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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说不出的慌张》对话:春晚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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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号晚,候了两天的记者中终于有人备好了自家报刊和名片,在保安行使职责之前拦住了赵本山。尽管身体不好,尽管要访的媒体呈井喷之势,但赵本山听说大家从祖国各地奔来此地,还是动了恻隐之心。“那么明天吧。”“在哪儿?”“你们有车吗?到基地。”“几点?”“下午1点吧。”一时间,场面有些感人,仿佛首长路遇小战士。

12日下午,三家纸媒终于突破几重挡驾,进了苏家屯66号本山影视基地。皮衣棒球帽、淡淡香水味的赵本山开口就显得懂行:“你们都是平面媒体吧?”其时,杨澜领衔的电视媒体正在来的路上。面对电视、平面、网络诸媒,赵本山必须懂得分配时间,否则“我还干别的不?”

当他接受完文字、影像两档采访,天已经黑了,他的脸色也略黑了一些。但眼瞅着摄影记者布好了灯、端着相机,他又不落忍了,给了我们几分钟,一面不忘抖几个零口(二人转里即兴的说口):“(拍)封面,我都快疯了。”“行了吧,整得跟结婚照似的。”

夜幕下,赵本山又往刘老根大舞台去了。

问:二人转讲“说唱扮舞绝”五功,以您浸淫40多年的经验和眼光,怎么看小沈阳现阶段表演的优缺点?

赵本山:他个人有一个天赋,天生嗓子好,这是别人不能代替的。学高难度的歌,再高半调他也能上去。

问:音域挺宽的,有几个八度好唱。

赵本山:对,这就是他天生的优势。再加上这些年在民间二人转舞台上的磨炼,他已经找到了跟观众比较恰当、准确的互动。

至于说以后小沈阳能不能接我班儿啊,其实是两码事儿。他是搭上了这班车,愣给他弄起来的。我这儿一群学生,谁站到那儿都是那种效果,这只是刚刚敞开了一个大门。只是小沈阳离春晚的舞台比较近,就先把他放到身边了。现在这45个学生(含去世的李正春),各有优缺点,等到他们成熟的时候,我会一个一个推出去。

问:但王小虎、蔡维利参加2005年的春晚(在赵本山、范伟合作的小品《功夫》中演两位徒弟),没火。

赵本山:实际他们都行。那次是没给他们戏份儿,这次是给小沈阳、丫蛋戏份了,站在我的节目里,我陪着他们。而且在一个最好的时间——调查说《不差钱》收视率是最高的,那二十几分钟有8亿人在同时看,这是一个最好的时间,你想得演多少个电影才能有这么多观众。所以说春晚不敢怠慢。

我们现在是进入了一个艺术的宽容时代,社会进步了,人们确实生活富了,想要开心。往前几年,都不行。再加上小沈阳一年前没上成,憋着。这些加在一起,在那一刻,爆发了。

问:小沈阳说,上台之前,你就关照他一句:把声音放开,千万别用假嗓子说话。

赵本山:表演上达到最准确,这不是谁都具备的。我懂他们,因为我自己是那么过来的,所以只要我在台上,他们能走对,我不在,一下就乱了。你让他们独立站在舞台上,永远有过火的地方,他们是把不住的。以他们的聪明才智,当看到这种尊重和知名度带来的,他们会感受到很多……

问:他们就会有分寸。

赵本山:就会有分寸。这些年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喊了?这次春晚,他们把别人的音量用到我们身上,就小了,因为我们没那么大声。我告诉他们,谁都不许喊。在台上,你把人物形态、造型调准了,人们会细听你说啥,比喊有力量。

包括对老毕也是。好多人的表演总有先前的记忆,还有设计。他主持的时候常在那儿哈哈哈(学老毕的典型动作),抖神儿过多,节骨眼儿过多。刚开始我都没跟他正经排,就排两回,见着面就聊天儿。我就跟他说,千万不要大了,演大了不好看。你不是主持人了,是生活当中的毕福剑接近了一个老农,你尊重这位老农(别当他是我),玩笑当中要叼住最准确的人物情感。毕福剑完成得非常好。别看他没什么话,傻乎乎地在那儿,但他的人物状态全对。他要是拿一个主持人的状态,也在那儿甩包袱、使相儿就不对了。在舞台上,都得进入最朴实的状态。

问:现在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恐怕是:“来个小鸡炖蘑菇。没有。这个可以有。这个真没有。”这段真的是棒,它是最普通的语言,不是包袱来的,而且循着戏剧性的推进。

