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手丐》四四
回顾新来两人正朝田通挥手招呼,老贼师徒又未追来,料知有事;田通又打手势催走,便朝前面加急驰去。沈、姜二人马快,洪景的马常时落后,觉着所骑的马虽然不如自己,比起常马也快得多。眼看前面不远便是田通所说山沟,身后山沟又是一片肢陀,遮住目光,断定敌人决追不上,使勒马相待,等洪景迫上一同前进。洪景方才得到堡中追骑暗号,知道事闹颇大,老狗男女刁狡机警,早防到两小弟兄逃走,刚到不久便发出传牌密令,前途贼党料已得信,只不知主人会与翻脸而已。断定前途还有凶险,因正随同急弛,无暇告知,及见二人勒马相待,暗忖此时正是要紧关头,越快越好,如何等我?既一想这两小人实在聪明胆大,江湖上过节虽不知道,人却至诚义气,又见自己马快,不走长路慢不多少,人家好意,再说前途如有敌人埋伏,趁着老狗男女第二次信号不及发出,双方破脸的事还不知道,马驰又快,还可打着首领旗号,假说得了老狗男女同意护送出境,也许蒙将过来,念头一转,便未多说。
二马并辔同驰,大雨之后到处溪河泛滥,山洪暴发,前后路断,并无行人,便在马上警告二人,说方才追来的是自己入、照所打手势信号,仇敌早已发下传牌。自他师徒一来我们便留了心,并未见他同党出入,彼时又下大雨,所以走时不曾想到,此时想起老贼伍喜诡计多端,来时原有阴谋毒计,因见二位首领均在堡中,有本领的好友甚多,不敢下手,方始假装道喜,以客礼求见,实则外面伏有奸细,拿着老贼传牌信符在外待命。雨下太大,谁也不曾想到外面有贼,未出探看,不知他们用什方法发出密令,前面必伏有危机。田二哥那匹马也极快,他和来人共只几句话的工夫,不应看他不见。此时还未追来必有原因,我们弟兄越小心越好。
沈、姜二人见田、洪二人真讲江湖义气,一成朋友便出死力相助,好生感激,不便明言李玉红盗回铁环之事。正想等田通赶来设词告知,见那山沟最宽之处不过两丈,侧处只得一丈以内,到处水泥杂沓,浮泥甚深,并有崖上崩塌的土堆,又松又软。如换常马,一不小心踏向虚处,马脚便陷在其内,不易脱出。两面上崖又高,形如深巷,阴森森的,形势也极险要。总算那匹花云豹灵慧机警,遇到水塘浮土不是收势缓步绕越,看准才走,便是一声骄嘶,飞越而过。洪景那马看出危险,已由并行改作尾随,走起来虽较吃力,仗着花云豹在前开路,又是一匹身经百战的名马,居然亦步亦趋紧随在后,没有失脚滑倒。
洪景见那花云豹时快时慢,纵高跳远,连经好些险地全都安然渡过,不要主人操一点心,心想此马真个名不虚传,这样难走的路,没有此马在前引导,我这匹马能否安然无事,走得这快,尚自难料。猛瞥见前面的路被崖上雨水冲裂了一条小沟,虽不甚宽,右面崖势中断,有一缺口,下面崖脚已被浊流淘空,上半崖顶较大,摇摇欲坠,好些泥沙土块正在纷纷下落。方觉崖头要倒,那马又是一声骄嘶,一纵两三丈飞越过去。坐下的马好似得到暗示,跟踪往前一蹿,相继越过。因马起势太猛,骤出不意,事前又未想到,瞥见土崖要倒,心方一惊,马已凌空而起,刚一落地,便听轰隆大震,那离地三丈多高、两丈方圆的崖顶已整个倒将下来,打得地上水泥四下飞溅,宛如地雷爆发,声势猛恶已极。
