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诸葛先生再三坚求面圣,皇帝赵佶虽然极之讨厌诸葛,觉得他古板拘泥、诸多节制,但因诸葛曾数度救过他性命,保住大位,加上诸葛先生央服侍天子起居生活的米公公说项,所以赵佶还是在下午起床之后勉强地接见了他。
诸葛先生率先禀明昨夜傅宗书遇刺一事。
赵佶自然是勃然大怒。
诸葛先生道明刺客曾先到神侯府行刺他,但失败而退。诸葛先生表明曾听刺客露出主谋人乃太师蔡京。
――这招叫做“以毒攻毒”。
――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赵佶听得恚怒莫名,连叫“反了”。蔡京跟傅宗书虽早已勾结、同属一党,但一向昏庸,只顾玩乐的皇帝赵佶并不知情,他只知因群情汹涌,主黜蔡京,只好虚应事故,要蔡京的相位让贤;蔡京暗中调度,使傅宗书拜相,两人声息互通、沆瀣一气,但在皇帝面前,却故显清高,时故意对小事各持己见、争辩不休,表示两不相干,只为国相忍。
这举措甚得赵佶欣赏,常赞“蔡卿气量过人”,其实蔡、傅二人,只是唱戏一般,只瞒得了这昏昧皇帝便算。
故此,赵佶反而以为傅宗书向与蔡京不和,自己能使他们两人和诸葛先生互重谋国,更见英明;而今一听诸葛所奏,似实有其事,真以为蔡京容不下傅宗书,想买一凶杀二人,不禁龙颜大怒。
于是他传召蔡京,当面质问。
蔡京一听,先在自己右臂割了一道血口,着人包扎,然后才匆赴皇宫。
他才入宫,已知诸葛先生先他来过,他心知不妙。
他一看赵佶面色,就知皇帝疑他七分,当下先行跪叩请罪,叩得额角红肿老大的一块,自然痛得声泪俱下,一面表示要神武皇上“降罪”,一面要英明圣上“明察”。
赵佶见他如此,可见他还不敢太横妄放肆,眼中确有他这个皇帝,于是问明他犯的是什么“罪”。要“察”什么事。
蔡京立即表明傅宗书之死,他要负责。
赵佶倒是觉得诧异,问他何解?
蔡京半怨半嗔地说:他和傅宗书二人,相忍相敬,同以国事为重,但见有人倚老卖老、恃宠生骄、居心叵测、党同伐异,担心会危及圣上,所以便私下召揽豪杰之士,来暗中保护皇上,不料有眼无珠,错识宵小,那刺客早为诸葛收买。先行刺杀傅相,更要进而狙杀他,叫他还着了一刀,幸能保住老命,尚能继续为皇上效命。
这下赵佶可为难了,蔡京说是诸葛干的,诸葛说是蔡京做的,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依赵佶看:两个都像,两个也都不像;可是他心中护蔡京,再看蔡京伤处,血犹汩汩渗出,赵佶自觉精明,明察秋毫,至少蔡京真个是受了伤,为保护自己而担惊受害,实在是忠心可感。
当下他又斥退蔡京,不过十日,再赐封赏,如此一来,浮沉起落,都由他一手翻覆,正可谓天威难测。赵佶对自己的英明手段,不禁十分得意。
处理了此事,他已大感伤神,正该恣意作乐一番,以不虚度苦短人生。
诸葛先生面圣启奏罢,退了出来之后,会合了守候的冷血与追命,先行去拜会米公公米苍穹;至于铁手与无情,早就分别去通知黑白两道中他们论得起交情的好友,对王小石的逃亡,或助一臂、或放一马。
米公公则是皇帝赵佶跟前最信任和最受宠的内监,无论宫廷上下,还是朝廷将官,都对他十分敬重。
是以诸葛先生向他虚心请教:“傅相遇刺,闻说太师颇为震怒。公公知人深矣、目光如炬,不知对这件事有何真知灼见?”
“我?老咯!哪有什么见解!”米公公摇手摆脑地说,“不过,丞相之位,是蔡太师一向恋栈不忘的,也是势在必得的;反而对宫廷之外各帮各派一揽麾下之计,近日难免会暂时搁置吧!”
诸葛先生连忙称谢。
米公公的看法实与诸葛先生不谋而合。
三人在离开皇宫回神侯府的路上,冷血因有惑处,便有问于追命:“蔡京确是派王小石前来行弑世叔,但傅宗书遇刺,绝非蔡京之意,世叔却何以说是蔡京叫人下的手呢?这样岂不成全了蔡京或傅宗书的美名?”
追命笑了,“此言差矣!傅宗书和蔡京名誉如何,后世史家自有评议。世叔若不这样说,蔡京便会先进谗言,说是世叔派人狙杀傅相: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料敌机先。”
他拍了拍冷血岩石般的肩膀,又道:“世叔这招,是先行打乱蔡京的步策,对付恶人,如果事事讲礼,那只有节节败退;对付小人,如果事事讲理,也只有步步失策了。世事有时不妨以不变应万变,有时也不妨以万变应不变。”
冷血仍有点不以为然,“可是,那也是瞒骗皇上……欺君之罪啊!”
“当皇帝是只爱听他自己想听的话的时候,就无所谓欺君不欺君了。”追命小声但正色地说,“有时为了要达到目的,少不免要运用手段。”
冷血只沉吟地道:“只是,不择手段后所达到的目的,是不是跟原来的目的有很大的分别呢?”
“没有目的,就没有手段;”追命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调说,“但没有手段,往往也失去了目的。”
他微喟地说:“四师弟,人在乱世,难免要用点非常手段;只要心意是出乎于善,情义乃出乎于诚,也就不计较些什么旁枝末节了。世叔是做大事的人,干大事的人,自然需要非凡手段。”
蔡京的手段更是一流的。
他刚自赵佶跟前告退,就去求教米公公。
“这件事,我确是受人冤诬;”蔡京一年里总教人往米公公这儿送上金银珠宝,数以万计,但他在米公公面前,却是只字不提,而且神情甚谦、执礼甚恭,“不知公公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米公公呵呵笑道,“我只是个不管事也管不了事的内监,能管得了什么事!不过,对方利用这招反扑,确是高明,唯今之计,最宜勿生枝节,先等风平浪静,保持和局最好。待浪息波平,皇上天怒自收,届时太师只要能把稳丞相大位,其他小事,还怕不能一如摧枯拉朽,一一收拾吗!”
蔡京笑逐颜开,拜谢而去,未久,又命人送大礼于米公公,反正财宝取之于民,用之于己,慷他人之慨,多送多有,无须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