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不禁抿嘴一笑低声道:“你不恨那凤丫头吗?我听说她几乎把你这条小命儿送掉咧。”
桂香索性将那院落门掩上摇头道:“我非云小姐哪会有今日?感激之不暇,焉有恨她之理。”
接着又问翠娘在京能作几日勾留,翠娘点头笑道:“你果能如此,倒还不算太糊涂,不过我对他们的事概不过问,此番完全为了对你一践昔日之约而来,行期虽不一定却不会长,大约事完即行。”
说着又正色道:“我和年二爷云小姐等人不同,决无降顺鞑虏之理,你还须事前稍留余地,以免连累,否则一旦出事,我却无法再救你咧。”
桂香不由一怔,但略一沉吟立刻凄然道:“我也知恩姐作为不同凡俗,不过我这人虽已堕落到不堪言状,但还知道一个恩怨是非,果真为了恩姐受累,便再把这条命送掉也心安理得。”
翠娘忙又沉着脸道:“话不是这等说,我知你便为我而死,也可以说到做到,并没有什么虚假。不过明明可以不受拖累却不必存心受累,须知古人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你便以身殉我,亦复于事何补?果真你相信我,还须相信我的话才是,否则因此转坏我事,那便反而不是我的意思了。”
桂香忙又躬身惶恐道:“我谨遵恩姐之命便了。”
说着又将两府近日情形略说.方才重行将院落门开了,又高声道:“恩姐对那余媚珠以后还须留神才好,这次秦岭五毒差不多全来了,那贱妇的师父白头玉女艾金莲更难缠,您本领再高,空拳也难敌四手,何况还有雷陆两人全是了不起的前辈能手,果真他们要有什么话出来,您却不可孟浪从事咧。”
翠娘笑道:“你放心,这些人除雷春庭而外,我全不在乎,至于那窦武和艾金莲二人我正要找他两个为民除害,你怕他人多,我却惟恐他们不约期明斗,只在暗中闹鬼,果然能约定时日地方,我还自信,多少可以宰他几个。”
正说着,忽见一个小厮走来道:“王爷和程师爷在前面花厅,有请鱼女侠和李大奶奶一同出去商量大事。”
桂香一看是小来顺儿,忙道:“是八王府有人来讨回话吗?”
小来顺儿看了翠娘一眼道:“外面来了一位白胡子老头儿,说要见鱼女侠,却不知道是不是八王府的。”
接着又在桂香耳畔轻轻说了几句,桂香把手一挥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回王爷,说我陪鱼女侠这就来咧。”
等小来顺儿去后,又背人道:“适才年二爷已有口信传来,那秦岭诸人约您今夜以后在西便门外长春宫后面松棚相见,务必请在二更时分先赴年宅一行,并嘱千万不可迟误。”
接着又悄声道:“那些混帐行子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连云小姐父子和年二爷、马护卫、胡师爷也全约了,这一来我倒放心咧。”
翠娘把头一点,便携了桂香一同前往西花厅,才到屏风后面便听允题高声道:“这些江湖亡命竟敢在天子脚下公然寻仇已属不法,而且竟寻到我这府里来,这还了得?”
又听程子云道:“本来江湖枭杰,说不上什么守法畏势,何况他们又有八王爷在撑腰,那自然更是无法无天了,少时且等鱼女侠出来再说,俺少不得要想个对付之策。”
两人正由屏后转向厅上,又听允题道:“他们既然公然约鱼女侠去,也许另有诡计,万一来上个攒打群殴,女侠岂不吃亏?再说鱼女侠的事我已密奏皇上,如果稍有差舛那还了得?”
翠娘不由一怔,正欲再听上几句,桂香已经娇笑道:“王爷放心,凭我恩姐一人一剑,要对付这些人,决怕不了他们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您当真把她来的消息奏明了皇上,这却不太好咧。”
说着相携转出屏前,允题忙和程子云起身相迎,一面向桂香一使眼色道:“你听错了,我说已密奏皇上的,是那八阿哥的事,女侠之来纯系私谊,焉有上达天听之理。”接着又道:“那秦岭诸人现在已经派了一个姓窦的要来见女侠,约期一决胜负咧。”
翠娘道:“此事我昨夜已料定他们决有人来,不过王爷放心,胜负虽不敢定,我却愿以一人当之,决不至有累王爷。”
允题忙道:“女侠不必误会,我适才所言,只是惟恐这等亡命之徒难免对你有诡计暗算,并无担心受累之意,现在那人还在前厅,且等见过再议如何?”
