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老道身法好快,但见红影一闪,便穿窗而出,三不管一掌拍出开路。
“蓬”一声大震,将迎飞面来的一张木凳拍得四分五裂,人仍健进,到了窗外。
不等他站稳“噗”一声后臀挨了一棍,打得他向前一栽,几乎踣倒,他扭身一看,打他的是个蒙面人。
窗台下躲着秋华,一记打狗棍没将老道打倒,有点懔然心惊,火速跃上瓦面,大笑道:
“哈哈!这条狗真够硬朗,利害!”
冷雨老道还未跃登瓦面,另一名老道已经在瓦面现身了,向秋华伸手猛扑。
下面火把一一点燃,原来预先已经准备好了,二十余名打手同声呐喊,高举着火把,却不敢上屋。七名老道除了五师弟腿上不便之外.分由四面八方跃登瓦面,果然将秋华困在屋上了。
这里人声鼎沸,街上纷纷关门闭户。
十字街的巡检司衙门悄然抢出八名青衣大汉,不沿街道向喧闹处赶,却跃登瓦面,向灯火照耀处掠去,一个个轻功十分了得,他们出入巡检司衙门,似乎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原来他们是不久之前,从镇东入镇的那一群入马,很可能与官府有关。
秋华机警绝伦,他不愿和老道们缠斗,挟着打狗棍向侧一闪,避过老道的扑击,乘冷雨老道向上纵的机会,反而向下跃落,以进为退,深入重围。
冷雨老道上了瓦面,秋华却落在天井中。
瓦面上的老道纷纷向下跳,秋华却向前进大厅急窜。
“小狗纳命!”冷雨道长怒吼,人向下纵,手已先扬,打出了三枚子午问心钉。
可是秋华早有提防,他窜走的身形像惊蛇一般,左冲右折急剧地变换位置,三枚子午问心钉一一落空,他已窜入后院门,一闪不见。
谁也没料到他那么大胆,不逃出宅外反而往里钻,老道们预先订定的瓦面拦截妙计全部落空,枉费心机。
冷雨道长不甘心,奋勇抢入,怒叫着不顾一切穷追不舍。后面只有一名老道跟来,三个人窜入了承尘崩损的大厅,秋华已到了厅门外。
“拦住小狗。”冷雨道长怒叫,招呼前院两名持火把的保镖拦截。
两个保镖已吓得双腿发软,但又不敢不上,火把一扬,迎面扫出。
秋华大喝一声,打狗棍左右分张,“噗噗”两声闷响,火星飞溅,眼前火光倏灭,带着跳动炭火的火把,向右左飞走。
两名保镖心胆俱裂,不等秋华用棍招呼,吓得向侧便倒,滚出丈外让出去路。
秋华飞纵而过,越过院子,不走院门而走院墙,手一搭墙头,身躯横滚而过,一闪不见。
冷雨道长又上了当,以为秋华必定窜上墙头,因此第二次发出三枚子午问心钉追袭。秋华侧身滚越墙头,三枚问心钉飞得太高了,连边都没沾上。
冷雨道长更是愤怒如狂,越墙狂追。后面,四名老道已鱼贯追近。
院门外是街道,秋华上了对街的瓦面,向西越脊而走。
冷雨道长衔尾急迫,看清前面那座房屋有楼,高出这一面将近两丈,算定秋华必定向上跃,他不能让秋华再次脱身,那就必须阻止秋华向上跃,便大喝道:“打!”声出手动,双手齐发,六枚子午问心钉像一道网,向秋华的背影罩去,重心放在秋华的上空丈余处。
秋华是暗器大行家,从地势上已看出老道的心意,心中暗叫不妙,不能冒险向上跃走了,便向下一伏,改向左侧急窜。
冷雨老道也不弱,先一步向左扑,一声怪叫,五指如钩伸手便抓。
秋华也大喝一声,单手持棍旋身猛扫。
冷雨道人艺业了得,伸出的右手上抬,左手斜切,右手向下急挟。
“噗”一声轻响,左掌与棍接实:用上了柔劲,一震一吸之下,消去棍上五成劲,气集右胁,右手也抓到,硬生生擒住了扫至胁腰的打狗棍。
秋华心中有数,打狗棍不可能夺回来了,他不夺棍,反而放手,猛虎般扑上,铁拳疾飞,“噗”一声拳到人倒,击中了冷雨道长的左耳门。
