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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门》第七十六章 远道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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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珠往下一矮身,由于她的手是被马庭栋捉住,所以连带把马庭栋也拉进了花园丛里。
  马庭栋急于要明白真相,再次道:“快说,向武盟自首的凶手到底是何许人物?”
  珍珠低声道:“消息是曹大侠传来的,自首者的身份武盟不但保密,而且加以严密保护,我所知道的就只这么多。”
  马庭栋放开捉住珍珠的手,喃喃地道:“这会是真的呢?自首就等于双手献上人头,能作出这种残忍恶毒的事来,会自首么?”
  珍珠道:“这点曹大侠有说明。”
  马庭栋道:“怎么说的?”
  珍珠道:“自首者并非元凶,他是在被胁迫的情势下做了帮凶,武盟方面正根据他的供词全力缉拿元凶……”
  马庭栋激动不已地道:“元凶是谁?”
  珍珠摇头道:“不知道。”
  马庭栋咬牙道:“我是受害人,我有权知道谁是凶手,也有义务参加缉凶的行动。”
  珍珠道:“曹大侠说了,要我设法把这消息告诉你,同时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马庭栋双眼一瞪,道:“什么任务?”
  珍珠以极低的声音道:“元凶设谋嫁祸,目的是要毁你,为什么不选别人而选上你,这原因目前我们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因此放过你,所以你仍走你自己缉凶的路线,特别提高警觉,实际上等于与武盟的行动暗中配合,你懂得这意思吗?”
  马庭栋吐口气,点点头,心念又转到易树生的身上,如果自首者是姓易的,那他身后还有人,如果自首者另有其人,那姓易的便是元凶,自己行动的路线等于没大改变,所不同的是以后可以公开露脸了。
  “珍珠,洛阳第一家方面怎么说?”
  “他们当然非服从武盟的决定不用!”
  “曹大侠传来的消息里提到这一点么?”
  “是我主动问,传讯的如此回答。”
  月光已落到屋脊背后,除了脊线上一道白,整个园子沉入了黑暗中,对过边缘的屋子,便是蝴蝶姑娘的密窝,照理,窝里当然隐得有人,不是她便是彭老爹,这点,马庭栋并没有太大的顾虑。
  “对了,珍珠,刚才白衣女子和姓蓝的为什么突然离去?”
  “不知道。”
  “朱大小姐……”马庭栋转了话题:“她对我仍有误会么?”提到朱大小姐,他仍不免激动。
  “还有那么一点。”
  “难道她不知道有人出面自首这件事?”
  “知道。”
  “那她误会什么?”
  “她极不满意你跟蝴蝶姑娘那样的女人来往。”
  马庭栋默然,他跟蝴蝶姑娘之间谈不上交往,只是因情顺势的接触,目的是为了缉凶,但这怎么向珍珠解说呢?这里是蝴蝶姑娘的秘密地盘,暗中必有耳目,如果出言不当,便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只是这一点颇值欣慰,朱大小姐既然有这种不满,证明她心里仍有自己,没有爱就不会有妒。想了想,故意避重就轻地道:“朱大小姐现在何处?”
  “在客店,马大哥想跟她见面?”
  “这……目前暂时不要!”
  “对了,马大哥刚才说也正在找我,什么事?”
  “简单他说吧!”马庭栋整理了一下思绪:“上一次在北邙鬼丘,我被涂家的人围攻,中了暗器,后来发觉我只要跟人动手,会突然脱力……”
  “突然脱力?”珍珠十分震惊。
  “嗯!之后又会自然恢复,经过行家诊察,断定是中了某种奇毒,而此毒就目前所知,只有两人能解……”
  “哪两个人?”
  “一个是久已失踪江湖的一代奇人‘天玄公子’秦煌,但据说此老性情十分古怪,要找他极难,即使找到了要请他施术更难。”
  “我听说过天玄公子……”珍珠目芒闪动:“的确是个奇人,但绝不是怪人。唔!要找一个久已绝迹江湖的人是很难,另一个是谁?”
  “施毒者本人!”
  “谁是施毒者?”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找你。”
  “噢!我能替你做什么?”
  “请你代我设法找曹监察曹大哥,请他查出天下第一家的弟子门客中,谁会施毒。”
  “这个……”珍珠沉吟起来。
  这可以说是小事一件,珍珠竟然沉吟不决,马庭栋心里觉得不是味道。
  “怎么,有困难?”
