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长剑女儿情》一
海边有风,天上无月。
风,并不很大,但卷着浪花,把司马白的头发,和身前的衣裳,吹得微微飘舞,也溅上了一片微咸的潮湿。
无月,无星,时光约莫是黎明之前。
司马白,则名白,人白,脸白,心胸坦白,衣色也是儒衫飘拂,一片雪白。
这位在江湖中,以“天罡六大剑式”名满乾坤的“圣剑书生”,经历千百阵仗,克服过无数险厄,应该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了,但对于眼前这点不太大的风浪,却双眉深蹙,目光笼忧,心中似乎有些忐忑不定!
是怕风?……
是怕浪?……
都不是,他……他是怕人!
司马白的手中,如今正握着一柄实质的剑,眼前,却有两个幻影的人。
说来也妙,这两人的身材,像貌,甚至于年龄方面,都完全相同,都是色拟天人,容夸绝代、约莫二十三四的黑衣娇娃,唯一的区别,只是其中有位娇娃,在眉心部位,多了颗比绿豆还小的朱砂红痣。
这两位娇娃,年龄不大,名头可不小了,她们是当代武林中,任何门派也要侧目相视,不敢轻易招惹的“东海双珠”。
眉心没有朱砂红痣的,是妹妹,叫柳明珠。
眉心有颗朱砂红痣的,是姊姊,叫柳还珠。
司马白仗剑海边,在深夜中等待黎明,是不是约斗“东海双珠”?
不是,他只约斗“东海一珠”,他约的是被称为“刁蛮女”的柳明珠。
柳氏双珠,与他关系不同,柳还珠,使司马白爱得发狂!柳明珠,却使司马白恨得澈骨!
但柳还珠和柳明珠,却又是一双情感极笃的同胞姊妹,司马白欲与其中一人结爱,一人为仇,岂不大有矛盾?
当然有矛盾,但这“矛盾”形成已久,根深蒂固,无法调和,司马白今夜已下决心,要以自己最得意的杀手绝招“天罡快剑”,先杀柳明珠,然后在柳还珠万一也得讯赶来时,再献剑束手,由她刺杀自己,替她妹子报仇雪恨!
恩仇犹在念,天色未黎明……
虽未黎明,但离金轮幻影,曙色腾光之时,业已不远,这也正是光明来临的刹那之前的最黑暗的时刻!
最黑暗的时刻里,发生了最黑暗的事情!
腥!……
司马白的儒衫,曾被浪花卷湿,当然会有点腥,但先后腥味不同,这后发生的腥味,是来自足下。
司马白望海出神,对幻影中的柳还珠柳明珠姊妹倩影,正自一个爱得发痴,一个恨得发狂之际,陡然发觉有只什么小小东西,从沙滩上爬上了自己脚背。
目光微注!多足双螯,形若琵琶,还带着一条钩卷长尾!
司马白蓦然想起“刁蛮蝎女”柳明珠生平最爱豢养的那些各种大小毒蝎!
其中最厉害的“双钩蝎”或“天牌蝎”的毒性之重,可使被蛰人瞬间化血,尸骨无存!
“圣剑书生”艺业再高,也不敢丝毫怠慢?右足倏扬,连蝎带鞋,飞起数丈。
自己也一纵身形,凌空挥剑!
好快的“天罡快剑”,在这剑光微一掣动之下!那只不知是何种类的蝎子,业已被司马白劈斩成百余碎块!
蝎成碎块,人起沙中!
“呼”的一声,一条黑影蓦然从沙滩上的沙中翻跃而出,带着大片海沙,以及手中一线蛇形碧芒,向司马白猛扑而去。
虽然,来人一身全黑,并以黑布蒙头,在这黑夜之中,难以细辨身分,但司马白却至少可以从三件事儿上判定来人就是“刁蛮蝎女”柳明珠!
第一、是她养得有蝎,人未出而蝎先现!
第二、是身材、修头适中,秾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除了“东海双珠”,柳还珠、柳明珠姊妹,当代武林的红粉女杰之内,谁能有这么好的身材?
第三、是她手中那一线蛇形碧芒,正是武林人物闻名胆裂的独门兵刃“冷碧灵蛇丝”。
有了这三点证明,和预先人藏沙中,准备戏弄自己的刁蛮特征,司马白觉得用不着打招呼了,应该抢在她姊姊柳还珠赶到拦阻化解之前,赶紧施展自己的撒手绝学!
“天风卷海”、“天星垂野”、“天沙洗甲”三绝招凌空倒发,剑影弥天,司马白认为最多再加上一招“天摇地动”,便立可把这恨之入骨的“刁蛮蝎女”柳明珠,斩在剑下!
想法虽然如此,事实却是不然。
“刁蛮蝎女”柳明珠的向司马白飞扑之势,虽颇凌厉,但她腾挪闪展等身法变化,却似不甚高明,竟躲不过司马白由“天风卷海”,转变为“天星垂野”,剑光一闪之下,便刺中左胸心窝要害!
鲜血狂喷之下,连蒙头黑布,也被司马白伸手顺势抓去!
亡魂!
柳明珠心窝中剑,当然留香无术,即将亡魂,但司马白却心神钜震,也将亡魂!
因为,黑布被抓,容貌显露,这位窈窕黑衣佳人的眉心部位,生长有比绿头更小的一颗朱红痣!
这不是“东海双珠”中的“刁蛮蝎女”柳明珠,而是她胞姊柳还珠。
司马白下定决心,展尽绝学,所一剑穿心的!竟是他爱得发痴的柳还珠,不是他恨得入骨的柳明珠!
九州聚铁今成错,东海翻涛难洗愁!……
这局面怎么办呢?
暂且莫去理它,海面上狂风大作,中有绿色漩涡,那是“时光隧道”!
海水改成湖水,沙滩换成草地,人,则还是司马白。
不过这个司马白,还未成名,他不是在东海沙滩上,剑刺柳还珠,年约二十八、九,英挺,以“天罡六大剑式”,名满乾坤的白衣“圣剑书生”,他只是倒在太湖湖畔草地上,年六,七岁,衣裳破碎的落拓少年。
何止衣裳破碎?司马白连肉体也破碎了,他身上至少有十六、七处兵刃,暗器之伤,伤势轻重不一,有的只是被削去少许皮肉,有的已见了骨!
这么多的伤,当然会流出大量的血,司马白全身上下,已成了一个血人,看他斜仆湖岸,头发还浸在湖水中的情况,似是重伤狂奔,渴极思饮,但刚一伏下,水还未曾喝进口中,便因失血太多,晕了过去!
云在悠悠……魂在悠悠……歌在悠悠……
云是太湖晴空中舒卷生姿,百变百态的云片云带。
魂是司马白体中,晃晃悠悠,疲弱已极,即将脱体而逝的一楼精气。
歌是起自湖中一叶扁舟上的一个白发渔翁口内。
云,悠悠得闲适自在,魂,悠悠得凄惨无比,歌,悠悠得极尽萧疏放逸。
“黄芦岸白萍渡口,绿杨缇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一曲元人白仁甫“沉醉东风”的“渔父词”,刚刚唱到尾声,在舟尾操浆的一个黑衣垂髫少女,突然站起身形,遥指岸边,向那白发渔翁叫道:“二叔,你看,那……那是什么?……”
白发渔翁丝毫无动于衷地,淡然一笑答道:“二丫头,我早看见了,那是个身受重伤,死于湖岸的人,你二叔腕底风雷经百战,腔中热血洒江湖,对死人,我看得多了!”
那被称为二丫头的黑衣垂髫少女,摇头说道:“不对,我分明还看见他微微动了一下,人没有死!”
说到“人没有死”,黑衣闪处,人已纵向湖岸。
这垂髫少女,年龄不过十三四岁,但轻功居然俊极,纵起时,小小渔舟,毫未摇晃,并能于纵出数丈后,在水面上微一点足借力,飞登湖岸,用的竟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蜻蜓点水”身法。
到了岸上,先把司马白身躯放平,向他心窝左近,点了三指,便顺手取了两件东西,纵回渔舟。
白发渔人笑道:“二丫头大概又想管闲事了,我看见你似乎为那人点了‘三元大穴’?!”
黑衣垂髫少女,把手一伸,先向白发渔人递过一枚形状如蝎的奇特暗器,扬眉叫道:“二叔,我给你看上两件东西,愿不愿意管这闲事,就全在你了。”
白发渔人接过那蝎形暗器,略一注目,皱眉摇头说道:“这是‘天蝎四凶’的独门暗器,那人若是‘三天蝎斗门’的人物,便是万恶凶邪,不值得救……”
黑衣垂髫少女接口道:“他不是‘天蝎门’中人物,而是在大腿上,中了这枚奇形暗器!”
白发渔人苦笑道:“二丫头,催舟,越快越好!”
黑衣垂髫少女闻言,一面赶紧坐下,荡动双桨,一面向柳东池问道:“二叔,要去那里?是‘西洞庭山’的‘游龙窟’?还是……”
柳东池怀抱司马白,坐在船头左手按住司马白的“命门”大穴,右手还替他诊察脉象,并不等黑衣垂髫少女问完,便接口说道:“去‘无怀小居’……”
黑衣垂髫少女听得又是一怔!柳眉微蹙,诧声问道:“二叔要去‘无怀小居’?满天云雾遮名利,不许山庄惹俗尘!葛伯伯肯见人么?”
柳东池叹道:“不见也得见,这少年伤多毒重,命若游丝,一只脚到了‘鬼门关’口,另一只脚也到了‘枉死城’边,除了你葛伯伯那位‘瞽目天医’以外,谁还能绾魂地阙,续命九幽?再说,‘无怀小居’虽然高蹈自隐,不染俗尘,却还不致于连我这多年老友,也一例拒人千里,不肯延见吧?……”
说话间,黑衣垂髫少女,双桨连连,船行如飞,前面山形秀拔,但可惜水云太浓,山麓更有雾气,使人难睹景物。
黑衣垂髫少女,遥指那云雾极浓之处,苦笑叫道:“二叔你看,葛伯伯果然拒见俗客,在他‘无怀小居’之外,布有极为神妙,不宜乱闯的‘六合微尘阵’呢!”