“哎……”冷雨道长狂叫一声,脚下一沉瓦片碎裂,沉重的打击力道,打得他眼前发黑,满天星斗,扭身便倒。
秋华哈哈狂笑,跃下了街心,向东一溜烟走了。
冷雨道长挨得起揍,急急爬起紧握打狗棍,在两名老道相伴下,跃下街心狂追。
柴府火起,小白龙乘乱进入,点了五处火头,方悄然撤走。
秋华向前飞纵,突见街左的瓦面上人影憧憧,几个黑影在瓦面纵跃如飞,不由心中一懔,赶忙拉掉蒙面巾,向街右的小巷中一钻,溜之大吉。
街道昏黑,后面十余丈外的三名老道,还不知秋华已经溜走,仍向前狂追,冷雨道长一面追,一面破口大骂:“狗东西站住,贫道要剥你的皮。”
左方瓦面突然飘下一个幽灵,迎面拦住了。
冷雨道长眼前仍有点发昏,恍忽中只看到对方没带蒙面巾,还以为是秋华现出了本来面目,要和他在街心一决死战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声怒啸,用夺来的打狗棍凶狠地扫去,直攻对方的腰胁。
对方是一位穿青劲装的中年大汉,背系长剑,身材高大,黑夜中视线不明,形态与秋华并无不同,所以老道认错了人,冒失地抢先动手,愤怒已令他失去了理智。
大汉向后疾退两步,喝道:“住手!好没规矩。”
冷雨道长怎听得进耳?以一声怒吼作为答复,打狗棍风雷骤发,再次反扫而出。
青衣大汉是个行家,听出打狗棍的啸风声有异,知道遇上高手,不敢大意,退后两步向侧一闪,拔剑出鞘,发出一声冷叱,从老道的右侧欺上,“灵蛇吐信”疾点而出。
两人接上手,立即各展绝学抢攻。
后面另两名老道到了,他们并未看清先前打了冷雨的人是谁,甚至连人影也未看清,这时见冷雨师兄与人动手,料想自然是刚才的人了,不问情由火速拔剑,分左右抄出,挺剑怒叱着冲上。
屋顶突传来两声沉喝,接二连三飘下了七名同样打扮的青衣人。第一个飘下的人落地剑已出鞘,大声喝道:“呔!你们好大的狗胆!住手!什么人?”
口气十分托大,喝声如雷。后上的两老道一怔,不像是刚才破窗送礼的人呢!同时,对方共来了八个人,岂可造次,赶忙向后退,不约而同地叫:“师兄快退!”
冷雨道长连攻九棍,居然劳而无功,对方身法诡异,寻暇蹈隙狂野地递剑,双方皆未占便宜,令他心中渐清,再看到对方人多,自己只有三个人,再拖下去可能引起对方围攻,便依言虚攻一棍,跃退八尺。
青衣中年人似乎心中有数,不想追袭,也跃退八尺,横剑戒备。
八名青衣人在东,三老道在西,在街心相距丈余面面相对,剑拔弩张。
冷雨道长正在火头上,怒叫道:“小王八蛋,你找来了帮手,贫道也放你不过,崆峒门人不在乎你们人多。”
八个青衣人先是一愣,被骂得莫名其妙,最后是无名火起,中间为首的那名大汉厉声道:“原来你们是崆峒的道士,难怪如此嚣张了。老道,尊驾的道号上下如何称呼?”
“贫道冷雨。”冷雨道人气虎虎地叫。
“你骂谁小王八蛋?”大汉厉声问。
“当然是骂他!”老道指着刚才和他交手的大汉说。
为首大汉无名火起,踏前三步一耳光抽出。
冷雨道人更是勃然大怒,这个中年大汉未免太小看人,居然在知道他是崆峒门人之后,狂妄地伸手抽耳光,岂有此理!他怒火发如山洪,打狗棍一闪,当胸便点。
岂知强中更有强中手,大汉抽来的手掌看似不快,其实诡异而快速,半途沉掌一勾,便抓住了打狗棍,顺势后带,身形仍然健进,左脚尖一晃便至,不偏不倚的点在老道的右脚胫骨上。
“哎……呀!”冷雨道长厉叫,丢掉打狗棍向后挫退。
街西火把渐近,其余的老道和柴八爷已带着人赶来了。
两老道见师兄被人莫明其妙地击退,吃了一惊,同声怒叱,挺剑急上。
大汉用夺来的打狗棍向前一指,大声喝道:“站住!你们好大的胆子,难道真的不想活了么?”
