稳。略一怔神,对方第二道掌又自攻到,这次力道较第一次攻来潜力加重很多,梦寰又硬接一掌,整个身子,被震退了四五步远,气浮血涌,眼花耳鸣,赶忙敛气凝神,刚稳住摇摇身子,对方第三道潜力又自次来。
果如陶玉所说,第三次力道更是奇大,杨梦寰那里还敢硬接,急急一闪,避开正锋,双掌斜着劈出。他本意只想避开正锋后,拚尽余力,再挡受一击,立时跃退,纵被震伤内腑也可轻些,可是他忘了这四五尺宽窄的夹道中,如何能施展轻功闪避的身法?他一急之下,无意又用出五行迷踪步来,随势发掌,暗合了五行生克的妙用,轻轻把对方强劲力道,化解开去。
这下触动了梦寰灵机,平日百思不解的五行迷踪变化,突地了然胸中,智珠在握,精神大振,纵身一跃,猛进八尺,已隐可看出一明禅师坐着的人影。
一明禅师见三记掌风,竟是阻挡不住梦寰,反被他欺进八尺左右,口中咦了一声,两掌交替打出,连攻七招,这七招距离既近,力道也较前三掌威猛很多,但均被梦寰以五行生克变化,灵巧精微的身法,足不离三尺之地,借力化力,破解七招。
梦寰破解了一明禅师十掌攻势,正待再向前逼进,忽闻一明禅师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和尚老了。”
杨梦寰停步长揖,高声喊道:“晚辈杨梦寰,叩问老禅师金安。”说完话,跪拜下去。
一明禅师又一声长叹,答道:“请恕贫僧残废之人,不能迎接,小施主请起来一谈。”
杨梦寰口里答道:“晚辈正要拜见老禅师,有事请教。”
暗地里却全神戒备,缓步对着一明禅师走去。梦寰走了四五步,突见眼前火光一闪,接着那和尚身侧亮起了一盏油灯,莹莹青光,照明石洞。梦寰凝神向一明禅师看去,只见一个须发虬结,连在一起的怪人,盘膝端坐一个用草编成的垫子上面。一件淡灰僧袍直拖地上,耳鼻都已被那连结的须发掩住,只有两只眼中神光炯炯,和尚笑时露出一口白牙。
在这整天不见天日的石洞中,又陡然看了这样一个怪人,杨梦寰虽很胆大,也不觉心一凉,迟疑了一下,才又缓步前进。
一明禅师突然放声一阵大笑道:“小施主请放心吧,你已连拆了我三轮猛攻,老和尚已到力尽技穷地步,只管前进无妨,贫僧自入石洞之后,已十年未和生人晤面了,难得小施主的驾临,请到这边小坐,老和尚和小施主畅叙一番。”
杨梦寰听完话,胆气一壮,走近一明禅师跟前,抱拳长揖,道:“打扰老师父清修了。”
一明禅师抬起一双神光逼人的怪眼,深注梦寰脸上一阵,笑道:“看小施主的功力,尚不到拆解我掌力的程度,但我三轮掌风,均被小施主化解开去,在这宽不到五尺的夹道之中,就是比老僧功力深厚的人,除了硬接掌力之外,也无法用闪避的身法,躲开我的掌力,但小施主竟能用精妙奇特的身法,借力化力,连拆我十招之上,这身法不只是老僧未见过,就是当今武林道上,见过的人,恐也不多,小施主怀此武林中闻所未闻的奇技,必然是受过高人传授,不知找我这四肢不全,与世无争的人,有什么事要吩咐?”
