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刚击道”里没有“道理”
幸亏陈剑谁赶了过去。
――要不然,这样的场面,真不知该如何收拾。
牛丽生和骆铃追了出去。
可是追不着。
牛丽生长得高大粗壮,难免笨重了些。可是只要他迈开大步,谁也不及他步子宽,他跨三步等于人跃五步,能跑赢他的人本就不多。
骆铃的轻身功夫极好。
她一向都认为,轻身功夫能使自己身材美好身体棒,既然有这么多好处,那又何不多练练呢?
可是骆铃懒。
她爱睡、贪玩、好吃,有点大志,却无野心。
她喜欢练轻功,但对脚踝绑着铅铁山下跑上山再由山上跑下来的练法全无耐心,因此,她的基础也扎得不够好。
不过一向都比别人灵活轻快。
她跑起来就跟她的出手一般轻快。
没料到的是:
他们两人都迫不上顾影。
――甚至连顾影的影子都迫不上。
在日影下,顾影连影子都不见了。
骆铃觉得很生气,也很丢脸。
她更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
牛丽生倒无所谓,他还说:“唉!那家伙,跑得倒是挺快的。”
“快?他快?”骆铃忿忿不平的说,“见鬼了!”
“我倒知道在哪里可以把他扒出来。”骆铃说,帕们去‘红毛拿督庙’。”
牛丽生傻呼呼的说:“去那里干什么?”
“那人鬼鬼祟祟,决不是什么善类!”骆零振振有辞,“你看,黑火闹得个满城风雨,但只要化钱拜了红毛拿督就没事,这不是摆明了内里有文章吗!搞不好,黑火就是他们父子俩一手炮制出来的。咱们去闹一闹,闹他个鸡犬不宁,看他还灵不灵!”
牛丽生愣愣地道:“这……”
骆铃激他:“这什么?你怕呀?”
牛丽声瞪圆了眼,指着自己的鼻子,躬着身子,气呼呼的说,“我?怕?”
骆铃银铃似的亮笑着:“不怕就会嘛。”
牛丽生仍是有些犹俊:“不先问问老大么?”
骆铃把美丽的眼睛一瞪:“问了他还有得玩么!”
牛丽生一想也是,两人奔到路口,却见那咖啡店仍坐着那个毛念行。
毛念行生得特别白皙,颇不似当地人大都是皮肤比较黝黑,所以远远看去就知道是他,何况他还长得特别秀气。
毛念行乍见他们,有点诧异,但仍热烈地招呼。
“你们俩匆匆忙忙的,要到哪儿去呀?”
“我们去找人算账!”骆铃恨得牙嘶嘶的,“要看热闹的就一起来。”
毛念行更加讶异。
他忙追上去,搞了老半天,才知道骆铃在生谁的气,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你们就别去红毛拿督了,”毛念行劝止,“小回的爸爸武功法力,都高强得很,你就别惹他了。”
“武功?法力?”骆铃不屑地道,这种人,确偏要惹一惹。”
“我知道小顾,他现在正在教武,不会在红毛拿督候您的大驾的,”毛念行说,“我跟小顾是十数年的朋友,他的起居作息,我最清楚不过。”
骆铃停了下来,问:“他现在在哪里?”
她不等毛念行回答,便美丽着脸容但正经八板的说:“你最好不要骗我也不要说你不知道,因为我现在脾气不好,而且正要找人发脾气!”
她很无理的说了以下一句:“我不希望我上你。”
“大会堂。”
毛念行只好这样回答。
大会堂里,充满了喊杀之声。
一群人穿上道袍,正在杀气隆胺的练武。
这时,正好是三步式的自由对拆。其中一名学员,不小心用力过猛,踢中对手的腹际,那人痛得脸色发白,弯下了腰,学员连忙说对不起赔不是。
“刚击道里没有对不起。”顾影沉声喝道“在这里过招,生是生,死是死,败了胜了都是常事,婆婆妈妈对不起,这里都用不上,怕痛的就不要给人击中,怕伤的就不要上阵来。”
数名学员都疾声应道:“是!”
却听外面有人捏着嗓子怪声怪气的叫了起来:“要是怕死呢?”
顾影皱了皱眉,并没有加以理会。
他仍然发出呛喝,每喝一声,那三回十名学员就打出一举、踢出一脚;或退或进、架势十足。
外面又有人阴阳怪气的喊:“唆,好像真有这么两下子哩!”
另一个嘿声道:“说什么那也是日本人的走狗!”
