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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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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荪也是爱赌,只为钱不方便,又爱面子,惟恐露相,每遇宴会有牌局时总是事先设法躲避。当日这班人都和元苏赌过,俱喜他钱冲。输赢痛快,一进门纷说来了好角,可以再打一桌。少章知他月入有限,是个空的;惟恐输了划到自己头上,先问带钱多少。元荪知他心意,答说:“处里刚发奖金,连同薪水有五十多元。”

  少章喜道:“那你就可以凑一头了。”

  于是把别桌上人抽下一个下来。少章因这一桌一个是陈子敏,一个是谢仙庄,一个是王绍明,牌既老实,赌本又足,本意把自己换上去,叫元荪另成一局新的,哪知陈、谢。王三人俱不喜和少章赌,同声说道:“叫三爷来这一桌罢,你还是那一桌去好。”

  少章只得叫元荪补上去,自和余外三人另成一局。打到九点方始休息上供。

  因为有三桌牌,少章搬家以后用人又少,阿细更是不会操持,显得手忙脚乱,漫无头绪。元荪暗忖:“自己家规对于祖宗祭礼最要诚敬,不可丝毫怠忽,尤其祖父母、父母的冥寿忌日最为隆重,以前到日都守在神堂之内,或是奉经,或向儿孙叙述先人懿行美德,或令向神位前诵读自作文课,非真有事轻易不见外客,终日衣冠侍立,不苟言笑。借着祭菜请客打牌以图省钱已是不对,又这样杂乱无章,开席全凭客人心想匆匆一祭也不行。那三献三奠之礼便趁热撤去,送到前院宴客,家主面上也无戚容,伯父尸骨未寒便如此草率,视若具文,满口偏还要讲那忠孝仁义,岂非笑话?”

  心中老大不满。少章因还要奠酒、送福纸、烧包,便令元苏先出陪客,元荪乘机答道:“那些俱是熟人,又不是什正经客,还是祖宗要紧。已然请他们先吃,由他去罢。我还要等送福纸磕头呢。”

  少章因为输了十多块钱,一心想早点吃完多打几圈,也没听出元荪意思,匆匆答道:“一个主人都没有,多不合式,现已祭完,就等烧包,还有二三十个,你替我送福纸,我到前面陪客去。”

  说完转身便走。

  元荪见他全没想到祭祀须当诚敬,忍不住口里埋怨道:“难为你快六十的人了,这等行为,你也有子孙的人,却教他们看你好样。”

  嘴里念着,回顾阿细正站旁边,撇那两片薄嘴皮,知被听去,也没理睬,候到包烧完,恭恭敬敬送完福纸,才去前面入席,也只吃了一小半。当时无话,陪着客人吃完饭,有瘾的又去抽完大烟才又搬庄入座。三庄牌有一桌散得最早,元苏这一桌打到十二点将近也自打完。元荪刚得头彩,本足气壮,三家归一独赢了七十余块,另有八块多头钱。元荪把零的拿起,将头钱补成十块,走到隔室一看,少章这边恰好与他相反,一人输了三家。上场时少章心贪,为想多赢,本钱没有限制,又打现钱,不似元荪这桌三十块买筹码,打十二圈,输干赢净,三转过后方始续本,同桌三人,又爱顶买加泡,头八圈还无什风潮,饭后竟连出大牌,又多是双方顶买,六百和满贯,四圈未完少章便输了八十多,头钱还贴在内,力说输得太气人,非再加四圈不可。那三人因主家独输,不好意思,只得应了。元荪知道少章恋赌,准定又是一夜,便说:“这是那一桌的十块头钱,大哥还有事么?”

