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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屠龙记》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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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时仍是满脸笑容,音声柔媚,好似亲热非常。丐妇却似骤出不意,如逢蛇蝎,当时面容惨变,低头不语,意甚沮丧。同来还有两妇,俱在中年,始终闲立,未发一言。忽然往侧闪开,离了丐妇,由左向右,走往另一旁去。对坐三人面上,方略转了一点喜容,待要开口,十三娘已先媚笑道:“果然胖冬瓜的话不假。可是好歹她总是我干妹子,不能看她受气丢人。她先做了见不得我的事,事急却来寻我,偏没料到我近年人老收心,当年火爆脾气改了好些,居然会容人开口说话,以致被你当场揭穿。我生平亦没有亏欠过人情,也没有说过不算的事,尤其对谁都无什真情分。

  “但我十五妹夫妻,却是我对他们不起,侄女眇女,我们三人更是珍爱,她却这等相待。想起当初,也真不在姊妹一场,她还说是学我的样呢。我虽夭生淫妇,见了好男人,不勾上手不完,死在我肚皮上的也不算少,但都由于迷我太深,个个心甘情愿,哪个临死叹过一口怨气?不论上来男的多么心硬,也没一个不回心相爱的,几时为了爱人家,杀伤过一个人来?再要占了人家丈夫,不论男的死活,这女的如同我的债主,她想什么,我必办到。男的一死,他这一家老少生养死葬,全是我的,因我认为世上女子最是吃亏受气,男人到处奸淫,叫做风流韵事,女人稍微放荡,便是淫妇。

  “为争这口气,不用人说,先以淫妇自居,还用它起了外号,立志嫖尽天下美男子。对方也是女流,她不能学我,如何再令她白丢丈夫呢,至今这类寡妇受我帮助的,少说也有一百多家。几时对人家老婆下过这等毒手?你们大概也看得出来,此时就你们肯解仇怨,她也不好意思回山去了。不过我向来话出必行,她急难相投,我已答应在先,适才所说是另一件事,仍要请你胖冬瓜先买我一个面子,暂时各自东西。日期也不甚多,只在一月之内,等我把十五妹夫妻和我侄女眇女寻到,仍请你们来此一会,无事不可商量。你看如何?”

  胖老头闻言,答道:“十三娘,我也知道这母狗忙中有错,弄巧成拙,误请出你这凶星。你又不似昔年那样冒失,上来就动真章,不容分说。如今罪状揭发,休说我们,便你也不容她活命。这类该万死的母狗,谁杀她也是一样。不过,我和她仇恨太深,必须亲自下手。再者,我鬼母门中规条,你也深知,见强就躲,从来没有。无论是谁,我们已然上场,哪怕不是对手,明知必败,也须尽力周旋,决无败退之理。你一上来,我们便先打你招呼,我两家素无仇怨。你先不知母狗是你对头,也还可说,现已对你言明,以后你对谁也说得出去,并还显出义气和你披麻教的威风。何苦受这淫贱母狗之愚,闹得双方失和,不欢而散呢?”

  十三娘先是媚目流波,含笑静听。可是胖老头这面三人,神情较前更为紧张,各把一双目光注定对面四个奇怪妇人身上。仿佛强敌当前,剑拔弩张,危机四伏,一触即发之势。

  沈遥望双方,除初出现时那三幢怪火,一溜黑烟,看去奇怪外,只是对谈不休,别无动作,神情又是一松一紧。再看亭外山石后面所立竹竿雄鸡,仍是原样未动。眇女似以全神贯注墙外,也不再回头打手势。时久无聊,因眇女那等求告,总算是目睹怪异,有了一点戒心。想喊眇女来问,恐惊妖人,便学眇女的样,轻悄悄蛇行出亭,掩往山石后面。眇女警觉回顾,忙伸小手,连打手势,请在石旁隐处伏坐,不令近那竹竿。沈见她惊惶失措,方想用手势慰问,忽见眇女朝外连指。就着石隙往前一看,胖老头话已说完。只听十三娘媚声媚气他说道:“胖冬瓜,你想差了。我自来言出必行,永无更改。何况我这二妹子,她那年答应我一件事,还没有办呢,哪能由你们这一群称了心去?要不是她答应事完,教我那点床铺上的门道,我还不会来呢。十五妹的事,我当真一点不晓得,这样容易受人支使吗?便你不说,我迟早也须问她要个交代,不过事情是该挨一挨二地来。你们急惊风遇到慢郎中,放乖些,听老娘的话,那才真是不会伤两家的和气。她反正没死,你胖冬瓜忙些啥子?得人财礼,与人消气。你看刘家婆和天花娘两位老姊,哪一个是白给她帮场的?就老娘肯丢人,吃这吐出去的口水,这二位面软心慈的老姊,肯袖手一走吗?”