这些人一唱一搭,使外面围观堂里练武的群众,些微骚动起来。
大堂里一位黝黑结实,眉粗眼细的塔型大汉,忍不住就要动怒,霍然回首,顾影疾问:
“巴闭,你记不记得刚击道第八和十四条门规?”
“是。”大汉立即握紧了拳头、垂下了头,大声的背而:“‘不可好勇斗狠,不准私斗逞能’、“能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敢小。”
只听外面的语音怪笑起来:“忍人之所不能忍?怕是便秘吧。”
“为人所不敢为?,另一个接道:“偷鸡摸狗、外加讹神骗鬼……”
顾影忽然朝外喝了一声:“什么人?进来说话!”
外面一时静了下来。
顾影只等了片刻,便转身向学员们朗声道:“我们这儿是道馆,已向地方政府和警察单位注册,我们练我们的武,怎么练是我们的事,反正我们没犯着别人,要是真有人惹我们,咱们也一定应接着。不过得要说明:是有人来砸咱们的盘子,把他给拾出去咱们可不赂伤药费。”
一众学员们战志高昂,齐声道:“是!”
只听外面又有人尖声道:“日本走狗,装腔作样,有本事跟我们‘搏击派’的人单挑只对!”
“好,那你进来,咱们要是有三只手欺负两只手的,立即关了铺子就走!”顾影叉着腰,扬声道:“是好汉的就不要躲在黑暗处说阴话!”
外面一阵骚然。
拉拉扯扯间,终于还是有三四名看得出来是血气方刚、但很有两下子的青年大汉,充满故意的走了进来。
巴闭跟两三名学员,走上前去,问:“刚才是你们在外头大呼小叫的吧?”
走进来的四个人,静了一会儿,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都挑衅的爆笑起来。
一个说:“是呀,你能怎样?”
一个说:“你叫什么名字?你不必说,我知道了,是:巴一闭――!”
然后四人又怪笑起来,一齐喊,
“巴--闭--猪!”
“巴闭”这两个字的发音,跟马来话的猪,是一样的。可是这位“刚击道”副教练的确姓巴名闭,他自小也给人调笑惯了,可是这几人公然在他学生面前折辱他,教他这口气怎么忍得下来,怒叱:“你们……太过份了!”
一个满脸尽是不怀好意笑容的汉子正中下怀似的应战,置:“你们要怎样?打人啊?”
然后他涎着脸安近巴闭,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哎哟,我们的巴――闭一可动怒了,你就别生那么大气了,你看你看,脾气太大,青春痘…,不,老春痘可长得一脸都是呢!”
其余主人都附和的怪笑起来,又一起喊,“――巴一闭――猪!”
这种情形,已是摆明车马:是来踩盘子、砸场的了。
巴闭气极了。
他一气,就有点儿口吃。
“你……你们”巴闭胀红了脸,“你们大太太……过……”
那一肚子坏水都写在脸上的汉子又笑了起来:“我们哪有太太?你的太太不就都是我们的太大吗?”
巴闭身边那三名学员,都按捺不住了,走上前去,要把这g个寻衅的人推出去,不料,那坏得七情上脸的汉子喝了一声,他身后的三人突然抢上前去,出手。
出手极快。
且准。
更狠。
巴闭身边的人原先并没有防范。
他们原先只想把这几名不速之客推出去。
没想到那人抢先动手,而实际上,一个练过武的人,谁先抢得了先手而谁一时疏忽,往往就足以致命落败。别说功力相仿,就算是武功悬殊,作为一个现实里的武者,只要一时不察,让对方夺得先机,反而惨败在一个武功远逊自己的人手里,绝对不是件可侄的事。
这三名学员就吃亏在这里。
是那三个寻衅者先动的手。
他们都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动手、所以都被击倒在地。
凡是练过武的人,要把对方在一招之间击倒,使对方战力全失,决不是件难事。
这三名学员的情形就是这样。
一刹那间,三个人都倒了下去,痛苦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一时都爬不起来。
巴闭怒叱:“你们……打人!”