  “是有困难!”珍珠的声调有些异样。
  “什么困难?”马庭栋的声音寒了下来。
  “马大哥!”珍珠眼睛亮了亮:“曹大侠已经离开洛阳,无法找到他,而你身中奇毒,如果被敌人知道这秘密,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这件事由我来……”
  “不对!”马庭栋突然叫出声来,他想到自己与洛阳第一家的西席中原一秀岳青交手之时,发生了脱力现象,如果带毒暗器是他们的人所发,他焉有不利用之理,显然他并不知道这秘密,发暗器的不是第一家的人,是第三者,自己想左了。
  “什么不对?”珍珠诧异。
  “我现在才想到施毒的不可能是洛阳第一家的人。”
  “何以见得?”
  “我在发觉中毒的现象之后,曾经跟他们交过手,但他们并不利用我脱力的机会,显然是第三者利用那夜混战的机会暗中下的手。”
  “噢!”珍珠点点头:“第三者是谁?”
  “应该就是栽诬我的阴谋者。”马庭栋立即想到洛阳第二家的少主万金少爷易树生,前后所发生的离奇血案似乎都关联到他。心念之中接着道:“珍珠,依目前种种迹象和前因后果分析,阴谋者极可能是万金少爷易树生。”
  “易树生,洛阳城有名的花花大少,你跟他有仇?”
  “素昧生平!”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道,无从想象,我目前一心一意要找的便是他,但他已失了踪。”
  “马大哥!”珍珠低头深深想了想,道:“我们齐头并进,一方面查探易树生的下落,一方面打听天玄公子的踪迹,怎么样?”
  “唔!只好如此!”马庭栋点头,目光不期然地扫向对过的所谓密室,黑黝黝没灯火也没动静,不过他相信密室里绝对有人,也许就是蝴蝶姑娘本人。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花园的一角缓缓移来。
  马庭栋一眼瞥见,忙悄声道:“珍珠,有人来了!”
  珍珠当然也立即发现,轻轻一拨花枝,道:“是什么人?”
  人已接近花园中央。
  马庭栋定睛仔细一辨认,道:“珍珠,是熟人,记得上次在此地伴同一个白发老者的年轻武士蓝石生么?你走,我去见他。”
  珍珠道:“好!记得我跟大小姐住的是永安客栈最后一进右边的独院。”
  马庭栋“唔”了一声,故意侧移数步,离开花树丛,然后从另一角度步了出来。
  “什么人?”蓝石生先发问。
  “是蓝兄么?”马庭栋疾行上前。
  “啊!原来是马兄,怎会在此地?”
  “追踪一个可疑的人物到这里,却追丢了!”
  马庭栋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他分明与白衣女子一道离去,以为自己没发觉,故意装浑,想来白衣女子定是他的红颜知已,所以才不约而同地分别提供易树生的线索,男女情爱之事,有其必要的隐秘性,局外人不宜点破。”
  “什么可疑的人物?”
  “一个神秘的女人!”马庭栋不能否认事实,不然便明摆着是说谎。
  “噢!一个神秘的女人?”蓝石生没追问下去,转了话题道:“马兄,我们不期而遇,实在太好了,你寻找易树生的事结果如何?”
  “毫无结果!”
  “街上传言,杜寡妇家发生了血案……”
  “是的,是有此事,而且十分离奇!”接着,马庭栋把先后发生的事简单他说了一遍,略去了白衣女子和蝴蝶姑娘的事没提。
  “啊!”蓝石生表现相当震惊,窒了好一会才道:“太不可思议了,依小弟看来,极可能是易树生的杰作,为女人而杀人,这种事江湖上屡见不鲜。”
  “在下也是这般想法。”
  “太可恶了,小弟誓要逮到这只恶狼。马兄,小弟决心尽力追查他的下落,以求武林公道。”
  马庭栋感激地深望了蓝石生一眼。
  “对了,蓝兄,在下想找一位武林奇人,苦于不知道他的下落,蓝兄见闻广博……”
  “不敢,马兄想找什么奇人?”
  “天玄公子!”
  “噢!”蓝石生眸光突亮,惊声道:“天玄公子,了不起的人物,马兄找他为何?”
