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轮侠影》三二
黄七道:“哥哥,你不知道烟馆里的习气,往后不论谁请谁,花多少,只愿意就行,就别候烟账。我说的这是实话,不信,你跟掌柜众位打听去。这屋里的烟友,真有打抽烟套出满好的交情,哥儿俩什么合着作买卖啦,运动差事啦,升官发财满都办到,交情越套越深,吃喝玩乐一概不分,可是到了抽馆里头,抽烟还是各人抽各的。真要请,到你们公馆去,整缸的大烟随便抽,说是烟好,哪怕再捎上两盒都行。在烟馆里给人候烟账,归为烟空子,当老赶,咱哥们不能落那个包涵。”
金五也插口笑说:“县长别过意,黄七爷真有阅历,说的都是实话,最好两便。”
少章一看钟已十点半,急于回家,不顾多说,匆匆又抽了两大口,自觉够量,两次催促。阿细心老嘀咕,惟恐到家犯痴,明早不能出来,家存的家伙不受使,恨不能把后三天的烟都做一次抽完。又喜烟馆人多,说笑有趣,老推宕着不肯走。少章无法,只得陪着,一边端着烟枪和黄七谈话。马二这一顿烟本是多余,一轮到抽自己便心疼,加上适才吃菜大多,过去挑了一小片烟泡抽下,便坐起来,一边足灌热茶,一边想起这包烟末了扦子上裹着一大口没有掳下,白吃不成,反受损失。
回顾黄七坐在榻旁和少章正谈得起劲,不时在交头密语,偏生赵四使坏,特意把自己调得老远,一句也听不见,刚被人开了过来不多一会,不好意思过去,心恨黄七、赵四、金五等人,暗中咒骂,打算早晚给人一个厉害。无如自己的戏法自己知道,平时说大话,唬生葱行,不能动真格的。黄、金二人是一个也动不了,赵四虽然软些,但也是斗口岗上荐来的人,来头不小,再说金五先不答应,离奇打岔无妨,真较上劲,闹到归齐就许是个跟斗,想了想哪一个都不好办。
眼看是块肥肉,吃人凭空截去,正在越想越有气。黄七本有便秘之疾,把解大手当作一块病,好容易隔七八天赶上一次,看得重要非常。当晚下馆,连冷带热一撑,觉着发动,早就想上茅房,为恐马二进步,想耗到少章走了再去,阿细偏赖在烟铺上足抽,连劝两次舍不得走,后来实憋不住,只得和少章咬耳朵,给马二泄底,说:“此人是混星子,不要理他,赶明个得便再对你啦细说。”
说完匆匆走去。
马二知他一去茅房至少个把钟头,认着机会到来,心中暗喜,故作不知,躺下烧烟。黄七走后,又借小解出去看了看,回来便向少章榻前走去,少章忙起让位,吃马二一把按着道:“县长大哥,你别张罗,我抽好啦。”
随说随就脚前方凳坐下道:“刚才你啦吃鸿宾楼,瞅着摆啦一大桌,比他妈整桌翅席还多赛的,吃完一算账才他妈一块六,你啦奇怪菜码便宜。当着黄七我不好意思说,其实说出来这里头一点没吗,也不是黄七有势力,鸿宾楼卖面,黄七漫说没吗,满打有个牵牵连连,人那是正经买卖,也是满没听提,天津卫上边下边、河下海下人物字号多着啦,哪位手底下没有百儿八十个鸡毛蒜皮,要不论是人不是人都已结,八个鸿宾楼也撑不住。这是客人精明,伙计们闹鬼,两凑和。别瞧鸭子翅子满有,闹的顶欢式,那都是别屋请整席,伙计打大桌上撤下来的剩菜,有的拿到仕上回一回锅,有那热和的,简直就用振布把盘子边一擦,原样给端过来,只有那碟鸭子不是剩菜,那是遇上吃烤鸭的生产,伙计给弄了一碟来。你不见饼顶新鲜吗?这归为叫飞菜,生座花钱,熟座也跟着吃鸭子,下余除开你老公母俩点的两样,满是折罗,要不哪样菜都不多啦。
“可是你也别把他瞧短偻,黄七熬到这一份上也不是一时半时的工夫,第一得常去,跟伙计有个拉拢,第二小费得多给,柜上不知道客人好赖,全听伙计的,只当是常照顾的好主道啦,哪知道是里应外合,琢磨他去的。真要都是这样主道,他倒越去越欢,真肯花钱的好座,都他妈永不回头,从此别打算再来了。我这人心直,不爱跟下等社会打交道,该吃多少给多少。别瞧鸿宾楼隔得近,一个月少说也吃他个三五十磨,论起来,还真没黄七受欢迎。咱是规规矩矩么。
黄七就为跟你露这一手,所以我一提作东,他就起急。我是宁得罪君于,不得罪小人,你请就你请,准知是跟着吃折罗,眼不见为净,有吗关系?按说县长大哥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不是容易,既然一见如故,论起哥们这头一天说吗也不能让你啦化一个大,讲究交朋友吗。我打量连饭带大烟都他候啦,谁知道他不候账还拦着别人不候账,怕把他比下去,你啦请想,他这顿饭才吃多少,你啦公母俩这顿烟连抽带捎走的够十好几,哪个多?别瞧他钞票多,那是幌子。
打前年我认识他,就那一搭子原样没动,当着外人亮梢,胡翻腾,显他有钱是财主子赛的,归齐一张也没掉过,该用的就那三四块零的,早在别的兜里备好啦。你没看他给小费都打算盘,连块整钱都不给,给人一块中交票,谁还不知那是五毛,再搭上半块小洋呢,不是合不到一块整的吗?伙计遇上这类主道,也是倒啦邪霉。明知混充大爷,存心抹血,己然连上手,还不敢得罪,怕给东家那儿坏事么。你没见收小费时候嫌少不接,黄七直说,零钱不多,下磨再找补么。其实没有个找补,下次再吃行许更少,可是伙计东西给少了真翻毗,已然被他吃上有吗法?
“我本不愿来给他泄底,是他大不地道,他跟你公母俩原不认识,他瞧咱们顶近乎,看出县长哥哥是位好朋友,在半边吃飞醋,我不好意思,把他引进过来,他立时反客为主,处处显他能干,目中无人,我也不知他安什么心,嫌我碍眼,防备咱哥们近乎,不让我尽一点心。最可气是打县长哥哥一来,我就叫定座,候烟账,谁不知道?吃鸿宾楼么他拦在头里,回来自己舍不得给人候账,还怕我作东道,耍那一大套贫嘴,透着就他一人机伶有阅历赛的。凭你啦这个身份,吗好吃的好穿的没见过?他不就花了三块来钱请吃了一回折罗吗?这也混充好朋友?别他妈现世啦。咱哥们不错,今个跟小子怄气,我也不让啦,赶明儿个我还得到公馆给老爷子请安,完事甩开这小子,我得好好请安,哪怕请吃烧饼果子,决不能请好朋友吃折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