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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屠龙记》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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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道:“我想起来了,这人还带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小女花子。先向我讨吃的,口出不逊,被我赶走。只给小花子吃了点饭,剩了不少。她又回来,经小花子说情,才把剩的也给了她,一同往西头走去了。小的看去可怜,那花婆却不是好人,说话神气,无不讨厌。你打听她,可是你家人么?”

  老头先听沈说花子被其赶走,便不住四下查看。及闻去而复转,并还讨了饭去,意似奇怪,答道:“想不到此女竟会落到贼花婆手里,这几年的活罪,真够受的。小姐,那贼花婆不是好人,我寻她已非一日。你是大人家的小姐,适才不合出口伤她。此妇为人凶毒,此时按说不会平安。就说她人穷志短,腹饥难忍,连她门中不吃回头饭的惯例都不再顾,仍向你讨了吃的而去,也必不会就此甘休。请你仔细想想,她如何走法?说些什话?或是放了什么东西?务要明言,免得少时吃苦。”

  沈听出蹊跷,想要盘问,但恐于眇女有碍,防漏马脚,没有出口,故作不经意之状,答道:“一个花婆,舍点钱和饭食与她,一走了事,谁还留意这些?我也是不好惹的,她敢怎样?”

  老头冷笑道:“我是好意,你还是再细想想的好。”

  沈没好气地答道:“人说上年纪的人嘴碎,果然。我只知她往西走,在前面桥下停了一停,我便进门来采花,别的全不晓得。你各自走吧。”

  老头倏地浓眉一皱,转身便走,自言自语道:“我不信贼淫妇会改了脾气,一时疏忽,竟会没有认出此女。且看贼淫妇闹的什么鬼,如何在我手底滑脱。”

  沈只作未闻,刚回向门内,小婢忽然跑来,说道:“那小花子实在可怜,她求小姐莫回去,今晚害她们的仇人还要走回来,也许有话盘问呢。”

  说时,沈已由门隙中望见老头去而复转,便把背向门外,算计人快走近,故意怒道:“你忙,你自吃去,我非把花采齐,够扎两个花篮,决不吃饭。再如惹厌,我打你了。”

  小婢也颇灵慧,见老头已向门外立定,似要开口,欲言又止之状,便接口道:“老爷大大都早吃过了,我怕小姐不喜吃回锅的菜,重做又要多等些时,才来请的。既不想吃,我帮小姐采吧。”

  沈道:“今天遇到那个混账女花婆,先生了一回气。后给她银子和菜饭,拿了就走,一句话都没有。一会又来一个老头,向我打听,倒像是个忠厚人,就是嘴碎得很,老问不完。一个花子,谁还管她来踪去迹?他又说女花子不是好人,仿佛不该赶她,许要闹鬼害我似的。她要是好人,还不会当花子呢。我周济了她,反要害我?休说不会有此事,就算她是个真鬼真怪,我从小便有神尼芬陀师父保佑,外婆说我大来还要出家做神仙,会怕她么?何况明明是个穷人。”

  话未说完,小婢偷看老头面色,好似吃了一惊,匆匆回头,又往西方来路重新走去。沈虽然生有自来,终是年幼天真。因从小便听外婆说起神尼芬陀赐丹保产灵迹,听神尼行时口气,大来还要出家修真之意,自己对那二位神尼也极向往,对神尼芬陀更为在念。尽管从未见过,仅听外婆传说,时刻都挂在口边,成了习惯。原是一句无心之言,不料竞因此免去一场大祸。

  老头走了一会,忽听眇女在唤小姐。小婢已经先去,方想:“此女怎么恩主、小姐,时时改口相唤?”

  丐妇已和眇女走来,向沈道:“实不相瞒,我乃黑煞门中弃徒。照你适才言行,我此次回来,也不与你甘休。不料我狭路逢仇,你一富家之女,竟敢放我进门,还照小瞎鬼的话去做,将仇人引走,我又受了你的周济,再向你一个无知幼女计较,显我量小。无如我乍来时不知你为人如此忠厚,已然行法,不能收回。如信我话,今晚子时,你取一长竹竿,上绑雄鸡一只,插在那旁假山之上,人立其下。到时如有变故,无须惊慌,只把长竿一甩,鸡声一叫,便可无事,决不伤你。可是不到亥时将近,竹竿却不可立,以防不测。我那仇人是鬼母朱樱徒孙,幸你装得极像,他比我门中法规更严,永不无故伤人。你夜来只要不露出帮我,便可无事。”

  如在平日,沈见丐妇如此傲慢,定必发怒。这时竟会福至心灵,觉出事有跷蹊;又见眇女闪在丐妇身侧,频打手势,以目示意,便不去理她。暗忖:“你这恶妇,我如何会来帮你?”

  反是丐妇见她不答,行至门外,照话又说了一遍。沈只是不睬。丐妇朝眇女看了一眼,意似失望,要她搭话。眇女也故作不解,眼看别处。丐妇无奈,只得快快而去。走出不远,忽然说道:“好心指点,如若不信,送了小命,悔无及了。”

  又和眇女争论了一阵,方才前行。

  沈见丐妇既说老头是她对头,为何随后跟去?好生不解。还有行时所说帮她的话,也甚可疑。想了一想,忽然省悟:那竹竿雄鸡的布置,并非为了自己解法而设,许她想仗以闹鬼也说不定。刚要转身,小婢忽然跑来说:“小姐你看,小花子在后墙地上画些什么?”

  沈闻言,赶往假山后墙脚一看,地上画有“恶人所说,请恩主务必照办,否则双方有害,事后必来禀告”

  等字,用竹枝划土而成,字迹端正。一问经过,才知适才眇女自沈走后,假说内急,往假山后去了一会,回来暗打手势,令小婢人走往看。年轻人多喜奉承,小婢因丐妇说话和气,与对沈不同,眇女相貌丑怪,话颇动人,又是小姐所喜,便把厌恶去掉,依言往观,字多不识。沈始终信任眇女,命将字铲去,不许告人。问明鸡栅所在,见园丁走来,后门已关。知道丐妇入园,已被看见,因不敢劝阻,又恐生事失窃,躲在一旁暗中查看,为防丐妇闪人偷盗,故此把门关上。一想自己所为也实可笑,好在详情未泄,便不理他,各自回来。

  沈生性好奇,傍晚先去鸡栅外选中一只大雄鸡,假说要取活鸡翎毛做一玩物,命小婢向厨房中要来,放在院中。所居就在园内,相隔假山只有一重院落,园中望月本是常事。园丁、更夫都怕这位小姐不好说话,沈又老早便命小婢传话,说要赏月,不许下人往假山一带走动,自然全都避开。竹竿绳干早已备好藏起。

  到了三更人静,先把小婢遣睡。为防万一,还把祖传的一口宝剑佩上。结束利落,独自一人,带了雄鸡,去往后园。见月明如水,到处静悄悄的。把雄鸡绑好以后,因离子时还早,便把宝剑拔出,照着自己平日无师之学,连纵带跳,乱舞了一阵,舞完,时光仍然未到,沈素常胆大沉毅,对于当晚的事又是将信将疑,没有放在心上。见假山左边尽头危崖独高,前面更矗立着一根石笋。山势虽极玲珑秀拔,因是人工堆成,除山顶建亭之处四边奇石突出,多不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