说着,便向左右道:“你们快去告诉那姓窦的,就说是我和鱼女侠均在西花厅,着他来见。”
程子云连忙双手齐摇道:“王爷且慢,您是何等身份,岂可参与这等江湖寻仇报复之事,他既指明要面见鱼女侠,还宜由鱼女侠去回复他为是,不用说您,便连俺和李大嫂全不必出去得,等他说出话来再为斟酌不好吗?”
说着便向旁立的福宁道:“你去向那姓窦的说,鱼女侠就来便行咧。”
接着又向翠娘道:“您出去还宜以江湖规矩相见,俺在屏后看他动静再说好吗?”
翠娘笑道:“你如果想看个热闹无妨,此事却无用商量,我自信还可以料理得。”
说着便向允题和桂香告辞,命福宁前导径向前厅而来,方到厅后院落,便听那窦武在前面发话道:“大不了一个小妞儿,也敢这样装模做样,教老子等上这许久,再不出来,老子可不耐烦咧。”
翠娘闻言,足下一紧,赶出屏风,微一拱手道:“闻得奏岭诸位,已经派有专人要来见我鱼翠娘,但不知是哪位寨主,请恕我借住别人地方,得讯来迟咧。”
说着暗将来人一看,却是一个枯瘠瘦小的白发老人,虽然穿着一身买卖人衣服,但处处均不甚合身,显得非常别扭,正在暗笑,猛听那老头儿忽然站了起来看看自己道:“你这小姐便是鱼翠娘吗?我姓窦名武,外号赤练蛇,你既在江湖上混混总该知道。如今我们也不用多说废话,大伙儿因为你这妞儿太过放肆,所以约定今夜二更在长春宫后面松棚里要教训教训你,你敢不敢去,只用一句话便行咧。”
翠娘仰脸冷笑了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却是秦岭五毒之中的赤练蛇窦武窦寨主,这倒好,小蜘蛛、飞天蜈蚣我全领教过咧,想不到这一次约我又亲劳大驾。不过昨夜我已对那余媚珠说过,只要你们划出道来,我是无有不去之理。既如此说,便烦转告各位,我是准时在长春宫后松棚候教便了。”
窦武见她出言挖苦,又颇不将自己看在眼中,不由大怒,仗着曾经苦练过红沙手,伤人必死,忙将双手一拱道:“你这话倒很爽快,既如此说,我们是准时相候,先行告辞咧。”
说着趁翠娘答礼之际,右掌一伸,一个金龙爪当胸按来,翠娘冷笑一声,一扭娇躯,避过掌风,纤腕一翻,虚推了一下道:“那便恕我为人在客,不远送了。”
窦武见一掌未中,倏觉一股劲风直向胁下扑来,竟是内家功夫最上乘的七步追魂透山掌法,不由吃一大惊,连忙纵出一大步去,才算让过,只羞得老脸通红道:“江南鱼翠娘果然名不虚传,我算是领教了。”
说着,趁着跄踉之势,便向厅外大踏步而去,那程子云藏在屏后却看得明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闪了出来向翠娘兜头便是一个大揖,一躬到地道:“俺真想不到您的内家功夫竟这样精纯,方才老家伙那一掌委实毒辣异常,您竟不在意便避过,已是难得,后来您那一招双掌推山,如果不是手下留情,真的只让他点到为止,也许便将人留下咧。”
翠娘连忙笑道:“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既要称我斤两,我便不能不回敬,程师爷何必谬赞?不过这一来,我今夜便不得不到长春宫后松棚去一下,胜负之数还未可知咧。”
说着便一同回到花厅将经过说了,又略谈在镇江焦山和北上沿途交手情形,允题初欲从神机营调人相助,却当不住翠娘一再拒谢,程子云又从旁连使眼色,桂香也在桌子下面用莲钩微蹴着,又笑说:“王爷不必对此事担心,凭恩姐这身好功夫,决怕不了那些人,您如派官兵去,那倒反不好。”
允题只索性罢了,到了夜晚天黑之后,翠娘托言长春宫在城外,必须提早时间赴约,便行告辞出府,在街上转了一会,这才向年宅后园而来。那羹尧自从中凤完姻以后,因便南来诸侠往来,已派心腹小厮,专在角门伺候,翠娘一来,便延入中凤所居小楼,才到院落外面,周再兴便迎着悄声笑道:“鱼师姐想已得讯了,这一次是火杂杂一场拼命大斗,各位师伯叔已经商量了半日,您却须小心一二咧。”
翠娘也悄声笑道:“我正要看看年师弟功夫到底好到什么样,听说人家连他和凤丫头全约下了,却好让我开开眼界。”
接着又道:“难得这一次各位尊长就有好几位在此地,我还怕什么?”
