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魔女传》149
§第二十九回 空谷传声伊人仍不见 荒山露迹奸党有阴谋
只见她那双眼珠睁圆溜亮,顾盼之间,光彩照人,就如在一张极粗糙难看的羊皮上,嵌着两颗光芒闪闪的宝石。卓一航心中一酸:除了这流波宛转的双眼,还是玉罗 的当年的风韵之外,在面前这鸡皮鹤发的老妇人身上,那还能找出她那些影子?卓一航不知她戴了面具,几乎疑心是在恶梦之中,岂有绝世容颜的少女会老丑如斯?
卓一航不觉滴下泪来,扑上前去,叫道:“练姐姐!”
白发魔女轻轻一闪,卓一航扑了个空,几乎滑倒,只听得白发魔女冷然笑道:“谁是你的练姐姐?你认错人啦!”
卓一航道:“练姐姐,我找了你两年多啦!”
白发魔女道:“你找她做什么?”
卓一航道:“我知道错啦,而今我已抛了掌门,但愿和你一起,地久天长,咱们再也不分离了。”
白发魔女冷笑道:“你要和我在一起!哈哈,我这个老太婆行将就木,还说什么地久天长?”
卓一航又扑上前去,哽咽道:“都是我累了你!”
白发魔女又是一闪闪开,仍冷笑道:“你的练姐姐早已死啦,你尽向我唠叨做甚?”
卓一航道:“你不认我我也要像影子一样追随你,不管你变得如何,我的心仍然不变!”
白发魔女又是一声冷笑,冷森森的“面孔”
突然向卓一航迫视,道:“真的?你瞧清楚没有?你的练姐姐是这个样儿吗?”
卓一航几曾见过这样神情,不觉打了个寒颤,但瞬息之间,又再鼓起勇气,伸手去拉白发魔女,朗声说道:“练姐姐,你烧变了灰我也认得你。在我眼中,你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啦!”
白发魔女又是一声冷笑,一摔摔脱了卓一航的手,道:“你去找你当年的练姐姐吧。去呀,你为什么不去呀?”
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道:“练姐姐,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忘记,我一定要为你找寻灵丹妙药,令你恢复青春。”
白发魔女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你是你,我是我,咱们彼此无涉。休说我不是你的练姐姐,就算是她,也等于死过了一次,还提那些旧事干嘛?”
卓一航一听,她口气虽然严峻,但已似稍有转机,便道:“我知道这草原上有一种仙花,可令人白发变黑,返老还童,咱们同去找吧!”
白发魔女忽又冷笑道:“我可没有这样功夫。你对臭皮囊既然如此看重,你自己去找,世间尽有如花美女,与你一同享用。”
卓一航那知白发魔女心情矛盾非常,她既惋惜自己的容颜,但又不愿所爱之人提起。卓一航再扑前两步,惶急说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发魔女不待他说完,忽然转身又走。卓一航叫道:“练姐姐,练姐姐你不能这样走呀!你可怜我历尽万水千山,风霜雨雪,才找得见你呀!”
白发魔女倏然凝步,又发出一阵冷笑。
只听得白发魔女道:“是呀,你乃贵家公子,一派掌门,竟然肯受这塞外风霜之苦,你那位练姐姐应该感激不尽了!”
语存讥诮,意思是说:这又有什么足以称功道劳,值得挂在口边?卓一航不觉一愣,急切间无辞自辩。冷笑声中,白发魔女在山峰上一跃而下,卓一航惊叫一声,但见衣袂飘扬,一团白影,随风而逝。白发魔女已运绝顶轻功走了。
笑声已寂,人影无踪。卓一航面临百丈危崖,颓然叹了口气,先是怨恨,继而自责。他本以为自己一片至诚,当能令玉罗 感动;而今细想,以前种种,实在是有负于玉罗 者多,而足以表示诚心者少。爱至深时,一切出于自然,不待言说。远来塞外,风雪相侵,乃是份所应当之事,真是何足道哉?如此一想,卓一航倒觉得自己对于爱的体会,尚未够深了!
