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离开吴氏别业,不多一会,已经转上大路。凌君毅回头问道:“姑娘要上哪里去?”
方姑娘一催坐马,和凌君毅并排走在一起,回过头来,望着他哈的笑道:“大表哥呀,你在和谁说话呀?”凌君毅道:“自然和你说话了。“方姑娘道:“好啊.离开吴氏别业,你就不认我这个表妹了。”凌君毅笑道:“我有你这样一位聪明美丽的小表妹,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认之理?”
方姑娘甜甜一笑,忽然樱唇一披,气鼓鼓地道:哼,小表妹?
你老把我看作小孩子,你有多大?我今年已经十八了,谁说我小?”
说出十八岁,姑娘粉脸骤然红了起来。凌君毅道:“好,好,你不小了,你是大表妹。”
方姑娘得意地一笑,说道:“哦,对了,方才你来的时候,真急死了,我怕你当着干娘不承认我是你表妹,后来总算你认下了。”
凌君毅道:“你为什么说是我的表妹?”
方姑娘脸上一红,羞涩地渲:“那你叫我怎么说呢?唐七爷手下几个人和我动手的时候,我已经说出是你的……你的妹子了,后来于娘问我,我只好说我们是表兄妹。”
凌君毅朝她笑了笑,道:“这真叫一表三千里,可惜我这做表哥的,直到此刻,还只知道我有个姓方的表妹,甚至连表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方姑娘春花般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红得比花更娇,佯嗅道:
“好啊,原来你在套我口气。”
凌君毅瞧着她轻笑佯嗅的娇憨模样,不觉看得呆了,半晌没有说话。
方姑娘似有所觉,心头忽然跳得好快,脸上娇红末褪,更是热烘烘的,扭头道:
“我偏不告诉你。”
凌君毅轻笑道:“难道做表哥的,不该知道表妹的名字?”
方姑娘眨眨眼睛,说道:“那你就猜猜看吧?”
凌君毅道:“一个人的名字,如何猜得出来?”
方姑娘抿抿嘴,笑道:“猜不出来,那就算了。”
凌君毅望望方姑娘,沉吟了一下,说道:“女孩子的名字,总离不开凤呀,兰呀,仙呀的,这些字里面……”
方姑娘没待他说下去,披披嘴,道:“我才不是呢!”
凌君毅道:“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插嘴了。”
方姑娘道:“好,依你说吧。”
凌君毅道:“像姑娘这般清丽娇婉,如花如玉,应该有一个更清雅绝俗的名字才对!”
方姑娘听他称赞自己,心里一喜,眨着一双水样清柔的大眼睛,含笑道:“你已经说对了一个字了。”
凌君毅道:“慢点!我刚才说过什么……”用手扳着指头,接道:“我说的是‘清丽娇婉,如花如玉’是不是在这八个字中?”
方姑娘咬着下唇,轻“嗯”了一声。
凌君毅沉吟道:“我听唐姑娘叫过你苹妹。”
方姑娘又“嗯”了一声。
凌君毅道:“清丽娇婉,如花如玉……这八个字中的一个,配上一个‘苹’字……”
忽然俊目一亮,笑道:“如苹,对不对?”
方姑娘粉脸一红,惊喜地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凌君毅道:“我猜得没错吧?”
方姑娘含羞点点头。
凌君毅道:那是因为我说过的‘清丽娇婉,如花如玉’这八个字中,能配得上‘苹’字的,只有‘清’、‘婉’。‘如’三个字,而这二个字之中,又以‘如’字最恰当。”
方如苹低着头,幽幽地道:“大表哥,你真聪明。”
凌君毅潇洒一笑,赞道:“这名字真美!”
方如苹胀红着脸道:“有什么好?”
凌君毅道:“这两个字和你一样的美,秀而不俗,清丽若仙。”
方如苹甜甜一笑道:“你很会说话。”
凌君毅道:“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方如苹偏头问道:“和我的名字有关?”
凌君毅道:“自然有关。”
方如苹“嗯”道:“你说说看。”
凌君毅道:“从前楚昭王渡江,有物大如斗,直触王舟,群臣莫视,使人去问孔子,孔子道:‘这是苹实。’我过陈国的时候,听到童谣:‘楚王过江得苹实,大如斗,赤如日,割而食之,甘如蜜。’所以你笑起来,就像蜜一样的甜。”
方如苹心头感到一丝甜意,却故意小嘴一撅,啐道:“原来你在取笑我,我不和你说啦!”一甩缰绳,坐下马匹,泼刺刺朝前奔驰出去。
凌君毅纵马追了上去,问道:“方姑娘,你究竟要上哪里去?”
方如苹回眸道:“你又不叫我表妹啦?”
凌君毅道:“在下和你说的是正经话。”
方如苹粉脸一绷,气道:“难道你叫我一声表妹,就不正经了?”
小姑娘这回真像受了委屈,连眼圈都红了。
凌君毅没想到一句话,会引起方姑娘误会,慌忙陪笑道:“在下只是一句无心之言,怎地生起气来了?我问你要去哪里,也是好意。”
方如苹哼道:“你管我去哪里?”
凌君毅道:“唐老夫人一再叮嘱,要我送你回家去。”
方如苹披披嘴,道:“丈母娘的话,自然要听了。”
凌君毅面上微有温意,说道:“你说什么?”
方如苹咭的笑道:“没有什么,你没听见就算。”
凌君毅见她天真刁蛮,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道:“好表妹,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方如苹轻轻摇着臻首,嫣然一笑,道:“我想想还是不便告诉你。”
小姑娘这是故意放刁!凌君毅道:“那么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家了?”