正说着,羹尧中凤二人已经双双从楼上下来迎着笑道:“你快上楼来,时候不早咧,你既已答应人家三鼓赴约还得出城去,这却不能迟咧。”
翠娘笑道:“你两位也去吗?新婚才只三朝,当真要赴这等恶客之约,却未免大煞风景咧。”
中凤不由脸上一红道:“师姐休得取笑,须知今夜之事却决不可大意咧。”
翠娘一面向楼上走着,一面道:“有你二位同往还怕什么?我在江南便闻得年师弟已尽传顾师伯绝艺,那些只仗下流暗器取胜的东西,只他一人也尽够打发的。”
羹尧忙道:“师姐可别这么说,固然我所学有限,难免丢人,对方来的又不仅秦岭群贼,其中也颇有知名能手,各位师伯叔更不愿出面,只凭愚夫妇和师姐,便连家岳和各位舅哥胡师兄全到场,是否可以稳操胜券也恐未必,何况此中还关系着三位王爷在勾心斗角啦。”
翠娘忙道:“各位师伯叔真不打算露面吗?”
中凤笑道:“原来你倚仗着大援在后,才敢这样托大,那便错啦。老实说,周师叔和了因大师伯已经说过,这是我们的事,又关联着我父亲和二哥,他们为避免对方看轻,一个也不露面,这事已不易对付,何况对方除了秦岭群贼之外,闻得还有霹雳手雷春庭和单掌镇乾坤陆万全二人在内,你能大意吗?”
羹尧也道:“不仅此也,今日傍晚,另据确报,那八王府又来了两三个人,只悉秦岭诸人对之均执礼甚恭,但姓名来历,全都非常隐讳,如果再有出乎意外的能手出现,那便更棘手了。”
说着三人一同到了楼上,落座以后,翠娘秀眉微耸道:“那单掌镇乾坤陆万全虽然掌法精奇,内功也极深湛,但为人却极正直,此番虽与群贼打成一片,也许可以理折,便那霹雳手雷春庭也非秦岭诸人可比,未必便不可以词屈。只不知傍晚去的是些什么人,未免可虑,不过周师叔对后辈有事,从不真的袖手旁观,他老人家虽不肯露面,难道连一点机宜也没有密授吗?”
中凤摇头道:“这一次真是奇怪,他老人家不但没有出主意,连大师伯打算事前约陆万全谈一谈也没答应,并且直说长江后浪追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各位老前辈不能永远跟在我们背后,这件事要着我们自己安排布置做一了断,却许胜不许败,而且要胜得光明正大,让对方心悦诚服,绝无说话之余地。
白路诸位虽不愿如此做法,但他老人家却斩钉截铁,毫无通融之余地,所以商量了大半天,依旧是着我们自做主张,您看该怎么办咧?”
翠娘向二人看了一眼,略一沉吟又笑道:“那也许是他老人家想试一试年师弟的能耐和才智,亦未可知,你二位商量好了没有?我是只有惟二位之马首是瞻咧。”
羹尧连忙笑道:“他老人家如果为了要试后辈功力才智,却决非对我一人,那便是大家有份,连师姐也在其中,这事还须大家先有一个计议才好。”
翠娘笑道:“谁不知道年师弟是我们这一辈之中杰出人才,尤其是我那恩师和周师叔最赏识你,便顾师伯也说他一身功夫和学问全已倾囊相赠,他要试只有试你,云师妹或者有份,怎么会有我在内?”