他的话仍然说得结结巴巴。
但他的出手,却干净利落。
因为那三个人放倒了三名学员后,立即分成三个不同的方向,一齐向他围攻。
在实战里,其实最怕的就是遇到背腹受敌的围攻。
因为谁部不是武侠小说里的人物,谁的背后都没长眼睛,双拳难敌四手,只要有人左右前后夹击,武功再高的人都要吃大亏。
不过这种情形,发生在巴闭身上似是个例外。
三个人一齐向他出手。
他只来得及向一人还击。
他甚至来不及闪躲。
这些似乎并没有什么“例外”。
例外的是:三个人至少有四拳两脚同时击中他。
而且是要害。
他竟挺住了。
没有事。
他只反击一拳。
一拳。
一拳对方就倒了一名。
然后剩下的两人,又在这瞬间击中他三拳一脚,其中有一个一膝头还顶入他的鼠溪穴。
他又还手一击。
一击,就倒下一人。
一倒,就爬不起来。
而他,连受多次重击,却像个没事的人似的。
仿佛连被击的感觉也没有。
他的对手只剩下了一个人。
这人做了一件事。
他拔出了刀子。
弹簧刀。
一刀就向巴闭的右肋扬去。
2、用拳头说出来的道理
然后是结果。
结果完全和前回两人一样。
一模一样。
一人倒了下去,一人仍然屹立着。
倒下去的是拿刀子的。
屹立的仍然是巴闭。
这个时候的巴闭,的确很“巴闭”。
――“巴闭”的发音,在马来话是“猪”的意思,但在当地“巴闭”的粤音,也有着“骄傲”、“不可一世”的意思。
一巴闭现在便很有这个意思。
跟他对手的三个人,都倒了下去。
对手只剩下一个人。
那个一脸好相的人。
这人并没有趁机蹭走。
反而动手。
他动的也是拳头。
这一拳不带声息。
凡是练过武的人都知道,要把拳脚练得雄劲有力、虎虎生风,绝对不是件难事,难的是出手重若千钩但又拳重若轻、不带风声,这才能伤人于不备、杀人于无形。
这人见三个同伴全倒了下去,依然不退,反而出袭,武功如何倒在其次,至少在武胆上交代得过去。
巴闭顿时生了“识英雄者重英雄”之意。
他是一个武者。
所以他敬重真正的武者。
他曾跟顾影五次交手,五次惨败,顾影虽然比他小七岁,却使他服得五体“掷”地,改拜顾影为师。顾影以大胆创新、寻找个人风格神采的方式来点化他,使他的武功,突飞猛进,这使他跃升到一个他前所未有的境地。
由是,他极感谢顾影。
他是个武痴。
他喜欢所有的同好者。
他一见那人不退,而且出拳高明,就打从心里喜欢。一个高尚的武者,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一向都认为这是个真理。
可惜“真理”有时候也有很多种、许多面。
有时,你认为的“真理”,别人不觉得是真理、别人所执持的真理、你也只当是歪理。
正如有的人认为武功不争胜败只争高低,也有人认为好的武功就是要把敌人打倒,你说哪样才是真理。
巴闭遇上的不是真理。
至少不是他信念里的“真理”。
那一脸狡诈的汉子一拳打来,巴闭一掌接过。
他的手大。
大如海碗。
他一向都是以手去接对方的拳,再凶猛的拳头,只要给他在掌中轻轻一扼,对方的手腕不断也得脱臼。
对于这点,他一向都很有信心。
这次也没有例外。
他一伸手,就接住了对方的拳头。
没料到的是:掌心一痛,跟着一麻。
这一痛一麻,使他所有的接镇而来的反应,都无法正常运作,而那奸猾汉子的左拳,已痛击他的右太阳穴。
――击中之后的情形如何,简直难以想像。
幸好那一拳并没有击中。
――不是击不中,而是因为那一拳在半途给牢牢的扣住,紧紧的抓着。
顾影。
顾影伸出了双手。
他不是“握手”。
握手通常是表示友善和亲呢。
他是握住了对方的拳腕。
挥拳通常是代表尽力和打击。
顾影握住了对方挥拳的腕,无疑等于是扼杀了对方打击的力量。
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狡滑汉子的拳头握在顾影手里,一如刀在铁砧上,任他怎么抽拔,也收不回原是属于他自己的一双手、一对拳头。
然后,顾影缓缓的说:
“这是什么?”
他问那名奸滑汉子。
拳头。
人的拳头就是拳头。无论大小拳头,逸是拳头。就算有的人天生有六只手指,或不小心只搞得剩下四只手指,但握起手指收入掌心还是拳头一个。
只不过,那人的拳头,比较特别了一些。
他戴了戒指。
戴戒指也没什么特别。
你在街上走,
十个人里总有三个人是戴着戒指的。
只不过那人戴的是骼髅头戒指。
左右中指都有一只。
而且仔细看去,
顶上都有一口尖针。
巴闭的一麻一痛,就是这口针刺在他掌心的结果。
如果他的太阳穴给这样的一支针刺过去,情形如何,还真不堪想像。
所以顾影捏住了那人的拳头,就像抓住了毒蛇的七寸,然后才以一种沉着、沉冷、沉重的语调,这样的问他。
那人不知怎么回答好。
顾影的眼神冷得像冰镇过的月色:“你是邹升的人?”