  “这……”马庭栋不愿说出求医的事,略作沉吟道:“受人之托,求证一件事。”
  “哦!”蓝石生很懂得江湖规矩,听马庭栋这么一说,便住口不问下去。
  “蓝兄有什么线索没有?”
  “有是有个耳闻,不过……未必可靠。”
  “无妨说说看。”
  “两年前,小弟无意中听人谈起,天玄公子曾经在嵩山后峰的绝谷里现过身。”
  “嵩山后峰?”马庭栋精神大振,此去嵩山,路程并不算遥远,如果这线索可靠,定可找得到人。
  “不错!”
  “没有确实的地点?”
  “没有,不过……如果用心去找,不难找到,人住的地方总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
  马庭栋点点头,心里想,自己曾在嵩山绝岩呆了五年,对一些绝谷险地虽没涉足过,但形势却大致了然于胸,凭这点经验,行动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鸡声乱啼,天色开始放亮。
  折腾了一夜,但马庭栋此刻毫无疲累之感,反而精神奕奕,因为他已得到了天玄公子的行踪线索。
  “天亮了!”蓝石生抬头望了望天:“马兄落脚何处?”
  “客店!”马庭栋含糊以应,他自遭受了不白之冤以后,变成了丧家之犬,根本就没落脚处。
  “马兄……是不是打算赴嵩山?”
  “是,即刻起程!”
  “那我们后会有期了?”
  “容后再见,在下十分感激蓝兄的指点。”
  “马兄忒谦了,谈得上感激二字么?不过,这线索是小弟无意中听来的,是否可靠还真难说,也许会让马兄徒劳往返。”
  “只要有线索,总得试一试的!”
  “那就预祝马兄顺利成功!”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望着蓝石生的背影,马庭栋忽然想起蝴蝶姑娘忠告过的一句话:“……此人心机深沉,要加以留意。”
  看起来蓝石生的行动是颇有值得注意之处,他原本潜伏在这废宅里,后来与白衣女子突然离去,现在又折了回来,他的目的是什么?而从彼此的应答里,也显示出他不如预期的坦诚。
  不过,人各有性,也各有私衷,反正是朋友,不必过分计较小节,所不安的,是受过他救命之恩,这笔债将来如何还法?
  木立了片刻,不见对面房子有任何动静,天色已经大亮,他正准缶离去……
  一条人影弹到了身前。
  “马大哥!”
  “咦!珍珠,你怎么还不走?”
  “我想听听你们谈话。”
  “这么说……你全听到了?”
  “是听到了,马大哥,我跟你上嵩山怎样?”
  “你……跟我走,那朱大小姐呢?”
  “她怎么样?”
  “谁照料她?”
  “照料?哈哈哈哈,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也不是真正的丫头,我们只是用主婢的身份,便于行走江湖而已。”耸耸肩,又道:“有个人做伴,遇事也有个商量,你说对不对?”
  “对是对,不过……朱大小姐会乐意么?”
  “她要不乐意就三人一道走!”
  珍珠说的当然是句调皮话,马庭栋在考虑是否答应她同行?就事论事,此去寻访天玄公子,有人做伴不但可解旅途寂寞,遇事也有个商量,可是在与朱大小姐之间的嫌隙未释之下,带走她形影不离的同伴,妥当么?
  再深深一想,倏有所悟,很可能珍珠的决定是出于朱大小姐的授意,目的在借机观察自己的行为,想到这一点,他立即作了决定。
  “我们走!”
  “你答应了?”
  “我没理由不答应。”
  “好!”珍珠显得很兴奋:“马大哥,我们马上走,我得先回客店告诉大小姐一声,顺便收拾收拾。”
  “我……不想现在跟大小姐见面!”
  “你可以不进店,在门口等我。”
  “也好。”
  两人举步离开。
  就在两人身影消失之后,蝴蝶姑娘从两人停身位置的侧后方一道门里现身出来,口里喃喃地道:“这件事大有蹊跷,我不能不过问。”

×      ×      ×

  马庭栋站在永安客栈的门口他在等珍珠。
  现在是凌晨,街道上冷清清不见行人,街灯还亮着,只是光焰被天光抵消了,看上去是一团团暗红。
  马庭栋的心情很复杂,他很想见朱玲玉,但又不愿见,自己身中奇毒,将来的结局很难预料,而彼此的嫌隙,也不是几句话就可抹消的。
  涂紫燕被奸杀的血案虽说已有人自首,但并非元凶,距还我清白还有相当一段艰辛的路。至于与朱玲玉之间的这段默许心照的情,只好听其自然了。
  好不容易枯候了盏茶时间,珍珠终于走了出来,手上挽了个小包袱,淡红色劲装,刚健婀娜。
  马庭栋迎前两步,发现珍珠的脸色不对,心里不由一动,看样子她跟朱玲玉可能弄得很不愉快。
  “珍珠,你怎么啦?”