方如苹悠然道:“谁说要你送我回去了?再说目前也不想回去。”
凌君毅听得一怔,道:“你不是说要回去探望令堂吗?”
方如苹道:“我想想,又不想回去了。”
凌君毅道:“那你要到哪里去?”
方如苹凝眸望着他,问道:“你呢?”
凌君毅道:“我?”
方如苹轻轻“嗯”了一声。
凌君毅道:“我说过另外有事去。”
方如苹美目一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凌君毅道:“这个如何使得?”
方如苹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知道,你要去追查眇目人送的那件东西,我也要去。”
凌君毅摇摇头,道:“不成,江湖险恶,实不宜你们姑娘家行走,你第一次中了眇目人的迷香。第二次被唐七爷擒住了当人质,这两次教训,你应该记得。”
方如苹哼道:“那是我没留心,才着了他们的道儿,唐七爷手下的四个人,还不是全被我打倒了?”
凌君毅道:“好表妹,你还是回去的好,你把我当作大表哥,你就该听我的话。”
方如苹瞧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去呢?”
凌君毅道:“你是姑娘家……”
方如苹没待他说下去,披披嘴道:“我知道,你现在有了她,哪里还会把我放在心上?和我走在一起,生怕她知道了,是不是?”
凌君毅俊脸一红,道:“你胡说些什么?”
方如苹咭的轻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那你为什么不要我和你一起?”
凌君毅作难道:“只是……姑娘:…”
方如苹抿抿嘴,笑道:“我知道啦,上次你也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后来你走了之后,我就想改扮男装,再跟你下去。不料却被唐七爷手下几个混球坏了事,大表哥,明天我换上一身男装,不就结了么?”“说得好,换上一身男装,好像就没有什么不便了,这就是小姑娘的天真之处。”
凌君毅被她逼急了,眉峰微敛,说道:“你跟我同行,这……算什么?”
方如苹咭的笑道:“随便嘛,你说我是你表兄弟,亲兄弟,都可以。”
凌君毅听得好笑,忍不住笑道:“你要我跟谁去说?”
方如苹双眉一挑,喜道:“你答应了?”
凌君毅无可奈何地道:“好吧!”
方如苹满脸欢笑,喜得在马上跳了起来,说道:“大表哥,你真好!”
两人赶到寿县,方如苹兴勿匆地在街上买了几件男人衣衫和靴帽折扇等类的东西。
凌君毅因这一路上都未发现有金老爷子门人的暗记,显然那眇目人并未从这条路下来,因此他仍想赶回太和去。两人离开寿县,走没多远,就有一片树林。
方如苹叫道:“大表哥,你等一等,我到树林子里去换件衣服。”
说完,不待凌君毅答应,就飞身下马,提着一大包东西,匆匆朝林中奔去。
凌君毅摇摇头,只得停了下来,牵着马匹,在林前找了块大石坐下。不大一会工夫,方如苹已换了一身男人装束,身穿青衫,足登薄底粉靴,一手接着折扇,走了出来,喜孜孜他说:“大表哥,你看我像不像?”
凌君毅看她换了男装,真像一个粉装玉琢的佳公子,只是人嫌矮小了些,不觉颔首笑道:“像是像,不过看来最多只有十六岁。”
方如苹抿抿嘴,笑道:“只要像就好了,你是大哥,我是小弟咯。”
凌君毅笑道:“刚说你像,你就抿着嘴笑了,你几时看到大男人笑起来抿着嘴的?”
方如苹立时放下手来,说道:“大哥说得是。”
凌君毅道:“现在不要再一表三千里了?”
方如苹脸上一红,含羞笑道:“大表哥叫起来不顺口,如今我换了男装,还是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兄弟的好。”
凌君毅道:“那你就得姓凌。”
方如苹道:“姓凌就姓凌。”话出口,突有所觉,羞得娇贾红到脖根,低下头去,跺跺脚道:“大哥,不来啦,你取笑我。”
凌君毅一怔道:“我几时取笑你了?我说的是实话,我们在路上既以兄弟相称,我叫凌君毅,你也该取个名字,叫凌君甚么的……”
方如苹忽然美目一睁,接口道:“凌君平,好不好?”
凌君毅点头道:“好,君平,这名字不错。”
方如苹挑着眉毛,嫣然笑道:“那么从现在起,我就是凌君平了。”
傍晚时分,赶到正阳关,就在镇外一处墙角上,凌君毅发现有人用木炭画了品字形三个圆圈,右下角一个圆圈,略呈橄榄形,这正是金鼎金开泰和他约好的记号!
凌君毅看得暗暗一怔,忖逗:“金老爷子亲自赶下去了!”
原来品字形三个圆圈,作橄榄状,暗示由左方来,向右转弯,尖端指向南方,是往南去的。
凌君毅在马上仰头看了看方向,暗自盘算,金老爷子从太和来,正是在正阳关的西北,到了正阳关向右拐弯南行,正是去六安的大路。那么金老爷于是朝六安方面下去的。
方如苹看他忽然停马,接着仰首望天,半晌沉吟不语,心中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
“大哥,你在想什么心事呀?”
凌君毅“哦”的一声,道:“咱们走。”
本来正阳关是一处镇甸,这时该是投宿的时候。但凌君毅话声一落,立即掉转马头朝大路驰去。
方如苹催马跟了上去,问道:“大哥,你发现了什么?”
凌君毅道:“我看到金老爷子留的暗记,他已经亲自赶下去了。”
方如苹问道:“金老爷子是谁?”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就是少林俗家掌门,金鼎金开泰。”
方如苹道:“他和你约好的?”
