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就像欢聚的人忽然都变成了白骨。
收拾残局就像是收拾吃剩的菜肴一般:它毕竟曾经美妙、美味过。
可是现在到底只是一堆垃圾。
智高是小镜的父亲。
小镜本来就姓智。
她原看不过眼家族的所作所为,离开家庭,但有人杀了她父亲,这仇却绝不能不报。
她从目击者口中得悉。杀父仇人正是元十三限。
她要杀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气极了。
他自知中了诸葛先生的“计”。
他向小镜解释。
小镜当然不听。
她向他出了刀。
她的刀叫做“雪泥刀”。
刀如雪。
――每一刀却能把人斫成肉泥。
元十三限可气惨了。
――既然你不信我、既然大家都坑我、既然我活着也没有用、你要我死我就死吧!
于是他不闪。
不躲。
硬受她这一刀。
刀着。
――因要报杀父之仇,小镜这一刀自然下手不轻。
她本来是一刀要仇人的命。
但仇人竟然不避。
而且这“仇家”本是她好友。
――不久前她还蓄意伤了他的心。
所以她留了手。
元十三限脸上挨了一刀。
从今以后,他那张俊美的脸,就破了相,毁了容。
――一道刀疤,从右额角,自左颏角,深,而且长,并且十分厉怖。
小镜也觉得十分畏怖。
她本来要再斫第二刀。
而且她已砍了。
第二刀就斫入元十三限左胛骨中。
刀锋已嵌在体内。
――只要再一发力,就会把他砍为两片。
小镜却住了手。
在此时停了手。
“你……为什么不避?”小镜怖然问,“为啥……不还手?!”
“你杀我,我心甘情愿;死在你手上,我做鬼都不会报仇。”血流披脸的元十三限惨然道,“我只是不甘、不平、不服气……”
“我爹是你杀的……你有什么不服?”
“你爹是乱贼逆党,杀害无辜不可胜数,杀了他也无不对,你是他女儿,为报父仇杀我,也是理所当然,但我只恨……”
“恨?”
“恨受人利用!”
“谁利用你?”
“诸葛正我!这道貌岸然的阴险小人!”元十三限道出了:诸葛先生力敌“七绝神剑”,却故意把诛杀智高留给自己。
――诸葛先生这样做,无疑是把元十三限推入了跟小镜必然决绝的局面。
――诸葛先生更唆教天衣居士假意和小镜暗结情缘,一方面把织女气走,另方面可做尽好人,不费吹灰之力诓走元十三限,而可轻易赢取佳人芳心。
――诸葛心毒,可想而知。
元十三限不知道诸葛也不知道智高竟是小镜之父,恨只恨自己中了计。
小镜听了,也大为惊疑。
――将信将疑。
这时际,诸葛却正好见元十三限伤透了心,而天衣居士为了相帮自己,以致跟织女成冤家,他不能自释,竟做了一件他以前最鄙薄“小李飞刀”所作所为的事。
――逃避。
――逃开感情的漩涡。
他这一逃,是去替天衣居土把“织女”追回来。
他虽然把事情的要害,费了极大的唇舌,同织女解释清楚了。
但织女那时已产下“天衣有缝”:许天衣。
她在感情上,已经倦乏了。
而且她患了一种病。
一种奇病。
她突然间完全苍老了――老得致使苦苦在找她(天衣居士)、帮她(诸葛先生)、害她(夏侯四十一)这些人面对面时也全认不出她来。
她竟不必易容就没人认出她。
她在心情上饱受打击,非常凄凉。
她专注在刺绣上。
――这一来,她那出奇不意、化腐朽为神奇的针法,才真正光大了“神针门”,名成天下。
诸葛先生终于找着了她,是因为一幅刺绣。
――绣的虽然是明山丽水,但却以一种残山剩水的笔调来勾勒,悲山哀水的针法来绣。
下针的人心情必然凄苦。
所以他找上了物主。
他认不出她却仍认出了她的作品。
果然是织女。
经他解释之后,织女仍不再回头。
她已失去了回首的心情。
她跟天衣居士实在太无缘了,以致她每次和他在一起,不是他有难,便是她有难,所以,这使她以为天意如此,不敢再和他在一起了。
小镜却在诸葛找上织女的时候她也找到了织女。
她只知道诸葛凭了一件刺绣品找到了织女。
她并没有跟去。
她相信了。
她相信了元十三限的说法。
她生疑了。
她怀疑起诸葛先生的人格来。
――要是她能跟诸葛先生进入锦绣山庄的女红居,见了织女的容貌,她就断断不会迁怒于诸葛了。
可是她是聪明人。
聪明的人懂得保护自己,纵然受伤也不受重伤。
她也不想再看到丧心病狂的诸葛正我和天衣居士妻室织女依韧的情状。
所以她逃离。
逃离之后的她,想要报复。
――如何报仇呢?