柳东池庞眉掀处,一丝清啸,突发口内!
这啸声高而不厉,持续甚长,似是直上九霄,极为清越!
黑衣垂髫少女听得柳东池发出这持久不断的清越啸声,不禁娇笑说道:“‘游龙摧魂啸’,又称‘天龙八音’,这是二叔最为名震七海的招牌功夫!葛伯伯究竟肯不肯沾点尘俗,开阵延龙?转瞬间便可见分晓了!”
柳东池收了业已连变了两个音节的清越啸声,怪笑说道:“‘六合微尘阵’虽然颇具妙用,却还难不倒我柳东池,‘瞽目天医’葛心仁这老瞎子,如果再假作痴呆,佯装高雅,我便硬闯‘无怀小居’,索性连他那只‘七宝医箱’,都给搬走……”
黑衣垂髫少女听出柳东池在发话中已暗运“千里传音”的上乘内家绝学,把话声传入山麓雾影,知道“瞽目天医”葛心仁只一答话开庄,复姓“司马”少年的那条小命,便可保住。
果然,柳东池语音才落,半山雾影中,便响起了苍老吟声道:“虽道无怀却有怀,怀君底事不常来,啸音连变知情急,七宝医箱已半开……”
随着吟声,一道软索飞桥,已从半山雾影中,凌空垂落!
柳东池双眉微蹙,“咦”了一声,自语说道:“飞桥迓客,连‘七宝医箱’都已知趣半开,但却仍不把‘六合微尘阵法’收去,这情形颇不寻常,难道葛老瞎子有了麻烦,避免什么大敌强仇,上门寻事么?……”
自语至此,在船头站起身形,侧顾黑衣垂髫少女又道:“救人事急,我带这娃儿,先走一步,看光景,‘无怀小居’可能有事,二丫头把我这‘游龙舟’,觅地藏好,随后再来!”
语音了处,人飞六丈有余,双手仍捧抱司马白,只把脚尖往那软索飞桥之上,轻轻一招。
一阵铃声轻响,软索飞桥立即回收,把柳东池接入潆潆雾影!
雾影所幂之处,是建造在高峰半麓的一片精雅庄院,有位须发如银的瞽目葛衣老人,站在三间精舍之前,向柳东池含笑说道:“二弟已有年余未来,可想煞我老瞎子了,听你‘游龙啸’音虽急,内力真元,仍极弥沛,不是本人有甚伤痛……”
柳东池似与这“瞽目天医”葛心仁交情极厚,一面毫不客气地,大踏步走入精舍,把司马白放在软榻之上,一面向随后进室的葛心仁说道:“‘七海游龙’虽老,但想叫我伤病,恐还不太容易,大哥快替这娃儿诊视诊视,他的命儿,可说比我要紧,不仅要还他鲜龙活跳,最好更转祸为福,我想请大哥大破悭囊,赐他一粒可以脱胎换骨的‘天医七宝丹’呢!”
在柳东池发话之时,葛心仁的右手三指,已搭上司马白左腕“寸、关、尺”上,略一诊察派象,便骇亟说道:“奇怪,这孩子不过十六七岁,怎会招惹上歹毒绝伦的‘天蝎四凶’?!”
柳东池见葛心仁目无所睹,却三指一搭,便知病情,不禁好生佩服地,怪笑说道:“大哥不愧‘天医’盛誉,指法如神……”
葛心仁连连摇手,截断柳东池的话头,皱眉说道:“多年老弟兄了,二弟不必再为我捧场,此子既与二弟关系密切,我舍却一粒‘七宝金丹’,原无不可,但他失血太多,小命儿虽可保住,若想脱胎换骨,转祸为福……”
柳东池不等葛心仁再往下讲,便自双眉一轩,接口说道:“大哥放心,只要你肯舍‘七宝金丹’,不单定可脱胎换骨,并可能藉此机会,造就一要武林奇葩,因为小弟远游‘峨嵋’,巧遇‘长眉尊者’,蒙赐一粒‘小还丹’,刚才因恐求医不及,业已先行喂了他了。”
葛心仁一听柳东池如此说法,便立即打开软榻前几上所置的一只小小竹箱,取出一粒金色丹丸,放进司马白的口中,再取出一只紫晶小瓶,而瓶中奇香药液,帮助司马白把金色丹丸服下。
柳东池一旁看得失笑说道:“一粒‘七宝金丹’,半瓶‘太乙玉液’,再加上一粒‘峨嵋’圣药‘小还丹’这娃儿将来在武林中,定必独放异彩,耀祖光宗,不负先人令誉……”
葛心仁道:“不负先人令誉,他是武林世家?”
柳东池回手入怀,取出那幅绘有三十六个持剑人形,暨“天罡六式”字样的白绢,向葛心仁递去。
葛心仁接过白绢,因既不能注目观看,又非凸凹之物,无法用手触摸,遂皱眉问道:“柳二弟,这是什么东西?”
柳东池道:“这是一幅绘有三十六式‘天罡剑谱’的纯白丝绢,我从榻上少年所有青钢长剑的剑柄之中抽出。”
葛心仁“哦”了一声道:“莫非这娃儿竟是苏州‘天平隐士’司马长苍之子?……”
柳东池取回白绢,仍自收藏入怀,点了点头,接口答道:“大概不会有错,这娃儿虽周身浴血,连脸上也有几道伤痕,但从眉目之间,已可看出六七分司马长苍的傲世风标,与热肠侠骨!”
葛心仁听完柳东池所说,手捋银须,想了一想,突然扬眉叫道:“麟儿何在?”
一个十三四岁,药僮打扮的俊秀小童,后门外应声入室,刚向葛心仁恭身行礼,葛心仁便向小童嘱咐道:“准备‘天香洗髓液’和‘雷火金针’……”
柳东池大喜接道:“大哥竟不辞大费心力,要此机会,把这娃儿的‘督任二派’和‘生死玄关’,也给打通冲破么?!”
葛心仁笑道:“我与司马长苍,虽无交情,但一来久仰,倾慕他仁厚侠风,彼此属于道义神交;二来更知道他对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后人,多费一点心思,也是应为之事!但我限于功力,虽已知道他对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后人,多一点心思,也是应为之事!但我限于功力,虽以‘天香洗髓液’与‘雷火金针’并用,也只能打通‘督任二派’,至于冲破‘生死玄关’的最最高明及最最要紧手段,须等这娃儿伤毒痊愈后,再由二弟为他亲降殊恩的了!”
“七海游龙”柳东池是人生经验极岂的江湖侠士,也是懂得好歹的外场人物,他知道“瞽目天医”葛心仁对于冲破“生死玄关”之举,既不是“不肯为”,而是特意留给自己,耕作对“天平隐士”司马长苍的报恩之举。
由于彼此交情太厚,故而既不必称谢,也不必点破,柳东池只是笑了一笑说道:“大哥施展‘雷火金针’,聚气透穴,约莫要多少时光?”
葛心仁道:“兹事体大,必须极度慎重,否则,万一走火入魔,便成画虎,大概由下针开始,直到成功,最快也要六个时辰左右?”
柳东池道:“好,大哥在室内施针,小弟在室外护法,就便也略加巡视,不许宿小之徒,侵居‘无怀小居’!”
葛心仁笑道:“二弟好厉害的眼光,你已看出我这‘无怀小居’有事?”
柳东池哈哈一笑说道:“大哥虽厌见俗客,但‘无怀小居’四外,利用原有山石林木花桥,再加匠心,所巧布‘迷踪天径’,已足隔一切尘嚣,何必再发动从不轻用的‘六合微尘阵’呢?大哥对小弟不妨明言,可是获得秘讯,有甚穷恶之辈,要来生事么?”
葛心仁道:“我倒不曾获得什么秘讯?只于昨日静坐练气之际,突然心血来潮,以‘先天易数’,虔心一卜,深觉卦象不吉,恐有祸变,才未雨绸缪地,在‘迷踪天径’外,再发动‘六合微尘阵法’,以期为我这‘无怀小居’,图个干净而已!”
柳东池失笑道:“大哥的‘先天易数’,已参造化妙机,难道所谓‘祸变’,竟应在小弟与这娃儿身上?”
葛心仁寿眉一轩,朗声说道:“为了一代仁侠司马长苍的后人,我这‘无怀小居’,纵遭尘扰,甚或祸变,都还值得,并决不推辞……”
语音至此略顿,又替榻上的司马白,略诊派象,继续说道:“何况卦象有凶邪之气,决不会应在二弟这等正人侠士,来探老友。如今,这娃儿药力将发,我要静心为他运针通穴,极忌尘扰,有二弟这位专克任何凶邪的‘七海游龙’,善为护法,我便毫无顾虑的了。”
柳东池闻言,向葛心仁抱拳一礼,转身出室,这精舍门户,便由那药僮关好。
由于胸罗万象,加上轻车熟路,所谓: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那里难得住这位“七海游龙”柳东池,只见他几退几转,便出得“无怀小居”,坐在雾气犹湖的一方林中青石之上。
柳东池要在庄外护法之意有二,一来他熟悉此间地势,知道“无怀小居”背后及左右两方,全是百级高峰,陡立如削,无法上下,若有人来,非走当湖一面不可。
二来,他觉得自己到达“无怀小居”已久,侄女柳还珠却仍未进庄,心中有点奇怪,想要出来看看,是否生甚事变?
如今,他虽人坐林内,但因地属山麓,已可把太湖名湖景色风光,尽收眼底!
