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昏倒那天,为什么不打的呢?
打不到!高峰期!我爸在岛外开会,求我哥,他正忙着让我自己打的。本来有一辆空的,可是我肚子痛得直不起腰,根本抢不过别人。
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能通过驾考?
Hi——hi——hi——女孩缩着脑袋笑,不想回答。
野培出来的吧,肯定不正规。
是正规的!不过我哥那时候不知道我学得这么糟糕,以为我太紧张才老考不过。是他让同学帮忙我通过考试的。那是我第六次路考,我一上车,交 警考官就板着脸跳上来,我心惊胆战地开过了单边桥。板着脸的考官说,你是伊谷夏吗?我说是呀。他说,好,下车!我还以为我名声坏到他都不想考我了,我发着呆。他说,以后上路小心点。考试结束。天哪!你不知道,当时我狂喜得想狠狠亲他一口!半坡起步、打八字、定位停车,还有那么多恐怖项目,我统统不要考啦!我的天啊,我过啦——咦,你后面座位有个小包皮——
车流很湍急,杨自道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看不到。那个叫伊谷夏的女孩,把自己的大手袋扔脚下,竟然爬起身,从前座翻扑到了后座,又爬跨回来。这时候,车子也快到了高桥派出所。
女孩手里是个男士黑色夹包皮,一本书大小,里面有个蓝色磨砂皮的法院系统通讯录,一个充电器、一串钥匙、一个红包皮。拉链内侧袋里,竟然还有一叠钱,看女孩拿在手里的厚度,杨自道估计在六七千元的样子。伊谷夏又高兴地掏出了红包皮,里面有两百元。红包皮外面写着白头偕老,常胜贺仪。
伊谷夏说,拾金不昧,你平时昧不昧?
杨自道的脸一下子涨热了。
啊哈,心里有鬼!你想黑了这个钱?
杨自道不知如何开口。从业这么多年,他已经不知道捡了多少客人遗忘物,各色物品、钱包皮、手机,手机越来越多。只要他发现,他一律上缴公司,为此他成为公司对外宣传自己队伍素质高的典型。有次捡到IBM笔记本电脑,他因为知道客人的去向,他把笔记本送回客人所在酒店。喜出望外的客人,掏出了好几张美元使劲塞给他。那位不知哪个国籍的客人,通过翻译说,如果他没有这个电脑,他根本无法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等于自来了。
杨自道谢绝了那钱,笑笑也就走了,不料那客人自己追到车边,把钱塞进汽车就挥手大步走开。里面是四百多美元。那一次,还是水手的比觉正好跑船回来,三个人逛大街,一人挑了一双好皮鞋,然后到海鲜楼大吃了一顿,因为喝多了,比觉和小丰在沙滩上打架,杨自道后来也加入。一场混战的结果,是有人报警,三个人用残余的最后一点清醒,都逃跑了。损失了三双新皮鞋。后来只好又买了三双中档的鞋子,把钱用光拉倒。
杨自道、陈比觉、辛小丰比普通人更清醒地知道,钱财身外物。
但今天,当伊谷夏说后面有包皮时,杨自道就希望它里面有钱;女孩没有找到夹层那叠钱时,杨自道还感觉失望;当那叠钱被女孩抽出来时,他顿时心底飞出彩虹。职业经验告诉他,副驾座的遗忘物在司机的视野里,司机应该负全责。但是,后排遗忘物随时可能被其他上下的客人悄悄带走,也就是说,后排遗忘物的士司机无法负责是说得过去的。
女孩狡诈地笑着,说,等着,我先进去拿证。等我回来分赃喔!不许逃跑!
女孩进了派出所大门,杨自道把那个包皮再次打开研究。他估计失主是个法官,不过,刚才既没有法官制服 的人上车,也没有到法院下车的客人。单身的客人都是坐副驾座。究竟哪一个人像是失主?
杨自道懒得想了,有一点很明确,他今天很想把这钱昧了,先不说借吧,因为现在和可以预料的未来,还钱之说有点自欺欺人不切实际。
杨自道翻着通讯录,封二居然夹个小字条:兄弟两人一般高,一天三餐练摔跤,吃得再好也没用,从来不见它长膘——打一个餐具。是个谜语,一个孩子出的谜语。尖尖的铅笔写的字,十分孩子气。杨自道一看到它,就想到尾巴,因此他断定,是个小女孩写的。也许就是这个叫常胜的人的女儿写给爸爸猜的,这个叫常胜的人,应该是个法官。
伊谷夏出来了,手里的新身份证 ,一路晃着陽光。她进来并不看包皮,把手里的新证放回自己的钱包皮,说,喂,思想斗争老半天了,想好了吗?——hihi——hiM——怎么分?你不会想独吞吧?
杨自道点头。我想要这个钱。真的。
你真要?!——还——想独吞?
杨自道点头。
伊谷夏跳起来,你——!
我现在非常需要,如果我有能力,我会还这个叫常胜的人,但是,我估计我没有。
喂!老头!你什么人哪!停车停车!你真这么坏啊?!
杨自道继续开。
——你疯啦!这么多钱你也敢黑!我不要分赃!我是逗你的!我要这破钱干屁!女孩急赤白脸目如铃铛,第一次露出真面目,——你搞清楚啊,我是开玩笑的开玩笑!这人家的钱!
杨自道突然想笑,但他忍住了。他要郑重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伊谷夏一下子沉默下来,杨自道用眼角看她,似乎要哭的样子,也许是极度气愤的表情。两人一直无话。开到筼筜丽景,穿过中庭绿地小路,拐上伊谷夏家楼前。女孩在掏包皮递钱的时候,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老头,我告诉你,一,我再也不要你的车了!二,你可能真的也偷了我的包皮!三,你等着,我上楼就举报你!我背得出你的车号!
杨自道正低头找零,女孩的一二三惊雷一样,一个比一个震耳,杨自道跳起来,伊谷夏已经狠狠摔门而出。他连忙熄火,追了出去。在电梯口,他一把拽过正要进电梯的女孩。
我告诉你!我女儿马上心脏手术,急需钱!你要举报我,就是杀了她!第二,你不坐我的车拉倒,但是,我没有拿你的包皮——换到现在也说不准!第三,杨自道把回找的二十多元竖给她看,要不要?不要也拉倒!
杨自道转身就走。伊谷夏愣怔着,老半天才呀——地一声追了出去。
杨自道已经绝尘而去。
伊谷夏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