两老道竟被大汉威风凛凛的叱喝声所镇,站住了。
“你们知道在下的身份么?”大汉沉声问。
“你们不是小白龙和四海游神的人么?”一名老道反问。
“胡说!在下从未与这两个江湖亡命见过面。”
“那……咦!刚才不是你们在柴家闹事么?”
“见你的鬼!咱们八人不久前刚抵宜禄镇。”
冷雨道长站直身躯,愤然地指着先前和他动手的大汉,火爆地叫:“贫道不管你们是什么来路,这家伙就是破窗闹事逃走的人,你们赖不掉。”
“你才是昏了头白日见鬼呢,你不管在下是什么人,在下原谅你无知,到崆峒找你们掌门理论,你快给我滚!”
大汉口气之大,令老道心中暗惊,略一迟疑,问道:“阁下好大的口气,能不能将你的身份名号见告?”
“在下姓池,匪号叫旱天雷。”大汉冷冷地答。
三老道大吃一惊,抽口凉气情不自禁退了两步。
壬午靖难之变后的第二年,当今皇上已侦知建文帝未死于火中,已逃出京城亡命江湖,为稳定自己的江山,伪称建文帝已死,暗中派了给事中吴大人吴荧,和以天下通闻名的内侍朱祥,走遍天下穷荒绝域之地,搜寻建文帝,必欲置之死地而后甘心。
吴大人不但精明强悍,而且武艺超人,朱祥是永乐帝的贴身内侍,两臂神力惊人,可以生裂虎豹,吴大人以特使的身份,足迹遍天下,深入不毛,履遍大荒,明里是奉命搜求民隐,察天下人心向背,暗中却是捉拿建文帝的专使。
随同吴大人奔走穷荒绝域的人,为数不少,其中最了得的四个人,称为云、雨、风、雷四神。
四人按天地神祗坛的次序排名,也就是他们身份的高低。老大是个老太婆,称紫云三娘,姓贺,外人只知她叫贺三娘,至于是不是夫姓,谁也弄不清。吴大人的手下,只尊称她贺姥姥而不名,她的紫金盘龙杖可以裂石开碑,磨盘大的巨石应杖而碎,威力十分可怕。
老二叫血雨剑,姓青,名伯巨,这个姓十分罕见,年约半百,相貌威武。他的剑色如丹朱,挥动时像是满天血雨,霸道绝伦。
老三叫阴风客邹士隆,年纪不到五十岁,举手投足间,浑身四周便会冷气森森。他的兵刃是一把紫金如意,特别长,足有两尺八寸,比阎王爷的勾魂令更具威力。
老四旱天雷池晋,年纪最轻,但剑道通玄,赤手相搏,他的霹雳神掌霸道绝纶,十分可怕,全力一击,掌风可发雷鸣,击石如粉,海碗粗的巨树应掌立折。
这四个人是吴大人的得力臂膀,四人合力,足以翻山倒海搏龙擒蛟,无人敢当。
在天下各地搜了四年,云雨风雷四神的名号震撼江湖,无往而不利,可疑的人犯到了他们手中,命运便决定了,无一幸免。
永乐四年,建文帝逃抵云南,幸得西平侯沐晟见机封锁消息,并派人故布疑阵,引走了吴大人。吴大人终于在荆襄找到了张三丰,居然敢逼张三丰要人。
张三丰已修成半仙之体,不予置理,双方冲突,四神加上朱祥五人围攻,张三丰竟然应付困难,最后双方妥协,不了了之。其中秘辛,外人无从得悉。据说,张三丰保证建文帝不会再出面和叔父争江山了,吴大人则负责转奏朝庭,以兴建武当作为张三丰不介入的保证代价云云。
由此可知,云雨风雷四神的艺业是如何可怕,同时,由此也可看出他们的身份是如何特殊,各地官府只要他们吩咐一声,莫不奉如圣旨,没有人敢加以违抗。
吴大人与张三丰取得协议,是四年冬的事。五年,吴大人方驰赴宣府面奏皇上。之后,吴大人仍然带着人仆仆风尘,往来天下间侦伺,被他探出建文藏身在云贵。
六年夏,郑和二下西洋之前,带了不少高手随吴大人入滇,两批高手大会云贵,如不是建文帝的左右义士舍命相救,大事去矣!这次他们火焚建文帝隐身的白龙庵,可是仍不知建文帝的确实下落。
之后,郑和续下西洋,吴大人则还朝供职,暗中侦骑遍天下,但除非获有确实可疑的消息,不然吴大人很少亲自出动,只交由四神经手处理。因此,四神有了便宜行事的大权,名号更为响亮。
崆峒的老道们,当然知道云雨风雷的大名,听对方报出了名号,吓了一大跳。崆峒弟子再狠,也狠不过朝廷的特使,弄得不好,朝廷派来大批兵马,拆掉崆峒山的所有宫观,将不费吹灰之力,崆峒门人便将做丧家之犬了,岂不是完蛋大吉?