余青登远屿,一碧接长天,江帆飘若叶,人影淡如仙,名湖景色,虽极宜人,但柳东池既称“七海游龙”,自然早已看惯,故而他虽目扫四外,却并非览景,只是看人,想看看侄女柳还珠何往?以及有无什么扎眼江湖人物踪迹?
目无所见,耳有所闻……
这声音不大,只是有点轻微的悉悉索索,但柳东池何等耳力,一听便知是有身负上乘轻功的武林人物,正攀登峰,向葛心仁所居的“无怀小居”接近。
“七海游龙”早年是凶邪克星,火气极大,定必迎下峰麓,来人若是江湖宿小,加以驱逐,不许扰渎老友“瞽目天医”的甭修之所……
如今却既因人到暮年,火气渐平,又因自己护法事大,不宜远离“无怀小居”,柳东池遂仍坐林中,静看来者是侄女柳还珠?抑或其他江湖人物?
片刻过后,峰麓人影微晃!
不是柳还珠了,因为柳还珠一身玄衣,在峰麓晃动的,却是一条黄色人影。
人近,身现,果然是个四十上下,身穿黄色儒衫,骨瘦如柴的獐头鼠目男子。
久在江湖,必通相术,柳东池一看便知这黄衣儒生,不是正派人物。
因“无怀小居”幕藏在浓浓雾影之中,既有“迷踪天径”,又有“六合微尘阵法”,柳东池遂暂不出声,想看看对方有多大能为,怎样闯入雾影?
那黄衣儒生本在施展极上乘的轻功提纵术,往前飞跃,但到了雾影浓处,却突然止步,目光细一扫视,低低“咦”了一声,自语说道:“江湖中只说‘瞽目天医’葛心仁的‘无怀小居’之外,许有‘迷踪天径’,怎么雾影这浓,好像另藏阵法,我倒不可轻进,要先看看阵法名称,暨门户变化……”
语音略顿,目闪厉芒,向雾影中仔细凝视,约莫半盏热茶时分过后,方“呀”了一声,自语又道:“葛心仁果然高明,这片雾影的门户变化,相当神奇,不是‘须弥芥子’,便是‘六合微尘’,但阵法虽妙,拦得住寻常江湖俗客,却拦不住我‘万博黄狼’……”
话方至此,身侧林中,起了一声清咳!
这清咳之声,自然是“七海游龙”,柳东池所发出。
柳东池因听对方叫得出“六合微尘”之名,便不肯容他闯阵,随着清咳之声,从林中缓步走出。
黄衣儒生,闻声转面,与柳东池目光互对,便觉心神一震!
他也是久闯风尘的老江湖,一看便知柳东池气宇高昂,有股难以形容的慑人威严,从目光中隐隐流露!
黄衣儒生本有狂傲之意,如今却一齐收敛,抱拳陪笑问道:“请问老人家高名上姓,是否也住在峰腰‘无怀小居’?”
柳东池不答反问,冷冷说道:“尊驾自语中,曾自称‘万博黄狼’,想是青海积石山,‘血神宫’中的大总管皇甫通了,迢迢万里,远来太湖,有事要找我葛大哥么?”
这黄衣儒生正是青海积石山“血神宫”的大总管“万博黄狼”皇甫通,他听对方把自己名号身份,一口叫出,不禁又是一惊,再度抱拳笑道:“在下正是皇甫通,有要事从青海远来,求谒‘瞽目天医’葛大侠,老人家既兴葛大侠兄弟相称,定是江湖中成名人物,可否赐告称谓,俾免皇甫通有所失礼!”
柳东池笑道:“血神妃名震寰宇,血神宫富冠西疆,皇甫总管未必知道我这七海飘游,居无定所的老渔人柳东池吧?”
“柳东池”三字,已使皇甫通听得一怔,再加上前面那句“七海飘游”隐语,顿今这位以见闻广博,而又心知狡毒,才得是“万博黄狼”的“血神宫”大总管,立即改容相向,抱拳长揖的陪着笑脸说道:“哎呀呀!‘一仙双龙三奇四凶’是当代武林中,十大绝项高人,皇甫通有幸得见其中之一的‘七海游龙’柳大侠金面,真是异常缘福!”
常言道:“有手不打笑脸人”,柳东池明知“万博黄狼”皇甫通,并非端人,但因对方执礼甚恭,遂也含笑说道:“皇甫总管不必太谦,贵上‘血神宫主’冷飞琼,名列‘三奇’,也是‘十绝’之一……”
皇甫通仍然满脸陪笑,接口说道:“敝上颇念柳大侠风仪侠誉,曾嘱‘血神宫’所属,若有江湖偶遇,务必严禁失礼,要替敝上代请柳大侠的远安!”
皇甫通极擅词令,话儿说得太漂亮了,使柳东池不得不按照江湖礼数,点头笑道:“多谢冷宫主云情美意,皇甫总管先替我谢上一声,柳东池若过‘积石山’,定会上‘血神宫’,看看冷宫主去。”
皇甫通恭身道:“柳大侠若能光降,‘血神宫’蓬荜生辉……”
柳东池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目注皇甫通,冷然问道:“皇甫总管不必再客套了,说正题吧,你自青海,万里远来,要见我退隐已久,不问江湖是非的葛大哥,究竟是为了何事?”
皇甫通笑道:“葛大侠的青囊妙术,冠绝天下,皇甫不辞跋涉,只为延医……”
柳东池摆手道:“皇甫总管跑了冤枉路了,我葛大哥……”
皇甫通也以微微一笑,截断柳东池的话头,扬眉说道:“柳大侠不必代葛大侠推却,须知求医者既非寻常之人,谢医者更非寻常之礼!”
柳东池有点勃然大怒地,双目一瞪,神光如电叱道:“皇甫通,你太放肆了,你居然把我葛大哥看成富贵能淫,威武能屈的寻常江湖医士?!”
皇甫通虽见柳东池业已发怒,却毫不畏怯,依然含笑道:“柳大侠错怪我了,‘瞽目天医’若是寻常俗士,皇甫通也不肯为他星霜万里,远涉江湖!常言说得好‘投之桃李,报以琼瑶’,柳大侠功力虽然盖世,却无前知慧觉,你料得到皇甫通所谓的‘琼瑶医礼’不是‘瞽目天医’,葛大侠梦寐以求之物呢?”
柳东池向皇甫通深深看了两眼,觉得对方神情侃然,不似虚语,遂点头说道:“好,算你颇有辩才,但要见葛心仁,非先过柳东池这道关口不可,你先说说看,命你为他万里求医者,是那一个非常之人?”
皇甫通突然肃立恭身,抱拳答道:“就是敝上,血神宫主!”
柳东池微觉惊奇地,“哦”了一声说道:“冷飞琼居然病了,以她那身寒暑不侵的深厚修为,曾得了什么病呢?”
皇甫通苦笑道:“一来属下不敢对宫主妄肆猜测,二来未经神医诊断,更不敢妄下断语,柳大侠请恕个罪吧!”
柳东池双眉一剔,目中突射神光,紧紧盯在皇甫通的脸上。
这两道目光锋芒森厉,皇甫通虽然本人已其一流功力,身后更有极大来头,仍不禁被他看得心神生怵!
柳东池把森厉眼神,微一收敛,但仍紧盯在皇甫通的脸上,缓缓说道:“血神宫富冠西陲,号称敌国,若是冷宫主重病求医,当然得准备上一份岂厚医礼,但不论是冷宫主,或皇甫总管,均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你们应该知道我葛大哥是何等人物?他视黄金如粪土,薄富贵若浮云……”
皇甫通接口道:“是……是……敝上原不敢以寻常俗物,亵渎葛大神医……”
柳东池的目内精芒,又复闪了一闪,寿眉双轩,朗声说道:“故而,我想猜上一猜,作个大胆假设,皇甫总管所谓不寻常的岂厚谢医礼物,可是‘三龙胆’么?”
皇甫通凝望着柳东池,不曾答话。
其实,他也用不着答话,从他双目中所闪射出的惊佩目光,便已证明了柳东池猜个正着。
怔了片刻,皇甫通方失声叹道:“柳大侠料事如见,真是神人!皇甫通请教高明,葛大侠肯不肯接受礼物,对敝上施展回春妙手?”
柳东池毫不思忖地,点头答道:“肯,我可以代我葛大哥答允皇甫总管之请。因为有双重原因,一是‘三龙胆’其礼当收,一是冷宫主其人当救!”
皇甫通闻言,喜形于色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紫色玉瓶。双手捧向柳东池道:“既得柳大侠千金一诺,皇甫通也不必亲见葛大侠了。这瓶中是一粒‘七寸飞龙胆’和一粒‘九毒蓝龙胆’……”
柳东池把眼一瞪道:“还有一粒‘响尾沙龙胆’呢?莫非是要等我葛大哥到了青海积石山的‘血神宫’中,或是替冷飞琼治好病儿再给?”
皇甫通暗惊这位“七海游龙”江湖老到,词锋好不犀利,遂赶紧陪笑答道:“敝上深知葛大侠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无论何等疑难杂症,均可着手回春,更生平不轻承诺,一言九鼎,那里会有‘留礼后谢’的失敬想法?……”
一面说话,一面又从怀中摸出只体积较大的黄色玉瓶,遂向柳东池道:“这‘响尾沙龙胆’大了一些,紫玉瓶中,容纳不下,故而另贮在此,柳大侠请替葛大侠收下了吧。”
柳东池毫不客气地,接过黄色玉瓶道:“我葛大哥适有要事,无法立即启程,冷宫主病情可急……”
皇甫通不等柳东池往下再问,便白面含笑地,抱拳接口说道:“不急,不急,敝上也知道葛大侠久隐江湖,一旦重作出铀云,行囊药箱,必须略作摒挡,只请葛大侠于三个月内,驾临‘血神宫’便可!”