凌君毅点点头,只是催马赶路。一阵急驰,差不多赶了三四十里的路程,果然每逢岔路,都有金老爷子留的记号,赶到天色全黑,已经到了迎河。这里只是二个小村,乡村地方,习惯早睡,灯火全熄,别说宿头,连吃的东西都买不到。
凌君毅在路旁停住下马,歉然道:“为了赶路,今晚连宿头都错过了,你在这里稍等,我去附近人家敲敲门看。”
方如苹嫣然笑道;“天色已经黑了好一阵子,附近居民早就睡了,不用再去惊动人家了。我走的时候,干娘在包裹里,给我用荷叶包了一大包肉饼,足够我们当一顿晚餐,吃饱了,索性趁着月色,再赶一段路程。”
凌君毅笑道:“你这位干娘,对你真好,将来我几时也要去找一个干娘才好。”
方如苹一跃下马,抿抿嘴,轻笑道:“大哥不用找干娘,该找个丈母娘才对,俗语说得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只要丈母娘看中意了,比干娘好得多。”
凌君毅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如苹咭的笑道;“我是亲眼看到的呀!”
凌君毅知道她是何所指,心中暗道:“你这小丫头,居然取笑起我来了。”
一面故意作恍然大悟之状,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亲眼看到的,那一定是令堂看中意了一位乘龙快婿,不知是哪一家的少年郎君,真好福气……”
方如苹羞得满脸通红,没待他说完,急叫道:“才不是呢!我还没有……”说到这里,又觉得说漏了嘴,急得直跺脚,不依道:“不来啦,你取笑我。”
说着,一面已从包裹里取出一包荷叶包着的肉饼,气鼓鼓地道:“拿去。”
凌君毅道:“你怎么不吃?”
方如苹道:“你欺负我,我就不吃,让肚子去饿好了。”
凌君毅知她使了小性子,接过荷叶包,温柔地道:“好兄弟,快坐下来吃吧,你不吃,愚兄如何吃得下?”
方如苹心头一甜,望着他,抿抿嘴,笑道:“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不?”
凌君毅忙道:“愚兄不敢了,只是兄弟,已经两次抿着嘴笑了。”
方如苹“啊”了一声,玉手一抬,又朝朱唇抿去,接着低笑道:
“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起过,我有一个表姐,长得像天仙一般,她一刃一笑,又甜又美,我这个抿嘴的习惯,就是跟她学来的。”
凌君毅道:“我没见过你表姐,但你生来天真,娇憨,笑起来抿抿嘴,更是娇美动人……”
方如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娇靥红晕,似羞实喜,不自觉又抿抿嘴道:“真的?”
凌君毅道:“但你现在穿了男装,就不能时常抿嘴,叫人一眼就看出你娘娘腔来。”
方如苹点点头,望着凌君毅道:“大哥,这样好不?以后看到我再抿嘴的时候,你就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我就会警觉了。”
凌君毅轻笑道:“其实,我最喜欢看你抿着嘴笑,那有多美?我还忍心狠狠地瞪你么?”
方如苹芳心甜甜的,但她故意小嘴一撅,嗅道:“不来啦!你又取笑我了。”一会工夫,两人已把一包肉饼吃完。
凌君毅丢去手上荷叶,说道:“这肉饼做得真好,皮薄馅多,味道鲜美。”
方如苹“咭”的笑道:“这肉饼是文卿姐姐做的,我也帮她做了几个,只是笨手笨脚,怎么也做不好,你吃到皮厚馅少的,那就是我做的了。”
凌君毅道:“皮厚馅少,也有一种好处。”
方如苹道:“什么好处?”
凌君毅道:“只有皮厚馅少的,才容易吃得饱。”
方如苹白了他一眼道:“大哥,你又取笑我了。”站起身,拍拍马头,回头道:
“吃饱了,可以走啦,前面隐贤集,有一座王氏饲堂,地方很大,我们可以在那里歇足,等天亮了再走。”
凌君毅望了她一眼,奇道:“你如何知道的?”
方如苹甜甜一笑道:“这条路,我走过一次,自然知道。”
两人跨上马,又赶了二十来里路,才到隐贤棠。这时已是初更时分,找到镇甸西首,果然有一座王氏饲堂。
两人把马匹拴在饲堂门首,然后纵身进入围墙,越过天井,进入大殿,看这饲堂,王氏在此地显然是个大族,殿上打扫得甚是干净。
凌君毅目光环顾,缓步走到大殿右角说道:“兄弟,现在差不多已是初更光景,快些静坐调息,养好精神,明日一早,就要赶路。”说完,就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方如苹终究是个女孩子家,偌大一座大殿,阴森森的,未免有些胆怯,跟了过来,走到凌君毅身边,傍着他身边坐下。她闭上眼睛,静坐了一会,但哪里静得下来?不觉侧着脸,低低叫道:“大哥,你睡着了?”
凌君毅道:“没有。”
方如苹道:“我也没有,明天中午,我们在马头集打尖,傍晚前,就可赶到六安城,那就可以好好睡一晚了。”
凌君毅道:“兄弟快别说话了,好好的闭目调息,这两天,也许可以赶上眇目人。
我们非得瞧瞧,他们行动这般神秘,传送的究是什么东西?”
