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活口!”
兵刃袭来的速度未减,却在半空之中被另外的兵刃阻隔,那个声音近在咫尺:“我让你留活口,你没听见吗!”
随即,却是刀剑插入血肉的声音,一人尖叫一声噗通倒在了地上,头颅上逐渐涣散的瞳孔正与他对视。
在那个人的眼中,李彻终于看到了如斯狼狈的自己和他眼球倒影出来的血红,那是他逐渐流失的生命。
一人将他翻过身来,他只看到漫天大雪之中,幕色深沉,寂寥无边。
耳边恍如听到女子熟悉的笑声,一遍遍的叫着他:李彻,李彻,李彻你要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我和小宝等你回来。
早去早回……
他觉得自己回不去了,此生唯一有负便是她了,若是当初她留在登封山就好了,若是当初她不回京就好了。
夺嫡之路凶险万分,他宁愿一人独冢,也不想让她年青守寡,现在好了,留她一个人在东宫,若是得知自己的死讯,她一定会伤心的吧。
会哭吧?就像王尚书家的女眷一样?他不想看到她那样,若是看到了,他只会穷尽一切去逗她开心逗她笑,将她拢入怀中。
这个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的女人啊,到头来伤害她的却是自己。
“呦,这个人长的还挺好看。”一张模糊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涣散一片的瞳孔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带走!”
“是。”
一群黑衣人二话不说上前就将人抬了起来,就在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另外一拨人马又拦在他们的面前:“不行!不能带走,我们奉命刺杀他,死要留尸,你们不能带走!难道你们忘记和五殿下的约定了吗!”
黑衣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那女子站在雪地之中分外扎眼,她目光冷冷道:“说完了吗?说完了该送你们上路了。”
话音刚落就一摔手上的长鞭,发出破空的声响,一群黑衣人便又扑了上去,刚才还并肩作战的人,这个时候又都开始彼此厮杀起来。
很快,身着护卫营的人马全部倒在地上,鲜血横流。
“哼,不自量力,跟我讨价还价?我不给自己留点筹码,又怎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呢!撤!”
红衣女子话音一落,众人便太子昏死过去的太子快速离去。
弄影赶来的时候,地上的血已经凉透了,浑身是血的她气喘吁吁,只扫了一遍就在地上发现了那件太子出门时候穿的黑貂绒的斗篷。
她冲上前去捡起斗篷左右环顾一圈,除了倒下的人和杂乱的脚印,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在飞速旋转,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要去哪里,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样。
就在她无措焦灼的时候,又一群人马向这个方向而来。
她急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待看到来人是四皇子李徇的时候终于放下戒备。
李徇骑着一匹快马当先而来,他一看到弄影就蹦下马来冲上前道:“我三哥呢!”
弄影哆嗦着惨白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浑身都在发抖,尤其是捧着斗篷的双手更是抖的厉害。
李徇回头怒吼道:“传令下去!关上城门!全京戒严!把这附近全部包围,不准任何人出入!”
弄影终于说道:“不知殿下脱身了没有……”
李徇心烦意乱,一把夺过她手上的斗篷,一双手握到了湿滑的黏、腻,黑色的貂绒看不出什么,张开五指的时候,却是湿漉漉的鲜血。
他抖开斗篷,只见上面刺剌剌的两个血窟窿,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连带弄影的瞳孔都没了颜色。
“凶多吉少……”这是他下的判断。
又低头看了一圈,地上有侍卫的尸体,有黑衣人的尸体,就是没有李彻的,他说不定也逃走了,谁知道呢。
“你不是武功高强吗!常听三哥夸起过你!怎么你却连他都保护不好!”他怒不可遏:“这些人是哪里的侍卫?巡城的?”
