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惊龙》三七
朱白衣笑道:“那是她自讨苦吃,对吗?你好大的口气,能运慧剑斩断情丝,谈何容易?我就不信我自己有这大本领。”沈霞琳一直在睁着大眼睛听两人谈话,小姑娘心地纯真,并不是傻,两人谈的话,她听懂了不少。回头看着梦寰,一张素来娇稚的脸上,突然间罩满忧郁神色。杨梦寰知她纯洁的心地里,已有了很大的感触,不觉拉着她,低声慰道:“朱兄给我说笑话,你怎么能当真的听呢!”
霞琳凄苦一笑道:“贞姊姊也对我说过,要是你将来不再跟我好了,我是不能活的。”
杨梦寰摇摇头笑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乱猜想。”
朱白衣听得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幸得梦寰和霞琳谈话,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等梦寰转过头来,他已恢复镇静,笑着对两人道:“夜深了,你们快回客栈去吧!”
梦寰道:“朱兄住哪家客栈?我们先送朱兄回去。”
朱白衣淡淡笑道:“我如孤雁独飞,茫茫天涯随遇而安,你们走吧!”说完话,慢慢转过身子,缓步而去。
梦寰望着朱白衣消失的背影,出神良久,才和霞琳转回客栈。回到客栈,已三更过后,梦寰送霞琳到卧室,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才回到房间安歇。夜阑人静,月华透窗,杨梦寰却制不注心潮汹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突然间一声细弱的娇叱,由静夜中传来,杨梦寰心里一惊,翻身下床,匆匆穿好衣服,推开一扇窗跃入院中。此刻店中客人都已入睡,客房漆黑,只有慧真子住的房间中烛光通明,这一下几乎吓得杨梦寰叫出声。两个急跃,已落在师叔卧室门外,两扇房门虚掩,一推便开,梦寰一掌护面,一掌蓄势迎敌,一侧身闪入房中,案上烛光一阵摇摆,微颤复明。但见慧真子仰卧榻上,闭目未醒,童淑贞两脚垂在床下,上半身却侧卧床上,看样子,大概是她闻警跃起,人还未落实地,已被人制住穴道,动弹不得了。
再看师叔床前,一个青衣人正半伏着身子,在她身上关节要穴推拿,梦寰一见那青衫,不用再看来人面目,已知是朱白衣了。他只管推拿慧真子关节穴道,对梦寰逼近身后浑如不觉一般。
蓦地里,朱白衣停了手,回过头对梦寰笑道:“你怎么没有睡着呢?”此刻,梦寰已想到朱白衣可能是给师叔疗毒,但他还是不自觉的问道:“朱兄,你这是干什吗?”
朱白衣眼神一闪,逼视着梦寰笑道:“我点了你师叔奇经八脉。松了她三百六十四处关节,你只要一动她,她就骨散筋脱。现在除了她五腑功效如常外,其他地方都已是没有用了。而且在骨髓中浸入蛇毒,也正缓缓从松弛关节中随血液流入全身,再过一刻工夫,蛇毒就逐渐开始攻入心脏了。”
梦寰听得呆了一呆,道:“你存心要害她蛇毒攻心?”
朱白衣微微一笑道:“嗯,害了她又怎么样?”
说着话,漫步到了门外,丢下了杨梦寰一个人站在房中发愣。他跑到师叔身侧,除了能微微听得喘息之声外,全身各处果是连一动也不动。朱白衣告诉他,只要一动她,慧真子立时就骨散筋脱,杨梦寰那里敢动,自知又不是朱白衣的敌手,心里空自发急;想了一阵,才行出房门,只见朱白衣神定气闲地站在门外,抬头赏月,若无其事,不由一阵心火激荡,冷笑一声道:“朱兄身负绝学,小弟早已窥出一二,一个人生死大事,岂是开得玩笑的吗?”