冷雨道长脸无人色,惶然他说:“施主是……是。”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姓池。”
“池施主……”
“池某奉命前来拿捕要犯,希望这要犯与你无关。”
与要犯有关,那还得了?冷雨道长打一冷战,悚然道:“请恕贫道冒犯之罪,只因今晚有两个小辈到贫道的往处生事,贫道被激得失了神,将那闹事的人追至此地,一时冲动,误会施主是那个闹事的小辈,因此多有冒犯,施主恕罪。”
先前和冷雨交手的大汉冷哼一声,接口道:“见你的鬼!在下可没看见你追什么人。街道上鬼影俱无,在下刚跃下瓦面,你便动手抢攻,岂有此理。”
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鬼怕恶人蛇怕赶,一点不假。冷雨道长稽首行礼,陪笑道:
“贫道确是昏了头,多有得罪,务请海涵。”
柴八爷和其他的人到了,火把通明,看到冷雨道长向人低声下气陪礼,愣住了,一个个站在远处发怔。
旱天雷轻拂着夺来的打狗棍,问道:“老道,令师如何称呼?”
“家师上远上和。”
“原来是冲霄鹤远和道长,他一向可好?”
冷雨又吃了一惊,对方似乎对崆峒十分熟悉哩!
“家师现在崆峒,多承垂住,他老人家十分健朗。”他小心地答。
“在下有事问你。”
“贫道听候吩咐。”
“道长听说过西海怪客鲜于昆其人么?”
“贫道听说过这位怪人,但从未谋面。”
“他目下在何处?”
“这……这倒不清楚,听说去年……”
“在下问的是目下的事。”
“抱歉,贫道确是不知他目前的下落。”
“道长到此多久了?”
“午后方到,是应盘谷牧场柴场主之请,前来对付骚扰村镇的两个亡命小辈。”
旱天雷信手将打狗棍丢在身旁的小巷中,挥手说:“你们可以走了。假使有西海怪客的消息,尚请见告,在下落脚在巡检司衙门,有消息可到那儿找我,必有重赏。”
冷雨道长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行礼道:“贫道尊命,如有消息,必定前来禀报,告辞。”
旱天雷挥手聊算答礼,带着七名手下走了。
冷雨道长感到身冷汗腻腻地,抽冷气向同伴说:“师弟们,咱们快回山,这里的事管不得,否则将有大祸,走得愈快愈好。”
“师兄,马上就走么?”一名老道冒失地问。
冷雨道长似乎火气特旺,不耐地叫:“你耳朵聋了不成,没听说愈快愈好么?走!马上走,免得麻烦。”
老道们走了,柴八爷怔在那儿。
秋华并未远走,仍伏在巷内偷听,这时方悄然离开,绕镇南扑奔昭仁寺。
小白龙已在寺前相候,接到秋华便哈哈大笑说:“痛快痛快,要不是怕大火成灾,我真要烧了柴八的府第,让他醒醒。”
秋华无暇说笑,将遇见旱天雷的经过说了,最后说:“任兄,看来大事不妙,修罗姹女可能召来了旱天雷,可能天都峰十二老的事情发了。”
“什么天都峰十二老?”小白龙惑然问。
秋华心中一懔,知道这事决不可张扬,改口道:“没什么,那是十二个老前辈的事。旱天雷要找鲜于老前辈,来意不善。咱们必须在天明之前,毁了鲜于老前辈的墓板。”
“为什么?”小白龙讶然问。
“那上面有你我的具名,如果落在旱天雷手中,咱们岂不成了他们追逐的目标了么?张三丰一代神仙,也被他们缠得远走他方,咱们……”
“快走!”小白龙凛然地说。
事态严重,决不可耽搁,两人扑奔梁公庙,到了西海怪客的墓前。
小白龙倒抽了一口凉气,脱口叫:“糟!有人比咱们快一步。”
西海怪客的墓前空荡荡地,竖立的木碑已经失踪,不翼而飞,但插孔仍在。
“真糟!咱们脱不了身啦。”秋华跌脚叫。
“恐怕他们已经来过了。”小白龙凛然地说。
秋华沉思片刻,摇头道:“不会是旱天雷的人,如果他们先来取走碑板,便不会向老道们查问鲜于老前辈的下落,必走立即找咱们了,再说,如果是他们发现的,很可能要掘尸验看。目下碑板失踪,坟墓完好,可知……”
“有道理,会不会是鲜于老前辈的朋友前来取走的?”