赵本山:这个小品就是改变了以往那种三六四句后边甩个包袱,它完全进入了一种生活状态,每个人(演得)都不大。包括小丫蛋“感谢你八辈儿祖宗”,听着这话有些咯愣,但它是表达一种心情。在紧张和兴奋的状态下,它允许,只要允许,共鸣就产生了,观众听了就喜欢。

问:有人觉得这几句是败笔,因为在二人转许多段子里……

赵本山:(没容说完)生活呀,允许有一批人不接受大俗的。不接受大俗是脱开土地的,完了自己拿自己当非常高雅的人,其实他是最肮脏的。真正的大雅是从大俗中提炼出来的,能亲近大俗,你才是一个雅人。比较高的那些学者,譬如余秋雨老师,还有别的学者,他们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不会亲近大俗的人,只能说他看了几本书,认为自己有点学问,装得不伦不类的,又寂寞又孤独,就觉得我这一身文化怎么就出不去呢?完了瞎写几篇文章,想引起别人关注,这没有什么意思。你要走进农民堆儿,大家可能都会这么说话。当然了,你要没有生活,一天假模假式把自己装成个不吃汤食的人,那多累啊,其实就是一个没文化的表现。

你看到最后,往往最高雅最有品味的人都倒霉了。真的,一到老家都不会说话了,把根底都忘了,包括出了国,回来“嗯哼”,“耶”,端肩儿(语速飞快,学耸肩),你这有用吗?

问:看您的表演有两点印象很深:一是准确,二是布满了细节。

赵本山:我的东西念着跟演出来是两码事儿。念,一个包袱不会有的。谁要把我的作品念响了,这是不可能的。凡是能念笑的东西,它都非常大。我那东西靠细微的,是按照人物状态、情境自然发展出来的包袱。为什么有个苏格兰“调情”呢?把小沈阳这个人物先给它合理了。要不然那穿跑偏了的(裙裤)怎么也拿不上去,你一个男人穿什么裙裤?这得合理。所有笑话的大前提是人物关系要合理,故事推进要合理,不合理就不可笑。

问:您说过上春晚不快乐,您也可以像别人那样慢慢远离那个舞台的吧?

赵本山:我的小品走到今天,20年了。过去的合作者,秀敏、丹丹、范伟,这三个对于我来说……我要是找一些大腕儿来演,演成功了,还得说我离不开别人。领着我自己的学生上,别人没得说了,也打造了队伍。

说心里话,我早就想退下这个舞台,可是没办法。我这时候退,对不起观众,因为他还喜欢看。你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这么一会儿,你没病没灾儿的,年龄也不大,你有什么理由可退呢?就得逼着往前上。这回好了,如果我这个平台建立了,如果能让上的话,来年就能上俩上仨。他们要能上的话,比现在的(小品)都好。因为他们的搞笑能力、敬业精神,包括对人物状态的把握,都处在最佳时期。我最高兴的就是,央视这么一个春晚,终于接受了二人转,这是我多少年奋斗的目标。东北二人转演员能有上万,这个剧种有300年历史,第一次走向这么辉煌,不是骄傲地说,是因为我,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至于我今后怎么样,谁代替我,我都没想过。我恨不得一时有个人出来能把我灭了我能搁家跟孩子过年。我从1982年到现在还没倒下,我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作为一个演员,当还有精气神的时候,总是不想离开舞台,人都是这样。我就给它比作战场,那就是个战场。胜与负你先不要管,但不允许当逃兵。

问:春晚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赵本山:说实话,春晚会捧红一个人,也会毁掉一个人。

问:有一年演完回到后台,您哭了。

赵本山:就是去年(2008年)跟丹丹嘛。我都不知道自己哭,后来一看录像,我咋哭了呢。有点累,累心。排练过程中她来了就发躁,一会儿哭了一会儿笑了,老不稳定。我这心里就,哎哟,这是更年期?我说你可能是更年期。演完她跟我说,来年我可不上这玩意儿了,你可别让我上了。我说,行。

春晚的这个审查过程是最蹂躏人的。审查就是带有一种批评和提意见的眼光来看你,他不想笑,不想宽容你,你在台上演就会紧张,一紧张演的节目都不对劲,越演越走形。最难的就是几个领导坐那儿审你。说实话这些年,这事儿我心里一直不顺当,这个制度它不科学。我说我宁可走我也没法演,不是我腕儿大,因为演出得有个场所,是给观众演的。只要我这个东西在政治上没有问题——演这么些年,不可能有了。有时候看一遍他还乐,看第二遍他背下来了,第三遍他都能演了,所以他就让你改:怎么上次乐这次不乐了?不可能乐了,你都背下来了。

我不是不听领导话,中央电视台对我也很好。心里头都要解放出来,过年了,中央电视台把这帮演员找到一起,大家都面带笑容、不要鼻青脸肿走过这个过程。

我们这个民族缺点儿幽默感,它的先决条件是你得大气点儿,把身段放下来。你说听了一个玩笑,大伙儿都笑了,就你别扭,你不心里有病么?