方如苹道:“那眇目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凌君毅道:“不,那死了的眇的是左眼,如今那眇目人。眇的却是右眼。”
方如苹好奇地道:“他们为什么老是用眇目人传送东西呢?这中间也许有什么缘故。”
凌君毅没有作声,忽然轻如狸猫,一跃而起,低低说道:“有人来了,我们快躲一躲。”
方如苹根本没听到什么,还待再问。凌君毅低喝道:“快上去。”
左手握住方如苹玉臂,人已往上纵起,轻轻跃上横梁,一面低声道:“咱们躲到匾后去。”
方如苹被他握住手臂,但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一下子便闪入匾后。这一行动,来得突然,她心头小鹿,止不住剧烈地跳动。每一座饲堂,都有许多匾额,什么“进士及第”“魁元”“殿元”、“翰林”等等,只要子孙有了功名,祖宗面上,也增了光彩。
他们隐入横梁上一方上书“殿元”的匾额之后,刚刚藏好身子,果然听到大天井上有了声音,那是脚步声,-阵沙沙步履声,朝殿上走来。
只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萧兄请”,他们走到殿前,忽然礼让起来。接着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呵呵笑道:“温二哥怎的和兄弟也客气起来了。”
随着话声,并肩走进两个人来。匾后,地方自然不大,方姑娘缩做一团,紧靠着凌君毅,她还是第一次和大男人靠得这么近,少女是最敏感的,她和他贴近的每一寸肌肤,都有些异样感觉,心头小鹿,还在砰砰跳动,但她并不想移开身子。
当然,狭环的匾额后面,隐藏了两个人,使她无法移动,何况来人已经走上大殿,她也不敢再动。最主要的,还是紧靠着他身边,她感到有一丝温馨,从心底升起,散布到全身,好像只有他,才会使自己感到安全!
凌君毅自然也不时隐隐可以闻到她的发香、脂香和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但他并没因这些迷人的甜香,感到意乱情迷,他那双星目,正一眨不眨投注在走进大殿来的两人身上!虽在黑夜之中,他依然可以清晰地看清两人面貌。左首是一个年在五旬左右,身穿海青长衫,头戴黑缎软帽,足踏逍遥福字履,胸飘五辫黑髯的方脸老人。
右首是一个身穿古铜长衫,腰系丝绦,脸红如火,双颧高耸的瘦小老者。这人凌君毅见过两次,正是温婉君姑娘的“二叔”,岭南温家二庄主温一峡。
他看到温一峡,登时想起第一次看到温一峡的时候,自己和温姑娘一起躲在林内,耳鬓厢磨,芳泽微闻。斯情斯景,和今晚仿佛相似,温姑娘温婉多情,她清丽的情影,又在他心上浮现……
突听温一峡口中“咦”了一声,说道:“这殿上既没有人,门外怎会拴着两匹马?”
方脸老者呵呵笑道:“这隐贤集王家,乃是望族,王氏饲堂,是公众的地方,拴牛、拴马,原是常有之事,温二哥何用多疑?”
温一峡道:“萧兄说得是。”
紧随两人身后,走进来的是一个黄衫少年,凌君毅知道他叫做金环六郎萧其清,看到此人,凌君毅登时心中一动,暗道:“温一峡称方脸老者‘萧兄’莫非方脸老者就是金环六郎萧其清的父亲,剑环双绝萧凤岗?”
萧其清身后还跟着两名家人,这时已在殿上燃起一对红烛,偌大一座大殿,登时大放光明。
凌君毅和方如苹两人,躲在匾后,不敢再探头往下愉看。
只听方脸老者说道:“温二哥不是也约好了董天王么?他何时能来。”
温一峡连忙含笑道:“是,是,兄弟行前,曾派人送了封信给董天王,他一口答应,赶来助拳,前两天据说有人曾在阜阳附近见到过他。”
方脸老者道:“这就奇了,前几天既然已到皋阳,就该和咱们取得联络才对。”
凌君毅心中暗道:“他们说的董天壬,不知是不是铜臂天王?”
又听温一峡道:“兄弟也觉得奇怪,咱们一路都留下了记号,他应该看到了。”
方脸老者一手捻须道:“董天王生性刚愎,莫要出了岔子?”
温一峡笑道:“董天王生性虽然暴躁了点,但以他一身修为,武林中罕有对手,哪会出什么岔子?”
方脸老者道:“这很难说,兄弟这一路面来,发现少林俗家掌门金鼎金开秦,也到了太和,四川唐家老三、老七都在附近……”
温一峡道:“萧兄说得也是,兄弟要向萧兄报告的,除了少林和四川唐家之外,另外还有几拔人,更值得注意。”
方脸老者道:“温二哥说的是什么人?”
温一峡道:“一拨是主仆二人,主人不过二十四五,一身蓝衫,颇像贵介公于。那仆人左手装的是一只铁手,武功高强。这主仆二人,由开封一路下来,行踪隐秘,极为可疑。”
方脸老者似是十分注意,问道:“那仆人武功,可曾有人亲眼看到?”
一旁萧其清道:“孩儿曾亲眼看到。”
凌君毅听到萧其清如此称呼,暗道:“姓萧的老者果然是剑环双绝萧凤岗。”
方脸老者道:“你看到他和人动手么?”
萧其清躬身道:“是的,那是几天之前,孩儿看他一招结果少林‘了’字辈的一个僧侣,第二招就杀了金老爷子的一个门人。”
萧凤岗莞尔一笑道:“少林门人,武功也有强弱,寺里的僧侣还好一点,俗家弟子多半是纨挎子弟。”
温一峡道:“另一个也不过二十出头,姓凌名君毅,也是由开封跟踪下来的,此人时隐时现,行踪不定,他自称是反手如来门下,看他出手路数,也倒似不假……”
萧凤岗双目一睁道:“反手如来居然收了徒弟了?”
