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侠①》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祸巧语震凶蛮 无意施恩灵药医病叟(2)
颜 点头称善,一抬头见蓝马婆站在门侧、正睁睛望着自己动作,好似极为注意。知她看不到妻子的脸,自己又未开口,不致招疑,便仍装作找药,口里故意对妻子道:“你将药放在哪里了?怎这般难找,找不着?莫不是在你身下压住了吧?我扶着你,翻身看一看。”
颜妻会意,不再言语,故意呻吟,由颜 扶着,往里微侧。颜 早将药拿在手里,故意笑道:“我说在这里不是?我见寨主去了。虎儿只吃了仙人赐的一粒灵丹,一天没吃奶,不知饿不饿,莫忘了喂他奶。”
说罢,将药包放在药箱子里,用手提起,随了蓝马婆直奔后寨而去。
这座青狼寨倚山而建,后面恰巧是一条数十丈深的峡谷,地颇宽大,还有许多岔道支谷。当年老寨主蓝大山从别处迁居到此,就着谷的形势,将谷顶用木料藤泥盖上,当成寨顶。留出好些通天光的地方,作为天井。再用整根大木平插至两边壁上,铺匀了泥土筑紧,建起三层楼房。全家居上,下面喂养牲畜。谷底无路,是一广溪,里面也喂些水禽。谷口地势最宽,外面用山石堆砌成一个堡寨,仅留一个丈许宽,一丈六七尺高的寨门。由门进到谷口那一段,盖有三列平房,住那较有勇力的山人。平房后进开有几个小门,当中一门稍大。门内不远,有一条石甬道,长约三丈。走到尽头,便是一架竹梯,直通楼上。余下小门,有的通藏粮食、兵器所在,有的通到楼下面养牛马猪羊牲畜的地方。另有两门,却不往直平去,一进去,须顺着木梯,走向沿壁木石交错的栈道上去,由此可以通全寨山人所住的家室以内。
这些山人的住宅,都是就着两边崖壁掘成的土穴石洞,密如蜂巢,全谷峰上到处都是,又狭小,又晦暗,全家住在一个洞穴里,极少有得到天光的。因为酋长多以力胜,性情凶暴,全体山人仰息而生,予取予求,生死祝福,任意而行,已成习惯,视为固然。到了蓝大山父女手里,已是凶恶勇猛,性情乖戾,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这位承继的寨主,更是阴鸷险狠,智足济恶,哪里还把这些处于积威之下的蠢人当做人待。若大一座楼房,无非是蓝大山役使众山人建筑的。但是除了他夫妻全家和手下千百长以及一些心腹恶党,连供役使奔走的男奴,一共不过数十人外,房子虽多,只是空着。一到关闭寨门,竹梯一撤,内门紧闭,休说是住,就连上也上不去。
齐谷口处,除那五个门外,通体俱是卵石堆砌的高墙,直达谷顶。石缝里有土,种了些藤蔓花草在上面,年数一多,苔满藤肥,全墙如绣。远视近视,俱当它是片崖壁,与两旁的山一体。青狼寨不过是倚壁砌成的罢了,看去极小,绝不似供千人以上居住的大寨。
颜 所居便在谷口外石堡寨内那片平房里面。先还以为这么多山人,又不见他们有别的住处,并且一遇灾患,立即全体藏入寨内,仅这有限数十间小房,人挤人,也未必装得下,不知他们平日是怎样居住的。寨前和四山上颇有许多好地势,为何不建造上些宽大的房屋?一则居人,二则还有个呼应。似这样蚁聚而居,一旦遇见敌围,连个救援出路都没有。并且寨前不远还有溪涧,地势也较高,万一山洪暴发,此寨首当其冲。岑高虽未见面,就说他们都是一味凶蛮,又蠢又懒,他妻子蓝马婆看去机智非常,听说山人祖贯山居,别的都蠢,对于天时地利都有独到的见识。何以这般蠢法?颜 一直都存着这般心思。自己从小爱习医道外,对于兵法堡垒等杂学也极喜涉猎。知他们以前受过青狼围困,因自己受了人家好处,无以为报。正打算日子一久,宾主无猜之时,给他们出点主意,将大寨改建,相山度水,依势为垣,星分井聚,人皆散居;再教他们耕织土木之法,使其日臻富庶;以酬收留食宿之德。
这日同了蓝马婆去见岑高,算计走进三层石房,已到尽头,只见到有限几个山人。不但那么多山人不知何往,而且每问房内,食宿用具俱都很少,至多只供三五人之用,并不似群居共食神气。方在奇怪,忽见蓝马婆引他走向靠着山壁的一扇木栅门内,进去一看,里面竟是别有天地。虽然楼字建筑粗野,不甚精善,却是坚固结实,犹胜天成。才知这里山人不但不蠢,而且饶有心计。