问:老百姓减压看小品,您减压靠什么?

赵本山:我就是冲窗户喊两句,有时在春晚(剧组),心里憋屈了,大半夜在走道吼“啊啊啊,都出来”。有时我看自己小品,也乐,在台上没感觉,在台下看会被观众的情绪带进去。

问:您说过以前您是泰森,现在是唐金。小品圈子里也有句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厨子不是好裁缝。万一有一天,您的学生辈里有一两个跳出来,说我也想做唐金,您会是一个什么态度?

赵本山:那没,没什么。我倒觉得,人到一定时期了……我对他们的培养全社会都知道,我相信有一天他们背叛我了,社会也不会答应,他要走的空间都没路了,除非我做错了。我身边出去的,左一个右一个不都出去了嘛?没关系。但借我光火起来的,起码老百姓都有记忆。

说万一他要好了接替你怎么办,那太好了。像小沈阳,他将来要能火10年、20年,我会很高兴……我都没那么大奢望,我说你先把这两三年解决了。让他忘掉这个辉煌,平实起来。咱都农村出来的,我就告诉他,你多回农村去看,看你过去演出的那些个小剧场,我都在那种环境演过。

他们都怕我,都不用深说,只要说“老实点儿”,他们马上就老实了。因为他们在我的平台生存,家庭、生活条件,出任何问题我都管。这个问题不大。但他们毕竟很年轻,念书都不多,有几个是高中的,剩下都是初中、小学的,还有只念过一年的、没念过书的。

问:字也不识?

赵本山:字不识还都能上网,会拼音,但打的不是那个字儿,呵呵呵。

问:要想走得远,这会是个问题吗?

赵本山:不会。我这些学生是社会大学培养出来的。你读任何书,不如读生活这本书,你把它读懂了,可能在这个社会上你就站住了。有时候你读了书拿到生活里一对,发现照它的你做不了。

民间出大师。因为他接地气,土生土长,是跟着观众的感觉吻合地、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经常说这句话:学院也是有必要的,但学院的表演跟我们的表演是两种力量,就像家养和野生一样。看似是野的,但它的生命力是最强大的。

二人转从前是田间地头、村舍茶室,在那儿演,我是这个出身。它最精华的部分,是演员的基本功面广,乐器、说唱、杂技,各自摸索的绝活儿,恐怕是其他艺术门类不具备的;再加上跟观众那种贴。任何难演的观众都遇到过,喝酒的、社会的,任何人坐那儿他们都不会惧怕。二人转演员不知道“紧张”这两个字,除非我有时候去了,有几个害怕我,会紧张。我的这些学生,给高级领导干部都演过,我只是告诉他们:多余的不要来,太危险的动作不要来,就当底下坐着观众,他来欣赏你的表演,就没有级别。

问:这几天问了些本地人,说要看原汁原味的二人转,得去比县城更远的乡村。

赵本山:现在的二人转,包括我弄的“绿色”,你说它还是二人转吗?它只是采用了二人转的一个形式。“绿色”是指它保持淳朴自然,把那些黄的弄出去。

其实二人转打情骂俏过去都是俩男的在一起演,它离不开这东西。你说人能离开本性、离开性吗?包括文学、电影、电视,哪个离开了?性是有生命诱惑的,非要避开了不谈,也不好。我觉得不如带着一种大气的眼光,让自己娱乐起来。有人说没看懂,《不差钱》是什么主题?我跟他说,笑了就是主题。就这20来分钟搁那儿不停地笑就是主题,这多深的主题呐,你还要什么主题啊!你要有能耐5分钟给我说笑了,我给你跪那儿。不可能你念首唐诗这边笑得肚肠都疼了。它不需要什么主题,只要跟生活是吻合的、和谐的,演出最善良最淳朴人的生活状态。

问:您从演《摔三弦》《大观灯》到现在,20多年过去了,现在是二人转最好的年代吗?