温一峡又道:“还有一拨,曾在三十里铺附近出现,看主像是官眷,听说主人是个女的,但扈丛人员,身手全都不弱,行踪也十分神秘。只在三十里铺出现了一次,就不曾再见,兄弟派人侦查,均无着落,好像是平空失了踪迹。”
萧凤岗沉吟道:“温二哥也没看出这行人的路数来?”
温一峡道:“那是敝庄两个庄丁在三十里铺发现的,兄弟只听他们如此报告。”
萧凤岗点头道:“八方风雨会中州,这倒是一场热闹好戏。
不过兄弟觉得这几路人马当中,咱们该和四川唐家取得联系……”说到这里,一皱眉道:“少林的人,怎会也来赶这场热闹?此中莫非……”话声末落,突听“刷”的一声,有人从围墙外越墙飞落天井中。
温一峡目光一抬,喝问道:“什么人?”
金环六郎萧其清道:“晚辈出去瞧瞧。”一个箭步,朝外掠去。
接着但见一个灰衣汉子,随着金环六郎身后,走了进来。
温一峡问道:“温禄,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吗?”
那叫温禄的汉子慌忙躬身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回二庄主,小的在马头集附近,发现董天王留的暗记,特地起来报告。”
温一峡双目一睁,道:“他画的什么记号?”
温禄道:“那记号画在路旁一棵大树上的,小的听二庄主说过,认出正是董天王的记号,因此小的已把树皮削下带来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一片树皮,双手呈上,温一峡接过树皮,便已脸色微变,抬目道:
“你在哪里看到的?”。
温禄道:“小的在马头集一条岔路口看到的。”
温一峡即道:“那条岔路是通往哪里的?”
温禄道:“那岔路是通向三觉寺方面的。”
萧凤岗问道:“董天王暗记上可看出了什么?”
温一峡眉锋微壤,说道:“这是紧急记号,表示他追踪一个或数个强敌,通知兄弟立即赶去。”
萧凤岗拂髯笑道:“董天王脾脆四海,自视极高,他能在暗记中表示遇上强敌,那么此人该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人物无疑,我们那就赶上瞧瞧吧!”
温一峡点头道:“萧兄说得是,兄弟也是这个意思。”
站起身子向温禄挥挥手道:“你在前面带路。”
温禄应了声“是”立即转身朝外就走。
温一峡、萧凤岗同时跟着走出,金环六郎举手一挥,熄灭烛火,也急步跟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两名汉子又紧随在金环六郎身后,一行人捷如飞鸟,转瞬之间,便已越墙而去,走得踪影全无。
方如苹轻轻吁了口气,道:“他们已经走了,我们下去吧。”
凌君毅因匾额距离地面,足有三丈来高,怕方如苹下不去,乃问道:“你能下去么?”
方如苹哼道:“大哥好像瞧不起我,三丈来高,我就下不去,还能在江湖上行走么?”
凌君毅道:“下得去就好,我是好意。”
方如苹披披嘴道:“好意,你处处都把我当小孩子看。”
两人跃落地面,方如苹拍拍身上灰尘,抬头说道:“大哥,我们要不要踉他们下去?”
凌君毅道:“跟他们下去作甚?”
方如苹道:“听他们口气,也是追跟眇目人下来的,那个叫董天王的人,留下记号,已经追下去了,只看他们走得这么匆忙,准有事故,我们跟着他们下去,就不会错。”
凌君毅摇摇头,笑道:“好兄弟,要都像你这佯,一会要追这拨人,一会又要追那拨人,那还忙得过来?”
方如苹眨着眼睛,问道:“依你呢?”
凌君毅道:“他们有他们的事,我们有我们的事,时间不早,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方如苹没再说话,两人依然回到大殿右角,席地坐下,闭目调息。等到天色黎明,两人离开王氏祠堂,继续上路。
这条大路,一直通向六安,路上果然都有金开泰留的记号,两人纵马急驰,中午时分,就赶到六安。
凌君毅在六安城外就发现金老爷子的记号,似乎指向舒城,因此只在城外打了个尖,就上马赶路。
傍晚时分,到了桃溪,就再也看不到金老爷子的记号了。
依方如苹之见,这里离舒城已是为远,金开泰说不定就在舒城。但凌君毅却认为金老爷子如果去了舒城,定会留下记号指向舒城。一到桃溪就忽然没了记号,可见金老爷于是在附近发现了什么,连留记号都来不及,根本未去舒城。
方如苹道:“依大哥之见,咱们该怎么办?”
凌君毅眉锋微敛,说道:“我对这一带不熟,还是先找个农家问问……”
方如苹扬扬眉毛,哈的笑道:“我熟,大哥要问什么?”
凌君毅道:“我想了解一下附近的地理环境。”
方如苹道:“这个我知道,从这里朝东去是巢湖,南通舒城,往北的花字岗、董家岗,直通合肥。”;
正说之间,忽听一阵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两人回头瞧去,只见身后大路上,奔来一头毛驴,驴背上坐的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裤的老头,弯着腰,双目微闭,任由那毛驴自己缓缓而行,瞧他坐在驴背上的那份悠闲模样,倒有几分像张果老口般!
凌君毅望了那老头一眼,原来在意,哪知就在他朝育衣老头望去之时,那老头也眯着眼缝,有意无意地朝两人望来。
凌君毅目光何等犀利,这一瞥之间,就发现青衣老头眯着的双眼,只有左眼有光!
只有左眼有光,右眼岂不是眇了?
凌君毅心中猛然一动,眼看青衣老头是朝舒城去的,就向方如苹道:“兄弟,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快些赶进城去,再迟城门就要关了。”说话之时,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
方如苹暗暗觉得奇怪,因青衣老头没走出多远,不好就问,只好点点头道:“大哥说得是。”
她一带马头,和凌君毅靠得更近些,低声问道:“这人是谁?大哥认识他吗?”
