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涛逃回济州,向知府报告了兵败经过,知府大怒,派团练使黄安率领一千人马攻打梁山泊。吴用巧摆连环阵,杀得官军大败,除了少数人侥幸走脱,大部官军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连黄安也被生擒活捉,押入后山牢房。
晁盖在梁山站稳脚跟,想起要不是宋江报信,只怕早被官府捉拿砍了头,又想起朱仝暗做手脚,故意放了他,这天大的恩情,不能不报。他一面派人去济州府搭救白胜,一面唤过刘唐,让吴用写了一封感恩戴德的书信,取出二百两黄金,命刘唐改扮了,去郓城县拜谢宋江、朱仝。
济州知府连吃两次败仗,没拿到贼人一根汗毛,被上司参了一本,革了职。新知府一上任,便发下公文,严令各县防备梁山泊贼人。郓城县接到公文,宋江看了,吃惊不小,想不到晁盖等把事情弄得更大了,要是被人知道是他通风报信,只怕性命难保。宋江满腹心事,从县衙出来,到对面茶坊吃茶,只见一个大*尘仆仆地走来,扭着脸直盯着衙门口。宋江心中一动,跟了出来,走了二三十步,大汉偶一回头,宋江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又不敢问。大汉也盯了宋江一会儿,到路边店铺一打听,忙赶上宋江,说:“押司,借个地方说话。”
二人来到一座酒楼,拣个雅间坐了,大汉倚了手中朴刀,解下身上包袱,跪下就拜。宋江慌忙答礼,问:“足下高姓?”大汉说:“我和哥哥在晁保正庄上见过一面,我就是赤发鬼刘唐。”宋江大惊,说:“贤弟好大胆,竟敢到县衙前找我。”刘唐说:“你的救命之恩比泰山还重,我怎怕一死?晁盖哥哥再三拜上恩人,让小弟送来黄金一百两,另一百两酬谢朱仝、雷横。”刘唐打开包袱,取出黄金、书信。宋江只拿过书信,收了一根金条,用书信包了,放在招文袋里,叫刘唐把金子依旧包了,然后让酒保上酒上菜。宋江说:“山寨初创,处处要用钱,我家中也不缺钱用,你拿回去,就算我存放在山寨中。我收下这一根金条,就算领了晁盖哥哥的盛情。你也不要去找朱仝、雷横,雷横好赌博,要是把金条拿到赌场上,这事就暴露了。再说,他二人本不知我报信,这一来,知道的人就多了。我也不留你,别让人认出你来,你可连夜回山寨,转达我对晁盖哥哥和众头领的敬意。”刘唐说:“山寨号令严明,我要这么回去,要吃责罚,哥哥一定要把金子收下。”宋江就找酒保借来文房四宝,修书一封,说:“你拿上我的书信,就可回去交令了。”刘唐收了书信,借着朗朗月色,连夜回梁山泊了。
宋江心事更重,低着头回住处。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喊:“押司,哪里去!”宋江回头,见是阎婆,心中又添几分不快。
原来,数月前,有姓阎的夫妻带着女儿婆惜来郓城投亲不遇,花光盘缠,阎公又染病死了,阎婆母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阎婆就托说媒的王婆,给婆惜寻个主儿,得些钱财,好埋葬阎公。王婆就找上宋江,与宋江做媒。宋江掏出一锭银子,让阎婆买棺木,埋葬了阎公,只当做好事,并不愿娶婆惜。阎婆深深感恩,非要把婆惜嫁给宋江,当小妾也行。宋江被缠不过,只好买一座小楼,与婆惜成了亲。宋江一早一晚要练习拳棒,加上衙门里公事忙,很少回家过夜。阎婆惜年纪轻轻,守不住闺房寂寞,就跟县衙门书办小张三张文远勾搭上了。