柳东池点头道:“好,皇甫总管请回覆贵上,就说柳东池奉陪我葛大哥,定于约期之内,抵达‘血神宫’,拜候冷宫主。”
皇甫通大喜,向柳东池长揖为礼笑道:“多谢,多谢,等柳大侠驾临‘血神宫’时,皇甫通定要敬你几杯宫中珍藏的‘百花百年陈酒’!”
这位“万博黄狼”,倒十分干脆,毫不纠缠地,话完立即转身,欲往峰下走去。
柳东池忽然叫道:“皇甫总管请暂留贵步!”
皇甫通停步转身,抱拳问道:“柳大侠还有何事?请尽管分派,皇甫通无不遵办!”
柳东池摇头笑道:“我非‘血神宫主’,怎敢对皇甫总管用甚分派字样?只是请教一声,皇甫总管来时,可曾见到这山峰之下,系了只小小渔舟?”
皇甫通略一寻思,摇头答道:“渔舟到未见着,却见着不少蝎子!”
柳东池吃了一惊道:“蝎子?什么样的蝎子?”
皇甫通道:“大大小小,各形各色都有,为数恐有百数十只,我初见之下,先还以为‘天蝎四凶’中,有人在此,但旋又看见一个黑衣垂髫少女,把手一招,那大群毒蝎,便随她同隐林中,遂不曾多管闲事!”
柳东池越听越越觉惊奇地,双眉紧皱问道:“还有个能指挥百多只毒蝎的黑色垂髫少女么?那少女身材高矮,多大年纪,长的是什么模样?”
皇甫通一一作答,居然正与柳还珠的身,龄、貌相,完全符合。
柳东池心中好不纳闷,向皇甫通挥手道:“皇甫总管请回青海,上覆冷宫主,就说葛心仁与柳东池。决不失约!”
皇甫通躬身行礼,向柳东池再度告别,独自驰下峰头。
“七海游龙”柳东池本是身经百战,足能作到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之人,但等“万博黄狼”皇甫通走后,他居然也无法再沉住气!……
因为皇甫通所说,酷似柳还珠的黑衣垂髫少女,在峰下统御无数毒蝎之事,委实太以怪异?!
衡情度理,皇甫通不可能对自己无中生有的,编造什么谎言?
度理衡情,那在峰下能统御无数只毒蝎的黑衣垂髫少女,也决不是柳还珠。
那黑衣垂髫少女,究竟是谁?倒可不必管她,但柳还珠至今不来,人去何处?怎不令久经大敌,沉稳异常的“七海游龙”柳东池,从心中起了怙掇?
尤其是那么多毒蝎,到了峰下,显明地决非偶然,定是“天蝎四凶”中,有人抵此!
这种盖世凶邪,所为何来?是追踪被自己所救的司马长苍后人?还是想对峰上隐居的“瞽目天医”葛心仁有何行动?……
无论是挂念柳还珠,或关怀葛心仁暨被自己所救那显与司马长苍有关的伤病少年,都是令柳东池心中怦然,沉不住气!
他有点觉得大哥“瞽目天医”葛心仁这世外桃源似的“无怀小居”,似乎难再安静,即将有事变发生,遂决定不能盲目待变,应该知己知彼,制敌机先,下峰去探究竟!
谁知柳东池主意刚定,决心下峰一探的正待举步之际,峰下突又传上了有人登峰声息。
这次的步履之声,听去并不陌生,有点像是柳东池正在惦念,不知她出了什么事儿的侄女柳还珠!
柳东池刚刚一怔,一条窈窕黑衣人影,便自飞坠眼前。
一点不错,来人正是柳还珠,虽然衣裳整齐,不似曾与人动手打斗,但眉目之间,却隐隐流露出一种寻常人难以发现,老江湖却一望便知的异样神色!
柳东池眉头一皱,目光在柳还珠全身上下,不住打量,口中淡淡问道:“二丫头,你出了什么事了?”
柳还珠嫣然不答,反向柳东池问道:“二叔,你一向目光如电,嗅觉如神,可否嗅得出我身上多了一些什么气味么?”
柳东池心中一动,连嗅都不嗅地,便随口答道:“似乎有些蝎子气味?”
柳还珠“呀”了一声道:“二叔真是‘神鼻’,我至少被数百只大小毒蝎,困住了相当时光,直到如今,果然还残留了一些气味……”
柳东池沉声道:“你在何处被困?”
柳还珠道:“峰脚右后方,不是有个外口是小,里面却深,广数丈的清幽水洞么?我想那地方适合藏舟,遂把二叔的‘游龙舟’,驶往该处。”
柳东池点头道:“好,那地方的确是个藏放舟船的好所在,我倒把它忘了。”
柳还珠把小嘴一噘道:“上次好,这次却大大不好,我系好‘游龙舟’,刚待出洞,却发现至少有一、二百只从来不曾见过的大小毒蝎,把我困在洞内!”
柳东池似出意外地,“咦”了一声问道:“你是困在水洞?不是困在峰下林口?”
柳还珠愕然道:“二叔怎会突有此问?”
柳东池皱眉道:“二丫头,你说下去,既被毒蝎所困,又是怎样脱身?”
柳还珠道:“蝎类盛产北方,南地已少,再有这多数量,列队出现,显非偶然,我便立即想到二叔所救的司马少年身上,推断可能是‘天蝎四凶’中的人物,尾随追至!”
柳东池道:“这推断颇为合理,主宰毒蝎的凶人,可曾出现?是‘天蝎四凶’中的那一个?你可曾和他们动手了么?”
柳还珠摇头若笑道:“来上三数只毒蝎,未必逃得过我的‘散花指’,和家传‘度厄金针’,但数量那么多,有的更身长数尺,大得出奇,未免使我怯场,只是疑神待变,不敢轻易乱动!”
柳东池点头道:“敌不动,我不动,原是内家以静制动妙决,但你又怎样脱离大群毒蝎的包围圈呢?”
柳还珠道:“就在我久候之下,有点不耐,想对最前面的几只毒蝎,试加撩拨之际,突然从水洞之外,传进一种相当低沉,但颇有节奏的吹竹之声,那大群毒蝎,便纷纷退去,走得一只不留!”
柳还珠的这些答覆,着实令柳东池大感困惑,因毒蝎之来,倒非太大意外,但“万博黄狼”皇甫通所说那与柳还珠年龄、身材、貌相、衣着,均颇仿佛,能够统率毒蝎的黑衣少女,却是谁呢?……
柳还珠见柳东池闻言之后,皱眉沉思,不禁有点愕然地,诧声问道:“二叔,你在想什么?”
柳东池不愿说出另一黑衣垂髫少女之事,遂改变话头,向柳还珠问道:“二丫头,你被大群毒蝎围困甚久,可曾看清它们的所有尾钩,全是同一色泽?”
柳还珠道:“我看见了,二叔问此做甚?”
柳东池道:“那‘天蝎四凶’中所豢毒蝎尾钩,均加添了特有色泽,依‘红黄蓝白’之分,可以一看便知是属于‘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或知‘天蝎秀才’所豢……”
语音至此微顿,目注柳还珠道:“二丫头,你所见毒蝎尾钩,属于‘红、黄、蓝、白’那一色泽?武林中曾有论断,‘神君最辣,童子最损、尼姑最阴、秀才最狠’……”
柳还珠的答覆,再度出人意料,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红,不黄,不蓝,不白,我所看到把我围困了相当时光的大群毒蝎,尾钩全是‘黑色’!”
“七海游龙”在江湖中是极杰出的前辈人物,见闻所及,足迹所经,知识何等渊博,但如今听了柳还珠“红黄蓝白”以外的“黑色”答覆,也不禁只有惭愧得发出一声苦笑!
柳还珠道:“二叔,别老是追问我了,那复姓司马的少年人,情况如何?葛老人家允否施展回春妙手,性命保得住么?”
柳东池道:“他既与‘司马’二字有关,我怎会不尽全力?更何况加上位能夺阴阳造化的‘瞽目天医’,替他施展回春妙手……”
柳还珠喜道:“他的命保住了?……”
柳东池笑道:“岂单保住性命,如今正在脱胎换骨,打通‘督、任’二脉,冲破‘生死玄关’,加上他家传‘天罡六式’的‘上清剑谱’,最多三五年后,是位足以啸傲江湖,为武林大放异彩的少年英侠的了!”
柳还珠笑绽娇靥,高兴已极地叫道:“二叔,我们看看他去!”
柳东池摇手道:“他此时正用‘雷火金针’,怎能打扰……”
话方至此,一阵清朗歌声,已自峰上传下,那歌声唱的是:“有缘有法不须求,九转丹成十二楼,能自膏肓消病毒,不令豪杰葬山丘……”
柳东池自然听得出这是“瞽目天医”葛心仁的歌声,不禁大感惊奇地,“咦”了一声,自语说道:“奇怪,刚才葛大哥还说为那司马娃儿施展‘雷火金针’,至少也需六个时辰,才能收到理想灵效,怎会这快便出室作歌,难……难道那娃儿有甚异常禀赋……”
他的自语未毕,柳还珠已娇笑一声道:“二叔不要乱猜测了 葛老人家既已出得静室,便不虞惊扰,我们该上去看看的了。”
话完,不等柳东池答话,便向那幕罩“无怀小居”的云雾之中纵去。
柳东池知道自己这位侄女,对那司马少年,好似有缘,才如此特别关怀,不禁失笑摇头,跟随在后。
这时,那大片云雾,突如雪遇滚汤般。急遽消失化去。
柳东池知晓这种情况是葛心仁正在收去“六合微尘阵法”,遂赶紧提气传声叫道:“大哥请慢收阵法,小弟还有事密禀!”
