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一口将药吐出来:“好烫。”
哐当一声,琥珀索性将药碗搁在桌上,好大的动静,好大的威风:“魏贵人,您可真是娇气,烫了,吹一吹不就好了?”
这何止是不将自己当下人,已经是将自己当成了主子。魏璎珞似笑非笑看着她:“琥珀,你身为延禧宫宫人,就是这样伺候我的?”
“都是长春宫出来的下人,说这话有什么意思?”琥珀往桌子旁一坐,桌上摆着不少点心吃食,是太后听闻魏璎珞病了,遣人送过来的,她也不客气,随手拿起来吃了,嘴巴皮子一翻,瓜皮果壳落了一地,尤不满道,“你既然不是什么高贵人,就别嫌弃我伺候得不好。”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魏璎珞掩唇一咳,“现在我毕竟是贵人……”
琥珀将一片瓜子壳呸掉,不耐烦地打断她:“是是是,您是高贵的主子,我是低贱的奴才,自然唯命是从!既然不想喝,那就别喝了,奴才这就去倒掉!”
在其余宫女的嬉笑声中,她端起桌上的药碗,往旁边的盆栽倒去。
“好个奴才!”
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琥珀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惊得药碗都端不住,兵得一声落在地上。
“奴,奴才参见皇上!”她忙对方跪下。
弘历居高临下看着她,越看越觉不顺眼,越看越觉心火旺。
“魏贵人是宫女子出身,但做了朕的贵人,便容不得奴才作践!”他冷冷道,“拖下去,杖责八十,罚入辛者库。”
“皇上!皇上,奴才知错,请皇上恕罪!”琥珀忙告饶道。
床上的魏璎珞又捂着嘴,轻轻咳嗽一声,弘历眼角余光瞧见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就在外头院子里打,让所有人都瞧见!”
太监立刻堵了琥珀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不久,噼噼啪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着琥珀越来越有气无力的惨叫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竟纵容一个奴才爬到头上来了。”弘历慢慢踱至床边。
魏璎珞放下捂嘴的手,平静道:“皇上,她是先皇后身边的奴才,是嫔妾曾经的同僚。”
弘历冷冷道:“从前你是个奴才,可现在,你是朕的贵人!牢牢记住这一点,别丢了朕的颜面!”
璎珞垂下头去,唇畔弯起:“是。”
弘历看她低眉顺眼,越看反而越生气,丢下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旁人以为他真的在生气,于是大气也不敢出,唯独李玉知他脾性,慢一脚出去,低声对魏璎珞笑道:“魏贵人,恭喜了!”
且不论其他,八十杖打完,琥珀被人拖下去,明玉指着院子里残留的血迹道:“都亲眼瞧见了吗,这就是怠慢主子的下场,谁再敢以下犯上,就是下一个琥珀!”
于是延禧宫上下风气一清,至少最近这段时间,不会有人敢再作妖,以免步了琥珀的后尘。
而养心殿那边,一连几天看不见魏璎珞的绿头牌,弘历终于放下矜持,主动问起:“……魏贵人还病着吗?”
李玉:“是。”
弘历:“让叶天士去为她诊治。”
李玉:“嗻!其实……就算皇上不说,太医院也会尽力为魏贵人治病的!”
小心打量他一眼,李玉又道:“若真的这么担心魏贵人,要不您过去看看她?能见到您,魏贵人心中必定喜悦,病也能好得快些。”
“要你多嘴。”弘历冷冷瞥他一眼,起身朝外走去。
“是,奴才多嘴。”李玉忙朝自己脸上拍了下。
“还站着干什么?”弘历的声音远远传来,“去延禧宫。”
李玉:“……”
弘历刚进了延禧宫,就抽了抽鼻子:“这是——栀子花的香味?”
夏日炎炎,即便在日头底下多站一会,身上的衣裳都会被汗水给打湿,就连宫妃身上的香薰味,都因这热浪而显得过于粘稠,闻久了便觉头晕,倒是这自然而然的花香,能够稍解暑气,令人一下子神清气爽了不少。
“参见皇上。”明玉从里头迎出来,轻声道,“贵人刚刚服了药,已在帷幄歇下了,奴才这就去叫醒她。”
“为什么不去屋里睡?”弘历望着搭建在花园中的帷幄,皱眉道,“真是胡闹,也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径自朝花园中走去,一路分花拂柳,来到那顶帷幄旁,轻纱软帐,里头隐隐一个女人的侧影,因若隐若现,故而显得愈发诱人。
弘历脚步一轻,身后李玉与明玉对视一眼,悄然退下。
花园中只留下了弘历与魏璎珞两人。
轻轻拨开帐子,只听叮铃一声,挂在帐子一角的风铃脆声响起,声音悦耳的如同一场夏日春梦。
帐中传来轻吟一声,魏璎珞翻了个身,睡眼惺忪,衣衫半褪。许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的缘故,她身上穿的极少,薄薄一件栀子花色的袍子,柔软如一层花瓣裹在她身上。
望着她海棠春睡般的娇颜,弘历忍不住心中一荡,伸手抚向她略带潮红的脸颊,他的手指冰凉,对方嘤咛一声,在他指头上蹭了蹭。
弘历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一面。
往日她要么对他爱搭不理,要么对他冷嘲热讽,偶有点好脸色,也是阳奉阴违,这样娇憨的亲近,实属少见,叫弘历忍不住定在原地,恨不得她一直睡不醒,一直这样下去也好。
可他的手指头很快被她蹭热了,魏璎珞呢喃一声好热,然后慢悠悠睁开眼,眨巴眨巴好几下眼,惊讶看着他:“皇上,你怎么来了?”