“如果我所料不差,不久便会有人找上我们,且搁下不管,咱们暗中准备应变。”
“三大牧场的事……”
“以后见机行事,咱们不能中途撒手,以免功败垂成。”
“好,咱们好好准备应变。非必要不可和旱天雷动手,他的霹雳神掌可怕。”
两人急急离开,返回昭仁寺。在寺中布下了一些巧妙机关,引诱前来的人上当,然后分班监视巡检司衙门的动静,以防万一。
八老道连夜西行,离开宜禄镇。
整夜平静无事,巡检司衙门毫无动静。
破晓时分,柴八爷派人疾赴浅水牧场送信。
昨晚的事,整个宜禄镇的人全都知道了,整座镇只有四条街八条巷,西街发生变故,镇民岂有不知之理?
一早,宜禄镇更像一座死镇市,家家闭户,镇民都留在家中静观其变,不敢外出自找麻烦。
辰牌左右,南街驰来五匹健马,杨五爷亲自带了王总管和三名保镖,驰过十字街,奔向浅水牧场。
不久,柴八爷也带了五个人,不敢走十字街,六匹俊马绕镇北而驰,也向浅水牧场急赶。
巡检司衙门有了动静,巳牌初正左右,镇东的荒野中,驰来了三匹健马,三名青衣骑士进入衙门。
接着,先后从四面八方赶来了二十九名骑士,进入衙门之后,便不见外出。显然,昨晚镇四周数十里地范围中,皆有人伺伏穷搜西海怪客的踪迹。小白龙和秋华留在镇中监视衙门内的动静,反而十分安全,未受打扰。
午牌初,秋华和小白龙见风声不紧,策马径奔浅水牧场,但心中仍然感到不安。
衙门的三堂重地内,旱天雷正在召见带来的手下弟兄,堂下共坐了四十名青衣高手,济济一堂。
旱天雷有点烦闷,虎目炯炯生光。他年仅四十余,但看上去略显老态,脸上布满了风尘之色,可见他对所负的重任已经尽了心力。
他生得五官端正,相貌堂堂,国字脸庞虎目生光,不怒而威,身材高大,一双大手显得又大又厚,指节粗壮,一看便知他孔武有力,曾经下过苦功。
他在堂上时坐时立,显得急躁不安,扫了堂下众人一眼,剑眉深锁,沉声问:“你们说,难道一点形影都找不到么?”
左面壁角上站起一个半百年纪的中年人,朗声说:“回禀长上,属下负责东南一带,二十里之内搜遍了山凹水滨,那一带荒野只有十余户人家,连麦地的每一角落,属下皆已走遍,的确不见有什么岔眼人物,也没发现有人藏匿的痕迹。属下认为,西海怪客决不会在此地逗留,也许又窜至边疆一带兴风作浪了。”
“不可能的。”旱天雷焦躁地叫,瞥了众人一眼,又道:“李兄弟在西安盯上了他,在乾州不小心脱了线。离开乾州时他还派人送口信给我,说是走一趟兰州,希望老怪这次是返回西海老巢,也许可能在路上将他拦住。由老怪的行程估计,我算定他返回西海的可能性甚大,因此和诸位加速赶来。昨晚咱们在停口镇,恰巧遇上李兄弟身负重伤,昏迷在坐骑上,左颈侧被钝器击伤,深抵颈骨。咱们救晚了些,他只说了西海两个字,便咽了最后一口气。
按创口的情形看来,他受伤之地该在二十里外,按行程也该是宜禄镇,定是老怪下的毒手,因此,老怪该是在这一带藏匿。李兄弟艺业超人,老怪即使能胜,也决难毫无损伤,必定仍然藏匿在附近就医,我不信找他不到,怎会毫无踪迹的呢?你们未免也太过无用了。”
“长上,如果老怪有坐骑,而又受伤不重,会不会径行西上呢?”台下首一名大汉站起说。
“当然也有可能,但我已问过巡检与镇前后的人,都说不曾见过这么一个人,该死的小白龙,偏偏在镇上闹事,闹得镇中罢市,因此镇民不敢外出,无暇留意过往的人,问不出丝毫头绪来。”
“会不会是小白龙和四海游神,他们二人掩护老怪逃走呢?”一名鹰目大汉站起发表意见。
“见鬼!四海游神是二十四日到达的,李兄弟那时还在乾州。”
“那……那小白龙……”
“小白龙从平凉府来的,去年岁尾他远游甘州,我已打听清楚了。”
“镇西姓柴的人说,小白龙他们不是有三个人么?另一人……”另一名大汉提出疑问。