那人用力挣不脱,想要起脚,顾影贴近,脚一横,已截住了他下盆任何可以反击的动作。
“我知你就是‘鱼生’”顾影一字一字地问:“你为什么要向我们下毒手?”
鱼生挣脱不了,急红了脸,大叫:“关你屁事!”
“格”的一声。
“鱼生”惨叫得像一支刀扎进他的肠胃里。
他的手腕已给顾影拉脱了一只,惨呼道:“你……你好狠……”
顾影只淡谈的说:“那是你的事关我屁事。”
就在这时候,忽听外面有一个郁雷也似的声音大叱道:“要干什么!开道场子来欺负人咧!”
那个“鱼生”转过头去,一见来人,喜如皇恩大赦,大叫:“老大,老大,这王八蛋在欺负我们兄弟,不给您面子,快来救我!”
这句话一说,两边都楞了一愣、呆了一呆。
来人是牛丽生。
他一过来,就看见道场里倒下了四五个人,哼哼卿卿的一时爬不起来,而顾影正在扼断了一个人的腕子还说“关我屁事”,他一时看不过去,便挺身走了过去,扬声说了那一句话。
没想那汉子竞叫他为“老大”。
――他几时当起“老大”来了?
――自从他叫陈剑谁做“老大”后,他已好久没做过“老大”了。
他曾听“老大”说过:“笨人才要当老大。当老大,要比别人多负责任。要当好老大,还不能比人多享受权益。当老大真不容易啊,你干得好别人以为是应该的,你于不好别人还觉得你治该。现在市场上流行你叫我一旬‘大哥’我称你一句‘老大’,甚至叫在嘴里骂在心里,到底还有谁是当真的?现在江湖道上的汉子,都是不讲义气的了。至于对辈份分际,有权有势便是唯命是从,没奶的么?管它爹娘!你想,万一不慎,当上这种人的老大,你说是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他忽然被称为“老大”,一时还未会过意来,只觉得有些陶陶然。
顾影则有些愕然。
他认得这个大块头就是打从外国来的不速之客、同时也是骚拢张小愁的恶客之一。
――他只是没想到“鱼生”这几个下三褴的败类,居然也是应这于人之命而来的。
“原来是你!”顾影冷哼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你不是东西!”牛丽生本来就不善辞令,一气起来就更不会说话,但而今回了一旬嘴,却误打误着,一针见血。
就在这时,忽闻一声咆哮。
巴闭掌心那一阵麻痒已经过去,他也已发现了“鱼生”对他施暗算,愤怒之下,想要把他攫住摘去他手上的毒针指环。
巴闭忽地扑了过来。看到巴闭气得青筋突现的样子,可把“鱼生”给吓傻了。
他仍受顾影所制,无法脱身,见巴闭含怒冲了过来,真个吓得丢了三魂去了七魄,大叫:“救命……”
牛丽生不知就里,长身一拦。
这一拦之势,就像一道石墙忽然横在巴闭的眼前。
巴闭的冲势,形同一头怒虎。
――如果前面有墙,他会跃过这一道墙。
――如果前面有人,他会“吃”掉这个人。
但他的前面是牛丽生。
巴闭高大豪壮得就像一棵风雨中怒茁的古树。
牛丽生却似一座山。
没有人能将之铲平的山。
他现在也不动如山。
巴闭厉喝:“滚开!”一掌推去。
牛丽生咧嘴一笑,反手一格。
两只手臂,终于不打不相识的格在一起。
巴闭原本这一推,以为像推倒一副麻将牌似的,他用的力道也不算太大。
牛丽生这一格之力,也差不多跟推开一扇弹簧门似的,力道亦不外如是。
但当他们两只手臂风筋贡突之处碰憧在一起的时侯,突然而急这的,两人都同时骤增了内劲。
而且在短短的碰格过程中,各逐增了三波的力道。
然后两人以肘尖为轴,两只拳头十只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大家较上了劲。
那是真力。
两只手臂都壮如大腿、粗如树根。
两入这么一握,巴闭脸上立刻紫胀,额上冒出了汗,他闷哼一声,另一只海碗大的拳头,已同时击在牛丽生的胸膛上。
牛丽生咧嘴一笑,葵扇般大的手掌,也托击在巴闭的下颔。
巴闭一仰首,但并没有仰跌出去。
牛丽生先着了巴闭一拳,他的反应居然是:
笑了一笑。
――还笑得蛮有怎力哩。
然后他的胸膛似缩了一缩,那情形就像是:一个吹胀了气的汽球,只要用手指一压,立即就瘪下去一小块,但你一放手,它立即又回复原来饱饱满满的状态。
紧接着下来,他们是在比力。
比真力。
巴闭穿着短袖的道袍,是以他的小臂,完全裸露,跟牛丽生的手臂缠箍在一起,那筋肉就像漫画或连环图里所绘的那些天生神力的壮汉,夸张得令人倒吞一口气,又像社会主义国家里突显劳动阶级的健康式豪壮的铜雕,看着也会有一种充满打击力的震撼。
两人相持不下。
场中已完全静了下来,屏息以待。
场中除了流汗的声音,还有一种声音,相当刺耳。
裂帛的声音。
牛丽生原本是穿着西装和白长袖衬衣的。
现在他的衣衫裂开。
西装也裂开。
衣衫发出吩咐嫁嚎嘶嘶磁哦的声音,一下子,牛丽生上身衣衫片片碎裂,上身几乎完全赤裸。
一好好的穿在身上的衣服,为何会片片碎裂?