阎婆扯住宋江,非让宋江回家。宋江无法,就跟阎婆回了家。一进门,阎婆就叫:“女儿,三郎来了。”阎婆惜以为是张三郎来了,慌忙迎下楼,再一看是宋三郎,气得“哼”了一声,扭头上了楼。阎婆把宋江推上楼,备了酒菜,让女儿陪宋江饮酒,就下了楼。阎婆惜躺在床上,把个脊梁对着宋江,理也不理。宋江没趣,独自吃了几碗酒,就在婆惜脚头睡下。宋江已听得传言,说婆惜和张文远明铺暗盖,见婆惜如此对待他,更加深信不疑,怎能睡得着?好容易挨到五更,宋江便穿衣起床,匆匆离去。来到县衙前,见有一盏灯亮着,却是卖汤药的王公。宋江坐下,吃了一碗醒酒汤,想起曾许给王公一具棺材,伸手摸那金条,招文袋却未带在身上。金条无关轻重,倒是晁盖那封书信,要是落到别人手中,就要招来杀身之祸。宋江连忙起身,往家奔去。
阎婆惜一夜也未睡好,见宋江离去,想整好床铺,美美睡个黎明觉。她一抬眼,看到床头上搭着的招文袋,伸手拿过来,一摸,沉甸甸的,掏出东西一看,是一封书信里裹着一根金条,不由大喜,好给张三郎买好东西吃。她也认识几个字,打开一看,却是梁山泊强人写的,信上写明送给宋江黄金一百两,拜谢救命之恩。婆惜更加高兴,就凭这封书信,就可让宋江俯首帖耳,乖乖地交出一百两黄金。她正打着如意算盘,宋江却赶回来,四下一找,不见招文袋,猜知是婆惜拿了,就向婆惜要。婆惜说:“你想要招文袋,须依我两件事。”宋江说:“依你,依你。”婆惜说:“第一,你以后不要回来,不论我怎么着,不许你管。”宋江说:“好,好。”婆惜又说:“你把晁盖给你的一百两黄金都给我。”宋江说:“我只收下一根金条,根本没收一百两黄金。”婆惜说:“我不信猫儿不吃腥。”任凭宋江磨破口舌,婆惜只是不信。宋江一看,婆惜的被窝里露出招文袋的带子,上前就夺。婆惜死死抱住不放,眼看要被宋江夺去,婆惜就叫:“黑宋江杀人啦!”
宋江被她这一叫,顿时起了杀人之念。招文袋上拴着一把裁纸刀,宋江拔出刀来,往婆惜脖子上只一割,登时鲜血飞溅,又一刀,把人头割下来,又把书信在灯上点着烧了。
他下了楼,阎婆说:“你们争吵什么?”宋江说:“你女儿对我太无礼,被我杀了。”阎婆不信,上楼一瞧,女儿果然身首异处。宋江说:“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吧?”阎婆说:“我怎敢抱怨押司?只求押司把她埋葬了,给我养老送终就行了。”宋江答应下来,二人一同出门,去给婆惜买棺材。
走到县衙门前,天色已亮。王婆突然揪住宋江,向站在衙门前的公人喊:“来人呀,宋江杀人啦!”宋江吓得抖成一团。公人们却因宋江平时待他们好,没人动手。卖汤药的王公忙出面劝解,宋江趁机一溜烟逃了。阎婆就击动堂鼓,大喊“冤枉”。时文彬升堂,问明缘由,派人去验了尸,就命公人去捉宋江。
宋江明知干刀笔吏这一行当要担风险,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事要连累父亲、兄弟,三年前让父亲到县衙告他忤逆,脱离了父子关系,有县衙公文为证。公人们到了宋家庄,宋太公拿出公文,说:“因宋江不孝顺,我已把他赶出家门,他的事与老汉没关系。”公人们明知公文是表面文章,谁也不去说破,回到县衙复命。
张文远恨宋江杀了他的姘头,撺掇阎婆去喊冤:“全县人都知道宋江是孝义黑三郎,他怎会忤逆不孝?这个公文是障眼法,只管找宋太公要人。”张文远也说:“阎婆要是告到上司,说大老爷包庇宋江,只恐对老爷前程不利。”时文彬无奈,只得再派朱仝、雷横前去宋家庄。二人带了四十名公人,见到太公,说:“我们奉了老爷的命令,来搜一搜。”太公说:“老汉三年前就和他断了来往,要搜尽管搜。”朱仝说:“我把着前门,雷都头,你领人去搜。”雷横领人进庄,虚应故事地搜了一遍,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搜过来了,宋江确实不在。”朱仝说:“你们把好门,我再搜一遍。”