  “怪事!”
  “什么怪事?”
  “大小姐居然不在客房,床是睡过的,天才亮不久,这一大早,人会到哪里去?”
  “也许她只是临时离开房间一下。”
  “不,她离开客店了。”
  “何以见得?”马庭栋有些错愕。
  “她一向随身的东西全不在,要是临时离开一下,她不会带走。”珍珠皱起了眉头。
  “那……该怎么办?”
  “我们还是走,我已经在房里留字。”
  “珍珠,这不妥吧?要是大小姐发生了什么事……”顿了顿,道:“这样走你会安心么?”
  “不会有事的,我们上路!”珍珠咬咬下唇,执拗的个性表露无遗。
  马庭栋无法强迫珍珠留下来,但心里己打了一个结,只希望如珍珠所说的不会有事,接二连三的意外事件,使他成了惊弓之鸟。
  “上路吧!”三个字是勉强出的口。
  “走!”珍珠倒是提得起,放得下。
  有人认为它很美,雄伟奇丽,可以入诗、入画、入颂。有人认为它是大自然的宝库,蕴藏生息,取之不尽。有人认为它是穹庐,可以息影蔽身。有人认为它神秘、深沉,值得探索与发掘。又有人认为它险恶、恐怖、可畏,……总之是见仁见智,各有不同观点。
  现在,马庭栋与珍珠即将面对莽莽的嵩山。
  暮色苍茫,峦影在目。
  一男一女正投入苍茫之中。
  “马大哥,原先我说先在镇上投店过夜,你偏要继续上路,现在天色已晚,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珍珠在抱怨。
  “珍珠,我们入山找人,等于是瞎摸,谁知道要摸多少天,何必争这一夜。”马庭栋两眼望着近在眼前的巍然峦影,脚步毫不停滞。
  “山里找人总不能在夜晚吧?”
  “珍珠,我们早一点进入山区,便早一天展开行动,以免虚耗时间,你不是太累吧?”
  “马大哥,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山影近在眼前,但距离似乎永远拉不近,两个人又走了半个时辰,还是到不了山脚,月亮倒是升起了,大地变得朦胧而深远。
  “马大哥,看样子……如果我们在前边镇上投宿的话,明天下午才能入山。”
  “正是这句话,与其白天顶着日头走,不如趁晚凉上路,同时我还有一层顾虑,我们在中途一停顿下来,说不定就会给敌人玩弄诡计的机会,敌人以奇毒暗算我,目的绝不卑单是为了要使我在交手时脱力,必然有其恶毒的居心。”马庭栋的语气很冷静,但心头却相当沉重。
  “马大哥,对极了,我没想到这一点。咦!马大哥,你看那边……”珍珠用手摇指右前方。
  右前方,有一个微弱的光影。
  马庭栋瞧了瞧道:“那是住户人家的灯光,看来便不远,我们去借宿一宵吧!”
  珍珠道:“马大哥不是刚刚说顾虑敌人……”
  马庭栋立即接话道:“现在己快到山边,那层顾虑已没有了,歇上一晚,明晨入山才有精神。”
  珍珠道:“好!一切依你。”
  两人改变方向,朝灯光奔去。
  说远还远,说近也近,顾盼间灯光已十分明显,是从山脚一间小户人家的后窗透出来的,月光下,只见这户人家是个小小的三合院,正面短墙门连给两厢,墙边有几株成荫的桃李。屋后山腰间似乎还有人家,但没有灯火,只能看出屋宇的轮廓。
  “汪汪汪!”小屋的院子里传出了震耳的狗吠声,听吠声便知道不但是大山狗,而且不止一只。
  马庭栋与珍珠来到门前。
  门里的狗叫得凶,不但叫,还用爪子抓门。
  “马大哥,怎么办,我一向讨厌狗。”
  “为什么不说怕狗?”马庭栋轻轻一笑。
  “不能说是怕,我的刀总不成是对付狗的,况且我们是来借宿,也不能伤人家的狗……”
  “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叫门,主人会出来察看,我们等着吧!”马庭栋倒是很笃定。
  果然不出所料,门里起了吆喝声,狂吠的狗被制压下来,但仍在低声咆哮不止。
  马庭栋迫近门边,朗声道:“对不住,这么晚了来打搅,我兄妹山行错过了宿头,想借府上寄宿一宵。”
  门里传出一个略显暗哑的女人声音道:“你们是兄妹。”
  马庭栋忙应道:“是的!”
