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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孩儿》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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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霞一到杨家,把伤处重新洗涤,匆匆上马,便往家中飞驰,满腹悲苦,伤处又在肿痛,正自难耐,忽想起坐下龙驹跑了一早还未休息,也未喂过马料,自己命薄,何苦令马也受委屈?偏因行时匆忙,未带特制马粮,素爱那马,觉着对它不过,心中一乱,把路走岔,所行又是荒野之间。中秋天气竟会变天,一路斜风细雨吹到身上,方觉翠袖单寒不耐秋凉,忽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心想:“这雨势将下大,走得太慌,贼馆包裹忘了携带,一身湿透,连换的都没有,如何是好?”

  跑着跑着,忽然闻到一股桂花香味,往前一看,细雨蒙蒙中,先前不曾看清,那马已然走向一片柳林之内。

  秋光渐老,时见黄花成丛,含苞欲放,柳叶萧疏,已见黄落,吃秋雨一润,柔条飘拂,依旧芋绵,仿佛佳人迟暮,芳华虽逝,余妍美韵,仍是可人,当年丰神,仿佛犹现露于憔悴可怜之中,晚霞残红,倍增旖旋,柳荫残蝉,时复曳声而过,扑向别枝,似知生意将近,鸣声哀咽,戛然而止。那柳林长约三里,绵亘不断,一路烟笼雾约,时闻桂香阵阵,随风吹送,只看不见花树所在。方想这么浓郁的桂花香,老远都能闻到,可见不是少数,左近必有人家,便顺香味,纵马寻去。马行甚快,晃眼把柳林走完。

  快出林时,雨渐下大,风也加猛,瞥见一个瘦小人影,头戴斗笠,好似左近的土人,由侧面冒雨飞驰而来。也未看清面貌年纪,是否村童,便由马旁驰过,连喊数声,未听答应,忽然一阵风来,香味更浓,身上并还洒了好些黄点,正是随风吹来的桂花。顺那香风来路,目光到处,原来右侧乃是大片桂花林,枝叶浓密,黛色如染,上面缀满金粟,清香扑鼻,雨中看去,分外鲜肥,狂风一过,上面桂花纷纷离树而起,飘洒满地,宛如金雪。正想这里既有大片桂花树林,决不会没有人家,勒马回顾,小人已不知去向,无从询问。那桂树多是又高又大,繁枝丛复,行列疏整,树下草地平整,落花以外,甚是清洁,好似常时有人打扫光景。断定人家不远,雨又越下越大,无法前行,急于觅地避雨。

  正寻路间,忽见花林深处现出一座庙宇,过去一看,那庙颇大,门有“桂林庵”三个大字,庙门紧闭,寂无人声,环庙尽是桂花,间以修竹,景绝幽静,料是女尼清修之所,身已湿透,忙即叩门求见。先是没有应声,一会闻得里面有人低语,听不甚真,忙喊:“我是雨中迷路,来此暂避,并无他意。”

  待了一会,才听老妇回应,隔着门缝正往里张望,忽听落闩之声,门已开放,面前站定一个道婆,发已全白,脸上皱纹稠叠,看去少说也有七旬以上,手持一根红漆拐杖,似颇沉重,方觉大殿离门尚隔一层大院落,才听答话,如何便到?心中微动,道婆已做然间道:“小姑娘就是你一人么?”

  说时瞥见所骑红马,好似微微一惊,又细看了两眼,带笑说道:“本庵只师徒二人,向例不容外客入门。我虽在此借住,也能代作一个主意。外面雨大,姑娘又是孤身少女,想已饥渴,请到里面再说吧。”

  东方霞虽看出对方不是寻常,因见意甚殷勤,此外无处避雨,自负本领,也未在意,立即随同走进。老道婆随将门关好,伸手拉马。东方霞笑道:“此马性灵,无须管它,如有草、豆,给它吃些,否则由它在院中吃点野草也好。”

  随对马道:“你就在前面树下,等我烤干衣服,雨住就走。”

  那马一声长嘶,便向殿前草地上走去。老道婆惊问道:“姑娘你连行囊都未带么?”