凌君毅道:“我看他可能是咱们要找的人。”
方如苹惊奇她道:“什么,他就是眇目人?”
凌君毅道:“他方才眯着眼缝,朝我们看来,我看他只有左目有光,分明右目己眇。”
方如苹道:“不对,他若是眇目人,怎会从合肥来?”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的记号,到了桃溪,就没有再看到,此时又发现了右自己眇的人,决非巧合。如果他确是我们要找的眇目人,那就证明他已经发现身后有人跟踪,故意在这里绕个圈子,抄小路到花字岗,然后再从花字岗来的。”
方如苹听得一怔,抬目笑道:“大哥真聪明,这道理,你不说,我还想不到呢!”
凌君毅道:“只不知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眇目人?”
方如苹道:“我们只要跟他下去,就知道了。”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早已手控疆绳,跟着毛驴走下去。
这时赶着进城的人较多,自然不会引人注意,进得舒城,已是上灯时候。前面毛驴上青衣老头,并不像从前那个眇目人行动鬼祟,他在大街上一家面馆门前下了毛驴,弯着腰背,蹩了进去。
这时正是晚餐时间,他赶路赶累了,先打个尖,进些饭食,自然没错,尤其像他这佯一个乡巴佬,当然不会进大馆子去。
凌君毅、方如苹看他进入面馆,不能跟着进去,恰好斜对面有一家酒楼,和面馆只隔一条街,两人就在酒楼前面下马。
早有伙计迎着上来,替两人接过马匹。
两人上得楼来,找了一处临街的座位,可以远远监视对方行动。店伙送上两盅茶,问两人要些什么。
凌君毅点了酒莱,等伙计退去,就悄声说道:“兄弟,你在这里监视他的行动,我去去就来。”
方如苹问道:“大哥要到哪里去?”
凌君毅道:“你监视前面,我要到面馆后面去,他如果就是送东西的眇目人,可能会从面馆后门溜走,这一着不可不防。”
方如苹眨眨眼睛,说道:“他不是有一头毛驴在门外么?”
凌君毅笑道:“我只是这样猜想而已,如果他发现有人跟踪,跟踪他的人,自然不会跟着他走进面馆出,都以为他有毛驴停在门口,等他吃完面一定会出来,他正好藉此溜走。”
方如苹道:“大哥绕到面馆后面去,万一他从前门出来呢?”
凌君毅道:“那就由你暗中跟踪,看他到何处落脚?我们仍在这里会面。”
方如苹听说要她独当一面,心头一直,不觉扬扬眉毛,笑道:
“我会的,大哥只管放心,这点事,我办得了。”
凌君毅道:“那我走了。说完,匆匆下楼,走到对面街口,果然有一条狭窄的小弄,此时天色已黑,弄内甚是黑暗。
凌君毅闪入小弄,默默数列第五家,正是那面馆后门。
当下找到了一个隐蔽之处,藏好身子,贴壁站定,双目一瞬不瞬,注意着面馆后门。
这样足足等了顿饭时光,果见一个瘦小人影,从面馆后门闪了出来,行色匆忙,朝左右一阵张望拔脚就跑。
凌君毅目光敏锐,已然看清那人正是青衣老头,他此刻腰背也不弯了,步履轻捷,朝小弄另一头飞奔而去。
凌君毅暗暗冷哼了一声:“果然是他,好个狡猹的东西,差幸我防到你有此一着,不然的话,又让你逃脱了。”心念转动间,人已迅快跟踪下去。
青衣老头果然是个老狐狸,奔出一段路,忽然脚下一停,回头朝后望来,但凌君毅身法何等快速,岂会让你发现?”
青衣老头看看身后无人追踪,就继续朝前奔去。穿出小弄,那是一条静僻的横街,青衣老头脚下丝毫不停,一路朝南奔行。这一带地势较为荒僻,不多一会,青衣老头已经奔到一处瓦砾场,他停下身子,又回过头来,向身后张望了一眼,然后迅速踏着碎瓦,超过瓦砾场,走近一座破落的墙门。
门外有一棵白果树,他俯下身去,数着树下一堆小石块,然后二走到门前,举手叩了三下。只听板门内有人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
育衣老头连忙陪笑道:“不晚,敲门的是我老独。”
门内那人问道:“你找谁?”
青衣老头道:“白果树下堆石头的朋友。”
门内那人道:“你数过了?”
青衣老头道:“数过了,一共是十八颗,你老哥好像少放了一颗。”
门内那人不再说话,两扇木门呀然开启,一个身穿蓝布衣裤、头盘小辫的老头,手中执着一支旱烟管,迎了出来,说道:“老哥请到里面坐。”
青衣老头并未立即进去,皱眉道:“老哥屋里怎么不点灯?”