“另一人是黑煞女魅,一个专管闲事的鬼女人,在停口镇我不是有指给你们看么?浅水牧场辛家的人,曾经见过她在这一带出现。”
“长上,咱们……”
“咱们仍要加紧搜寻,要巡检通知镇民们,如无事不许外出,任何人皆不许离镇,咱们逐屋的搜索。”
“那小白龙……”
“许兄弟,你带五个人跟着我,去浅水牧场一走,警告那两个小辈,要他们离开,或者乖乖留下,不许生事。我已查出浅水牧场今天有盛会,三大牧场的主事人可能全到了。许兄弟,让人备马,这儿的事,由龙兄弟指挥,封锁全镇,严防镇民走动通风报信,谁敢违抗,杀无赦。”
宜禄镇成了死寂的市镇,往来的商旅不许进入,一律须绕镇而过,家家闭户,户户关门。
秋华与小白龙到了浅水牧场,远远地便感到气氛有点不正常,栅门大开,没看见有把守的人,已非往昔阴冷肃杀的浅水牧场了,里面不再看到褴褛的牧奴,也看不到悬剑佩刀的打手和提着皮鞭的保镖。
距庄门还有半里地,辛大爷兄弟和柴、杨两人,已经联手出迎。他们的脸上戾气全消,似乎脱胎换骨改头换脸。
两人在门外下马,辛大爷先行礼,笑道:“咱们四人同时接两位的大驾,两位可能感到诧异。请入内小叙,回头再向两位解释。”
柴八爷脸上发赤,抱拳行礼讪讪地说:“崆峒道爷们的事,兄弟知错,尚请两位包涵些儿。”
秋华心中了然,不好再挖苦他,回了礼笑道:“八爷言重了,其实在下和任兄也多有不是,行事操之过急,昨晚打扰尊庄,委实过意不去,多有得罪。”
双方客套一番,仆人们接过坐骑,辛大爷肃客入府,直趋大厅,沿途牧奴含笑目迎目送,他们菜色甚重的脸上,绽起了兴奋喜悦的光彩。有些则在两人走近时,默默地含泪下拜。
大厅中酒筵已备,摆下了四席,少不了有一阵好乱,最后两人盛情难却,坐上了主客位。
酒菜陆续上桌,辛大爷举杯敬酒。三巡之后,辛大爷站起正色道:“今天舍下充满了祥和之气,这是辛某在十余年来,第一次觉得公平待人的可贵,第一次感到善恶之间分别在何处。在座的除了两位贵宾之外,还有八爷和五爷。其他的人,是本牧场的师父和牧工们的代表。首先,辛某以无比惭愧的心情,感谢两位大侠能给辛某这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再就是感谢八爷和五爷的合作,得以令咱们三大牧场采取同一行动。最后,辛某除了向牧工们衷诚致歉之外.还得郑重向他们致谢。因为近日来,辛某食寝难安,全庄人心惶惶,斗志全消,朝不保夕,但牧工们明知外有两位大侠声援,内则师父们精疲力尽,他们并未乘机报复,仅默默地忍受折磨。不然,恐怕宜禄镇已成焦土,血流飘杵了。今晨,辛某已向全庄的人提出保证,对各人的今后出路,已有妥善安排,今在两位大侠之前重申保证,希望诸位安心。八爷和五爷已保证与辛某采同一行动,今后三大牧场不再有牧奴,也绝不再和人口贩子打交道。”
他招手示意,堂后转出一名师爷。捧着一卷绢册,双手奉上。
他在两人面前将卷打开,往下说:“这是本牧场所有的人丁、牧地、仓房、库存,及辛某愿提出资遣与偿付的金银各项分配清单,特请两位大侠过目。有关半年前买自庆阳府一带的牧工,总计是五十四名,不幸在这半年之中,因不堪劳累而致死的人,已有二十二名。目下三十二名牧工,现在左厢候命,两位大侠宴罢,兄弟再陪两位去探望他们。
柴八爷也离席恳切地说:“辛兄的话,已代表了柴某的意见了,希望两位大侠抽暇到寒舍一行,看看柴某是否已按保证行事,经此大变,兄弟也看开了,昨晚崆峒道爷们的态度,委实令人寒心。俗语说的,钱财如粪上,仁义值千金。兄弟弄来这许多造孽钱,委实问心有愧,一旦鬼神报应,万千家财有何用处?所以兄弟在筵前郑重保证,如有二心,神明殛之。
