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飚》二七九
那三妙老人看她停了哭泣,微微一笑,道:“人孰不死?只要人死得其所就好,倘能扪心无愧,更是别而无憾。”他重又笑了一笑,接道:“你将这龙须竹笋拿来,可是省给老夫吃的?”
谷寒香将头一点,坚决地道:“我和师父轮流果腹,这次轮到师父了。”顿了一顿,接道:“弟子也是个一言出口,宁可死而不改的人!”
那三妙老人抚须一笑,道:“六天吃上一枚,那是有点饥饿的了,而且这龙须竹笋除了充饥之外,尚有培元益气,助长功力,驻颜添寿──”
谷寒香淡然截口道:“修到师父这般境界,也还是有羽化飞升的日子,可见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不老之人,师父不吃,弟子也宁可饿死。”
那三妙老人呵呵一笑,道:“好吧,你忍着饥饿,老夫亦忍死一时,也好多加指点,助你早日功成脱困。”说罢拿起那截龙须竹笋吃下,饮了几口冷泉,然后在云床里端摸索一会,忽取出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盒来。
谷寒香倏地噗嗤一笑,娇声问道:“师父还藏着些什么宝贝,何不让弟子开一开眼界?”
那三妙老人莞尔笑道:“这洞府之内,每一样对象都是宝贝,不过对你有用处的,只有这玉盒中的一粒药丸。”
谷寒香双目闪亮,盯注那玉盒一瞬不瞬,口中却不禁稚气的道:“拳经剑诀和任何武学秘籍,对弟子都有用处。”
那三妙老人启开玉盒,取出一粒寸大的蜡丸,一面含笑说道:“老夫不肯收录于你,正因为我门下绝艺难学,纵然许你列入门墙,你也无福消受──”
谷寒香又气又恼,娇嗔道:“既然如此,师父何必甘舍余年,传授弟子的武功?”
那三妙老人凝目注视她一眼,微笑说道:“老夫但望你能练出三万斤掌力,揭起那断门巨石,不过老夫的毕身武学结晶,俱都要交托于你,倘若你揭起断门石后,能够看透恩仇二字,留在洞中,继续钻研老夫的绝艺,那时老夫虽死,依然追认你为关门弟子,衣钵传人。”
谷寒香听罢这一段话,不觉哑口无言,面露沮丧之色,她暗暗忖道:“要我改变初衷,放弃夫仇,我便武功盖世又有何用?”
思忖中,一阵扑鼻异香,熏得自己陶陶欲醉。
原来那三妙老人已将蜡丸的外壳,剥开了薄薄的一层,但是就这外层一去,一种奇异莫名的异香,业已弥漫于整个的丹室之内。
谷寒香瞧那香气浓郁得异乎寻常,情知他手中这粒药丸,必是由极为珍贵的材料,或是什么罕世难逢的人间奇药所炼成,由他的语气听来,似乎还有意将这粒药丸赠给自己,因而惊喜交集之下,不禁双眼奇光迸射,玉颈长伸,面庞直往那药丸凑去。
她乃是天生绝色,娇美无伦,在这三妙老人面前,又回复了纯真之态,任是那老人心如止水,微尘不惊,也被她惹得慈怀大畅,呵呵长笑不绝。
那三妙老人笑声未竭,手指却已极快地剥去蜡丸的层层外壳,露出一粒大如龙眼的朱红丹丸,一下塞入谷寒香的小嘴之内,朗朗说道:“这药丸名叫‘火龙丹’,老夫费十年时光始才炼成,保藏至今,为时已在一甲子以上,本来系为我未入门的弟子所备,如今却便宜你这野孩子了。”
那“火龙丹”才入她的口中,立时溜入了腹内,闻言之下,不禁感激莫明,眼眶一热,泪珠似乎又要夺眶而出。
只听那三妙老人肃然道:“休得多言,速至墨玉座上,依照老夫所传的调息之法运气行功,老夫不唤,不许起身。”
谷寒香亦感到胸腹之间,有一团暖气扩散开来,全身血液向上冲集,身子跃跃欲飞,当下感激不已地望了三妙老人一眼,转身奔出室外,坐上墨玉蒲团,闭目行起功来。
她的任、督二脉,早在初入“万花宫”时,即已由独眼怪人佟公常代为打通,加上自己的勤修苦练,其内功火候,早已登上一流高手的境界,如今虽然改练三妙老人的内功心法,那也不过因为新辟途径,功力火候较逊而已,至于丹田真气,依然是流转周身,通行百骸,毫无阻碍之处,是以她这一运行功,片刻之后,便将胸腹间那股暖气糅合于本身的真气之内,流转于周身百骇之中。