这样痴痴的想了一天,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知道再寻玉罗 ,玉罗 也不会见他了。便离开了天山南高峰,又到北高峰去见晦明禅师,劈头便问道:“弱水三千,我如何取一瓢而渡?”
晦明禅师合什答道:“本来无弱水,何必问浮沉?”
卓一航又问道:“假如西天路上本来没有雷音寺,唐三藏怎样取经?假如有雷音寺,永行不到又有何法?”
晦明禅师道:“唐三藏岂是为想成佛而取经?西天路上有没有雷音寺又有何关系?但求一心皈依,那计路程长短?”
卓一航深深一揖,道:“敬受教了!”
匆匆出门,便不再叙。晦明禅师也不挽留,微微一笑,继而又叹了口气。
这一番禅机对答,其实乃是卓一航为玉罗 之事而请教晦明禅师。他把“爱河”比如“弱水”,“弱水”有物即沉,问晦明禅师如何可以飞渡?晦明禅师劝他不必先问浮沉,弱水本就无有。卓一航又怕自己虽然尽力而为,但若仍不为玉罗 所谅,或到玉罗 能谅解时,岁月已虚度了,却又如何?因此一问,乃有“唐三藏取经”的比喻。
卓一航拜别下山,想道:是啊,只要我矢志不渝,此心终有为练姐姐谅解之日。也许她这番做作,就是故意的对我考验折磨。陡然又想起了那传说中的优昙仙花,心道:我拼着再受十年雨雪风霜,也要采到此花,让练姐姐明白我的爱念。
自此,卓一航在大草原上漫游,走遍天山南北,不觉又匆匆过了三个寒暑。但那传说中的仙花,却始终无法寻觅。
一日,卓一航深入天山以北,被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峰所吸引。这座山峰好像一头骆驼,头东尾西,披着满身白色的绒毛。卓一航走至山下,忽见山坡上有一间石屋,天山脚下,有牧民本不出奇,但在积雪覆盖的山坡,却有人离群独居,却是怪事。好奇心起,遂攀登上去。
这几年来,卓一航受了许多磨练,非但武功大进,而且远比以前刻苦耐劳,攀登高山,亦如履平地。不一刻便攀上了山腰,石屋前面,正有着几个人在高声说话。
卓一航隐在岩石后面向外望去,只见两个喇嘛,一老一少,正在大声呼喝。对方却是一个哈萨克族打扮的山民,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那小孩子好似瘦皮猴一般,但两只眼睛,却生得又圆又大,奕奕有神。
那年老的喇嘛喝道:“辛老五,你应该交的雪莲既没有,犀角又不够,这是怎么说的?叫俺如何向王爷交代?”
那年长的哈萨克山民哀求道:“今年仅找到几朵雪莲,都配了药卖给收药材的商人了,犀角也只有一根,大师父你多担待。”
那年老的喇嘛名叫天德上人,乃是西藏天龙派的长老之一,他受哈萨克族的酋长聘为护法师,那年轻的喇嘛是他的徒弟。哈萨克族是草原上一个游牧民族,族人都有向酋长缴交贡物的义务。是牧民就要缴纳牛羊,是山民猎户就要缴纳药材和野味。哈萨克族人十九都是在草原上畜牧牛羊,山民猎户亦有百十来家。散居在天山山脉之中,征收不便。天德上人别有用心,自告奋勇,每年都替酋长去征收山民猎户的贡物,用意却在采集天山名贵的药材,从中中饱。例如酋长只要某家一根犀角的,他却要两根,只要两朵雪莲的,他却要四朵,山民们既无法去见酋长求情,要反抗又敌不过他们,只好任由他们剥削。那辛五是哈萨克族有名的猎户,被迫得无法,向他求饶。天德上人翻起一双怪眼,冷笑道:“卖给收药材的商人?哼,你好大胆!不缴给王爷先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