中凤忙也笑道:“你可别扯上我,须知不管如何说法,大敌当前,还须群策群力,各位老前辈既不管,那只有我们再为商榷咧。”
翠娘又笑道:“那么老伯大人和令兄还有胡师兄咧?既说到群策群力,还宜请来一同向他们请教才是。”
羹尧摇头道:“他三位我在雍王府已经求教过,家岳只说了个我们单对付秦岭诸贼,对其他人不必多所树敌,二哥和胡师兄全没有一定主张,而且他们另做一路去,所以只好我们三人再商量一下了。”
翠娘笑道:“那么年师弟的意思如何咧?既须商榷,何妨先说出来大家从长计较咧。”
羹尧笑了一笑道:“适才我已和云师妹稍微谈过,自然是不宜在秦岭诸贼以外再多树敌,但对方能手也颇多,如不略有安排,也不甚好,所以第一着我打算先就所知,将谁对付谁稍微策划一下,以免临时自乱步调,师姊以为如何?”
翠娘笑道:“那么谁对付谁咧?”
中凤忙道:“我们方才的计议是打算请师姐对付白头玉女艾金莲,我来对付那孟三婆婆,你年师弟对付那霹雳手雷春庭,再让胡师兄去对付陆万全,我三个哥哥对付秦岭群贼,再请我父亲策应其间,师姐以为如何?”
翠娘道:“我本来早已说过,此次非将那艾金莲老妖怪和赤练蛇窦武二人除掉不可。既如此说,却正合我意,不过那后来的是几个什么人物,却不知道,如果再有厉害人物。却难兼顾咧。”
羹尧笑道:“这个我也想到,所以才打算把谁对付谁先安排一下,到临时再拿话一僵,一对一个叫阵,这其中既有陆雷二人,谅还不至容秦岭群贼攒打群殴,只一对一个,不管是再厉害人物总可缓过手来,临时不妨再为设法也就行咧。”
接着又看着翠娘笑道:“诚如师姐所说,周师叔他老人家虽有一概不问,听我们自为了断之说,但他老人家最关心后辈,决无任令我们吃亏丢人之理,到时也许另有应援之策亦未可知咧。”
中凤忙道:“你先别打如意算盘,以为周师叔非在暗中助力不可,须知他老人家向来说话决无更改,既说过不管,便决不会忽然露面咧。要依我说,那位周再兴师弟,倒是动手动口全来得,莫若将他也带去,也许可以稍助一臂之力,你想各师伯叔相助却是妄想咧。”
翠娘点头笑道:“你二位的话全有理,我就知道周师弟为人向来刁钻古怪,只他肯去,不用说打,便呕也许会把那几个老贼呕死,反正对方最少也是在十余人,我们便连三位令兄算上,还差得远,多带一个人无妨,不过还有我那位马世哥呢?人家不是也约了他吗?他去不去咧?”
中凤看了她一看,嗤的一声笑道:“他也是人家指名相请的一个,如何能不去?我们已说好,由他对付那赤练蛇窦武,算是正好和你代劳咧。”
翠娘不由俏脸微红,搭讪着道:“此外还有别人吗?要说到为微山湖和德州的梁子,他应该也约一约大师伯和我爸爸才是,为什么反而没有咧?”
羹尧笑道:“那是群贼色厉而内荏,所以只挑我们这些好对付的,要不然,镇江那一场不也有白师叔在内,他为什么也没有邀上咧?周师叔也便为了看中了这一点,所以着诸位师伯叔索性不出面,由我们来对付,不过那艾金莲和陆雷委实各有一手,便秦岭五毒出手也极狠毒,各有特长,决非仅恃下流暗器而已,大家还须小心才是。”
说着便差人将马天雄和周再兴二人请来,又计议了一会,各自将浑身上下束扎好了,外面披上长衣,带好趁手兵刃暗器,乘着城门未闭,各乘车马赶出城去,-路到了长春宫道观,外面已近三鼓,便在观前停车驻马,各将外衣脱了,交从人看好,五人同向观后而来,却不见什么松棚,只一个十来岁的精悍孩子站在观后,迎着各人笑道:“各位是来赴我秦岭掌门人孟三婆婆约会的吗?现在我们掌门师叔就在前面松棚候驾,请随我来吧。”
羹尧一看那孩子一身排门密扣夜行衣靠,右手执着一碗灯球,看去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长方脸,高鼻粱,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杏子眼顾盼有致,再配上大耳阔口,白皙皮肤,非常显得精干犷悍,不由暗想,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却可惜从小便混入了匪人,连忙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那松棚现在何地,我们还有一批人来了没有?”