  女人声音道;“看两位……不像山里人?”她从门缝向外张望,自然看得很清楚。
  珍珠接话道:“大娘,我们是山外人,是进山的,我大哥行医为业,进山去采药。”她说得很自然。
  女人道:“哦!原来是位郎中先生,太好了,请稍待一会,我先把狗拴好,再请两位进来。”紧接着是唤狗的声音,关门的声音,狗似乎已被关进房里,再没声息。
  大门开启,一个半百妇人站在门里,仔细打量了两人一阵,才开口道:“二位请进!”
  马庭栋道了声:“打扰!”然后与珍珠相偕进门。
  妇人随手关上了门。
  正房堂屋里有灯,两人被邀进堂屋,简陋的布置,完全是乡居人家的味道,墙上挂着弓刀叉网等猎具,看来这人家的男主人是打猎的。
  “二位请坐,想来还没用饭……”
  “谢大娘,我们前面用过了!”珍珠回答:“大娘上姓?”边说边在长凳上坐下。
  “先夫姓赵!”
  “噢!赵大娘!”马庭栋随着坐下。
  “先夫”两个字,说明她是寡居。马庭栋这才注意到中间桌上供的神主牌。
  “先夫叫赵二,靠打猎为生,还种了块山田,三年前在山里失足受伤,倒了床就没再……”眼里有了泪光,忙用衣袖一擦:“唉!我说这些干什么,两位赶路辛苦了,该早些歇息,我去收拾……”
  “啊!”一声突如其来的怪叫,惊得马庭栋和珍珠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房门边的角落里,睁大着一对惊怖的眼睛,身躯抖个不住,那情状就像是一个本来就胆小的走夜路的人,突然碰上了狰狞恶鬼,连魂都吓掉了,从脸形和体型看,是个十二、四龄的大孩子。
  马庭栋与珍珠愕住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赵大娘走过去,大孩子猛可里起身抱住她,把脸捂在她的腋下。赵大娘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小宝,别怕,来的是客人,这位先生是郎中,会……”
  “鬼!血!死人!”小宝怪叫起来。
  “小宝,乖,娘在这,什么也别怕!”赵大娘边拍着小宝,边转头向马庭栋凄声道:“先生,这孩子不久前突然得了这怪病,我……一个妇道人家……”泪水夺眶而出:“隔壁村子的武大爹说他是犯了邪祟,喝过符水作过法,可是……一点也不见好,只要见到男女在一道的生人就会这样……唉!要是小宝……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有什么指望?”
  马庭栋紧皱着眉头。
  “大娘,事情刚发生时是怎样的?”
  “我们后面山腰上有座房子,不知是什么有钱人家的产业,经常空着,很少看到人来照料,小宝喜欢偷爬进去玩,采果,子吃,像是……半个月前的一天,小宝像中了邪似的哭着回来,皮破血流,衣零挂碎……”她紧紧搂了小宝一下,又接下去道:“口里直嚷着杀人,以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他清醒的时候呢?”
  “没完全清醒过,喜欢一个人藏在暗处,这些日子来,没出过堂屋门。”
  珍珠接口道:“看样子,这小弟弟一定是看到什么极可怕的事,受惊过度。”
  赵大娘点点头。
  小宝突然抬头,转脸,睁着怕得要死的眼,手指比着:“你杀了她,他杀了他……啊!”头又埋了回去。
  赵大娘噙着泪道:“先生,您是郎中,带着剑,看样子也是侠客,能救救这孩子么?要是能治好这孩子,我……母子来生变牛变马报答。”
  马庭栋根本上就不是郎中,只是珍珠随口一句话把他给栽上了,一般内外伤还有办法,疑难杂症,他完全没辙,眼前他自己身负奇毒,就是寻人求治的。不得已,只好含糊地应道:“在下尽力试试看。”
  珍珠咬咬下唇道:“大娘,让我先诊察一下。”上前两步,伸出手。
  “啊!”小宝又狂叫起来。
  赵大娘急哄着道:“小宝,让这位大姐姐摸摸,你的病就会好了!”