珠光辉映,无昼无夜,谷寒香端坐玉座上,意与神会,浑然忘我,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忽然感到,自己周身血液的热度逐渐增高起来。
她知道“火龙丹”的药力,业已渗透于自己全身血液之内,因而继续运气行功,催动药力,使其在周身百穴中流转,然而,那热度愈来愈高,到得后来,简直像滚烫沸腾一般,烫得她禁受不住。
片刻之后,她开始浑身汗下,呻吟出声,再过一刻,她感到晕厥欲倒,她的身子不断地扭曲,大汗如雨,湿透了衣履,一阵阵沸腾的热气,由她的头顶冒了出来,她痛苦地喘了几口大气,终于双目一闭,晕倒在墨玉座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的苏醒来,张开双目,向丹室望了一眼,她记起三妙老人曾有吩咐,未得呼唤,不许自己起身离座,于是她重又调息运气,闭目行功起来。
她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业已冷却了许多,虽然尚有难受的感觉,却不似先头那种炙热如火,好似要将人焚化的样子。
随着她的真气流动,她身子血液的热度逐渐降低,醒透了的衣履早已干燥了,她重又入了忘我之境──
那斧钺伐壁之声,依旧是日以继夜,时光似水,悄然流动,那龙须宝竹的竹笋早已结成了,倏地,丹室中传出三妙老人虚弱的语声。
只听那三妙老人道:“谷寒香,你快过来,老夫传你几招手法。”
谷寒香瞿然惊醒,娇躯一晃,霍地闪到了云床之前,惶声道:“师父──”言未了,倏感眼中一酸,泪珠汨汨,沿着粉腮滚滚而下。
原来几日时光,那三妙老人已是须发如银,面上皱纹累累,连背脊也微微佝偻了。
谷寒香想起初进洞时,他还是一位儒雅清奇,仙风道骨的中年文士,曾几何时,竟然变成一个鸡皮鹤发,看来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原是天生情厚之人,想起这一切均是因了自己之故,不禁“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
忽听三妙老人笑声道:“你这般好哭,哪里像个绿林盟主。”
谷寒香突然反身奔出室外,抱着那个墨玉蒲团又奔了进来。
那墨玉蒲团原本颇重,但在她的手内,却是恍若无物,只见她将蒲团往云床上一放,连推带抱,道:“师父快坐上去──”话未讲完,又已拿着龙须竹笋,重又出现在云床之前,三妙老人亦不推辞,吃了龙须竹笋,饮过山泉,一指石案之前的一只玉瓶,呵呵笑道:“那瓶中的药丸勉可充饥,你先吃上一些,老夫好与你讲话。”
谷寒香毫不违拗,走到石案之前由玉瓶中倾出五六粒药丸,一口吃了下去,重又走到云床之前,道:“师父有何吩咐?”
三妙老人双目微合,倾耳向室外听了片刻,道:“不知何人,正以一柄似钻似杵的宝物,在第一块门石上敲击,再有三五日时间,那人可能在断门石上凿出一个小洞,倘若其精擅缩骨神功,即可由小洞钻入,进至‘问心斋’中。”
他说到此处,停下吁了一口长气,谷寒香瞧入眼中,心头暗暗一痛,趁机插口道:“也许是酆秋,旁人不会有这种恒心。”
三妙老人微笑道:“此人也可将功折罪了,出洞之后,你将他‘向心露’的药力解掉吧。”
谷寒香温顺地点了点头,道:“弟子谨遵师命。”
三妙老人莞尔一笑,道:“当他攻到第二座断门石时,那声音老夫已抵受不住了,你也无法再继续练功,因而老夫打算,先将后事交待清楚,然后传你几招手法,你尽力去练,以便出困之后有力应变。”
谷寒香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滚滚下落,道:“师父别说丧气的话,有这墨玉宝座和龙须竹笋,你老人家至少还有百年好活!”
三妙老人脱口大笑,接着由身后拿出一个厚约寸许,状如书本的玉匣,道:“老夫毕生的武学精萃,都藏在这玉匣之内,你出洞之时,记着将这玉匣带走,若有机缘,便替老夫觅个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