朱仝来到佛堂,闩上门,挪开供桌,掀起一块地板,找到根绳头,拉了几下,地下铜铃声响,宋江从地窖里钻出来,见是朱仝,吃了一惊。朱仝说:“哥哥别怕,这个地窖还是你告诉我的。我和雷横奉命来拿你,我怕他不顾兄弟情分,把他稳在前面,自己来见你。地窖里虽隐蔽,躲在里面也不是常法,万一走漏消息,跑也没处跑,你最好出去躲避一时。”宋江说:“我寻思,有三个地方可以安身:一是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处,二是清风寨小李广花荣处,三是白虎山孔太公处。”朱仝说:“要走今夜就走,以防夜长梦多。”朱仝回到庄前,说:“果真不在这里。”便让太公取出公文,抄了一份。太公安排些酒肉,取出二十两银子,谢过公人。
二人回到县衙,向时文彬报告:“把宋家庄搜了几遍,也没找到宋江。”又呈上公文抄件。时文彬也有心开脱宋江,说:“知道了。”便写公文呈报知府,发一道缉捕文书,缉拿宋江。张文远不服气,但县衙里里外外的人都跟宋江有交情,都来说他的不是,况且婆惜已死,何必再当恶人?张文远只得作罢。朱仝又凑些钱,送与阎婆,叫她别到州里告状,事闹大了,与她也没什么好处,阎婆得了钱财,只得拉倒。
当夜,宋江拜辞了父亲,由弟弟铁扇子宋清护送,直奔沧州柴进庄上。庄客说大官人去东庄了,又问宋江姓名,宋江如实报出,庄客把宋江兄弟领到东庄,通报了,柴进慌忙迎出来。二人对拜了,宋江又让宋清也见过柴进,三人进了庄,到正厅里坐下。柴进问:“兄长怎么有空来到敝庄?”宋江说明杀了阎婆惜,前来躲避一阵。柴进说:“兄长放心,就是杀了朝廷命官,柴进也敢藏在庄里。”
说罢,柴进请宋江兄弟去洗澡,待二人洗罢澡,后堂里已摆好酒筵。柴进请宋江坐了首席,自己对席,让宋清坐了侧席。三人吃到天晚,宋江说:“酒够了。”柴进哪里肯依?命人点上灯烛,一直吃到初更。宋江要去小解,柴进命一个庄客提着灯笼给宋江照路。宋江到东廊尽头净了手,返回时,兜了个大圈子,从走廊另一头回去。此时他已有八分酒意,脚步不稳。廊下有个大汉,因犯了疟疾,用一把铁锨铲了些炭火,正在烤火。宋江一脚踏去,正踩到锨把上,把锨里的炭火掀了大汉一脸。
大汉大怒,跳起来,一把抓住宋江,挥拳要打。庄客劝道:“休要无礼!这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官!”大汉冷笑道:“我初来时,也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宾客,如今却疏远了我。”说着,仍要打宋江。庄客上前来拉,正拉不开,只见几个庄客簇拥着柴进飞也似赶来。柴进问:“怎么回事?”那庄客就把宋江踩了锨把之事说了。柴进笑道:“大汉,你不认识这位著名的押司?”大汉说:“著名?他能有郓城县宋押司名气大?”柴进指着宋江说:“他就是及时雨宋公明。”大汉慌忙跪下,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兄长。”宋江搀起大汉,问:“足下高姓大名?”柴进说:“他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来此有一年了。”宋江说:“江湖上到处传说武二郎的名字,不想却在这里相见。”宋江就携着武松,一同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