那是因为牛丽生整个身子,突然膨胀了起来,粗大了起来,以一种“爆炸”的速度和威力,先行绷碎了自己身上的服饰。
同时,他手臂也露了出来。
他手臂上每一块筋肉,都像铁镌的庞鬼,就像西部片里扮演什么神剑武士的大力士一般,没有一块筋骨和血肉,会有一点儿妥协的可能。
他的手就像一棵千年眠月神木,正伸出了他站立不倒的主根。
两条右臂仍缠在一起。
但可一点也不缠绵。
而是缠战。
裂帛声仍有。
――这口是巴闭身上发出的。
不是上身,而是下身。
声音是从巴闭的裤子里发出来的。
这样一来,牛丽生与巴闭比挤内力,身上的衣饰,部为之绷裂。
所不同的是:牛丽生绷裂的是上衣。
巴闭裂的是裤子。
而且是裤裆。
这下“事态严重”,巴闭连忙用另一只手遮住裤裆。
可是一只手掩遮不住。
他涨红了脸。
他的另一只手不能抽回。
因为那只手正在做一件事:
以力量来证明谁才是有理。
――世上有些真理,既不是用嘴巴说的,也不是用行动说的,而是要用拳头来说的。
用武力来说的道理,有时候要比有道有理的道理更管用。
只不过在暴力下的道理,谁落败了就无理。
巴闭一旦缠上牛丽生的手,等于在说一场力量的理。
他们以手来争辩。
以拳头来证明。
以力量来判断谁是谁非。
巴闭一向不多言。
他一向都很有理。
他的理是用拳头说的。
――任何人用暴力在他面前说理的时候,他就会以拳头来让对方成了有理说不出。
每一次,当不讲理的人跟他讲拳头的道理的时候,他跟见自己的拳头终究还是说服了对方。
可是这次不一样。
当他的手触着了牛丽生手臂的时候。
他觉得理不直。
气不壮。
但他又不能缩手。
――世上有些事情,一旦插上了手,半途再来纳手,无论怎么说都会变成歪理了。
他没想到的是,
他不缩手可是牛丽生却缩了手、
而且说收就收。
牛丽生一收手,巴闭才呆了一条,立刻双手掩住了裤裆。
一名美丽女子正离他们十分之近。
十分陌生的美丽女子。
所以巴闭很窘。
他的手忽然一空,重心全失,当他知道敌手已经收手的时候,他也想立刻收手。
可是那只手,已好像完全不属于他似的。
也就是说,手,仍在那儿,但他几乎指挥不了那只手的动作。
不过这只是一下子的事。
这时候,七八名“刚击道”的学生,正要一涌而上。
有一名学员已向牛丽生挥拳。
一个正意图打从后面箍住他。
他们都没有得手。
反而失了手。
他们都“飞”了出去。
当他们身子离地,还不知道自己将“飞”在什么方向什么地方什么部位先触地之际,才听见那美丽而陌生而时髦而令人心猿意马的女子的一声清叱:
“想人多欺人少啊!”
然后他们就“飞跌”出去。
当他们落地的时候,才听见自己的骨头的哀鸣和巴闭教练的怒吼:“不许动手!”