那马逃得虽快,业已蹿离原地三丈以外,前马相隔更远,连人带马也被那乱箭一般的泥浆上弹打中好些,仿佛中了几下石块。那马负痛越发朝前猛蹿。刚蹿出五六丈,一不留神,后腿陷在泥塘里面,深入尺许,急切间拔不出来,总算人强马壮,骑得又好,两次辔头一拎,居然跃起。前面恰是一片平整的沙地,雨水一冲路更干净好走。这一耽搁,前面那匹花云豹已驰出老远。耳听那马连声骄嘶,谷径到此有了曲折,马尾闪处,连人带马已走得不见影子。猛想起这匹花云豹乃是异种,嘶声杂有鼓音,绿林中人老远便可听出,老贼伍喜已经传牌堵截,岂不可虑?见路好走,正要纵马追去,身后又有马蹄之声急驰而来,忙中回顾,正是田通,还同了一个方才追来送信的知己弟兄梨花刀姚小泉,觉着自己这面三人均非庸手,便这两小兄弟的本领听说得有武当真传,年纪虽轻,武功不弱。
沈鸿少年老成,气度安详,看不出他深浅。既是姜飞师兄,所用兵器三折连环枪和判官笔又和姜飞一样,乃老淫贼燕双飞之物,既能用这样兵刃暗器,料也不会差到哪里。我们五人合在一起,又有这样快马,便遇贼党也能应付,何必过分胆怯,不由胆气一壮。回顾田、姚二人业已追近,恐其涉险,必想后面敌人尚未追来,沈、姜二人见我落后定必回马相待,要有埋伏终须一拼,大家会合同行也好。念头一转,不顾再追二人,忙即勒马,回身大喝,指点那两处险地,令其留意。
田通先见当中一段险滑难行,泥塘甚多,也恐失足。山沟弯曲,因听马嘶在前,只顾看路,绕避险处,没有留意前面有人。闻声一看,不禁大惊,一面照着所说绕越前进,口中大喝:“六弟还不快追他们,前面还有两重埋伏,均是老贼心腹凶人,听那马嘶已远,莫要追赶不上,他们不知厉害,万一被擒受伤,我弟兄日后如何见人?”
洪景一听也着了急,纵马便追,略一转折,山口业已在望,人马却不知去向,马嘶之声已止。想起离口不远是片大树林,离开白沙沟贼巢只有十多里,也许贼党接到传牌,派人来此埋伏,二人出去正好遇上,忙即催马赶去。出口一看,哪有人影。树林相隔只有一箭多地,当中是片旷野,侧面山坡上疏落落几所人家,大都破房破壁,门前山田虽种有一点包谷,看去十分穷苦。几个老弱土人都是衣不蔽体,行动迟缓,不像有什事情发生。一眼望出老远,不见丝毫人影。
方才还听马嘶,无论如何也不应跑得这样快法,心中奇怪,回顾田、姚二人业已赶到。暗忖沈、姜二人不会走往树林之中,林内外又是静悄悄的,不像有何警兆。路只一条,无论跑出多远,也无不见之理。两小弟兄自说三人同路,方才还在途中相待,听那口气,无故怎会单独前进,走出这远?越想越怪,以为二人山谷中驰出,坡上上人断无不见之理。不等身后二人赶到,马头一偏,朝侧驰去。朝那些土人一问,均说方才马嘶均曾听到,并未见有人马跑出。洪景闻言大惊,田、姚二人也相继驰到。
田通一听这等说法,忙道:“他们无论往前或往对面树林,这里虽是沙地,马蹄脚印终可看出。来路只有一条山沟,那崖又高,别无出路,此事奇怪。如有变故,决非小可。忙中有错,千万心慌不得,那匹马和汤八爷的威名人多晓得。穷苦的人知道来人与汤八爷有关,均出死力照应,这些土人的话未必可靠,就许误把我们当做敌人。六弟可仍向前探看,稍有警兆先发信号,再与敌人交手。我和小泉分往树林出口察看马迹。他二人马快,自己先走,我们追赶不上,也还不去说他;无奈铁双环的主人和我关系交情二位老弟也都知道,这两位年纪又轻,最愁急是人未得到照应,反将双环失去,直到起身以前方始得到一点暗示,仿佛铁双环已回到原主人的手内,见面匆匆,未容询问,便赶了下来。此事没有交代,以后如何做人?我们只好三面跟踪,赶到白沙沟谷口外面山坡树林之中会合再说了。他二人年纪虽轻,颇有胆勇机智,人更明白,决不会中途疑心我们,快些走吧。”