那正在迅速化消的云雾,在柳东池一叫之下,又复停止化消,重行向中幂集。
一到那三间精舍之前,“瞽目天医”葛心仁果然独自在室外负手蹀踱。
柳还珠抢前两步,躬身行礼,娇笑叫道:“葛伯父好,二丫头柳还珠给你老人家请安。”
葛心仁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并笑呵呵地,向柳还珠说道:“还珠,这次不必你扯着胡子,向我纠缠,我也决定将那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法传你。”
柳东池笑道:“大哥的医道,真是越来越能夺天地造化之功,竟于这短时内,更令‘雷火金针’……”
葛心仁微微一笑,摇手接道:“不是我的医道大进,是二弟给这娃儿服食的那粒‘峨嵋小还丹’的功效太灵,才能着手成春,提前通穴,如今就等你用‘龙虎真气’,帮助他冲破‘生死玄关’,我们进屋去吧……”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柳东池提气传声之语,又复含笑问道:“二弟要我缓收‘六合微尘阵法’则甚?难道真有什么魑魅魍魉,不肯放我在世外清修要来‘无怀小居’生事么?”
柳东池一面举步入室,一面笑道:“人家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大哥却是怀医无罪,怀技其罪,有人万里求医,放不过你那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超荜迈扁手段!”
葛心仁苦笑一声,口中吟道:“荜扁难超心已冷,此生不作出山云……”
柳东池笑道:“不行,大哥就再作一次出山云吧,小弟已替您答允了病家的万里求医之请。”
葛心仁的“瞽目”,与众不同,他眼珠既未碎裂,又无严重障碍,故而他在闻言一怔之下,眉头微皱,瞪着两只看来与常人无异的长长细眼,与柳东池愕然相对!
因为他知道柳东池虽与自己交情太厚,但也决不会轻易替自己作主,允人求医,到底是其人必救?还是……
他尚未想出所以然来,柳东池又复笑道:“不单要作出山之云,还要作‘出山长云’,因为小弟答允对方,于三个月内,陪大哥同去施医,间关险阻,山水迢遥,要跋涉万里以上呢!”
葛心仁苦笑道:“病家住在何处?”
柳东池道:“青海积石山。”
葛心仁把“青海积石山”的地名,在口中覆诵两遍,陡然失惊问道:“病人不会是青海积石山的‘血神宫主’冷飞琼吧?……”
柳东池笑道:“大哥身在云烟之内,心在江湖之中,常言道:‘不入江湖鄙江湖,入了江湖爱江湖,若走三步江湖路,此生不会忘江湖。’青海积石山境,江湖人物,何止千百,大哥怎会一猜便中的,知道是‘血神宫主’冷飞琼呢?”
葛心仁叹道:“我非贪财之人,二弟也非平白好事,若不是这位性情怪僻无伦,行为正邪难论,在当代武林中,极特殊的红粉魔头,你会代表允医,要我再作‘出山长云’,跑趟青海万里路么?”
柳东池暂时并未说出自己已收“三龙胆”聘医厚礼之事,只是含笑问道:“大哥这样说来,是愿意为冷飞琼一施回春妙手,走趟青海积石山了?”
葛心仁点头道:“慢说冷飞琼其人,应加援手,与我并另有旧交,就是贪图与二弟万里西游的长途相聚,我也情愿跑趟青海……”
语音至此略顿,微微一叹又道:“我浪迹江湖,交游虽广,但知心者能有几人?尤其柳二弟宛如天际神龙,每每一现即隐凡经短暂之聚,辄深去后之思,这一回,风尘万里,长日征途,我俩老哥儿们,可有机会聊个够了!”
这番话儿中,充满极为真挚的良友深情,感动得英雄有泪,从不轻弹的“七海游龙”柳东池的一双英雄虎目之内,充满了欲滴泪水!
他们闲谈中,业已走进内室,果见从太湖湖滨救来的垂死白衣少年,虽仍满身血渍,面有伤痕,但仅从那两道寒光似的目光,已可看出伤毒全祛,并还获益甚钜!
柳还珠生性豪迈,根本不拘世俗男女有别,一个箭步,当先纵到床前,先向白衣少年脸上身上,略为注视,含笑问道:“你是不是复姓司马?”
白衣少年似遵医嘱,尚未敢遽然起床,只在枕上颔首,向柳东池暨柳还珠拱手说道:“在下司马白,多谢柳大侠与柳姑娘见义相救的再造之恩!”
柳东池知道是葛心仁已将自己身份,对司马白说明,乃温言笑道:“司马老弟不必多礼,我们之间,可能还有深厚渊源,我看你貌相神情,与苏州的‘天平隐士’司马长苍颇为相像……”
话犹未了,司马白即接口说道:“司马长苍,正是先父名讳!”
柳东池闻言一惊,急急问道:“你……你……你父亲是……是……是何时?……以及怎样过世?他那一身深厚功力,不……不会是为仇家所害吧?”
司马白的一双俊目之中,泪光又见涌现,他忍了一下,伸手拭去泪渍,缓缓答道:“先父是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先中‘天蝎尼姑’所施剧毒,然后又遭‘天蝎秀才’,率七名手下凶人,无耻暗袭,先父力断三凶,又断了‘天蝎秀才’一臂,但蝎毒已发,因用力过度,真气大耗,封不住通心血脉,终告不幸,而我全家大小,在群凶惨事杀戮下,也只逃出我一个人了!”
柳东池也听得泪光连转,几乎垂泪,但他克服能力,自较司马白为强,钢牙一挫,化悲痛于愤怒地,朗声说道:“记得仇人是谁就好,孩子,且振作一些,既在湖滨巧遇,捡回了一条小命,显然是天意不绝司马后人,我柳东池誓竭全力,在三年之内,把你造就成,足寻‘天蝎尼姑’暨‘天蝎秀才’报仇雪恨的秀出英杰……”
说至此处,脸儿一偏,向葛心仁问道:“葛大哥,这娃儿如今应该可以离枕起坐了吧?我想立刻为他以‘龙虎真气’,助冲‘生死玄关’!”
“可以,可以,我只是因他伤毒初愈,督任新通,才命司马老弟,尽量静卧休息,其实,若有必要,他早就可以下床行动的了!”
司马白家学渊源,对内家修为,早窥门径,一听柳东池要用“龙虎真气”,帮助自己冲破“生死玄关”,遂盘膝阖目,异常乖巧地,先把本身真气调匀,再准备接受外来助力,柳东池见司马白自己盘膝端坐,自调真气,遂暂时不去理他,竟从怀中取出“万博黄狼”皇甫通替“血神宫”宫主冷飞琼所送来内贮“响尾蛇沙龙胆”、“七寸飞龙胆”、“丸毒蓝龙胆”的黄色玉瓶和紫色玉瓶,把瓶塞拔掉,向葛心仁含笑叫道:“葛大哥恕小弟弄狡猾,请把尊口张开,我要请你吃一点希罕东西!”
两只玉瓶的瓶塞才去,葛心仁已在面逞诧色地,用鼻连嗅!
但这所谓“三龙胆”,全是稀世罕有,任凭葛心仁身是神医,善识百草,也无法仅凭一点气味,便能嗅出个所以然来!
等听得柳东池要自己张口,虽觉事有蹊跷,因彼此交情太厚,仍毫不迟疑的如言照作。
他的嘴儿才张,雨线胆汁所化的绿色飞泉,已分从黄玉瓶和紫玉瓶射出,投向葛心仁的口内。
苦味一尝,葛心仁便告心头雪亮,不禁有“感激”与“可惜”等两种情绪,立自心头涌起!
但不管他有何感触?“三龙胆汁”已化泉飞射,若一闭口发话,或稍加避让,便定然糟蹋了这绝无仅有的天材地宝!
柳东池在转瞬之间,方用内力把瓶中胆汁,全部逼射入葛心仁的口中,哈哈一笑,扬眉叫道:“葛大哥,这就是血神宫主,冷飞琼派人献为医礼的‘三龙胆汁’,大哥既已服下,再用你珍藏‘太湖’泉眼的‘仙乳灵浆’洗润双目,大概便可复明,重见这万劫江湖,和花花世界的了。”
葛心仁满面矜惜神色,方自长叹一声,柳东池又含笑叫道:“大哥不必多话,快去修为自疗,莫要糟蹋药力,我也要帮助司马老弟,冲破‘生死玄关’,彼此都不惊扰等事后再复细叙衷肠,静室暂借,从此闭关,二丫头也替我在门外护法!”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暗凝功力,使右掌灼热,并色呈赤。
红的,按向司马白的头顶“百汇”灵穴。
好个“七海游龙”居然对“无愁小居”主人,鹊巢鸠占地,下了逐客之令!
葛心仁一苦笑,果然不再多言,转身与柳还珠一同走出静室。
柳还珠边行边自嫣然笑道:“葛老人家,‘三龙胆’是希世罕有的目科和伤科圣药,难……难道你竟不需用么?”
葛心仁叹道:“贤侄女那里知道,我隐居‘太湖’,不问世事之举,便在尽屏百务,悉心调治双目,年来颇有绩效,跟前已可隐约觉出有光影晃动,这等情况下,只消‘三龙胆’中任何一粒,已可重睹天日,岂不把另外两粒希世难觅,好处无穷的至宝奇珍,平白糟蹋了么?”
柳还珠“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但葛伯父多服两粒罕世奇珍,应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定必目力奇强,从此可以透视云雾!”
葛心仁摇头道:“一来,‘三龙胆’除了疗伤明目以外,祛毒之力尤强,多余的两粒,若能移赠司马白,在他将来去寻全身是毒的‘天蝎双凶’报仇雪恨时,岂非大有助力?……”
柳还珠微一笑接口说道:“这到并不一定,司马白应该刻苦用功,发奋图强,自力雪耻才对,若是一味靠奇缘巧遇天材地宝来帮助报仇,似乎也不是人子之道?”
葛心仁闻言,暗赞柳还珠颇有胸襟,议论正确,长眉微轩又道:“二来,这‘三龙胆’药性太凉,纵要全数服用,最好三天一粒,才可消受!今日幸亏是我,倘若是别人,你二叔极可能弄巧成拙,他这‘霸王请客’,多半会变成‘阎王请客’要了我这条老命儿呢!”