他们本来也不想动手,可是先前眼见几名师兄弟遭人暗算,而巴教练跟那一座山级的大汉敌对,似乎也没讨着了便宜,便打算硬着头皮先行跟他耗耗再说。其实,谁也设意思要惹看去难惹至极得像一座走动的铜像――没想到连那铜像身旁的那朵娇丽的花也如此的不好惹。
“不许动手”是巴闭喊出来的。
他仍是胀红了脸。
牛丽生露出自森森也白生生的牙齿,笑了。
他伸出了拇指:
“劲!”
他只说一个字。
巴闭红着脸,不说什么,摹然卸下了上身的道袍,绑紧在腰间。
牛丽主只抚抚右胸,神色不变的说:“你那一拳,断了我一条肋骨。”然后很有点感慨:“我的肋骨好久没断过了,上次‘暴走族’的小兔崽子用铁管和钢撬敲了半天,我连小指头也没折半根。”
他又用力地点了点头:“你一拳就断了我一条肋骨,高!”
他说得仿佛是地上的一根给狗吃的肉骨头,而不是长在他身体上的血肉相连正保护着内脏的肋骨。
“谢谢。”巴闭紫胀着脸,辍嚅地道:“谢。”
“俗。”牛丽生说,“赞你又不是要讨好你、谢什么谢。”
“不是谢你赞我,而是谢你刚才托我下巴那一记,要是用上了力,我的颈骨早就断了;”巴闭沉着脸说:“而且你刚才要是不收手,我的手就不是我的了。”
“所以我才谢你两次。”他认真的说。
3、无理也是一种道理
“谢谢。”
“不客气。”
“痛吗?”
“断了一条肋骨哪有不痛的?”牛丽生笑着,居然还闭了闭眼睛,陶醉地说:“不过,说实在的,有时痛一痛也挺舒服的。”
“对不起。”巴闭很是有点歉疚的样子。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牛丽生也认真的说:“我也对不起你一次。”
巴闭听不明白。
“因为我要拿你换一样东西,”牛丽生只好解释。
“东西?”巴闭仍是听不懂。
“不是东西,”牛丽生澄清:“是人。”
话一说完,巴闭就跌倒,
倒向顾影。
巴闭的下盘功夫极好,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跌倒。
他是忽尔遭人绊倒的。
绊倒他的是那个漂亮的陌生女子。
她让人摔倒,就像随手打翻一杯开水一般轻而易举。
巴闭跌向顾影。
巴闭是个结实的大块头,就像一棵会走动的大树。
顾影为了不被撞得也躇地不起,只有伸手去扶他。
这一扶,牛丽生已足够时间把“鱼生”抢了过去,甚至已足可把敌人击倒在地十次了。
不过,有一件事,牛丽生和骆铃都没有料到。
就在骆铃把巴闭绊蛛向顾影的刹那间,顾影已先一步把手上的“鱼生”推撞向骆铃。
骆铃是个美丽而对髦的女子。
美丽的女子当然有洁癖!
她当然不想给一个看去这般污糟邋遢的男子“撞个满怀”。
她原本的计划是:把巴闭推向顾影,然后她和牛丽生同时出手,擒下两人,逼问他“黑火”到底是怎么口事?
可是,当地把巴闭推过去的时候,“鱼主”也给推了过来。
她在千钓一发间闪开。
但她还是很有信心。
她有信心牛丽生会把握这一刹那间的机会,击倒顾影。
“不平社”中的人,自有紧密而外人所无法参透的联络方式,所以她一发动,就知道牛丽生必会配合出手。
她一向很骄傲。
她自傲的是:聪明和漂亮。
至于武功,她有自知之明。
一一牛丽生看来鲁钝,但若论武功,骆铃知道自己至少还差上一大截。
牛丽生果不负她所望。
在武功上,牛丽生也从不负任何人所望。
他已把握住出手的时机。
顾影虽然推开了“鱼生”,但仍接下了巴闭。
以一只手。
一――个朋友失足在你面前,你能不出手扶他一扶?