说时洪景看出前面地上和树林一带蹄印甚多,方才明有多人往来经过,土沟附近却只有自己来的蹄印,忽然心动,忙即回呼告知。田通本是先往来路察看脚印,闻言一惊,忙将洪、姚二人喊住,暂勿走动,纵身下马仔细察看。原来那些蹄形多向出口一面,好似只有三骑由此走出。这还不去说他,最奇是谷口前面分往树林和前面的路上空出六七丈一段一个马蹄印都无。忙一路看将过去,越看越像只有三骑,那匹花云豹所留蹄痕有异,与常马不同,极容易认,比自己三骑又小一点,寻进沟中八九丈,到了转角之处越发分明,最后看出人马到此停住,再往谷口一面便不见有痕迹。
两面虽是土崖,但是又高又陡,离地两丈,虽听人说大侠汤八骑在马上蹿山跳涧,纵跃如飞,许多奇迹,也许跳上崖去,但照常理来论,如在宽阔之处,以那马的能力,两三丈的高坡峻崖由远处发脚也许纵将上去。这一带共只两丈来宽,虽有转角之处,到底照直跑来马不比人,如何能够旋身,往侧面蹿上?这一带上崖又比来路高大得多。下半壁立,崖顶都是高高下下的土包,又滑又陡,上面并还长满野草,如何能够纵上?即使真有这样奇事,马由平地纵起,直跳两三丈,蹿到崖顶,大雨之后泥松土软,多少总有一点痕迹,如何不见?右侧虽有几处倒塌的泥土,但那形势更高更陡,更加高险,休说是马,便三人一身武功,想要攀援纵跃,手脚并用,上去也非容易,何况直跳到顶?马蹄偏又到此为止,仿佛到了这里便突然失踪,连停都未停。越想越怪,全都惊疑起来。
洪景因觉马如没有走远,沈、姜二人就不途中等候,也能听到马嘶之声,不会声影皆无。恐耽搁时久,事更棘手,方说:“这里看不出动静,马蹄又未退回。我看见那马转角时相去才一二十丈,连忙纵马赶来,人已不见,决不会再往回走。方才见马一纵好几丈,也许这一带均是砂地,此马身轻力健,没有留下蹄印。口外砂地更硬,看不出来。方才他们曾在中途勒马相待,我又催他快走,莫管我们,多半还是赶往前面。想是此马灵警,看出前途路上留有对头蹄印甚多,不敢嘶鸣,或是看出敌人埋伏,前面有险,避向隐僻之处。我们停在此地无用,这样高的土崖,马能跳上绝无此事。”
活未说完,田通正朝左崖上下仔细察看,忽然发现一处坍塌的泥土上面留有半个脚印,当时醒悟,忙使一个眼色,故意说道:“果然在此无益,应往前面追赶,他们业已遇见敌人也未可知。”
说完暗命洪景假意骑马前驰,到了出口左近停住,将马放下,觅路上崖眺望。一面暗中招呼姚小泉下马,连自己所骑均交洪景带往前面等候,相机进退。一面取出兵刃暗器,觅一坡道悄悄掩上。一路纵跃攀援,也不顾水泥污秽,同往崖顶援上。另一面洪景到了前面,无意之中发现有一新塌缺口。下马上去一看,似可盘旋到顶,比田、姚二人所上之处反更容易眺望。回顾田通挥手相招,似已看出破绽,忙即纵落,连那三匹马也拉了上去。到顶一看,果然田通所料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