柳还珠失笑道:“我二叔看似粗豪,其实生平作事,决不鲁莽,他定因葛伯父是位盖世神医,否则决不会如此大胆!”
葛心仁苦笑一声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要去煎上一剂暖药,调和脏腑寒气,你二叔用‘龙虎真气’帮助司马白冲破‘生死玄关’,不单极关重要,也需相当时间,我去煎药,并用灵泉洗眼,这里的护法重责,就交给你了。”
柳还珠见葛心仁要走,忽然想起一事,低声含笑叫道:“葛伯父,我有一事请教?”
葛心仁诧然止步,转过身来,柳环顾四周,然后娇笑问道:“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所豢毒蝎,是否均把尾钩染成特殊色泽?”
葛心仁点头道:“由于他们四人,均有养蝎逐依序毒蝎尾钩,染成红、黄、蓝、白色泽,以资易于识别。”
柳还珠道:“除了‘天蝎四凶’,把所豢毒蝎尾钩,染成红、黄、蓝、白四色,另外还有没有善豢大群毒蝎,并把尾钩部位,都染成墨黑之人?”
葛心仁的风度神情,一向极为沉稳,如今听了柳还珠的问话,居然全身一震,失声说道:“贤侄女何有此问?你是在何处见过大群黑钩毒蝎?”
柳还珠笑道:“就在这峰脚之下,我用来藏放二叔‘游龙舟’的水洞之内!”
说完,便把对柳东池说过的那番话儿,又对葛心仁说了一遍。
葛心仁越听越觉双眉紧蹙,等到把话听完,方微一摇头,苦笑说道:“我也弄不清豢养黑钩毒蝎者,究是何人?但魔踪迭现,‘无怀小居’可能从此多事,我煎药洗眼,约需半个时辰,贤侄女独自在此坐镇,务须特别小心,不要出甚事儿才好。”
说完,便即转身匆匆走去。
柳还珠秀眉微蹙,心中暗忖,看葛心仁神情表现,似乎明明知道豢养黑钩毒蝎之人是谁?甚或与他颇有利害关系,不知为何竟不肯对自己明讲?
其实自己心中,也有隐情,因关系重大。抱愿太宏,连对最亲近的二叔柳东池,都未透露!
茫茫世劫,如火如荼。釜底抽薪,我入地狱……
这位侠女,年龄虽轻,心胸却壮,从她远眺凝思的妙目之中,闪射极深沉、极美丽的智慧光彩!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在这半个时晨之内,“七海游龙”柳东池帮助司马白行功冲破“生死玄关”的静室内外,毫无变故,可说是静如死水!
那位葛心仁果然在半何时辰才过之际,便又翩然踅来。
柳还珠闪动妙目,对他脸上细看,除了略觉神光焕发,并未觉得有何明显异样,遂含笑问道:“葛伯父,‘三龙胆’药力定已发作,又经灵泉洗眼,你老人家多年的失明视力,业告恢复了吧?”
葛心仁苦笑道:“那有如此容易?‘三龙胆’与‘仙乳灵泉’,虽是对症下药,但要想使我信盲双目复明,却最快也要在七日以后!”
他说话之间,突向柳还珠微微一舒左掌。
柳还珠目力极镜,立见瞽目葛心仁在左掌掌心部位,写了“目力已复”四个极小字迹。
她是玲珑剔透,冰雪聪明之人,一见葛心仁这等缜密神情,便猜出可能有甚强敌,正觊觎“无怀小居”,葛心仁才佯作目力未复,诱敌现身,或疏于防备,易加应付……
柳还珠忖度之间,耳边又听得葛心仁所发,第三人无法与闻的“传音密语”说道:“贤侄女,我目力初复,强度未正常,你且仔细看看这‘无怀小居’入口处的青竹篱门之上,有无什么异常之物?”
柳还珠仔细一看,失声说道:“有,那竹筒门上,飘扬着一根不应有的黑线!”
葛心仁摇头道:“不会只有一根,最少也有两根,此处由我镇守,贤侄女请到篱门近处细看,两根黑线之间,约有多少距离?以及那线儿是属于全黑?抑或尾有金红色泽?”
柳还珠好奇心动,纵身驰向篱门,暗忖来敌究是何人?
怎会竟把葛心仁在“无怀小居”以外所布置的“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视若无物,这等进退自如?……
诧念未毕,又是一惊!
因她已到篱门之前,发现黑线果有两根,线头深入竹内,线身随风飘扬。
竹质紧密外面更有竹皮,非寻常木门可比,足见这植线入竹之人,具有极上乘的高明内家功力!
柳还珠对两根黑线之间的距离,以及线质色泽,仔细加以观察,便即驰返精舍。
她年岁虽轻,却极为胆大心细,来去之间,曾把功力聚于耳目,暗察周围,知道篱门上虽有奇异黑线,但这“无怀小居”,似乎未被外敌侵入。
葛心仁不等柳还珠开口,便向她问道:“贤侄女看清了么?据我推断,篱门上至少有两根黑线,线与线之间,约莫是几寸距离?”
柳还珠一面暗佩这位老人家的经验之深,见识之广,一面含笑答道:“葛伯父猜得不错,线有两根,是用内家上乘功力,把线头飞植入竹,我看得十分仔细,两线之间的距离,是六寸左右!”
葛心仁本是边自问话,边自变眉深蹙,满面生愁,如今听了线距六寸,似乎愁眉稍解,喃喃自语说道:“好,好,既有六日光阴,至少人隔千里,我可以躲过她了……”
柳还珠正听的一头雾水,葛心仁自语忽停,又向她问道:“贤侄女看清线是纯黑?抑或尾有金红色泽?……”
“葛伯父这一回却猜错了,那线儿既非纯黑,也无金色,是由黑红两种线,合扭而成,但黑色稍重,红色稍轻,约莫是七黑三红而已。”
葛心仁听得好似感慨颇深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一别多年,想不到‘玄阴铁线’之中,虽有三成线丝,却仍无半点金色?!”
柳还珠忍不住地问道:“来敌何人?怎么听来竟像是葛伯父的多年老友,那些极富神奇变化的‘迷踪天径’,和‘六合微尘阵法’,居然竟难他不倒?……”
葛心仁长叹一声,正待答话,精舍房门,忽告“呀”然而启。
两人回头看时,柳东池面带微笑,当门而立。
葛心仁喜道:“二弟的‘龙虎真气’,委实惊人,这快便大功告完成……”
柳东池接口笑道:“这娃儿本身禀赋,已是上佳,再得‘小还丹’暨大哥金针妙手之助,自然事半功倍!如今他正按我所传,把真气调匀,周行百穴,暂时还不宜惊扰,我们便在门外聊聊……”
说至此处,语音忽顿,把双目精光,盯在葛心仁的脸上,扬眉问道:“大哥,‘三龙胆’的功效如何?你用‘仙乳灵泉’,把双目洗过了么?”
葛心仁笑而不答,却指着柳东池须边的几粒汗珠,缓缓说道:“二弟,你须边有汗,可见劳心劳力的辛苦程度,我命僮儿就在这室外摆酒,大家歇息歇息,饮几杯吧!”
柳东池满面惊喜神色地,抢前一步,手把葛心仁的双肩,失声叫道:“大……大哥,你……你已经看得见了?……”
葛心仁微微一笑,立即呼唤僮儿,在室外陈设椅几,准备酒菜。
柳还珠却向柳东池道:“二叔,葛伯父虽然目力初复,但‘无怀小居’之中,也发现怪事,被人侵入了呢!”
柳东池闻言一惊眉峰微聚地,立向葛心仁注目问道:“大哥,来敌是谁。‘迷踪天径’,和‘六合微尘阵法’,居然都拦他不住么?”
葛心仁苦笑道:“这两种奇门遁甲之术,我原是从对方处学来,江头难卖水,孔门莫论文,纵把‘青龙偃月大刀’耍得再好,又那里难得住关夫子呢?”
柳东池脸色大变,“呀”了一声道:“是诸……”
一个“诸”字才出,葛心仁便瞥了柳还珠一眼,截断柳东池的话头,苦笑道:“二弟猜得不错,当今天下武林人物中,再凶再狠的恶煞魔头,我都敢惹,就是不愿惹她,命中磨蝎,避之始吉,我想与二弟立即走趟青海积石山吧!”
柳东池点头道:“这位魔头既来,自愿躲她为妙但不知她是否仍按昔年规矩,以‘黑煞勾魂线’,照例规定时日?”
葛心仁伸手一指道:“有,黑煞线现在篱门,两线之间,距离六寸,也就是给了我六天准备时日。”
柳东池道:“既有六日光阴,至少也可避她在千里之外,小弟极愿奉陪大哥,立刻起程,但既对司马白有意成全,总得传授他一些……”
话犹未了,葛心仁便接口道:“我想以三日工夫,对司马白悉心传授,然后便由还珠贤侄女陪他在此,自行苦练,等待我们回来,因那魔头,从不对后辈出手,更极爱根骨灵秀的年轻人,他们不单无险,反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柳东池笑道:“大哥如此安排,当然极好,但司马白虽必听命,我这刁蛮侄女,却……”
他这句怀疑柳还珠未必听话之语,尚未说完,柳还珠便娇笑接口说道:“二叔,你猜错了,我在这风光明媚的‘太湖’之滨,锻炼‘错骨分筋手法’多好,才不愿意跋涉万里,到那山穷水恶的青海去呢!”
柳东池道:“二丫头的批评不对,边疆景色,并不穷恶,反颇雄伟……”
柳还珠嫣然接道:“穷恶也好,雄伟也罢,我不喜欢,总可以吧?我只喜欢水,不喜欢山,这‘太湖’的三万六千顷云色波光,够多美妙,何况我还更喜欢葛伯父那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呢!”