  少章因元荪这桌也讲的是十二圈之外另补筹码,再加四圈,没想到完场这早,同赌客人赌品又好,各有自用车,打完牌给钱就走,也没惊动主人。当差只一个,只顾少章这屋,没有在侧,谁也不知他会成了大赢家。少章手上正起了一副好牌,一心都在牌上,只鼻孔里哼了声。元荪见他没问,方想告以赢了,忽见阿细拖着鞋皮、掀着张乌灰色的小薄嘴唇扭了进来,还没走到桌前,便口里咕道:“老爷怎会输掉这多?又请客,又输钱,真正晦气。人家一个钱不出,白吃还要挑眼,倒许是赢哩,阿要气人。”

  自从益甫死后二人相见便不再过话,可是阿细对元荪也不敢当面无礼,先在上房抽烟,闻说客已散了两桌,头一桌的头钱只得四块六角,又闻少章庄上连被人敲满贯,输了不少,既嫌头少,恨元荪不帮她留客多打几圈,又恐元荪赢了钱去,少章反是输家,真给自己添气,连烟都不顾抽足,拖了两只鞋皮赶出打听。

  先当元荪已走,一路说着闲话进来,正在念叨,猛瞥见元荪站在少章身后看牌,茶几上放有一张钞票,忙即住口,近前抄起钞票,问道:“这一桌的头钱呢?”

  少章的牌上来碰一臼板,便听三六万,不顾说话,把嘴一歪道:“那不是老三拿来的十块钱?”

  阿细虽觉头打得不少,仍不放心,又问:“怎么会一张整的,连个零头都没有?”

  元荪闻言有气,也不理她,径对少章道:“头钱只八块多,我因要用零钱换起来了。我一早还要上班,要先走了。”

  同桌一客问道:“三爷赢了么?”

  元荪笑道:“手气还好,先还输点,饭后成了一吃三。明天见罢。”

  说完拿了帽子便往外走。

  这时少章正摸一白板补杠,恰好是张三万开花,和了二番,正在高兴夸牌。连阿细也没听真,直在旁边说是她的福气,半天不和,因她一来,当庄便和二番,下去非赢不可。三客中和元荪说话的是北方人,名叫吴耀堂,是个小官僚财主,为人口直心快,最看不起阿细,便答道:“这倒不一定。三爷在那桌一捆三,打他进来少章大哥才起的这一把,说他带来的财气还差不离。”

  阿细听了,心虽有气,因对方有钱,少章不时少长缺短有个通融,不便发作,假笑答道:“吴二爷怎么也捧红了?他赢了钱也不分你几个。”

  吴耀堂道:“不是我捧红,你们三爷牌打多好还在其次,人够多精神体面,年纪轻轻,又老诚,又能干。少章大哥,你这令弟将来准比你强的多,不信你就瞅着。”

  少章强笑道:“老三人倒聪明,就是年纪太轻,荒唐一点,今天也不知他到底赢了多少,他就喜欢得坐那坐不住了。照说他也该是主人,既一家大赢,就该陪客再打八圈才对,这样不得罪人么?”

  吴耀堂道:“你这话不对,打牌原有输有赢,讲多少是多少,讲究赌品不是?前者我在府上也跟他打过几次,他不论输赢多少,永远随着人家,输多少也那个样,该不了一个,赢随随便便了,老给输家补,要不入都也跟他打哩。那桌三位都是常打牌手,永不打夜牌;照例上场先就说准输赢概不加,够了圈数准散,他赢那是手气,决没一句闲话。还有一节,令弟年轻,你当老大哥的得随时照应,就有错处也须背人劝诫,不能毁他。你一面说他聪明,一面说他年轻荒唐,我也听得回数多了,你这一句话仿佛替他吹嘘,还带为他好似的,实在比毁他还苦,荒唐已是够受,荒唐人人再聪明,你当老兄的都如此说,谁还敢惹,就说年轻人赢了几个高兴也是常情,何况天已不早,他一早要上班,话并不假,他刚出做事,你别跟他造这名誉呀。你是无心之言,下次可别这们说啦。这是我们知道,要让外人听去,不明白的瞧他不好,明白的反笑话你,这多不合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