上了竹梯,便入楼里,一连经过了好几处复道曲楼,竹桥木阁,忽见前面一座大天井对面,楼形越发宽广。由一条飞桥通过去,那桥是活的,可以任意收悬,两端俱有八名执矛的强壮山民把守。楼门紧闭,门外也有十多名山女侍立。见蓝马婆引客来,俱都举矛伏身为礼,面上似有惊诧之容。沿途所经诸楼,相隔处也有竹桥相通。虽然桥上都有两人把守,却没这里威武严肃。知是寨主岑高所居无疑。
只不知他寨门尽管坚固,如果敌人能够攻入,也非区区高楼吊桥及十几个防守的人所能抵御,对自己人也如此防范周密,是何居心?方在难解,蓝马婆已引客过去。颜 刚过长桥,楼前十多名山女立即飞步上前,先伏地跪迎,起身用土语向蓝马婆叽咕了几句。蓝马婆将手一摆,众山女刚一起去,忽听轧轧之声。颜 回头一看,通两楼的长桥己被楼这面的防守山人扯起。知神虎已将他们吓破了胆,料不致有甚不利举动,故作未见。内中两名山女便过来接了药箱。
那楼甚大,一排七间,共有九进,岑高住在第四进的居中大间以内。沿途所经,十九都是空房。蓝马婆先引颜 到了第一进紧靠山谷的一间小屋内坐定,留下两名提药箱的山女,匆匆自去。颜 等了好一会,不见回来,觉着腹饥异常,才想起骑虎走了大半日,未进食物。回来便遇蓝马婆,跟着进屋一打岔,说起治伤之事,立即催着同来,当时饿过了劲,只顾周旋,竟忘了进食。这时二次又饿,好生难受,其势又不能向那两名山女索食。幸而药箱内还有前日留给产妇吃剩下的两块干馍和一点咸菜。取出一看,业已干硬,那咸菜更干得枯了,一根根直和箱中泡制过草药相似。还算没坏,趁蓝马婆未来,一口气吃了,因为饿极,吃得一点不剩。吃完,蓝马婆仍不见到。那两名山女见他吃东西,不时看着他窃窃私语,颜 也未做理会。
颜 闷坐无聊,见室中两面俱有窗户,扇扇洞开,探头往外去看。见那楼离地已有数十丈高,正面还好,侧面山崖壁直如削,与楼相隔不及丈。楼顶上另有一层盖搭,益发看不见天光,甚是阴暗。隐约见那崖壁上俱是山人居住的窟穴,密如蜂窝,小到人不能直身进去。穴外只有一条尺许宽的木板或原来石板做栈道,以为通行之用。那些山人的妇孺个个污秽已极,大半探头穴外,或是坐在栈道边上乘凉。却看不出一点忧戚之状,大有乐天知命的气概。
颜 不禁嗟叹同种人类,高低不平,只因强弱之差,分出了尊卑上下,便落得一个拥有千间大厦,只让它空着,放些不三不四,汉不汉土不土的陈设摆样子,却令数千同种之人禽居兽处。山中有的是木石材料,又有的是人力,放着寨外许多空旷形胜地方,都不容他们自去建房。区区一个山人小部落,已是如此,无怪乎拥有广土众民、大权大势的暴君奸臣,更要作威作福,陷人民于水火了。
颜 正在出神,一阵微风吹过,把壁上洞穴中许多恶臭气息吹将上来,甚是难闻。不愿再看,猛一回身,瞥见蓝马婆已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自己身后,满脸强笑假欢,仿佛怒容乍敛神气,心中一动。未及张口,蓝马婆已先说道:“我丈夫周身肿痛,已有两日未曾合眼。适才进去,见他睡熟,不忍心惊动,等他醒了,才和他说的。他听说黑王神的朋友肯给他治病,高兴极了。晚来一会,千万不要见怪。”
颜 见她说时目光不定,知道所说决非真话,不知又是闹什么鬼,只得虚与周旋道:“女寨主大客套了。医生有割股之心,只有迁就病人才是正理。何况愚夫妇身受寨主厚礼相待,正苦无从报答,问心难安,怎说得上见怪两字?”
蓝马婆闻言,微喜道:“尊客为人真太好了,说话多么叫人听了舒服。请就随我进去吧。”
颜 随她走到第四进当中大室,见门内外服役山女不下百名之多,个个身上都佩有刀箭,与楼房口外所见山女不同,心中甚是好笑。
那岑高也是受了活罪,因为肩胛背骨被虎抓碎压伤,疼痛非常,不能卧倒。只盘着双膝,在竹榻上两手扶着面前一个大竹枕头,半伏半坐地趴在那里。见人进去,头也不抬,只斜着眼睛看了一看。蓝马婆跑到他面前,用土语向耳边说了几句,岑高把头一点。蓝马婆才过来低声对颜 道:“我丈夫心烦火旺,不能不和他说一声,尊客请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