伤他的心。
――伤一个人的心要比伤人的身体还伤!
她决意要伤他的心。
――如何使他伤心?
她决定要嫁给元十三限。
这还不够。
她还要元十三限立定大志。
――立志杀诸葛小花,替她报仇、报父仇、报心里的仇!
小镜嫁给元十三限。
她不仅把身子给了他,还把“伤心小箭”也给了元十三限。
――伤心小箭是以情为弓、爱为矢,原本是智高的宝物。
但智高永远没有机会使用它。
因为他好的是权力。
不是武功。
好权而有权的人永远是个忙人。
忙人总不能好好读书。
也很难专心习武。
所以智高只保有“伤心小箭”,但却不会用它――给别人他不情颐,自己练又没有时间。
而今小镜把“伤心小箭”给了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自己有一套“心箭大法”。
――那是韦青青青亲授的。
而今正好派上用场。
这是一种绝世的箭法。
――只要学成了,就必能射杀诸葛先生!
可是他一直收拾不了诸葛先生。
因为他没有练成。
要真正练成“伤心小箭”还有一个要害:
那就是《山字经》。
――《山字经》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修得。
那就是三鞭道人。
许是因为失去了才知珍惜,得到了却不知道珍爱,小镜嫁给了元十三限之后,不但小镜不快乐,元十三限也很不快乐。
那时候,诸葛先生因断然舍弃了爱情的羁绊,在事业声名如日中天,受到朝迂新党和天子的赏掖,很快便成了足以号令天下、权倾朝野的人物。
许是因为这样的比照下,元十三限更自惭不如,所以才更加沮丧不忿吧?
他一直练不成“伤心小箭”,而以其他武功又不易取胜于诸葛,这样的话,既不能替自己雪耻,更不能为小镜复仇,这样的话,小镜是白嫁给他了。这些焦虑使他的性子更加多疑、暴戾、火躁吧?
其实他比诸葛幸福。
因为他有了小镜。
而且他比诸葛幸运。
因为他不必卷入朝廷和宫廷中的丑恶斗争里。
可是他不服气。
他觉得自己运舛。
不过,这也许是因为他感觉到:
――小镜其实爱的是诸葛,而不是他,只不过,小镜因为太恨诸葛,所以才利用自己,共报杀父之仇……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诸葛,连嫁给自己,也是为了诸葛,不是自己!就算她嫁了给他,他很清楚地知道,她的心并没有!至少绝不是他的!
所以元十三限不敢去面对。
他只有猛练“伤心小箭”。
伤心的人练伤心的箭。
人伤心。
箭更伤心。
本来,元十三限、诸葛小花、天衣居士还有织女和小镜,都是一时之选的绝世人物,可是,为了一点儿俗世的争强斗胜,还有勘不开情这一关,以致不欢的不欢、不快的不快,本来有少怨的也成了大仇,终于各自为政,互相攻讦,零星落索,以致“自在门”星殒月沉,而道消魔长,肆威不已。
残局只是花开成了花落(谢)。
更可怕的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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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于一九九二年中:黄金屋供奉观世音(白衣、白玉、如意轮)、弥陀佛、大日如来、普贤、不动明王、天后娘娘、惠比寿、大黑天、莲生活佛诸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