那孩子看了他一眼道:“我名费虎,那松棚离开此地只有半里多路,你们那另一起人是云老英雄父子和那铁笔书生胡震吗?他们已经来了,现在那松棚之中。”
接着又笑道:“你就是那位名震九城的年二公子吗?我早已久仰咧,稍等一会,也许要向你偷学一两招亦未可知,你看得起我这孩子吗?”
羹尧微笑道:“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倒有这份胆量,不过停一会也许轮不到你动手咧,那也再看吧。”
费虎闻言便不再说什么,只在前面带着路,果然走了不上半里路,便见一座松林拦在前面,隐约可见林外一片灯球火把,隔林闪烁着,等走近再看时,那林子恰好在大道上,被那条官道中分为二,一东一西,相隔约莫二三丈远,两边全就原来树木,搭了一座高大松棚,棚上全悬着气死风灯,西边棚子面前还有十来支火把,约莫站着二十来个人,东边棚里却只云家父子和胡震五人,那费虎离开松棚还有丈余,便把手一拱道:“我只奉命引路而已,现在已经到了,那东边棚里,乃是客位,诸位且请进去稍坐,少时我们掌门人自有交代,恕我暂时少陪咧。”
说罢,便向西棚而去,羹尧和众人缓步走进东棚,云霄和翠娘本来熟识,但不解翠娘何以也会赶来,大家见礼之后,首先向羹尧大笑道:“贤婿知道吗?今夜这个场面真大极了,不但秦岭诸位全来,山东道上的雷老英雄和剑门的陆老英雄也算是主人,此外还竟有老夫三十年前的老友摘星换斗贺廷饶贺老英雄和赛果老曹无畏曹老英雄居然也来赶上这场热闹,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你虽出身贵公子,但这几位全是江湖老前辈,和尊师肯堂先生也全神交有日,还宜以后辈之礼相见才是。”
羹尧见他虽然谈笑自若,却带着几分勉强,又暗使眼色,心上已经明白,这几位全不好惹,连忙也高声道:“既是这几位老前辈驾到,小婿自当以后辈之礼相见,怎敢僭越狂妄。”
说着,眼向东边松棚一扫,又笑道:“小婿虽然未涉江湖,却幼承恩师训诲,又蒙您多方指教,慢说对诸位老前辈,便寻常江湖朋友也决不敢轻易开罪,并非当着您这等说法,就平日言行也是如此,不信您只一打听,便知是非自有公论了。”
正说着,您见东边棚里,走出一个白发满头,面似春花的黑衣妇人来,一手提刀一手叉腰而立冷笑一声道:“云老山主听清了,我孟老婆子,忝掌秦岭门户,只知道一个恩怨分明,却不知道什么公子王孙,今夜奉邀各位前来,便是要算清近日各帐,既说不上仗谁的势力欺人,也不怕谁用势力来压我。老实说,过去的事大家心里有数,今日的事,是胜者为强,我们不必说理,也不必套交情,最好干脆各凭本领决一胜负。我们如果输到家,立刻拍腿就走,决不再在这北京城里现眼,你们如果输了,那各位过去欠我的,该我的,便说不得要请加利见还咧。”
羹尧闻言哈哈一笑道:“孟老婆子,你这话错了,方才我那岳父交代我的话,是对雷陆贺曹几位老前辈而言,并非对你。
我年某虽然出身是个公子哥儿,却也稍知江湖义气,敬的是前辈英雄,讲的是仁义为先,要说是能不以强凌弱,以众暴寡,只凭真实功夫取胜,还怕不了你。”说着把手先向西边松棚一拱道:“夜深天黑,诸位老前辈请恕年某眼拙,无法一一招呼,少时容再请罪了。”
说罢又向孟三婆婆冷笑一声道:“你虽已经说过今日之事是胜者为强,各凭本领以决胜负,难道打算一拥而上,就凭你们那些下三滥的暗器取胜吗?那只消你当着各位老前辈说明,我们也不难再试上一次,不然还须先划出道来,否则你虽不怕丢人,我们却不能让各位老前辈见笑咧。”
孟三婆婆不由脸上一红道:“你别害怕,我们虽然人多,还不至攒打群殴,你既如此说法,你们来的不过十人,我也不管你们和那姓鱼的小贱货是否在一起,先一对一个比上十场如何?”