而巴闭正是他的朋友,同时也是战友。
如果说巴闭一如一架庞大的机器,顾影的手就像找到了郑架机器电源开关,一伸手便使一切静止。
可是牛丽生并不静止。
他像一座走动的大山。
他的力不止是劲道,而是一种接近爆炸的巨力。
他双拳一合,往顾影头上劈落。
一但在拳侧离顾影头顶约莫半尺之遥,陡然止住,不得寸进。
然后牛丽生脸上出现了一种神色。
痛苦之色。
在牛丽生脸上最容易出现的神情,当然就是暴燥和傻笑。
最难得一见的,就是这种痛楚而痛苦得扭曲了五官的神色。
他现在就是这种神情。
因为顾影一条胳膊拦住巴闭的身子,半蹲着身子,前屈着膝盖,左手的中指,突了出来,刺中牛丽生的右胸。只是一只手指。
牛丽生练的是硬门武功,其中包括了,“金钟罩”、“铁布衫”、“铜头功”、“十三大保横练”、“铁门闩”、“混元一气”甚至有人怀疑他还在练“童子功”。
像他一个这样的人,常人就算用木桩去擂他,他也只当是替他搔痒一样。
巴闭天生神力,能一拳击断他一条胁骨,已经是一个意外。
――“六人帮”中的“大肥鸭”陈剑谁就说过:普天之下,打断牛丽生身上骨头者能有几人?
可是,牛丽生现在竟然为痛楚而全身痉孪起来,而且只是因为一根手指!
――这是什么样的手指?
难道所发出来的劲道,要比子弹还具杀伤力不成!
那是顾影的手指。
中指。
这根中指也没什么特别。
也许特别的只是:它正戮在牛丽生的断骨里。
深深地戮了进去。
――断了的肋骨里当然是心脏。
心脏是一个要命的要害,无论对谁都是一样;一个人可练得铁骨铜皮,但不可能练就钢心脏。
牛丽生似被摧毁了。
骆铃看到这种情形,心就乱了。
她一向喜欢闯祸。她一向认为,一个女子,既然还拥有青春和美丽,不闯闯祸实在说不过去。这“闯祸”的意思其实就是“闹事”,跟“胡闹”的意思也相去不远,但决不等于去招惹那种“大祸临头”的“祸”。
她见顾影傲慢,正眼也不瞄她一眼,便想过去挑衅,惹怒他一下,说到头来,也不过是要对方正视、注意她。
她迫不到顾影,牛丽生却追了上来,使她觉得更有安全感:就算这地方人生路不熟,有这个天生神勇的大块头在,还怕有罩不住的事么!
然后困为毛念行的指引,他们到了大会堂,看见顾影忿忿地教学员们忘命地练武,这已不似是教武。习武,而是一种发泄、泄怒了。
当那几个流氓进去惹事之时,她也瞧这几名地痞流氓嚣张跋扈,十分不顺眼,已很想出来教训他们一顿,可是这干人到道场里闹事,骆铃反而觉得高兴。
――好哇,看那姓顾的小子还能逞什么威风!
结果那几名小流氓太不济事,几乎给一个巴闭就了事。
这时,她已示意牛丽生去秤秤顾影和巴闭的斤两。
牛丽生傻呼呼地笑着,表示不想惹事。
“我知道,你一定怕了。”
“怕了?”牛丽生对骆铃这句话的反应是“不敢置信”。
“还不承认,我看一个姓巴的,就要比你强。”骆铃耸耸肩,十分“同情”他说,“更何况你怕的是那姓顾的‘影’子。”
“他?”牛丽生几乎没跳起来,“我会怕他?”
“对,”骆铃就是要把他气出真火来,“大象就怕老鼠、水牛奈何不了苍蝇――现在就不知谁是大象、谁是苍蝇。”
这时,那叫“鱼生”的暗算不着,已给顾影制住了。
“你还不去救人的话,”骆铃趁机煽风拨火:“那不是怕,而是恐惧了。”
这句话使牛丽生不顾一切,走进道场。
接下来的发展,“鱼生”喊牛丽生为“老大”,亦颇出乎骆铃意料之外。
然后是牛丽生比拼巴闭。牛丽生留手不伤人,骆铃趁机偷袭顾影,反而造成顾影硬挤牛丽生的局面。
硬拼的结果竟是:
牛丽生失去了战斗力。
这样的“结果”,绝对是骆铃始料未及的。
她知道这精悍的汉子有两下子,却不知道,他不止有两下子。
现在牛丽生负伤后,史流芳、陈剑谁等都不在身边,眼前有一大堆“敌人”,还有一个一招即把牛丽主“打倒”了的人!
她是不是能应付?
她是不是可以应付得来?
这答案连她也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种时候,一定要强作镇定,一定要比这些恶人更恶!
况且,毕竟她不是一个人。
――还有那几名地痞流氓。
她一念及此,忽然发现一个事实:
除了痛得还站不直身子的牛丽生之外,这边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固为那几名小流氓――包括那“鱼生”在内全不见了。
――我们为他们出头,这几个小兔崽子竞不吭一声的溜光了。
骆铃气得差点眉毛掉成了胡子。
可是再气也没有用。
眼前的困境要应付。
“你们这算欺负人哪!”