头盘小辫的老头呵呵笑道:“你老哥看不清没关系,只要兄弟看得清就好。”
青衣老头见所有暗号对方全答对了,当下不再说话,举步跨进屋去。
头盘小辫的老头迅快掩上板门,回身道:“东西呢,老哥可以取出来了。”
青衣老头探手人怀,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头盘小辫的老头也没多问,伸手接过,就塞入怀中,阴声道:
“老哥辛苦了,只是上面交待今晚老哥不能在城里歇脚,必须立时上路。”
育衣老头听得一怔道:“兄弟已经交了差……”
头盘小辫的老头说道:“上面要你立时上路,就是怕有人认出你老哥来,兄弟也爱莫能助。”
说到“助”字,右手一伸,手中已经多了一管黑黝黝的东西,“嗤”的一声,一蓬蓝芒,闪电般朝育衣老头当胸射到。
青衣老头口中惊“啊”一声,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蓝芒一闪而没,他身子跟着往后便倒。
头盘小辫的老头收起针筒,望了地上青衣老头一眼,笑道:“这是上面交待下来的,你老哥怨不得兄弟……”
说到这里,只见青衣老头身上冒起黄烟,尸体已在逐渐化去。
原来他打出去的一蓬蓝芒,竟是“化血毒雾”头盘小辫的老头话没说完,忽觉背脊骨上一麻,机伶伶打了个冷噤!
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伸手从他怀中摸出一个方形的蓝布包来。这人正是跟踪青衣老头而来的凌君毅,他一下点了头盘小辫的老头的昏穴,取出小布包,迅快解开包布,里面是一个四方形的锦盒。打开盒盖,黄绞上放着一颗黄豆大的珍珠,穿系着金线。屋内虽黑,凌君毅仍可清晰看到珍珠中间,赫然刻着一个朱红的“令”字!
果然是“珍珠令”这和金老爷子那里看到的,完全一样。
凌君毅心中暗道:“只不知他们要把‘珍珠令’送到哪里去?”略一迟疑,就依然阁上盒盖,把蓝布包好,塞入老头怀中,然后在老头身上轻轻一拂,解开老头穴道,迅快退到暗处。
头盘小辫的老头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向着地上拱拱手,苦笑道:“老哥死得冤枉,但兄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老哥千万怪不得我。”
原来他只当青衣老头冤魂不散,遇上了鬼。话声一落,再也不敢停留,匆匆向外走去。
凌君毅立即远远跟在他身后而行。
头盘小辫的老头一头急走,不大工夫。来到一座土地庙前。
这不能说庙,只是路边用砖瓦盖的一间小瓦房,又矮又小,像是个神龛,里面塑的是土地公和土地婆。也没有神案,只有一个石香炉,供人上香膜拜,就只有这么简单。
头盘小辫的老头匆匆来到土地堂前,四顾无人,忽然掳起袖管,伸手在石香炉中一阵掏摸,果然从香灰堆里,摸出一个寸许长的竹管。头盘小辫的老头拍拍手上香灰,然后拔开塞在竹管中的布团,倒出卷著的一个纸卷,就在此时,凌君毅又在他身后出现,一下拂在他昏穴之上,伸手接过纸条,打了开来。
只见上面写道:“明天日落前,送与桐城德字裕绸缎庄购五匹天青杭纺之人,不必说话,急速退出。”
凌君毅仍把字条卷好,塞人小辫者头手中,然后又轻轻一拂,解开他受制穴道。
头盘小辫老头打了呵欠,把纸条往怀中一揣,随手将竹管丢入路旁草丛,就匆勿急奔而去。
这几件事,前后足足耽延了半个时辰之久,等凌君毅赶回酒楼,桌上酒莱,全已凉了。好在这时正当酒楼上生意最忙的时候,大家只当方如苹等人,谁也没去注意。
方如苹一见凌君毅回来,心头一喜,急忙迎着道:“大哥怎么去了这许多时光?”
凌君毅眼看满桌菜看,全未动过,不觉关心地问道:“兄弟,你怎不先吃?”
方如苹道:“大哥有事去了,我自然要等你回来一同吃。”
凌君毅关切地道:“那你一定饿了。”
方如苹甜甜一笑道:“难道你不饿?”
凌君毅道:“自然饿了。”一面吩咐伙计,把酒菜重新热了送来。
伙计唯唯应“是”,端了莱看下去。
方如苹替他倒了一盅茶,一面问道:“大哥,事情怎么了?”
凌君毅喝了一口茶,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方如苹惊道:“大哥一路跟了他下去,有什么发现么?”
凌君毅道:“令晚收获颇富,容我慢慢他说。”当下就把一切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方如苹一脸俱是惊诧神色,低低地道:“桐城德丰裕绸缎庄,买五匹天青杭纺的人?
这算是到了地头没有呢?”
凌君毅道:“这就不知道了,如果这人不再传递下去,那就是到了地头。”
方如苹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凌君毅道:“好在他送到的日期是在明天日落之前,我想先找金老爷子,商量商量。”
方如苹道:“我们来的时候,不是在桃溪找了好一阵子,都没找到金老爷子的记号么?”
凌君毅道:“但我在山南关看到金老爷子的记号。”
他双眉微摆,沉吟着接道:“山南关明明还有他留的记号,而到桃溪,就没再发现,莫非他在山南关附近,出了什么事……”
方如苹偏头问道:“你不是说金老爷于是少林俗家掌门么?他武功一定很高,哪会出事?”
凌君毅微微摇头道:“这很难说,如果不是出了岔子,山南关还有他的记号,何以到了桃溪,就找不到他的记号了?”
说话之时,伙计已把酒莱热好送了上来。两人匆匆吃毕,会帐下楼,小厮早已牵来马匹,在门外伺候,两人接过缉绳,牵着马,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凌君毅心中暗暗嘀咕,这一路上,别的武林人物,且不去说他,就以四川唐家、岭南温家和少林金老爷子等人来说,都是追踪眇目人下来的。就算金老爷子在山南关有事,没有赶来舒城,但眇目人已经到了舒城,何以城中看不到一个武林人物?