弘历被她撩拨得心头发痒,不等她起来,已经伸手将她按倒在帐内。
长发如同泼墨,泼在雪白床帐上,魏璎珞枕着如云发丝,恢复成平时那副模样,既不怕他,也不恋他,既不接近他,也不远离他,仿佛一朵天边的云彩,对他似笑非笑道:“这儿可是花园……皇上,你这样可不合规矩。”
弘历伸手撷住这朵云彩,俯身吻在她脖子上,似野兽捕获猎物,在她喉头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口齿不清道:“闭嘴……朕就是你的规矩!”
他觉得她好时,万般都好,就连她此刻的小小挣扎,都变成了一种乐趣。就像花上的刺,人若过于喜欢那朵花,就不在乎被刺伤。
弘历闭上眼睛,轻轻吻着唇下这朵花,他还不知道自己对这花的喜欢,就算喜欢……也绝不会承认。
睡髻休频拢,春眉忍更长,整钗栀子重,泛酒菊花香。
绣叠昏金色,罗揉损砑光,有时闲弄笔,亦画双鸳鸯。
明玉出了院子,却没有在李玉身旁多呆,怕呆得久了,被他看出身上的异样,匆匆寻了个借口离开,最后再也按耐不住,跌坐在草地上,面孔深深埋进膝间,双肩微微耸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男人的手按在她的肩头。
明玉吓了一跳,更加不敢抬头。
“怎不回头看看我?”对方笑道,声音自有一股潇洒,游侠似的磊落。
明玉认得这声音,她回头看去,四目相对,海兰察楞道:“明玉……你怎么哭了?”
明玉不答,只看着他默默流泪。
海兰察今夜当值,本不该擅离职守,但心爱的姑娘哭成这幅模样,想了想,他跑到一个关系不错的侍卫到身边,暗暗嘱咐几声,让对方顶了自己的差。
之后再无顾虑的跑回来,往明玉身旁一坐,极严肃地看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玉抽泣一声,声音沙哑:“我好像犯错了。”
海兰察笑了:“这世上谁不会犯错呢?”
明玉:“不,你不明白。”
海兰察:“我不明白,你可以说给我听。”
明玉哽咽道:“如果我什么都不说,璎珞年满二十五岁,就可以顺利出宫,她这样的人,去哪儿都能过得很幸福,是我亲手毁掉了她的幸福,将她一生都困在紫禁城,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海兰察:“明玉,你是无心的……”
明玉猛然抬起脸:“不,我是故意的!纯贵妃处处欺凌,我就是不甘心,想要讨回公道,所以拉璎珞下水,我好卑劣,我是个很恶毒的人!”
海兰察:“明玉!明玉!不哭了,不要再哭了!你不是这样的人,不要责怪自己……”
明玉投入他怀中,搂着他哭得极为伤心。
海兰察晓得如何击败对手,如何取敌性命,却不知道要如何止住她的泪水,手足无措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也紧紧搂住她,沉声道:“我不知道纯贵妃做了什么,竟逼得你走投无路,但只要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真的?”明玉喃喃问道,“你真的会帮我?”
“是。”海兰察点头,“我发誓!”
“谢谢你……”明玉叹了口气,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嘴唇轻轻贴在他的面颊上。
唇下的肌肤渐渐滚烫,就如同海兰察的心。
“起驾,回宫!”
弘历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就赏赐来许多宝物,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他对魏璎珞的喜爱。
明玉回来时,见满宫的下人都喜色洋洋,一个个拥在魏璎珞身旁:“恭喜魏贵人,恭喜魏贵人!”
魏璎珞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去哪了?”魏璎珞将明玉召到身边,抬手拭了拭她面颊上的泪,“怎么哭了?”
“我没事。”明玉含泪笑道,“你呢,你还好吗?”
“我很好,非常好。”魏璎珞脸上一滴泪水也无,摸了摸脖子上残留下来的吻痕,无动于衷地笑道,“离我的目标更近一步,我非常高兴。”
明玉心中一酸,握住她的手,认真道:“璎珞,你放心,不光你在努力,我也会努力。”
璎珞:“明玉,你做了什么?”
明玉笑,轻轻将头靠在璎珞的膝盖上:“我会逐渐成长起来,成为你的臂膀,只要能帮上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你真厉害,说要争圣宠,如今做到了……”
璎珞噗呲一声笑了。
明玉诧异地抬起头:“我说错了吗?”
璎珞:“你以为,成功侍寝就算赢得圣宠了吗?”
明玉:“可是……”
璎珞淡淡一笑:“皇上如今不过把我当成一个新鲜的玩意儿,过段时间就会抛诸脑后,除非走进他心里,想要斗垮纯贵妃,还差得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