  小宝怪叫道:“不要,她是鬼……她是被人杀了又还魂的,她会抓我去……”用力一扭,野兔般窜进房里去了。
  赵大娘跺跺脚,正要追……
  珍珠抬手拦住道:“大娘,算了,别再吓了他。”
  望于马庭栋一眼,似有所暗示,然后接下去道:“小宝发生事故之前,有什么生人在附近出现过么?”
  赵大娘想了想,微点着头道:“是有,我想起来了,就是在出事的当天,我在外面沟边洗衣裳,有个读书人从我身边经过……”
  珍珠惊奇地道:“读书人?”
  赵大娘道:“是的,当时我十分奇怪,这里不是大路,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怎会有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出现?因为觉得奇怪,所以就多看了几眼,面貌没看清,倒是衣著我还记得,是宝蓝色的长衫。”
  马庭栋像是在黑暗中突然被火花照亮一般,脱口栗叫道:“宝蓝长衫?”
  赵大娘吓了一跳,惊声道:“先生,这……难道……跟小宝的怪病有关系么?”
  马庭栋自觉失态,忙镇定了一下道:“不,因为在下有个同行,一向喜欢穿宝蓝儒衫,东飘西荡,在下有事在找他,却一直没他的消息。”
  珍珠深望着马庭栋道:“大哥,我们还是谈正事,如何治小宝的病。”
  马庭栋沉吟着道:“这种病是受惊而起,神志受了损害,药石是无效的,必得要找出他的病根……”
  珍珠抢着道:“大哥,我有个办法!”
  马庭栋道:“什么办法?”
  珍珠煞有介事地转向赵大娘道:“大娘,有现成的香纸么?”
  赵大娘困惑地道:“有,姑娘要……”
  珍珠道:“我大哥学的是一般医术,我学的是收惊驱邪,我准备到小宝受惊的地方去作法收惊,有效最好,要是不成,等我兄妹找到那穿宝蓝长衫的朋友,一准能治好小宝的病,那位朋友的道行比我深多了。”
  马庭栋已约略会出珍珠的心意,点了点头。
  赵大娘低声念了一句“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然后放大声音道:“两位请先去歇着,明天一早……”
  珍珠道:“不,就是现在,作法必须乘夜晚。”
  赵大娘显得感激又不安地道:“姑娘,两位本来是赶路乏了来借宿的,为了小宝,这……”
  珍珠笑笑道:“不打紧,治病救人是我兄妹的本份,比什么都重要,大娘,快预备香纸。”
  赵木娘道了声:“好!”转身就供桌上取下香纸:“姑娘,要多少……”
  珍珠伸手接过道:“这足够了。”

×      ×      ×

  珍珠与马庭栋走向山半腰的房屋,没路,只能认定方向,好在月光照明,登山并不困难。
  “马大哥,赵大娘的儿子小宝被吓成神志不清,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珍珠边走边问。
  “他亲眼看到杀人的场面而被吓坏的。”
  “谁杀谁?”
  “被杀的是洛阳第一家的千金涂紫燕和武盟江长老的儿子江泗洲,杀人者是穿宝蓝长衫的神秘客。”
  “神秘客该是谁?”
  “如果判断不错,应该是洛阳第二家的少主万金少爷易树生。”
  “易树生为何要杀江泗洲?”
  “理由可能跟杜寡妇的女儿小巧和乾元参药号少东曾子华被杀一样。”
  “情杀?”
  “说争风杀人比较恰当。”
  “易树生为何要嫁祸于你?”
  “这是个谜,逮到他才能揭晓,不过,我有个假设,我出现登封时,穿的是宝蓝长衫,可能正与他的衣著巧合,于是,他想到利用此点嫁祸。”
  “马大哥!”珍珠重重拍了一下手掌:“你说的跟我心里想的完全--样,想不到无意间借宿得到了血案的宝贵线索,看来上面的屋子便是血案现场。”
  “噤声!”马庭栋拍拍珍珠的肩膀:“快到地头了,希望能找到更进一步的线索。”
  “看!”珍珠低声惊叫,一把抓住马庭栋的手臂。
  马庭栋顺着珍珠的手指方向望去,月光下只见一白一黑两条身影在十丈之外向下投泻,速度十分惊人,瞬眼间便没入树海之中,不由失声道:“怎么又是她?”