云霄连捋须微笑道:“这倒使得,也不失为公道,那你先派出人来,我们接着便了。”
孟三婆婆把头一点说了一个好字,接着又一掉头道:“哪位先去见这第一阵,可自己估量着,不要输了锐气才好。”
一声说罢,只见身后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一身短衣束扎,头上盘着一条花白小辫子,提着一条虎尾三节棍大叫道:“三嫂,这第一阵且让我拾掇这小子,包管手到擒来。”
孟三婆婆一看却是癞蛤蟆赖人龙,忙道:“五弟小心,这小子听说手底下很明白。”
说罢便回西棚把头一点,赖人龙立刻窜了出来抡棍便向羹尧喝道:“你这小子,也配叫阵,认得你赖人龙,赖五太爷吗?”
羹尧一看,只见他满脸怪肉横生,还夹着若干疙瘩,青一块,紫一块,简直分不出面目来,偏又很大一个脸,却生下一双细眼睛,一个小鼻子,又是一张大嘴,满龇着黄牙,再配上一付招风大耳,端的丑怪已极,不由好笑,正待掣剑动手,猛听周再兴大笑道:“少爷,你看这人简直是一只癞蛤蟆,怎配和您动手,且待奴才来拿他试试手如何?”
羹尧把头一点,周再兴却没带兵刃,空手跳向当场又大笑道:“耳闻秦岭五毒大大有名,怎么第一场就着你这癞蛤蟆跳出来,这不太难为情吗?”
那赖人龙,虽然外号叫癞蛤蟆,却最忌人叫他这外号,不由大怒道:“你这小子叫什么名字?既敢出来,还不快掣家伙动手?”
周再兴又笑了一笑道:“小爷爷家伙倒有,宰你这癞蛤蟆也许用不着,咱们先试上两手,如果值得操家伙,我自然会得拿出来,那倒不劳费心,万一值不得,便这一双空手也够你受的咧。”
说着猛一伸手,一个金蜂戏蕊,两指一分直取二目,口中还笑道:“你瞧这一手如何?
再不接招,我可要先取一点癞浆合蟾酥丸咧。”
赖人龙冷不防几被点着,忙将身子一侧避过,一面怒道:“好小子,这是什么规矩?”
周再兴又笑道:“这叫飞叉捉蛤蟆,说不上规矩。”
接着身子一闪,已到了赖人龙身后,一掌连带肩背切下,大叫道:“这叫小太爷飞剑斩圆鱼,你接招吧。”
赖人龙心下愈怒,一个纵步窜出去丈余,猛一转身,抡棍便打,周再兴仗着身体灵便,又素习八卦游身掌,只一味滴溜溜随着乱转,不容那三节棍近身,得空便补上一掌,但赖人龙也是成名人物,那一条三节棍又是硬中带软的兵器,运用起来,回旋自如,一连十余回合,看看不支,他一见势头不对连忙大叫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赖人龙忙一停手怒道:“你有什么话说,还不快讲。”
周再兴却笑了一笑道:“方才我不是说,先试上两手看你这癞蛤蟆值不值得我用家伙吗?如今小爷爷看你还有二分鬼门道,这就要取家伙宰你咧。”
赖人龙怒道:“你到哪里取家伙去?打算借此逃走那是妄想。”
周再兴霍的一声,倏然从腰间抽出一口缅刀大喝道:“小爷爷的家伙便在这里,还要到哪里去取呢?”