  胖老头子等三人似知事将决裂,面色虽极忿怒,尚自引忍持重,只管暗中准备,还未发作。丐妇自被十三娘拍了一下,便已垂头丧气,任凭仇人辱骂,并未答理。仿佛自知危机已临,又害怕,又在想主意之状。及听十三娘刚说到有事用她,立时精神重振,身挺头昂,目蕴凶光,怒视三人,神情甚是狞厉。等把话一听完,益发趾高气扬,不等对方答话,恶狠狠咬牙戟指,厉声刚骂得:“该万死的老猪狗,你离间我……”

  第二句话未说完,旁坐和尚见对方四妖妇,只十三娘一人媚声媚气和胖老头嬉皮笑脸,说之不已,连正眼都无人看他一下,意似不值一理,神态甚是轻蔑,早就怒极。只因强敌当前,连受为首人的暗示,不令发难,勉强忍住,正生闷气,无从发泄。一旦仇人又复凶横泼辣,指手跳脚,破口辱骂,由不得怒火上攻。因为胖老头法力高强,久经大敌,借着双方问答延宕,早把毒手准备停当,防御周密,正好由一人先发动,然后以静御动,看准来棋下于,未再暗中拦阻。和尚原是鬼母门下第三代弟子中的能手,只是心粗性暴,不如胖老头机智沉练,法力也要差些,出手却是又辣又快。激怒之下,口喝:“母狗贱淫妇,也敢人前猖狂!”

  扬手便是五根尺许长的针形碧光迎面打去。另三妖妇好似各人相中了一个,表面从容,暗有成算。十三娘依旧媚笑,望着胖老头,樱口微动,欲言又止,并未伸手。

  沈方想丐妇必伤,哪知针光飞出,丐妇不料对方出手这么快,觉出帮手未有言动,百忙中方在惊惶欲避,同时手伸口内,待用邪法抵御时,就这一眨眼工夫,针光忽在丐妇面前悬空停住,依旧作出向敌冲撞猛射之势,无奈似被什东西隔断,冲不过去。紧跟着,便听名叫天花娘罗五姑的妖妇骂道:“贼秃驴,不要脸,和老娘们在一起,不打个招呼,就放冷箭吗?几根棺材钉,也要拿出现世,没的给你师父丢人。再不收回去,献点新鲜玩意出来,老娘要解裹脚带捆你了。”

  沈见这妖妇一脸横肉,满布麻子,生相奇丑,又粗又蠢,声如狼嗥,甚是刺耳,下面却裹就一双三寸小脚,衣饰又极妖艳华美。先未言动,不曾留意到她。这时口中发话,好似有心卖弄。那比胖腿小得多的一双驴蹄般的小脚,故意做出俏生生,娇怯不耐久立之状,连腰身带那宽厚几及二尺的屁股,乱扭了好几下。说到末句要解裹脚布捆和尚,更把穿着绣鞋,方圆大小仅有三寸的小脚,朝和尚抬了一抬,眉眼乱动,神情越发丑怪,令人见了忍不住要笑;

  眇女知道,今晚双方全都不弱,情势险恶,逊出来时预料。尤可怕的是双方全是妖邪,如被发觉,必无生理。恐沈笑出声来,不住摇手乞告,又指令看。沈经她指点,才看出丐妇面前多了一片烟雾,将对方飞针阻住,不能穿过伤人,妖烟稀薄,又是淡绿色,针光纯碧而亮,不定睛注视,决看不出。和尚好似愧忿交加,伸手连指,五根飞针也随同飞跃,上下左右,分合前攻。可是无论飞针纵横击刺,飞向何方,全被妖烟挡住。丐妇自更得意,跳足乱骂不已。和尚反倒住口不再还骂,也不理天花娘,一面指针前攻,一面注视敌人动静,态甚庄重,下余双方各有两人仍作旁观,不言不动。丐妇咒骂正凶,忽然二次伸手人口。胖老头一眼瞥见,嘴皮略动了动,也未听出是否说话。右坐形似僵尸的黑女最是阴沉,自从敌人出现,手先和胖老头一样,缩向抽内,从此目注敌人,形如木偶。这时忽然冷笑,喝道:“骚母狗莫狂,先还你一点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