朱白衣转过脸,蹙着眉儿道:“你──”
你字下面不说了,这就使杨梦寰心里更急,冷冷接道:“朱兄既然摆布了小弟师叔,说不得小弟这条命一并奉送就是。”
他一时间急怒攻心,也没有细看朱白衣脸上神情有无限委屈,说完话,突然出手,一招“赤手搏龙”猛地向朱白衣的右腕脉门扣去。绝招骤出,迅如电闪。梦寰心想万无不中之理,那知右手刚出,突觉眼前人影一闪,朱白衣人已失去踪迹。梦寰跃上屋顶,流目四顾,月光下隐见正东方几十丈外一点人影晃动,梦寰人虽聪明,只是毫无一点江湖阅历,急怒之下,更少思索,一伏身便向正东方追去。梦寰追,前面那人就跑。一阵工夫,已到郊野,梦寰急怒间高声叫道:“朱白衣,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一味奔逃算那门子人物。”
果然前面那人在树下一片暗影中停了下来,杨梦寰施开“八步赶蟾”轻功,转眼追上,右掌疾出一招“闭门推月”猛向那人后背击去,掌势打出,已看出对方并不是朱白衣,再想收掌,已来不及。
突然那人一声长笑,一个大转身避开了梦寰掌势,左脚一抬,飞踢小腿,避招、还攻几乎是一齐动作。梦寰吃了一惊,赶忙跃退几步,再细看那人一身灰衣,青纱遮面,正是替朱白衣撑船的灰衣人。
灰衣人看梦寰伸手不攻,哈哈一阵大笑道:“娃儿家好大的火气,就你那点点微末之技,也配和我们小主人动手,我老头子今夜要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梦寰看出他是帮朱白衣摇船人后,心里本就有气,又听他口称朱白衣小主人,又要教训自己,这就激起心头怒火,冷笑道:“朱白衣害了我的师叔,你既是他下人奴党,我就先收拾了你再说。”
灰衣人听梦寰出言不逊,大怒道:“昆仑三子也不过米粒荧光,你还能有多大本领,接得老夫三十招,就算你不错了。”
说罢,两掌连环劈出,掌风飒飒,威势果非小可。杨梦寰未带兵刃,只好展开天罡掌迎敌,天罡掌招术虽然神妙,怎奈那灰衣人招数更奇,而且功力也较杨梦寰深厚得多,果然未接二十招,杨梦寰已被迫得手忙脚乱起来,但那灰衣人似是有所顾忌,不敢对杨梦寰真下辣手,因此杨梦寰有惊无险,还可以勉强对付。
激战中,突闻得一声女人怒叱道:“你这老没出息的东西,放着正经事不管,当真的和人家打起架来,你要失手伤了他,还想不想活,难道你瞎了眼,看不出小主人的心意吗?”
灰衣人一收掌,跳出圈子笑道:“我要真和他打,他也支持不了这多时间,我恨他讲话难听,才逗着他玩玩。”
说完,又转对杨梦寰一拱手笑道:“杨老弟,得罪了。”转身几个纵跃,便走得没了影儿。
杨梦寰转脸望去,丈余外站一个四旬以上的妇人,穿一件月白及膝大褂,黑绸长裤,腰中夹一条黄色纤花汗巾,绯帕包发,背插双剑。虽然已届中年,面目却很娟好,微笑着对梦寰道:“杨相公不要和那老鬼一般见识,他就是那种火暴性子,将来有机会,我叫他对杨相公陪礼就是。”说罢,转身就走。
杨梦寰此刻真如坠入了五里雾中,饶是他聪明透顶,也弄得糊胡涂涂。略一怔神,那中年妇人已到了五丈开外,赶忙追上去大声叫道:“老前辈请留步片刻,晚辈还有事请教!”
中年妇人停住步,笑道:“杨相公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请说,老前辈这称呼,我可是担当不起。”
杨梦寰皱着眉问道:“老前辈口中称的小主人,可就是那朱白衣吗?”
中年妇人似乎不敢直呼主人的姓氏,避重就轻地答道:“我们小主人出身尊贵,生性清高,老实说他很少看得起人,能降尊纡贵的和你杨相公交朋友,实在难得。”
杨梦寰冷笑一声,道:“这么说老前辈和那灰衣大汉,都是朱白衣的奴仆党羽了?”
中年妇人脸色一变,但仍勉强忍着一口气,道:“杨相公年轻轻的,怎么出口就伤人呢?”
杨梦寰怒道:“朱白衣伤了我的师叔,我和他誓不两立,纵然我打不过他,但昆仑派也不是好欺侮的。”
中年妇人格格一阵轻笑道:“年轻人不要用大话吓我好吗?昆仑三子那点本领有限得很,倒是对你杨相公我还有三分害怕。”说完,展开绝顶轻功,两三个飞纵,便走得无踪无影,月光下似一缕轻烟般消失。
杨梦寰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阵子神,暗想:“这女人轻功之高,实在惊人,去若电闪风飘。看样子,她那几句狂言,倒非完全吹嘘。”追之不及,只好返回客栈。
他刚刚跃登客栈屋顶,第一眼就瞥见慧真子房中,烛光通明,心头一急,立时赶奔过去,只见慧真子仍然仰卧在榻上,童淑贞、沈霞琳一左一右的站在床边,朱白衣脸若寒霜般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杨梦寰细看慧真子床头一张木椅上,站着那只在括苍山中连番遇见的奇大白鹤,白鹤长颈直伸,由长嘴中垂下来一缕细如丝的白线,白线另端正好掉入慧真子微启樱唇的嘴中,梦寰此刻已完全明白朱白衣在为师叔疗毒,心中一阵感愧,低声叫道:“朱兄,小弟惭愧死了。”
朱白衣回过头又看他一眼,还是没有理他。这一下两人相距其近,梦寰发觉朱白衣脸上微带倦容,疑窦虽解,细节不明,一时间愣在那里开不了口。
沈霞琳本正在用心看大白鹤替师父疗毒,听得梦寰讲话,转回跑近他,笑道:“寰哥哥,你到那里去了,你朋友来给师父疗治蛇毒,我去叫你,你就不在了。”
梦寰低声道:“我出去了,不要讲话,用心看朱兄替师叔疗毒。”
朱白衣冷笑一声,左手轻轻一推那大鹤,大白鹤双翅一张,立时把口中垂下的白线吸入腹中,长颈转了两转,跳下椅子,鹤目半闭,状甚萎靡,慢慢从梦寰身侧走过,蜷伏屋角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