杨梦寰躬身答道:“老禅师潜修山中,必已是参得了佛家奥秘,弟子打扰清修,尚望恕罪。”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小施主年少老成,胜而不骄,尤属难得。刚才老僧已算败在小施主手中,你有什么事但请吩咐,老和尚知无不言。”说完话,伸出瘦如鸡爪般一只左手,指着旁边一块青石,示意梦寰坐下。
§第九回 金环二郎
杨梦寰心知这须发虬结的老和尚,过去必是一位空门高人,潜修深山,如非是参悟了佛门秘奥,定有着难言隐衷,心念及此,油生敬仰,深深一揖,才如示坐下。
老和尚看梦寰拘谨多礼,一派温文,心中亦甚喜爱,大笑着问道:“小施主驾临荒山,当非无因而来,有什么事直讲无妨。”
梦寰略一沉吟,随把霞琳被掠,又被截劫的事很详尽地说了一遍,只把陶玉辣手刑讯那和尚口供一段隐了起来。
一明禅师听完了梦寰的话,全身微微发起抖来,半晌才长长一声叹息,道:“出家人造此冤孽,实在愧对我佛,不过这件事关系太大,贫僧如推腹直告,那截劫令师妹的两个和尚来历,小施主必然要冒奇险去追寻令师妹的下落,纵然小施主身怀绝学,恐怕也有去无回。”
老和尚话未完,梦寰已接口道:“但请老禅师指示一条明路,晚辈就感戴不尽,涉险历难,非所计较。”
老和尚闭上眼,不再答梦寰问话,灯光照着他颤动的双手,和那波动的灰色僧衣,嘴唇微微启开,显示他内心正感受到极大的激荡。
足足过了有一刻工夫,一明禅师突然睁开两只环眼,眼睛里含蕴了两眶晶莹的泪水,右手缓缓提起垂在地上的僧衣,梦寰随眼望去,只见一明禅师两条腿自膝以下,已全被截去,不觉心头一震,问道:“老禅师的腿──”
老和尚松开提起的僧衣,放声一阵大笑,道:“小施主自信比我的功力如何?”
梦寰道:“老禅师掌力雄浑,功力较晚辈深厚多了。”
一明点点头,道:“小施主虽已得高人传授绝学,但功力火候,还嫌不够,如欲往救令师妹,那无疑飞蛾投火。但我已败在小施主的手中,依武林规矩来说──”说到这里停住,突然双手合十,仰脸祈祷,道:“我佛慈悲,恕弟子泄露师门隐密之罪吧!”说着话,环眼中泪珠儿滚滚而下。
梦寰坐在一边,看得心中大感不安,从一明禅师几句话中,他已听出一点端倪,劫截霞琳的和尚,必是和一明禅师同出一源。
一明禅师祈祷完后,激动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叹道:“小施主所探询令师妹被掠去处,正是贫僧的出身师门。我因违寺中戒律,被截去双腿,逐出门墙,连我亲传的弟子,也同遭逐出。我们师徒历尽艰辛,才在大湖山修筑了这座青风寺,我因双腿已断;不愿再见生人,幸好寺后有这一座天然石洞,遂迁居此处。老僧未被逐出门墙之时,在寺中地位不低,难免有很多弟子暗中前来探视,因为寺中戒律严酷,凡是被逐出门墙的人,就不准门下弟子探看,一经发觉,立时处死,为避免株连无辜,我迁居这石洞之后,就立下了一个不合情理的规矩,凡是来见我的人,不问是谁,必先接我十招以上掌力,十年来有不少人进过这座石洞,但都吃我掌力逼退──”话到此处,老和尚突然一阵急喘,口角间涌出来两行鲜血,人也摇摇欲倒。
梦寰心中大惊,赶忙双手扶住他,连声问道:“老禅师,你怎么样?”
一明禅师喘息了一阵,苦笑道:“我在被逐出门墙之时,已被他们用透骨点穴法,点了我‘藏血’、‘复结’两穴。这两处穴道,一属肝胆脉,一属气血相交要害,如用普遍点穴手法,立可致人死地,但如救治得法,不难医好,但我所受,是我师门的独门点穴手法,除了寺中几个师叔、师兄,能够解得以外,天下武林同道,能解透骨点穴法的人,恐怕很难找出来了!”
梦寰问道:“那么老禅师是不是能解得呢?”
一明禅师摇头,笑道:“我虽然懂得一点诀窍,却是无法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