  东方霞推说途中遗失。老道婆取来衣服,与她换上,将湿衣拿去,又端了些酒菜冷饭前来,说:“庙主师徒因事他往,只留我和我孙儿在此。我不喜吃素,带了小孙儿单起伙食。这是今早吃剩下的半碗卤鸡肉,可用热水泡冷饭,将就吃吧。”

  东方霞正将衣服换好,包扎伤处,换上伤药,见那女衣甚是整洁华美,端来又有荤菜,好生奇怪,便间:“婆婆贵姓?因何住在庵里?”

  老道婆笑道:“姑娘你颇像我死去的女儿,我甚爱你。我姓褚,这里前殿,向无人来。庙主回庵,必在后面,轻易不会到此。我已命小孙在后面守候,人回即来送信。她们不喜生人上门,姑娘吃完少憩,雨住就走。湿衣少时就干,这身旧衣不妨穿去。我也不问姑娘姓名来历,别的你就不要问了。”

  东方霞听她言词闪烁,越发生疑,暗中留神,首先发现那根拐杖,钢铁制成,上有朱漆,又粗又重,约有百斤左右,诸道婆拿着走路却甚轻便,最奇是不听丝毫触地之声,知非常人,又拿话探询。褚道婆似已觉察,突把面色一沉道:“姑娘一定要问,你那马的主人便是我的对头。你如不是他的亲人,可先明言,否则这雨越下越大,你就进退两难了。”

  东方霞闻言,猛然想起一事,心中大惊,不欲示弱,抗声说道:“我虽不是他家人,也是至亲。”

  底下话未出口,左手已被褚道婆抓住,厉声问道:“你与他何亲?叫什名字?”

  东方霞觉着对方手和铁箍一样,当时半身酸麻,身又负伤,知难与敌,又见那马因为避雨,已寻到窗前走廊之下,探头向内,怒视对方,两耳直竖,知它猛烈性灵,恐人马一起吃亏,一面将马喝退,回脸怒道:“马主人是我姊夫,我名东方霞,你便是昔年家居清凉山的褚四娘么?”

  褚道婆闻言,面色转和,松手微笑道:“原来你是他小姨东方霞。我只和他有仇,与你无干。我决不伤你,庵主回来却是难说。这大雨天,今夜她母女也许不归。明早天晴就走,除却自投罗网,这匹红马她不认得,遇上也可无害。好好在此养伤,睡一会吧。”

  东方霞知道对方乃当年江南女侠盗赛公孙诸四娘,本是恩师恶麻姑褚慧之妹。姊妹二人失和已有多年,都是性情古怪。四娘昔年貌美,所适非人,生有一女,甚是钟爱,无奈女婿是个淫贼,为姊夫陈叔青所杀,乃女悲惨而死,怀仇至今。对方喜怒无常,如提师门渊源反倒有气。坐定以后,觉着臂痛未止,暗忖:“此人真个神力,庵主想也不是善良。”

  正笑问庵主名姓,忽见一个年约十二三的幼童飞身纵进,见面急喊道:“太婆还不快把马藏起!庵主和五姑姑回来了,还来了好些男女远客,说西陵寨已然瓦解,佟元亮为一姓秦女子所杀,庵主和五姑刚到山口便得凶信,把逃出来的十几个男女朋友接来此地,内中还有两个受伤的。他们都说仇人乃是一伙戴面具的少年男女,内有两个所骑红马乃香螺诸陈叔青所有,说得和这位姑娘的马一样,如被看见,决不甘休。”

  话未说完,褚四娘挥手令其再往探听,随即将马拉进屋内藏起,转向东方霞道:“庵主之女,便是有名的赛杨妃杨小翠,她母辣美人尤红仙,虽然隐藏此庵已十数年,轻易不再出面,你想必有耳闻。她母女和佟氏父子各有深交,只为仗恃貌美,向不俯就,都是男的自来寻她。母女均无长性,虽未嫁与佟元亮,两下仍是藕断丝连,常来魔中幽会,情感甚好。这次原定十四夜同到西陵寨赴会助威,不料全数瓦解。你虽不是那姓秦女子,必由西陵寨来无疑。如被撞见,决非其敌。大雨昏夜,又没处逃。好在她们不来前殿,你不可妄动。待我往后面查看,回来再决去留。”

  说完,便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