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块儿飞扑过来,人未到,顾铁三已觉呼吸为之一窒。
只听朱大块儿怒吼道:“别伤我唐哥哥!”
他抢步向顾铁三。
顾铁三一看来势,便把原来要打向唐宝牛的招式全轰向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可按一拳,已叫道:
“挫拳?!”
唐宝牛缓得一口气,落下地来,刘全我不意顾铁三杀不了朱大块儿,一愣之下,唐宝牛已在地上扎稳了马步,拼尽神力,直陷入地,刘全我数扯不动。
却在这时,朱大块儿又骇然叫了一次:
“挫拳!”
唐宝牛一句吼了回去:“挫拳就挫拳,有啥了不起!他挫你,你折他呀!”
他是因为不知道“挫拳”的威名,所以才这般骂来神闲。
“挫拳”是以挫敌锐气为主力的拳法。
――别的不说,掌功名震天下的铁手也曾为“挫拳”所挫。
他的双手无坚不摧,但挫拳使他感觉到:无坚不摧并不能代表也无敌不克。
“挫拳”不仅攻敌,还能击碎敌人的信心。
――失去信心的敌人,自然不战而败。
――只要打击了敌人的信心,便能不战而胜。
朱大块儿第三次大喊:
“挫拳!!”
唐宝牛张嘴又要吐骂。
“死就死,叫什么叫?!”
但他始终没把这句话骂出口。
因为骂不出口。
不只是为了刘全我双袖已把他双臂索紧、紧套,他已呼吸困难,而也是因为他几乎不敢相信亲眼目睹的事:
朱大块儿对顾铁三的攻击,如豹似虎,勇悍绝伦!
他叫归叫,喊归喊,他手上脚下,可一点也没闲着,一点也不容情。
而且只进不退。
只杀不饶。
只攻不守!
他高大。
豪壮。
可是他的腿在抖。
乱颤。
一如一个正在发羊癫的人,吃痛的狂牛,不能歇止的奔马。
可是这却使在旁的刘全我叫了起来:
“癫步!”
癫步!
――这是武林中一种失传已久的步法,谁也没学会这种奇步!
但朱大块儿却使出这种只进不退、退比进时更杀烈的步法。
而且还使得十分纯熟!
顾铁三的“挫拳”,精于防守,更擅于出击。
曾有三十八位高手跟他的交手:三十八人,都已成名,各属一方宗主。其中有十二人是拳师,十一名是以掌法成名的,十四人以招式称著武林,还有一人是暗器高手。
――唐三毛的暗器以细密急准闻名江湖:你只要有比毛发还细的破绽,哪怕只出现于十分之一刹那,他也有本事把他的暗器打入这迅现瞬灭的空罅里,取人性命。
这是蔡京对它的试炼。
比斗的结果是:三十八人,打了六个时辰,没有一人,没有一招,没有一次,也没有一件暗器,能在他双手双臂里攻得进去。
而且他是只守不攻。
……要是反攻的话――
结果如何自不在话下。
所以,“癫步”是抢入了顾铁三近前,但却攻不进去。
“挫拳”如山挫而至。
朱大块儿的步法好快。
也很怪。
拳攻向他时,总是给他一拧、一扭、一闪就避过了,击空之后,定必收招,原先出击处必成空隙,朱大块儿这么一个庞大的身躯,也不知怎的,一闪、一扭、一拧就又回来了。
然后朱大块儿还击。
他不是用手出击。
而是用脚。
他一面踩出最奇最妙最巧又最凶暴的步法,一面又在如此繁复多变又浮移不定的步法中提腿进击。
他这回一动,连唐宝牛都叫了起来:
“疯腿!”
“疯腿”是一种奇特的的腿法,相传只有四大名捕中以腿功成名的追命会用。
事实上。追命不会。
他公开承认过他不谙“疯腿十八法”,并认为:“疯腿的踢法连我都意想不到。”
这句话还有下文。虽然唐宝牛没听说过。
“――如果用疯腿配搭上癫步,如此脚法只怕我也应付不了。”
而今追命所说的,呈现在这看来臃肿蹒跚、行动不灵的朱大块儿脚下。
刘全我立即全力攻向唐宝牛。
――先杀了唐宝牛,再与顾铁三合力收拾这大块头。
可是朱大块儿竟拼上了命。
他本来已稳占了上风。
但他要做的事是十分困难的:
他要带动顾铁三,他要带动整个战场,他要把顾铁三和刘全我合在一起打。
――也就是说,他要以一敌二,把唐宝牛的险境,承担过来,也把唐宝牛的大敌:刘全我揽到自己的身上来!