赵本山:还没完全地。将来可能会更好,我想将来能接替春晚小品的就是二人转。八九年前,我走高了,不想看二人转了,不知道它发展成啥样。有一天老何(何庆魁)两口子跟我说,去看看现在的二人转去吧,能把你乐死,是那种带点黄,还打嘴巴子。我想那就去看看呗。过十五(指2000年元宵节),带了一批老板上林越(《刘老根》中演赵本山“女儿”山杏的阎学晶的丈夫,他开的剧场是吉林省长春市最有名的二人转表演场所之一)那儿去看。看完我一晚上没睡,就把后几年要走的步骤都想完了。

其实二人转这几年恰恰帮助了我,因为我走远了,没有地方吸收营养了,回不来了。但我回到这个堆儿里,跟他们一打交道,天天在舞台上,我的状态还在。这人呐,为什么有走得长远有走得短的,就是因为忘了他原来是谁了。

问:在林越那儿看了张小飞的表演,您想做这个二人转产业。除了文化方面的意识,有没有商机上的考虑?

赵本山:这我都一个晚上考虑完了。小飞我当天晚上收的(徒弟),就收了这么一个,当时演的还有几个,现在那大龙(王金龙,2002年6月收为弟子),那会儿就那么点儿(比画1米来高),小孩儿。我们兜里揣了点钱,都扔台子上了,那天晚上得花了有好几万(以前受访时曾说小费总共给了十几万元),喝了酒,高兴啊。我说这东西没有比它再好的了,虽然缺乏提炼和经营,但它是纯民间的,这个最值钱。回来之后我就策划搞东北二人转民间艺人大赛,自己白搭了一百多万,给他们发的奖,搞了两届。接着开了两个剧场,后来拍电视剧《刘老根》……就这么一点儿一点儿地,这都不是突然的、偶然的,我坚持很长时间了。

问:好的二人转本子是不是要依靠专业的创作队伍?

赵本山:二人转一旦专业起来、学院起来,它指定死亡。因为它所有的笑料都是通过观众来的。《大观灯》我演了上千场,每一场都不一样。会根据观众的反应,突然来句话儿。这都是实践出来的,不是搁那儿写出来的。好多剧本你觉得到那儿会笑,观众没笑;还有的没拿它当笑话,可到那句话观众笑了!

问:当时您发动身边亲朋好友调查二人转的演出场所和艺人情况,大致是个什么情况?

赵本山:就是好多优秀的艺术人才都散在民间,当年跟我合伙干过的都还在唱。唱一场几十块钱,有的一两百块钱。有段时间二人转的处境其实相当危险,扫黄都抓。因为它啥话都说,什么嗑都敢唠,有些还涉及政治。当时城里其实没人知道二人转,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后来我就提出“绿色二人转”,因为一晚上面对上千观众,你不能开这种玩笑。离性什么的稍微远一点儿,最起码含蓄一点儿,两辈人、领着孩子能坐那儿看,或者你请一个客人看,主人脸上能不害臊?现在我公司都形成制度了,哪句话说过了,回来就交钱来——这不允许。新来的看几天,在舞台上培训一段,把他最优秀的、天生的那种幽默感和舞台技巧留下,剩下的咸烂杂嗑都甩掉。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包括小沈阳也是。

问:能不能反过来想想,随着这30年您的城市化,二人转也在城市化,为了适应城市观众的口味,它“绿色”了,基本能登大雅之堂了。但农民爱看的,可能就是那些不那么绿的。

赵本山:不是啊,现在除了我们这个是绿色的,民间它还是那样儿!还那么狠,抄起鞋底就来。

问:从心底里讲,您觉得哪种更可爱?

赵本山:我觉得它生存要看条件。那块土壤就适合那么生存。在农村演,你不抽他俩鞋底儿他还不高兴,不过瘾,你文明起来他看不懂了。

问:您在莲花乡石嘴沟村时,村里人有哪些乐子?

赵本山:那时没有娱乐,只有自娱自乐。在田间地头,把地铲到头了,摔一跤,打个把式,把人衣服给扒掉,全是这种。完了唱两口,东北二人转都会唱两口。一黑天就睡觉了,没什么生活,有人就打点儿小麻将,扣点儿小纸牌。人穷也好富也好,你要有点儿娱乐的精神。

问:有没觉得自己生逢其时,赶上了一个娱乐时代?

赵本山:过去我赶上的那个年代,娱乐就是中午铲完地了,那边有个小河沟,扎进去洗个澡,那是一个兴奋点。一直听火车叫的声儿,就没见火车长什么样儿,是站着走还是趴着走,根本不知道,当看着火车开近了,那是个兴奋点;上了火车一看,怎么这么长呢,还这么多人,这也是个兴奋点。人是在一个建设的过程中往前走。比方你做梦都想盖个自己的小房子,这是个兴奋点,完了买个电视你兴奋,添个冰箱你还兴奋,都添全了,你很孤独,想都有了我还干吗呢?