说着一个纵步,劈面便是一刀又大笑道:“这是你这癞蛤蟆逼出来的,可不怪我。”
赖人龙连忙举棍相迎,只因心头怒火大起,恨不能一棍将周再兴打死,那条三节棍,上下翻飞,只使得呼呼风响,将再兴裹了个风雨不透,中凤翠娘初见再兴一逗那赖人龙,都笑得格格的,这时一见赖人龙那条三节棍,招数也非常精奇,又不由全替他担心,猛听再兴大叫一声道:“好厉害的癞蛤蟆,这条棍我真有些招架不了咧。”
赖人龙越发得劲,大喝一声道:“你既知道厉害,只叫上一声赖老太爷饶命,我便放你逃生,另选能手上来,要不然那却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正在叫着,忽又听周再兴大笑道:“这可是你定出来的规矩,你且瞧我这一手。”
说着,只听得呛啷一声,那三节棍上铁环立被削断,赖人龙右手拿着两节,左手拿着一节,不由一怔。周再兴趁势又是一刀分心刺来,赖人龙双手忙用断棒一架,却不料再兴那一刀竟是虚招,刀花一晃,即便收回,足下猛一踏步已到了他的左侧,接着飞起一腿,正踢在他左胯骨上,立刻倒下去,周再兴更不容他辗转,一脚踏向脊背上,横刀大笑道:“我是谨遵台命,该叫什么,你自己说吧。”
赖人龙这才知道周再兴竟是存心在戏弄他,当着两边人众,脸上未免挂不住,生死虽然间不容发,却不容输口,伏在地下不由大叫道:“好小子,你有种不妨宰了我。”
周再兴却笑道:“我要宰你这癞蛤蟆做什么?只照你定的规矩叫声小太爷饶命,我自放你回去,否则也是你方才的话,便莫怪我心狠手辣咧。”
一言未毕只听西边松棚之中大吼一声道:“好小子!胜败乃是常事,敢这等放肆,且看这个。”说着把手一扬,只见一点寒星直奔周再兴咽喉打去,接着窜出一个六十上下的矮老头儿,提着一柄金背大砍刀哈哈大笑道:“无知小子,还不与我躺下。”
周再兴一见打来的是一件钉形暗器,惟恐有毒,不敢用手来接,手中缅刀一起,连忙迎了上去,只听得铮的一响,两下迎个正着,那钉尖着刀向里一缩,忽然发出一溜火光,接着一阵辛辣之味,直冲口鼻,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倏觉头晕眼花,竟支持不住摇摇欲倒,心知已中毒烟,不由说声不好,但他向来临事不乱,而且决不吃亏,虽然上了来人的恶当,却把这一口气全出在脚底下的赖人龙身上,忙将全身潜力运在那只脚上,向下一沉,这原是情急拼命,那一下外面并看不出什么来,潜力却何止四五百斤,只踹得赖人龙脊骨立断,心肝俱裂,立刻大叫一声,七窍喷红死了过去,他也倒了下来,羹尧在旁,连忙抢前一步挟了回来,但口触余氛也不禁一阵恶心,再看周再兴人已昏晕过去,却仍牢牢的捏着那口缅刀,正在着急,中凤忙向中雁道:“大哥,这喜儿是你妹夫不可一日或离的小厮,你对各种下流暗器均有祛毒解救之法,还不赶快设法救他一救。”
中雁笑道:“无妨,他们秦岭一派毒烟毒药,虽然形式各异,方子却只有一两个,今晚我已料到必有这一着,所以早把解药备好,待我前来解救便了。”
正说着,那矮老头也纵向当场,一看赖人龙七窍流血,背上陷下去一大块,血迹已从衣服当中沁出,眼见人已无救,不由大怒厉吼一声道:“老五,我想不到这一火龙攒心钉,倒送了你的性命,你且等着,我少不得要宰上几个替你报仇。”
说着横刀大喝道:“云霄老儿和来的众小子休慌,一家死上一个人打什么紧,还不赶快派人过来,再迟老子便要排头杀过去咧。”
云霄方待答话,中雁已经取出一个小磁瓶,倾了些药末向周再兴口鼻之中吹了进去,闻言不由也大喝道:“米振标,你别仗着这种下流暗器害人,你云大爷这就来咧。”
说着将那药瓶先倾了些抹在自己鼻子上,连瓶交给羹尧道:“妹夫,赶快着各位抹上些,我去打发这老贼就来。”
说罢,掏出一把钢骨铜面镏金折扇,拿在手中慢慢摇着,缓步走向棚外大道上微笑道:
“米寨主打算如何赐教咧?在下云中雁,素闻秦岭五毒全精毒药暗器,并善火攻,容我便向您领教这个如何?”
那矮老头儿原是秦岭五毒当中的蝎子块米振标,一见云中雁年纪不过三十来岁,虽然一身青绸袄裤也束扎得十分利落,却和书生一样,手中更无兵刃,只拿着一把尺许的折扇,毫无出奇之处,也不像个江湖人物,忙道:“你就是绰号小诸葛的云中雁?凭你这个酸丁模样竟也敢说要和我比毒药暗器,那可是找死,当着你老子在此,可自己估量着别说我以大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