葛心仁失笑道:“贤侄女不必绕着弯子,拿话扣我,我说过必传,图解也早就画好,贤侄女拿去看看,以你资质,多半一看就会,万一有甚不懂之处,乘这三日光阴,向我尽量发问便了。”
说完,便自袖中取出一本绢册,向柳还珠含笑递去。
柳还珠见自己梦想多年,威力无边的一套武林绝艺,果蒙葛心仁慨然相授,不禁喜得打跌地,躬身接过。
葛心仁笑道:“这七十三式手法,有一贯脉络,易学难精,必须多次反复实用,方能体会深微,发挥最大威力……哦,我想起了,贤侄女家传绝技‘东海雕翻手’,与此颇有异曲同功之妙,可以彼此参照研练,或许更有大成,你……你练过‘鹰爪力’吧?”
柳还珠道:“练过,想学‘东海雕翻手’非先把‘鹰爪力’练到相当火候,根本无法施展!”
葛心仁点头道:“内力够劲,才是根本,贤侄女以‘错骨分筋手’与‘东海雕翻手’,两者合参,成就必大,也可为武林放一异彩的了!”
柳还珠娇笑道:“因为‘东海雕翻手’,有震有抓,故而我除了‘鹰爪力’外,还九夏三冬的苦练过‘大摔碑手’!”
葛心仁欣然道:“那更好,‘鹰爪力’用助‘分筋’,‘大摔碑手’用助‘错骨’,均为基本功夫,看来我与你二叔青海归来,你定已把这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练得熟练异常,可以发挥出绝大威力!”
在葛心仁发话之时,柳东池双眉微蹙,似在想甚心事?
葛心仁发现后,诧声问道:“二弟,你在想些什么?”
柳东池虎目一翻,神速电闪答道:“大哥若是无需摒挡,我想我们便立刻前往‘青海积石山’的‘血神宫’,向‘血神宫主’冷飞琼问疾施医……”
葛心仁不等柳东池往下再说,便截断了他的话头,愕然问道:“二弟,我们不是拟定,以三日光阴,对司马白加以传授……”
柳东池也照样截断葛心仁的话头,微轩双眉,接口笑道:“我方才仔细思忖,司马白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只要把他家传绝学‘天罡六大剑式’练好,年轻一辈中,已罕敌手,甚至可以与一流顶尖人物,略作颉顽!至于进一步打磨精致的细腻工夫,则等我们青海归后,再悉心栽培,此时倘若一下传授太多,恐他喜而忘形,贪多误事,反而会道心大乱!”
葛心仁静听柳东池把话说完,颇以为然地点头含笑道:“二弟这种想法,极有道理……”
柳东池接道:“大哥既然同意,我们立刻便走,那魔头已到‘太湖’‘黑煞勾魂线’又现篱门,对大哥关系,委实太大,我们早点西行,离她越远越好!”
葛心仁表面上谈笑自若。其实富有江湖经验的细心人,已可看出他眉宇之间,有种强自遮掩,但仍时常流露的忧虑神色!
柳东池话一讲完,葛心仁便满面苦笑地,长叹一声说道:“二弟既如此替我担忧,我们便索性小心一点,不必由‘无怀小居’正面出庄,改走后山小径,来个不露丝毫风声的金蝉脱壳,岂不更为稳妥?”
柳东池连连点头,偏过脸来,向柳还珠看了一眼,含笑说道:“二丫头,最少半年以内,你可以自由自在,没有管头,但绝不许轻离这‘无怀小居’宛如野马脱缰,闯甚大祸!‘天罡六大剑式’图解,我已交还司马白,你告诉他,这是他父亲‘天平隐士’司马长苍的毕生心血结晶,综各派剑法大成,但能悉心苦练,得其精髓,自然能天下无敌了!”
柳还珠一改平日对二叔的刁蛮娇憨神情,连连点头,慎重记下。
葛心仁也向柳还珠笑道:“贤侄女,六日后,可能有个非‘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所能阻挡的绝美黑衣道姑,闯进‘无怀小居’……”
柳还珠自作聪明问道:“是否就是那‘黑煞勾魂丝’的主人……”
柳东池叱道:“二丫头不许自作聪明,此人厉害非凡,但生平决不向后辈出手,也决不肯放过知道她底细来历之人。对付她的秘诀是……”
柳还珠秀眉双挑,一声娇笑,妙目中微闪神光,接口叫道:“二叔,我是有名的鬼灵精,我偏要自作聪明,猜一猜看!二叔所说的对付那黑衣道姑秘诀,是不是大智若愚,不卑不亢?”
葛心仁失声赞道:“贤侄女真是玲珑剔透,冰雪聪明,你与司马白根骨之佳,委实罕见,祥鳞威风,仙露明珠……”
柳还珠娇笑道:“葛伯父不要再夸赞我了,我自知大器难成,却颇有小鬼聪明,我曾尽量设法,讨那黑衣道姑喜欢,以期既保全这‘无怀小居’,或许并可获得些意想不到的特别好处?!”
柳东池笑骂道:“对,就看你够不够鬼灵精,能不能讨那黑衣道姑喜欢?此人或恨或爱,均走极端,若能获得她的压箱底儿真传,包你一生受用不尽……”
语音至此一顿,脸上神色,突转郑重地,沉声继续说道:“但万一你画虎不成,弄巧成拙,也只好自作自受,你二叔对那黑衣道姑,相当头痛,也不便招惹,我无法包庇你了!”
柳还珠笑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如形,闯荡江湖,当然应该自己负责,倘若老是倚赖二叔包庇,侄女那一年才能长成人呢?……”
柳东池“哈哈”大笑,向柳还珠一挑拇指,点头说道:“好,有志气,江湖百险须当闯,艰危历尽自成人!大哥,我们从后山秘道,去往青海积石山去吧,二丫头的心胸志气,比你我当初的这等年龄,强得多呢!”
葛心仁身是神医,精于“望、闻、问、切”,自通风鉴,他此时目力已复,对柳还珠脸上,仔细盯了几眼,便点头含笑,叫来“无怀小居”中几名仆役药童,告知自已有事外出,最快也要半年左右方回,此间一切,悉由柳还珠主持指挥。
嘱咐完毕,便与柳东池二人,相偕由后山秘径,离开太湖隐居,赶赴青海。
柳东池一面陪同葛心仁举步,一面想起适才主事,含笑问道:“大哥昔年目光未瞽之前,便有神医而兼神相之誉,如今幸喜复明,适才曾对柳还珠仔细端详,可看出此女休咎,我总觉得我这位二侄女志气高超,聪明绝顶福泽相当厚呢!”
葛心仁摇头道:“二弟前两句!‘志气高超,聪明绝顶’说得丝毫不错,但第三句却不太对,还珠贤侄女不是福泽中人,她是经常把福泽惠众,使人在福中,已居福外的标准侠义中人,并还命中注定,有次难以避免的大大劫数!”
柳东池素悉葛心仁一向神相无差,闻言之下,不禁惊得止了脚步……
葛心仁摇头笑道:“二弟暂莫担忧,还珠贤侄女目前喜气腾眉,诸凡得意,我所说的这场大劫,约莫要应在十年之后!”
“十年”,在江湖人物来说,是段足以安排一切的充裕光阴,使柳东池听得透了一口长气!
葛心仁正色道:“二弟不要以为有‘十年’光阴,为还珠贤侄女仔细防范,定可帮助她度此灾厄,殊不知她虽然煞中带吉,五行有救,但所谓‘救星’却决不会属于你我,似乎是阴人……”
柳东池皱眉道:“大哥看得出么?她的‘救星’,究竟是谁?”
葛心仁笑道:“风鉴之术,不过凭藉经验,从眉眼口鼻等各种特异之处,略卜休咎,怎能无微不察的到达神仙地步?但我虽看不出,却猜得出,还珠贤侄女的‘救星’,就是她那颗经常分己福惠众的‘伟大侠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种因得果,如影随形’,我们此身既许江湖,便莫关凶吉,只问其当不当为,这也正是古圣贤‘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不问收获,但问耕耘’之训了!”
柳东池听得连连点头,胸中浩然之气一沛,也就把关怀柳还珠祸福之事丢开,陪同葛心仁西行,共作万里长游。
两位老人一走,柳还珠自然把一颗芳心,全部关注到司马白的身上。
男女之间,缘份天定,柳还珠在太湖之滨,发现司马白全身浴血,只剩奄奄一息之际,尚觉此子眉宇间英气勃然,如今司马白神定气足,人似玉树临风,当然更使柳还珠,对他更添了几分爱意!
司马白方面,则既惊柳还珠容光绝代,性情温婉宜人,更知自己性命是她所救,衔恩慕艳之下,口中虽无什么誓海盟山的甜言蜜语,但心中早已把柳还珠看做情不容辜,恩不容负的知心爱侣。
司马白身上的重伤、奇毒,早经痊愈祛除。
柳还珠只是陪他“凝链”由于多服灵药,暨特殊助益,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生死玄关,所急遽生出的特强真气内力。
除此之外,柳还珠深知他家传“天罡六大剑式”,威力无边,是当世武林的绝艺之一,关系极为重要,遂以身喂招,一式一式地,陪同司马白细心研练!
司马白对于葛心仁、柳东池、柳还珠等,探衔一天二地之恩,对天蝎尼姑、暨天蝎秀才,深衔三江四海之仇,他知道自己未来既报仇 再报恩的责任太以钜大,所经风险,亦必极多,非于此时把握机会,炼成一身绝艺不可……
于是,在柳还珠循循善诱,蜜意陪伴之下,司马白简直废寝忘食,把整个天姿,毅力,都悉数投入自己的家传绝艺“天罡六式”。
一日、两日、三日……六日。
常人六年之内,无人达到的境界,司马白居然半恃灵药之力,半恃天姿之好,再加上丝毫不懈的刻苦用功,有了超过精熟妙悟!