问:还缺个人儿。

赵本山:对,还缺个人儿,得找个人儿。一点一点,生命当中是有诱惑的。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乐也在发展它的状态。但你说那下岗的就没快乐么?我觉得他活得比咱都快乐。我经常戴(墨)镜坐车里偷看他们扭秧歌。他们连吃饭都很紧张,回去赶紧搂一把,整点儿啤酒,那鸡腿都有味儿了,他啪啪对付两口。上去了就扭,他比谁都快乐。他那生活质量,不亚于亿万富翁,真的。

问:您常说“我就是一个农民”,但无论从社会地位、影响力,还是财富来看,翻翻共和国60年历史,恐怕没有几个农民能跟您相比。在这个过程中,一定有喜悦的一面,有没有烦恼的一面?

赵本山:烦恼多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事,这么大块地儿,又得管这么些个不好管的人。我这些学生都是民间艺人里最优秀的,脑子反应极快,都是野生的,一身劲儿,像野牛一样。你要不给套上套儿,他不给你拉毛了吗?调头他不顶你吗?就得每天跟他们待在一起。

过去民间艺人走到一起,表面上装客气,其实那是……比方我要是在你前头演,我得把你祸害死,让你没法演。现在小沈阳在他师兄弟当中,突然一个天一个地了,生活质量都不一样了,你说别人怎么办?我就得跟他们讲,这个团队冒出任何一个人你们都应该高兴。

问:昨天我们看到小沈阳开100多万的途锐。

赵本山:他们都有车了。我说不要攀比,一点一点来,把这个弄火了,看那个困难了,还得让那个……都得我管。说实话,他们都管我借过钱。

问:带还的吗?

赵本山:还不还……那没钱还什么。包括我那死的大徒弟(李正春),他们家我现在都管,每一年我都给拿点儿。他孩子搁我那学院念书呢,他媳妇没事过来,我就跟几个徒弟说,你们大师哥没了,你们几个凑一点,就够她活一年的。要记住,人必须要有情感,没情感搞不了艺术。那些屁球球的艺术家,对社会对人没情感,他绝对成不了大家。你这艺术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它才能留下,才可能是伟大的。

问:这些年您心里不痛快时常回老家,跟乡亲们脱鞋上炕聊家常……

赵本山:(没等说完)其实我这个人呐,要是有一件事让我心里憋屈,我会用五分钟到十分钟排解到别人身上。不如我的人,我从来不欺负;比方说这个人把我惹急了,我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人,如果他跟我两个是对等的,我豁出命来跟他拼;如果这个人不是我能抵挡得了的,也不把它藏在心里,会找朋友说出去,不往身上压事儿。跟我徒弟也是,来气了我说“我揍你,臭美”,其实我从来没打过他们,只要他们……唉呀,都像孩子似的。只要跪在地上了,叫声“师傅”(指拜师),那就是一种责任。有的什么毛病都有,犯那些毛病你都眼花缭乱。就得一点一点地告诉他们,该怎样做人,什么事不该做,都善良起来,活得跟过去完全不一样,别较劲。我现在还在,他们能公开犯这样那样的毛病,有一天我不在了,没准儿就是这个社会的一个大笑话。我希望这赵家班儿走了多少年老大老二还在一块儿,经营这个事业,这是最好的。

问:几十号人,您管得过来么?

赵本山:这个团队,说有人犯了一个错误,都不用汇报是谁,只要说有这么个事,我就知道是谁干的。他们跟我唠几句话,我就知道他下边想干啥。有时候他兜一圈,不为这个事,是为另外一个事,这我都知道。所以跟我待待拉拉这么长时间,变成一种感情了。他们哥儿几个互相之间也说,咱别惹老爹生气。过去他们都管我叫老爸,今年我可说了,这称呼有点儿俗气,不允许叫爹啊这个那个的不好,都叫师傅。咱们得跟社会接轨,留下老的传统,但有些旧的习惯、讲究就不要了,没用。

问:传统中哪些能改,哪些不能动,一直是个难。

赵本山:因为我们怀旧传统,耽误了现在的艺术市场。比方说京剧,国家都在帮着振兴,还给录到课本里。还让它按传统演,除了几个大腕儿的戏,你说现在谁看哪?在烘托传统的时候你必须有一种与时代同步的改革意识,得接受现在的人、事、物,不接受愣给予观众等于强迫是不是?

问:有没有想过,做到某个程度就收手歇了,跟家里人去海边钓钓鱼,回家孩子们也不把您当客人了?

赵本山:(声音倏地低了下来)咋不想。现在自己都说了不算了。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