“不,不是……”弄影哆嗦着身体舌头都没法随意自如的控制:“他们也是,也是刺客……”
“什么!”李徇大惊,连忙招来属下辨认这些侍卫的尸体,得到的答案是,京都御林军中好像没人认识他们的。
不敢耽搁,将所有尸体收验,全城戒严,秘密寻找太子的下落,任何人不得泄露出去。
等李徇吩咐完毕回头再去找弄影的时候,她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怎么也找不着了。
“真不让人省心!”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得弄影了,得抓紧时间去找神风营夏忠商议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耽搁,是生是死,总得有个答案才行。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所谓夺嫡之争父子反目兄弟阋墙,那都是轻的,真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步,两败俱伤玉石俱焚都在所不辞。
谁若是仁善心软,留有一息生还的希望,那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
他不适合做皇帝,纵然他沙场无情也无法真正对自己的兄弟至亲下手,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要去争夺皇位。
但当他看到这满地的鲜血,终于第一次理解为何明明是兄弟,他们却能毫不留情。
因为,这便犹如二兽争食,你是你死就是我亡。
若是谁退后一步,等待着他的除了荦荦坟冢之外,还有那些他想保护的,想珍惜的人也都再也无法得到解脱,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四殿下!”副手急急冲上来道:“又发现了一个人!”
李徇不做耽搁,连忙问道:“在哪?”
“已经抬过来了!”简易的担架之上,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抬了来,他的身体已经没了温度,以至于连雪落在脸上都没有融化。
“小安子!”李徇一眼将人认了出来,飞快上前,抬手在他脖颈上的动脉处试了试,还有微弱的心跳。
将李彻的那件大氅盖在他的身上忙道:“快!带到营中,让军医尽量施救!”
“是!”
小安子被抬走之后,神风营的两个侍卫也都被找到了,只不过他们已经变成了尸体,一点呼吸也没有了。
今天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还有七八天就是那位一国之君的寿辰了。
常言道太平盛世,国祚绵长,万里山河,福寿无疆,可那些恭贺的好话说尽又能如何,这些隐藏在光鲜亮丽的微笑背后,却是寒光冷刃,血流成河。
李徇的心是冷的,冷到他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要带兵冲入五皇子的府上,将他绳之以法,然后好好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到底要怎样。
若是真让你得到皇位,你真能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你明明连自己的女人都狠心打骂!你如何能堪当君主之位?
但他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不能自乱阵脚,绝对不能。
“快,快马加鞭,去叫朱晚照回来!”
副手一愣,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拱手应了一句是,刚要离开,便又被他再次叫住:“让他回来之后直接去刘相府上,我在那里等他。”
“是。”
此等大事不宜声张,更不能告诉父皇,思来想去,唯有刘升可以一信,若是连他都不能为自己出谋划策,为太子做遮掩,那太子就算没死,也都已经败了。
当雪越下越大的时候,已经分辨不出时辰了。
东宫临湖小院的暖阁之中,一灯如豆,刘玉瑶坐在榻上打盹儿,桌上摊开两份账本。
一份是鬼画符一样,除了她自己谁人也辨认出乎来,另外还有一份,却是端正小楷,写的仔细工整。
她托着下巴的手一晃,险些一脸扣进砚台里,好在及时反应过来,避免弄个大花脸。
揉揉眼睛看了看身边,皇长孙李承轩正睡的安稳,小胳膊小腿摆出奇怪的姿势,也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将一张柔软的绒毯往小家伙身下掖了掖,她便打了个呵欠,伸了可懒腰。
几次想要打起精神来,却在对着这堆账目的时候又昏昏欲睡了。
“娘娘……”寻芳托着一盏灯烛进来,屋里亮了许多:“您赶紧歇下吧。”
“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
“太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寻芳摇头,她也有些不安的往外头看了看。
李彻纵然平日出宫也都是在白天,回来的再晚也会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皇室子弟未经允许在宫外过夜若是传到皇上的耳中,又得斥责生活不检。
“我再等等。”她嘟囔一句,重新拿起桌上的笔来,想要照着那人的字迹继续没写完的账本,却临摹了几个字之后,发现丑的厉害,无端破坏了一整张的字迹。
寻芳见了噗嗤一声笑道:“等殿下明日得空,让他给您写吧。”
“你也嫌我写的难看啊?”刘玉瑶没好气的鼓嘴,将笔放回原处:“罢了,不写了。”
“不难看,不难看,奴婢只是觉得天色已晚,明日您还得和丽贵妃娘娘议事,定夺歌舞人选,今晚还是早点休息的好,万一明天起不来,还得让太子殿下叫醒。”
“那我更不能睡了,万一他今晚不会来了,明早谁叫我啊?”她体内虽然余毒未清但好在已经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需要嗅着鼻烟壶叫醒了,只是偶尔贪睡,还得人叫。
寻芳也不禁为难了起来:“可……”
“你去睡吧,不用管我,我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