  珍珠道:“你在说谁?”
  马庭栋道:“白衣女子!”
  珍珠道:“她是谁?”
  马庭栋道:“不知道。”
  珍珠目注远方道:“要去追么?”
  马庭栋吐口气道:“用不着白费气力,我们追不上,你没看出对方的身法有多快?”
  珍珠默然。
  马庭栋的心情顿呈紊乱,他必须要冷静地想上一想,白衣女子会在此时此地现踪,太出乎他意料之外,记得易树生这条线索,最初是她提供的,之后,在发生情况的各次现场、她都像幽灵似地现过身,现在,自己人山寻访“天玄公子”,她又到了场,这是为什么?与她一道的另一身影又该是谁?她为什么要介入这桩轰动武林的公案?……
  “马大哥,你在想什么?”珍珠见马庭栋久不开口,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在想……我们此番到嵩山来求医,可能会遭遇意想不到的情况,现在已有了征兆。”
  “管他,等发生了情况再说。”
  “如果我们早来一步……”
  “怎么样?”
  “白衣女子和她的同行者,分明是从上面的屋子出来的,早来一步便会碰头,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
  “话是不错,但人已经走了,说之无益,我们还是上去看看,也许……”
  “走吧!”马庭栋开始挪步。

×      ×      ×

  山腰间一块平地,像一把大交椅,屋子紧靠着椅背,环围的短墙成了椅子的扶手,看屋子构筑的格调,似是有钱人家消夏静居的别业,很精致,没有荒败的迹象,只是空寂得有些阴森。
  马庭栋与珍珠站在围墙里的院地上,面对黑沉沉的房舍,静静观察。
  房子是仿宫殿式的建筑,四周有宽敞的回栏,簪花格子的月洞窗,所有的厅房全覆在一个屋顶之下,大厅门已上了锁,要进去只有把锁破坏一途。
  珍珠缓缓挪步,绕向屋侧。
  马庭栋仍静静地站在原地,他在想:“如果此地是涂紫燕遇害的现场,事情已成过去,看这空房子并没用处,赵大娘的儿子是血案目击者,要是能使他恢复神志,也许他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现在的问题是白衣女子和另一同行者何以会在此地出现?照赵大娘的说法,案发前曾经有一个穿宝蓝儒衫的神秘客在附近出现,假定那神秘客便是易树生,他为什么一而再地阴谋陷害自己……”
  珍珠从另一边绕了出来,在回栏转角处朝马庭栋急急招手,马庭栋心中一动,看样子珍珠定有什么发现,立即迅快地飘了过去。
  “什么事?”
  “屋里有人!”
  “什么,屋里有人?门不是锁着……”
  “我从后面窗子看到里面有人走动。”
  “哦!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里面很暗,看不清楚。”
  “我们去瞧瞧!”
  “走!跟我来!”
  珍珠领着马庭栋来到左边第二个窗口,窗上糊的纸已残破,窥视丝毫不受阻,只是里面太黑,除非是动的东西,否则什么也看不清楚。珍珠说她发现里边有人走动,到底是真有还是一时眼花尚难断定,因为外面门已上锁。
  现在,马庭栋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上山时发现白衣女子和另一个人相偕落山而去,也许只是好奇与来窥探,并不一定与这屋子有何关联,而与自己此行有关联的可能性极大,她本在洛阳活动,现在不但来到登封,而且与自己同一路线入山,这绝不是巧合。
  眼睛凑着窗格小洞,看久了再暗也会有些反应,属于这窗的是个空房间,摆子些杂物,门朝里开,显见这宫殿式的建筑物里,另有格局。
  “珍珠,刚才你真的看到里边有人?”
  “错不了,我发现时人影正离开这房间出去。”
  “如果真有人,那应该是个被囚禁的人……”
  “也许!”
  “可是……现在毫无动静?”
  “里面的人也许上床睡了,我们想办法引他起来。”
  “如何引法?”
  “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