他想到昨晚在王家饲堂,听那赶来报讯的温禄说在马头集一条岔路口,发现董天王留的紧急记号,温一峡、萧凤岗便连夜赶去。
再想到自己在桃溪遇上眇目人,他是从北首花字岗大路出现。从这种种迹象显示,“珍珠令”这帮人,早已发觉有人一路跟踪,不知使了什么狡计,把所有跟踪的人,一一加以引开了。
金老爷子在山南关忽然没有了消息,可能也中了他们狡计……想到这里,决定连夜赶回山南关去查看一番。
方如苹和他并肩走了一段路,看他一路都没作声,忍不住偏头何道:“大哥,你在想什么心事?”
凌君毅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明天能找到金老爷子才好。”
正说之间,忽见迎面走上一个店伙模样的人,朝两人连连躬身,陪笑道:“二位公子,可要落店?小店房间雅洁,招待周到,二位公子把马匹交给小的吧。”
凌君毅抬头看去,果然见前面不远,一块招牌上写着“舒城客栈”四个大字,这就回头道:“兄弟,我们就在这里落店如何?”
方如苹脸上微微一热,点头道:“也好。”
两人把马匹交给伙计,凌君毅当先跨进店门,方如苹突然感到胆怯起来,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人店堂。早有别的店伙迎着,哈腰道:“二位公子请到上房坐,小的替二位领路。”
说完,领着两人直向上房而来,走到一间房门前,伸手推门而入,陪笑道:“这间房宽敞舒适,前后有窗,原是小店接待贵宾官眷的。二位公子位在这里,再合适也没有了。”
他说的倒是不假,这间房果然甚是宽敞,陈设也比一般客房讲究。方如苹看了那张大床一眼,心头小鹿,止不住一阵乱撞,急急说道:“我们要两间房。”
店伙听得一呆,按着暗笑道:“这是双人房,可以住两个人。”
凌君毅忙道:“我们还要一间,不知还有没有?”
店伙点点头道:“有是有,不过比这间要小一些。”
凌君毅含笑道:“我们住惯一人-间,小一些没关系。”
店伙连连应“是”,又领着凌君毅与方如苹推开隔壁一个房间说道:“公子爷看这间房还可以么?”
凌君毅道:“可以。”两人回到大房间坐下。
店伙送上茶水,殷勤地道,“二位公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凌君毅道:“不用了,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要早些休息。”
店伙唯唯应“是”退了出去。
凌君毅跟着站起来,说道:“时间不早,兄弟昨晚没睡,也该早些休息了。”
方如苹道:“大哥睡在这里,我去睡小房间。”
凌君毅笑道:“房间大小都是一样,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方如苹道:“大哥昨晚也是一晚没睡,唾在这里,舒服一点。”
凌君毅笑道:“我跟师傅练武的时候,他老人家经常不许我睡床,带着我到树上去睡觉,说这样可以提高警觉。他老人家睡在树枝上,还可以翻来翻去的转身,跟睡在大床上一样,还呼呼的打鼾。
我可不敢翻身,整夜都是提心吊胆的怕摔下去,后来慢慢就习惯了,只要有一根树干,一样可以睡觉。”
方如苹“咭”的笑道:“那一定很好玩。”
凌君毅笑了笑,道:“几时错过宿头的时候,我陪你尝尝睡树干的滋味,今晚好好睡吧。”说完,举步出房,随手替她带了房门。
回到隔壁房中,闩上房门,一口吹熄灯火,过了一回,耳听方如苹房中已经没有声息,敢情她已睡了,这就立即轻轻启开后窗,飞身而出,然后又轻轻掩上窗户,长身掠起,一路施展轻功,快如离弦之失,瞬息工夫,便已赶到城垣。
他脚下丝毫不停,轻轻一点,凌空飞起,一下越过城墙,如风飘落叶,飞落城外,提气继续疾行。不过顿饭工夫,便已赶到桃溪,就从桃溪往山南关,一路仔细搜索上去,依然没有半点迹象。但山南关一处墙角上,还留着金鼎老爷子的记号,明明是指向桃溪。
由此看来,金老爷子可能已经离开山南关,但他并没到桃溪,那么他会到哪里去呢?
凌君毅想到这里,登时心中一动,暗道:“对了,眇目人是从桃溪北首的花字岗来的,那一定是被眇目人引向了岔路。”
一念及此,立即从山南关向北,由小路上搜索行进。他从江家店,韩小店,雷麻店,到董家岗,花子岗,数十里方圆,逐步搜索,依然没有半点影子,也没有看到留下的记号。好像金老爷子并来到过这地方。他知道金老爷子的为人,老成练达,他既在山南关留下记号,就算再匆忙,只要到过的地方,定然留下记号,但这方圆数十里,竟会一个记号也没有,好像金老爷子在山南关留下记号之后,就凭空飞上天了。
这只有一个可能,他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儿。金鼎金开泰,是少林俗家掌门人,一身武功,决不会弱到哪里去,而且江湖阅历极丰,似乎不可能轻易上当。何况这一路上,并末看到姓田的蓝衣人主仆,只有一个眇目人,也非金老爷子的对手。
凌君毅想不出金老爷子突然失去踪影,其故何在。心中暗暗后悔,早知如此,今晚该截住眇目人,向他问问清楚,从花字岗回到桃溪,已经四更天气,只好废然而返。回转客店,仍由后窗回入房中,脱衣上床,盘膝运功,就已进入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房门外起了“剥落”之声,接着响起方如苹的声音叫道:
“大哥,你醒来了么?”凌君毅睁开眼来,已是红日满窗,日上三竿,急忙一跃下床,开门出去。
方如苹脸含娇笑,走了进来,说道:“你真好睡,看看已经是什么时侯了?”
凌君毅笑道:“兄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