敝牧场在半年前买自庆阳府的人,只有十二名,目下仍有八人健在,明晨即派人护送前来,听候两位大侠吩咐。”
杨五爷也诚恳地表明了态度,他的牧场有二十五名从庆阳府买来的人。
在气氛融洽中,决定了一切。三大牧场的场主皆保证痛改前非,秋华两人甚感欣慰,也就不愿追究既往,只希望他们言而有信,不再虐待牧奴。
秋华即席表示,不是不放心三大牧场是否依议行事,而是尚有事勾留,在宜禄需逗留十天半月。这等于是说,他要等三大牧场处理牧奴事结束的时候才走。
上到第六个菜,七匹健马驰入了庄门。一名仆人慌慌张张奔上堂来,气急败坏地禀道:
“启禀场主人,镇上来了七人七骑,骑士们佩刀悬剑,已经入庄了。”
辛大爷吃了一惊,火速离座。
秋华和小白龙反应甚快,推椅而起快步出厅。所有的人皆随后跟上,直出门楼。
七匹马飞驰而至,近了。
“是他,旱天雷。”秋华讶然叫。
“准备脱身。”小白龙附耳说。
“不!咱们会他一会。”秋华断然地说。
七匹马在阶下勒住了,辛大爷赶忙降阶迎上,抱拳行礼含笑道:“诸位爷台光临舍下,辛某深感荣幸,请下马入厅奉茶。”
七骑士一字排开,安坐雕鞍无意下马,全用冷森森的目光,扫视着阶上的人和阶下的辛爷,不言不动。
辛大爷已看出不妙,僵在那儿。
旱天雷的目光,紧吸住小白龙的眼神,久久方问:“你穿白,是不是小白龙?”
小白龙有点紧张,吸入一口长气,强自镇静说:“区区正是小白龙,池大人一向可好?”
旱天雷淡淡一笑,说:“池某不是官,用不着叫大人。”
“但池大人办的是官家事,叫大人名符其实。”
“你不想示怯,想在嘴上占些光,是么?呵呵!池某不愿和你计较,你在江湖的名声很好。谁是四海游神?”
秋华向下举步,泰然地说:“正是区区在下,吴某在江湖的名声可不太好呢。”
旱天雷紧盯着他,冷冷一笑,说:“你亦正亦邪,亦侠亦盗。”
“池大人过奖了。”
“你弄到几面秦王府的护卫腰牌?”
“不多,两块。”
“你在三大牧场敲榨了多少金银?”
“惭愧,分文未取。”
“这么说你在为牧奴们出头罗?”
“池大人的消息灵通着哩!”秋华针锋相对地答。
“你知道池某的来意么?”
“小可猜不着,是为了腰牌?为了……”
“池某从不管闲事,而是来警告你的。”
秋华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池大人提警告,可害怕得紧。”
旱天雷脸色一沉,冷冷地说:“池某不过问你的所作所为,那与池某无关。目下池某在宜禄镇拿捕要犯,不许你胡闹,指给你两条路走,要就离开宜禄镇远走高飞,要就乖乖的在这儿呆几天,等池某事了,你再办你的事。”
“池大人的话,小可岂敢不听?小可决定留下了。”
旱天雷的目光,回到辛场主脸上,冷冷地说:“辛场主,你一个小小土霸,居然无法无天,你给我小心了。”
辛大爷直冒冷汗,感到双膝发软。
旱天雷马鞭一挥,兜转了坐骑,突又扭头叫:“小白龙,四海游神,别忘了池某已警告过你们。”
声落,七匹马泼刺刺地冲出,绝尘而去。
秋华注视着旱天雷的背影,点头向小白龙笑道:“任兄,他很神气。可怪的是,他像是个血性中人物,为何却要替皇帝老爷做那种可恶的事?”
小白龙摇摇头,苦笑道:“世间有许多事,不是用常情可以推论的,这位高手本身就是个谜一般的人物,做的事更是令人莫测高深。”
送走了客人,众人都感到酒意已消。柴八爷和杨五爷立即告辞,绕道返回自己的牧场。
秋华与小白龙由辛大爷兄弟陪同,到西厢会见从庆阳买来的三十二名牧奴。
牧奴们皆换了新衣,喜形于色,接到两人喜极而泣,不约而同罗拜在地。
两人费了不小工夫,方将激动的牧奴稳定下来。秋华站在人从中,开门见山地说:“诸位兄台,小弟这次前来宜禄镇,主要是寻找一位姓景的兄台而来,诸位之中,请教谁姓景?”