朱大块儿这样做,无疑送死。
至少如同送死。
但他已这么做了。
做得义无反顾。
毫不畏缩。
唐宝牛脱困。
那两道本来软绵绵但把他捆得死死、七世三生都似挣脱不了的袖子,全像怕给烧着一般疾收了回去。
然后像忽吐的瀑布一般泻向朱大块儿。
――刘全我已改变了主意:既然已欺了上来,他就先跟顾铁三收拾了最难缠的大敌再说!
朱大块儿显然就要这样。
他踩着奇步,踢着怪腿,然后,他在宽肥的背里摸出一把刀。
砧板一样的刀。
硬刀。
然后又在肥腰上掏出一把剑。
棺材板似的剑。
软剑。
刀似是葵叶打造的。
很薄。
但很宽大。
剑像是木板制的。
很搓。
但却很拙。
不过,这一刀一剑却仍是铁镌的,而且软时像面粉一般软、硬时如磐石一般硬、锋锐时却如针尖之快利。
他的剑法大开大阖。
他的刀法大起大落。
这次叱喝的是顾铁三:
“大脾钊法!大牌刀法!”
叱声里已流露了恐惧。
他急退。
疾退向唐宝牛。
他的用意很明显:
一,舍强取弱。二,杀唐。三,以唐为人质,要胁朱。
这时,刘全我恰好以双袖迎向了朱大块儿。
也等于是迎向朱大块儿的刀和剑。
这一下子,好像是事先约好一般的:刘全我和顾铁三都不约而同地交换了对手。
唐宝牛有十分震讶,十二分激奋!
――没想到大块头的武功这么好!
――更没料到这大个子那么悍勇!
――自己怎能输了给他?!
所以他立刻反击。
他一拳打向顾铁三。
黑虎偷心。
顾铁三也一拳打中他。
顾铁三中拳。
他没有飞出去。
他是硬挨的。
他着了一拳,愣在那里,惊诧还远甚于伤痛。
他没想到唐宝牛的拳劲是如此之厉,这一拳打得他五脏六腑几乎都移了位,感觉到鼻孔似要吐出大肠和小肠,眼球一下子都充了血,几乎要用胃部来呼吸。
――他原以为唐宝牛武功不高,内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内功、武功都不是十分好的唐宝牛,这一拳却极为有劲。
那不是武功。
而是力。
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
天生神力!
唐宝牛也着了一拳。
他强挺住。
他也是硬熬的。
而且不止一拳。
顾铁三的拳又击至。
――顾铁三的神拳,一如铁游夏的铁掌,是接不下、罩不住、挡不了、熬不得的!
但唐宝牛仍然没有避。
因为他知道他一避就完了。
――这种拳功的可怕就在:自己稍加退缩,对方就会轻易取得全盘胜利。
何况自己已然负伤。
一旦逃避,反而逃不掉。
他很清楚:对方的目的就是要制住自己,用以威胁朱大块儿。
所以他决不逃避。
――老大沈虎禅说过:凡有必要的战斗,就绝不逃避。
他不但不避,还作出正面反击。
“砰砰”二声,两人又互击了一拳,各自一晃。
两人都没有退开。
是以第三拳又互击个正中。
待朱大块儿赶到的时候,他们两人已互击了第四拳。
朱大块儿的刀和剑和腿和步,把刘全我整个人带动到唐宝牛这儿的战场来。
刘全我是身不由己。
――同时他也有私心。
――对手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要把这疯狂的敌力多分些给战友顾铁三去负担!
这时候,朱大块儿已把顾铁三从唐宝牛的互击中接过去了。
唐宝牛也想奋力过去支助朱大块儿。
――人家帮他,他就势必帮人。
――别人救他,他就誓定救人。
可是顾铁三一旦停了手,他反而觉得天旋地转,还空击了两拳,才能住手。
这一下,强敌暂去,他反而支持不住。
他以一股顽强的斗志兀自撑着,但四肢百骸,有的似已飞上九霄云外,有的像早已下了十重地府,有的如在自己胸腹之间绞扭成了残缺不全的伤痛符号。
他能不倒,是因为关心:
――朱大块儿那么胆小怯弱,怎能对付这两个如狼似虎的强敌!
