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奇英传》48
§十 柔情似水最难禁
李逸推琴而起,道:“璧妹,你回来了?”
这十多天来,他得长孙璧悉心调护,甚为感激,加以长孙璧的父亲又是前朝老臣,故此他早已要长孙璧莫拘君臣礼节,改口以兄妹相称。这一回头,但见长孙璧柳眉微蹙,如有所思,与她平素的神态大不相同。李逸怔了一怔,问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么?”
原来李逸虽在病中,仍很关心徐敬业起兵的消息,长孙璧每天便到镇上一趟,女扮男装,扮成一个书生模样,在茶馆里喝茶,听茶客们“摆龙门阵”(四川土语,“闲谈”之意),以便替李逸打听消息。
长孙璧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自己愚昧难明,想请殿下指教。”
李逸笑道:“你这样聪慧,还有什么难明之事?”
长孙璧微笑道:“说到聪明,婉儿妹妹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我那算得上呢。”
李逸道:“你再谦虚,我可不敢和你说话了。”
长孙璧道:“我偶然想起一个古怪的问题,你若不笑话我,我便问你。”
李逸道:“妙极,妙极!咱们闲来无事正好摆摆龙门阵,你说吧。”
长孙璧道:“我今日偶然听到一个笑话,说是一个江洋大盗,被推出去斩头,刽子手刀法极好,刀出如风,轻轻一削,便将人头斩下,那人头在地上兀自叫道:‘好刀,好刀!’你说这个被斩的人是聪明还是愚蠢?”
李逸呆了一呆,立即笑道:“这当然是愚蠢了。不过我不相信世上真有那样的人,被杀了头还会对刽子手的刀法赞不绝口。这定是那些妙想天开的人编出来的。”
长孙璧道:“我看这样的人多着哩,不过杀他的人未必是用刀罢了。”
说到这里,忽地“噗嗤”一笑,接着说道:“或许是用一声娇笑,或许是用一缕柔情──于是那人即算死了亦自对那刽子手念念不忘!”
李逸何等聪明,立知其意。心道:“我刚才在琴音中表露出对武玄霜的倾慕,定是给她听出来了。”
不禁瞿然一省,想道:“她虽是借题发挥来讥讽我,这番话却说得甚有意思,不管怎样,武玄霜总是我的敌人,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过等于刽子手罢了。然而她真的是刽子手么?”
李逸呆了好一会子,这才稍定心神,缓缓说道:“多谢你的指点,你比我聪明多了。嗯,今天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么?”
长孙璧道:“你刚才问有没有不好的消息,没有,但却有一个特别的消息。”
李逸道:“什么消息?”
长孙璧道:“我听得茶客谈论,说是武则天要招考女中贤才。”
李逸道:“这有什么特别?武则天做了女皇帝,要选几个女人做官亦是应有之义。”
长孙璧黯然说道:“可是那道诏书却听说是婉儿代笔的,婉儿做了武则天的四品女官了!”
李逸心头一震,急忙问道:“他们是怎样说的?”
长孙璧道:“我隔邻的茶客是两个秀才,他们刚从长安归来,在茶馆里高谈阔论,说的便是婉儿的事情。据他们说武则天任用婉儿做四品女官,专职替她掌管文牍,武则天还特别为了她在宫中设宴,召请许多学士入宫做诗,婉儿在一支香的时刻便做了十首诗,又快又好,将那班学士都压倒了。武则天这才说出婉儿便是上官仪的孙女,令他们惊愕不已。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据说现下婉儿已是才名鹊起,名震长安,人人都知道本朝发现了一位才女,有一些拍马屁的官儿还上表向武则天恭贺呢!那两个秀才,说得津津有味,他们也将这件事情当作本朝‘佳话’,还夸赞武则天敢于任用仇人的孙女,豁达大度,当真是人主的胸襟呢!”
李逸面色一片惨白,虽然他早已听过武玄霜的“预测”,仍然觉得这是不可想象的事:身负血海深仇,立誓要去行刺武则天的上官婉儿,却竟会做了武则天的女官!
长孙璧道:“殿下,你怎么啦?”
李逸黯然不语,移步窗前,想起了他初见上官婉儿之时,彼此互怜身世,同声慨叹过:“伤心宇内英豪,尽归新主;忍见天京神器,竟属他家!”
这样的话,怎料到别来未久,连她也归顺了武则天了!想到伤心之处,李逸当真是欲哭无泪,欲语还休。
迷茫中忽觉有秀发拂眉,柔荑在握,只见长孙璧轻轻握着他的手掌,柔声说道:“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情,但他们却又说得那么确凿,待你完全好了之后,咱们到长安去探听一下,好吗?”
李逸低声道:“我宁愿永不戳破这个疑团。呀,若是真的,若是真的,那,那怎么好?”
长孙璧眼圈一红,与李逸靠得更紧了。李逸稍稍将头移开,只听得长孙璧在他耳边说道:“婉儿与我情同姐妹,若是真的,我怎样也要把她劝回来。”
李逸道:“若是劝不回来呢?”
长孙璧道:“若是劝不回来,我就当她、当她死了!殿下,我知道你极伤心,我的伤心也不在你之下,但你是龙子龙孙,又是英雄豪杰,大丈夫应当提得起,放得下,难道天下之大,就再也没有第二个知己了吗?”
李逸心头一荡,回过头来,正好与长孙璧的眼光相接,但见长孙璧面上一红,放开了手,这 那间,李逸几乎想抱着她痛哭一场,但立即又强行抑制,但怕这样一来,更增加了长孙璧的误会。一个武玄霜、一个上官婉儿,已给了他无穷烦恼,岂可再添上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迷茫中忽听得有人大声喝道:“你是谁?你干什么?”
两人蓦地一惊,从窗口望出去,只见一个道士正向着他们这间静室走来,夏侯坚那两个药僮在后面大声喝止!
这道士年约五旬,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道袍,留着三绺长须,态度从容,颇有几分潇洒出尘之概。李逸心道:“夏侯坚世外高人,他这两个药僮却怎如此不懂礼貌?未曾问明来历,便先吆喝人家。”
夏侯坚的花园里花木葱茏,藤萝缠绕,那道人分花拂叶,不理那两个药僮,径自前行。李逸方自觉得这道人奇怪,心念未已,忽听得长孙璧说道:“你瞧这道士真有点邪门!”
李逸这时方才发觉,但见经他的手拨过的花草,片刻之间,便枯萎焦黄,李逸大吃一惊,这才明白那两个药僮为何要大声吆喝。
那道士脚尖并不离地,步履甚是安详,但转瞬之间便到了静室外面,那两个药僮追得气喘吁吁,大声喝道:“再不止步,我们可要不客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