柳还珠看得意中人如此颖悟,如此上进,自更芳心可可,越发柔情似水蜜意如云。
那曾经钉在“无怀小居”竹门上的“黑煞勾魂丝”呢,它不是表示要在六日之内,来寻葛心仁生事的么?
说着,这六日之间,“无怀小居”中,平静如水,决没有发生过半点事故!
但常言道:“好景不常”,又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就在第六日的傍晚,司马白与柳还珠在“无怀小居”门前,携手俯览“太湖”,欣赏余霞焕彩,闪耀金波的无边黄昏妙景之际,陡然间,柳还珠全身一震!
她的发髻之上,多了一根与头发同样色泽,也差不多精细的“黑煞勾魂丝”,司马白虽看不出来,但因两人是柔情蜜意地手儿相携,却觉得她这突然一震!
司马白“咦”了一声道:“还珠,你怎么了?是衣服穿得太少,受了凉么?”
柳还珠的妙目之中,有惜别伤离的泪光微闪,但她尚能竭力控制,不会明确流露地,嫣然一笑,目注司马白,点头说道:“我是有点冷了,司马大哥请去替我取件披风,我还想看看这虽然极绚烂美丽,但却一晃即逝,会变无限凄凉的黄昏暮景!”
男女相悦之际,谁都爱替对方做事,司马白闻言下,自然如奉纶音,转身就走。
但他那里知道,他这一走,会走起多少波涛,和掀多少血腥屠杀,情海巨变!
司马白的白衣背影才杳,柳还珠的面前,立告又闪黑影。
这黑影来得太快,太轻,像一抹电,一阵风,但却决未带有半丝声息。
这是个黑衣人,也就是葛心仁与柳东池,一再叮嘱柳还珠,务须严密注意的黑衣道姑。
年龄,看不出,肤色的润滑,像三十来岁,气度的沉稳,像四十来岁,但仿拂也比二十来的女人,来得美艳,比五十来岁的女人,来得世故老练!
柳还珠见了这黑衣道姑,却一点不惊,只是躬身一礼道:“我算计着您该来了,但葛心仁老人家已……”
黑衣道姑脸上神情,异常淡漠地,“哼”了一声,接口说道:“我早就料到他必会设法躲我……”
柳还珠道:“葛老人家是与我二叔同赴‘青海’,应人之请,疗治疾病,他的久盲双目,也告复明……”
黑衣道姑的脸上,微现惊奇神色,目注柳还珠,讶声问道:“盲目业已复明?他……他……,他是获得特别希世机缘?还是倚靠他自己的歧黄医技?”
“一样一半,葛老人家隐居在此之意,本就是用太湖灵泉,清洗调摄双目,恰好又由青海送来了‘三龙胆’,作为聘医厚礼……”
黑衣道姑失声道:“‘三龙胆’?是不是‘七寸飞龙胆’、‘九毒蓝龙胆’,和‘响尾沙龙胆’?”
柳还珠点头道:“大师猜得不错!”
黑衣道姑沉吟道:“三龙胆十分难得,是希世珍奇,价值在万金以上,谁舍得以这厚聘礼延医,咦……你刚才说葛心仁与你二叔,是去‘青海’?……”
柳还珠颔首道:“六日之前,便已动身,少说点也去了千余里了。”
黑衣道姑苦笑道:“你放心,我并不想追他,否则,何不早来?他们既去‘青海’,则以厚礼延医的病人,莫非竟是‘积石山’的‘血神宫主’冷飞琼么?”
柳还珠知晓,这黑衣道姑隔距千里,迫已不及,遂佯作忽然想起答道:“对,对,正是什么号称富甲边陲的‘血神宫主’!”
黑衣道姑双眉略蹙,微一沉思,目中电闪寒光,望着柳还珠道:“你呢?你决定没有?是不是随我三年,立刻就跟我走?”
柳还珠适才还对司马白柔情如水,此刻却毫不考虑地,毅然答道:“希世机缘,怎可放弃?我早就作了跟随大师决定!”
黑衣道姑脸上,露出一片慰然微笑,立即转身,往峰下走去。
柳还珠回望“无怀小居”一眼,钢牙暗咬,也丝毫未曾耽搁的,立即追随黑衣道姑,手中却抛落了早就备好书就,并折叠妥当的一张薛涛笺纸。
片刻过后,司马白取了披风走来,却不见柳还珠的踪影!
“还珠……还珠……”
连叫数声,未闻答应,司马白才目光细扫四外,才看见阶前落叶之上折叠的薛涛笺纸。
拾起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司马大哥,我有急事暂离,归期难定,约莫在廿日左右,你要好好用功,不许懈怠,若没有理想进度,我会罚你!”
末后,则署了“还珠”两个簪花小字。
根据黑衣道姑适才之言,分明柳还珠要随她三年,柳还珠为何却对司马白留言,说是归期约在廿日左右?
这是柳还珠的狡狯,因三年之期太长,恐使司马白难耐相思,误了上进,不如弄个含含糊糊的廿日左右,反可激励他朝夕不懈,好好下点工夫,锻炼他家传剑法绝艺!
果然,那张恭涛笺,虽然带给司马白莫大猜疑,却也给了他莫大信心!
所谓“莫大猜疑”,是司马白弄不懂柳还珠究竟是为了何事暂离,这件事儿甚至于匆迫得要她立刻动身,竟来不及与自己一面而别?……
所谓“莫大信心”,则是司马白深信柳还珠不会失诺,定于二十日左右,翩然回转!
男女刚刚相爱之时,最为甜蜜,连一分一秒的分离,都不愿有,何况是二十晨昏?
故而,在这二十天中,司马白委实望穿秋水,尽相思,但他也下尽苦功,朝夕弗懈!
因为他若未到达,甚或超越一种理想进度、柳还珠归来定必嘲笑,或嗔怒轻视司马白只重儿女情,不振英雄气,没有上进之心,和独立自主能力!……
更何况,他血海深仇在身,司马白十分明白,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艺臻化境、凶毒无论,司马一氏,只剩了自己这条根,身上所担负的责任艰难,委实重如山岳,那里容他丝毫懈怠?
于是,一日复一日,日日练武技!
一夜复一夜,夜夜练绝学!
二十天过去了,英雄磨练得沉着不少,英雄技也练得精进许多,但儿女情却……
当然,司马白在儿女情方面,像他的名儿一样,是一片空白!
柳还珠失诺了,她不曾在二十日左右回来。
司马白失望之下,改了盼望之期,也就是缩短了盼望之期,他以为柳还珠必系因要事耽误,正在匆匆赶回,不是于今夜与自己共诉相思,便是明晨会对自己考问别来进境!
为了期能给柳还珠一份惊喜,为了获得意中人点头微笑的嫣然嘉许,司马白用功得更勤勉了,已从朝夕弗懈,变为片刻弗解!
功夫虽然大进,情绪却饱受折磨!
今夜……今夜是所望成空!
明日……明日仍伊人杳杳!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苦心盼明日,绝艺未蹉跎!
司马白家传的“天罡六式”的一切精微变化,均已熟练,但他已望眼欲穿地,望过了六十个“明日”!
六十个“明日”,加上原来的二十日约期,司马白苦等柳还珠,差不多快等了三个月了!
常言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日黄昏,终于被他等来!
来的不是他最爱好,最相思的柳还珠,而是司马白最厌恶,最痛恨的蝎子!
在苏州的“天平山”麓,司马白椿萱在堂,生活优裕,有着极幸福的家庭,就在看见几双蝎子之后,便父母双亡,家庭破碎!
如今,他在这太湖湖中“无怀小居”之中,居然又看见了所最厌恶、最痛恨的蝎子!
蝎子,盛产于北方,南方也不是没有,但像司马白所看到的这种,却属极为罕见!
它,出现在曾经植有“黑煞勾魂丝”的“无怀小居”的竹扉之上。
除了吐纳,练剑以外,司马白每日必有两次,会走出竹扉,痴望峰下,等待柳还珠归来的翩然倩影。
一次是清晨,一次是黄昏。……
暮霭微烘处,炊烟半瞑中,湖光长曳白,塔影半留红,黄昏,本是一天之中最易怀人的时光,司马白也不例外,他在做完一遍吐纳内功,练完一套“天罡六式”后,便满腹相思,准备出门望“柳”。
对他说来,此处不是“无怀小居”,而是“有怀小居”,所怀有二,一是怀仇、一是怀人,“仇”自然是恨比天高的杀家之仇,“人”则是情比海深的柳还珠!
距离竹扉,有数尺,司马白便倏然止步,全身毛发,都在一刹那间,寒森森的竖了起来!
竹扉之上,有只蝎子!
司马白这样怕蝎子么?
那倒不是,但这只蝎子特别!
状若琵琶,身长七寸,在形态上说,不过比普通蝎子,大了一点,所谓“特别”之处,是指它的尾钩!
蝎子,又名护背虫,一钩坚挺,倒卷护背,这只蝎子,也是如此,但尾钩色泽,却异于全峰酱紫,变成雪白!
白钩蝎子,世人少见,司马白却曾见过。
血仇在念,记忆自深,三个月前,司马白便在苏州“天平山”的家中,发现一只蓝钩毒蝎和一只白钩毒蝎,一场令他切齿难忘的血腥屠杀,便随之而起!
曾几何时,居然又发现这白钩毒蝎,司马白不禁胸中血气狂翻,一把无名之火,不禁直冲头顶!
“呼”!
他出手了,隔空吐劲,向那白钩毒蝎,便相距数尺的一掌遥击!
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加上服食不少“小还丹”,“七宝金丹”,“太乙玉液”,“天香洗髓液”等希世圣药,再加上发奋图强旦夕不休的刻苦锻炼,以及先天优异的上乘根骨,司马白此时功力,岂是等闲,已可与当代武林中一流高手,互相抗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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