顾影深深吸了一口气,铁青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是你们进来踩盘子,施暗算的。”
“我们……”可是那几个小流氓已溜之大吉,骆铃知道再怎么说也无用,只好强辞的说,“你们欺负我们是外来人。”
“谁管你是哪里来的人。”顾影冷冷他说,“谁进来闹事就是敌人。”里外的人一齐哄笑,看来围观的民众都相当支持顾影,对闹事的骆铃等人颇不以为然。
“你们……”骆铃索性撒赖到底:“你们欺负我是女人。”
这句话一出口,效果更糟。
外面大呼小叫吹口哨,居然还有人捏着嗓子叫:“顾教练,我看你就别欺负她,干脆把她强奸掉算了!”
骆铃气得粉脸通红。
连顾影看了,心里也忍不住暗叹:好一张气起来更艳丽的美脸!
“不要脸!”骆铃驾道:“你们这些野人,不知礼仪廉耻!”
这一句使得道场里外,有人嘘声有人哗然有人索性骂粗话。
“无理就是另一种无礼。”顾影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地吐了出来,眉头紧锁,平静的说:“是你们不讲理在先。”
“我们为什么要对无礼的人讲理?”骆铃摆出架式,你们想要怎么样?”
“有时候,没有道理也是一种道理,”顾影一定在口里咬着牙,要不然,他的须边不会突露了两棱青筋,“你现在好像在讲道理,但其实是既无礼又无理。”
“你们走吧。我们根本不想要怎样。”厕影挥挥手,居然有点疲倦他说,“你的朋友伤受得不轻,得要赶快扶他回去歇歇。”
这答案和态度转变倒是令骆铃一怔,也使她的斗志无从可泄。
“猫哭耗子……”她不信自己可以去的“如此容易”。
“我不是猫。”顾影脸上似笑非笑,这时才深深的望了骆铃一眼,“你和你的朋友也不是老鼠。”
众人都笑开了。骆铃只觉脸上寸热,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说错了话,还是因为顾影看她的眼神。
――他总算望了我一眼。
这眼神没有敌意。
――这眼神好熟悉……
“兄弟们,”顾影吩咐大家,“咱们今天就不练了、早些回家吧。”
他们居然换衣的换衣,收拾的收拾,还有人逐盏灯的捻熄、竟没当骆铃就在道馆里。
骆铃没法子。
她不能不照顾受了伤的牛丽生。
~她总不能眼睁睁等这一干人先她而去,把她留在空荡荡黑糊糊的大会堂道场里。
所以她也只有走了。
扶着牛丽生离去。
她这时才发觉:
牛丽生好重。
比她平时想像得还重!
她现在是宁可提自己的行李,也不用去扶着这样个人。许是总叫人替她拿行李吧,这回可是要现世报了,一拿就“拿”这么个超重的行李!
她扶着牛丽生慢慢走出道馆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忍辱负重”的感觉。
好,下回我叫老大“肥鸭”来,就有你们好看的!
有小部分人群还未散去,在门口怪叫。
只听馆里的顾影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各位,他们是外地来的,放他们一马吧。”
这句话一出,这些围观的人才没继续为难她。
见鬼了!她心里想:那家伙说话象断了三年气似的,刚才不还是生龙活虎砍三十六刀还龙精虎猛的模样儿吗?怎么这东西在这地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一句有气无力有神无气的话就足以驱散人群?
这时,一个人,忽闪到眼前,拿了一件东西,向她和牛丽生,扬了一扬。
她鼻里闻到有点酸味,正想闪躲,却见只是一个枯瘦的老太婆。
一个印度老婆婆。
她手里拿的是纱布。
一个蜡染图案的纱布。
那老太婆嘴里念念有词,反正她也听不但是什么,而且对着一个老太婆,而且也没有向地泼些什么,所以也不能发作。
“见鬼了!”她心里咒骂,只希望能把“千钧重担’的牛丽生送到张小愁家里,给老大好好的治洽。可是一想到离张小愁家还那么远,那么黑(天色已全黑下来),那么荒僻,她的头立刻似有六颗大,这地方既没有的士,又人生路不熟,加上她不知道(也忘了问)张小愁家里的电话号码,此刻的处境,只有硬挨、硬挺、硬熬了。
骆铃不知道人生里有多少次需要“顶硬上”的局面,她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遇上这种情境。
她当然没想到其实这才算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