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的带病牧奴倚坐在壁根,他身侧倚坐着曾在槽仓受吊刑的李姓牧奴,左右各有两名壮年牧奴照料他们。
带病牧奴举起虚弱的手,有气无力地说:“吴恩公,我们这群落难的苦命人中,确实没有姓景的人呢。”
秋华本来就没抱有能在这些人中找出景浩的希望,因为西海怪客已经查过了。小白龙在旁低声说:“老弟,这样找是无法找到的。”
秋华心中一动,向辛大爷说:“对不起,请贤昆伸暂行回避好不?”
辛大爷兄弟俩知趣地告辞,退出房外。秋华站在人丛中,用低沉的声音说:“诸位,也许在诸位之中,确是没有姓景的,但希望诸位之中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在下先给诸位说一件高风亮节大义凛然的故事,诸位当能知道在下的用意了……”
他将景大人壮烈殉难的事迹概略地说了,最后说:“景大人有子寄养长庆村,朝廷一无所悉,即使有人知道,也不忍心将此事说出。长庆村的人共有三姓,张、刘、郎。据在下所知,前青州教谕刘固先生,在景大人任御史期间,曾寄寓长庆村刘家。长庆村之所以受到牵连,被所谓瓜蔓抄累,起因是刘老先生与景大人为知交,所以受到株连。刘老先生的爱子刘超,就刑时年仅十五岁,临刑仰天一呼,网索俱断,夺得刽刀,连杀十八名官兵,最后力尽身受磔刑。因此,长庆村村民罪名最重,一律戍边。景公子景浩可能已改姓刘,被戍花马池……”
伤势甚重的老李突然接口问:“吴恩公,请问景浩被戍花马池的消息,是谁查出的?”
“是一个曾任淮驿丞的人,姓傅名燕。在下就是受他所托,不远千里前来寻找景公子的。”
李牧奴闭上双目,喃喃地自语:“傅燕,傅……燕……”
秋华心中一动,走近蹲下低声问:“兄台贵姓大名?”
“我……我姓李,名坚。”
“李兄听说过傅燕其人么?”
“没……没听说过。”
秋华俯下身躯,附耳道:“想想看,景公子。”
李坚挣扎了两下,讪讪地问:“吴恩公,你要我怎办?解我上京凌迟?”
秋华伸手扶住他,一字一吐地说:“只要吴某有一口气在,必将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你不妨仍然姓李,仍然叫做李坚,”
“我……我……”
“咱们去见见傅燕,他已替你作了妥善的安排。”
景浩木然地点头,说:“傅大叔是先父在燕京时所认识的好友,他称先父为恩公,自小他称我为弟,但我仍然尊他为叔,他与先父之间交往的经过,先父从不提及。他这人甚有骨气,如果真是他,我放心了,他是值得信赖的人。”
秋华挺身站起,虎目闪闪生光,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用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吐地说:
“诸位朋友,今天的事,诸位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只是咱们在此地聊聊天而已。”
一个瘦弱的牧奴站起呵呵笑道:“不错,甚至今天咱们未在此地聚会,小的只在槽仓做苦工。”
另一个中年牧奴也笑道:“小的只听到恩公宣布替小的除去奴籍。”
秋华欠身为礼,肃容道:“谢谢你们。辛场主已替诸位备好除去奴籍的契书,只消到巡检司备案,便可申请路引还乡了。有了除籍契书,你们以前便是辛家的牧奴,至于往昔的身份来历,不会有人再过问,即使你们以前是江洋大盗,也没有人怀疑你们了。诸位,好自为之,祝诸位平安返回故乡,与家人团聚,后会有期。”
说完,向小白龙颔首一笑,挽着景浩出厢而去。
庄中杀牛宰羊,庭开盛筵。辛场主兄弟亲自监督仆从们发放金银,向愿留的分配土地。
愿走的人,只等宜禄镇平静时,向巡检司办理除籍请路引的事。
宜禄镇中,正在展开如火如荼的大搜索,旱天雷带着人挨户清查,镇中各处警戒森严,无数青衣大汉往来巡走。二十余名巡检司的丁勇,在巡检大人的率领下,逐屋打开所有能藏人的库房牲拦。
旱天雷已搜至昨晚交手的小巷口,黄竹打狗棍静静地躺在小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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