他现在能够不倒,倒不是因为强忍强撑,而是眼前的事委实太令他错愕惊讶,以致他倒不下(也不好意思倒下)去。
因为他看到一场大战。
一场连他也感到震动羞惭的血战。
“大牌剑法”剑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每一招都能顶天立地,每一剑都有大丈夫决不受人怜的气概豪情。
“大脾刀法”却十分简。
简,就像写一二三。
一刀就是一刀,没有变化,不必变化,变化在这儿已成了多余。
这一刀一剑合在一起,成了一种极高明的配合,这高明在敌人面前就成了惊心。
趁朱大块儿全力拦截顾铁三向唐宝牛动手之际,刘全我用右袖卷住了他的咽喉。
朱大块儿一刀斩断了袖子。
刘全我的左袖却抽打在朱大块儿的脸上。
唐宝牛没听见朱大块儿惨叫。
奇怪,这当口儿他反而不大呼小叫了。
也没看见朱大块儿闪躲。
可怪的。朱大块儿在这节骨眼上,竟然还一步不退、半步不让。
他一剑斫了过去,惊起一道血痕,溅在洁白的断袖上。
顾铁三的拳头同时打中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这时脸上都是血。
血自耳、眼、鼻、嘴里淌出来。
顾铁三击中朱大块儿第一拳,却一连起了九声闷响。
――看似一击,实有九拳。
朱大块儿没有吐血。
给拳击中的地方却凹了下去,且渗出血来,很快地就渗湿了衣衫。
朱大块儿仍没有退。
非但不退,还起飞脚。从匪夷所思的角度里一脚踢翻了顾铁三。
这是交手的第一回合。
第二回合也几乎是马上发生的。
原因是因为三方面都没有退避。
刘全我的袖子再度卷向朱大块儿。
它像长蛇一般缠遮住朱大块儿的视线。
朱大块儿大喝一声,一剑劈下去。
袖,
断。
断,
袖。
却自旋舞,旋绞朱大块儿面门。
刘全我已急闪至唐宝牛身后。
他显然仍想以唐宝牛的性命威胁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的视力已为断袖所混淆。
但他大喝一声,出刀。
唐宝牛就在他前面。
他竟毫不犹豫一刀就劈了下去。
唐宝牛只觉从天顶到胯下,飕地一寒。
但刀并没有劈中他。
背后却陡起一声惨叫。
刘全我掩面就跑,一路急滴下了血渍。
――到底刀锋是怎么透过他自己的身子而砍着背后刘全我的呢?
唐宝牛并不明白。
也来不及明白。
可是却见顾铁三扭身又上。
挥拳痛击朱大块儿。
奇怪的是,拳都击在砧板一样的刀背上。
而棺材板一般的剑却劈在顾铁三的臂上。刀不折,手也没断。但顾铁三退了一步,终于退了。
虽只一步。
――这一步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招生死一招魂。
这是第二回合。
可是第三回合又马上开始了。
掩面退走的刘全我不知何时,已潜到了朱大块儿背后。
他脸上从额至颔有一道伤疤血痕,至少有三分深,使他看来,分外狰狞。
他全身急旋。
卷起一道旋风。
他自己就是那旋风的中心,如同一颗炮弹一般,急射向朱大块儿。
顾铁三好像是退。
但在退那一步中突然扭转为急跨一步。
变成前进。
他全身像变成一个钻子。
钻尖是斜举的右拳。
这一拳钉住朱大块儿的面额。
也钉死了敌人的脸。
――看来,顾铁三和刘全我都已打出了奋力一击,必杀朱大块儿!
看到这种凌厉无俦的“杀势”,唐宝牛忍不住向朱大块儿大喝一声:
“快逃!”
他这一张口,憋住已久的血就疾喷了出来。
不能打下去了――打下去朱大块儿得要完了。
血雾纷飞。
血雨纷飞中,他却看见:
朱大块儿居然不退。
他把刀和剑都掷了出去。
剑在血夜里像化成了一道青龙。
刀在黑里似化成了夜枭。
刀剑 向顾铁三。
――在如此近距离中,他竟仍有办法掷剑扔刀,攻击敌人。
他同时返身扑向刘全我。
两手全面张开,一把抱住了旋风中的刘全我。
然后唐宝牛就听到一种声音:
骨裂的声音。
还有骨碎的哀鸣。
第三回合结束。
战斗已成为惨局。
――有人死了,不死的人也负重创。
刘全我整个人仍栽在朱大块儿的怀里,看似一截冻硬了的冰棒,一动也不动。
顾铁三在月下冷冷地看着他,像一只守候已久的豹子。
他手上拿着刀,还有剑。
朱大块儿的刀剑都在他手上。
朱大块儿的五官仍淌着血,而且血沟仍在闪烁蠕动,血流还未止休。
他臂弯里的人,双脚朝天开了叉,久久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