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皮流水,有板无眼,袅袅娜娜走出个青衫凤眼的女子。唱几句,念韵白,莲步轻移。甩一甩水袖,背转身,留一地清韵给看客。这是青衣,正旦。
某导拍戏,欲觅女主角,叹:“如今找不到林青霞这种大青衣了。”
刘德华受访,被问何谓美丽,答:“林青霞。”
几十年不断推出清纯玉女的琼瑶说:“没有遇到过第二个可以和青霞媲美的女子。”
香港作家迈克说,林青霞的美是没得商量,广东话叫“靓到没人陪”。
导演徐克说,林青霞的美“是可以延伸的”,“可以出色到令你认为反派也吸引人”。
美术指导张叔平讲,因为那份气质,林青霞到老也会很美丽。
林青霞的闺中好友贾安妮说,大城市里漂亮女人何其多,可是青霞的美丽与众不同。怎样不同?影迷说:看一眼,让人邪念全无。
马家辉讲过这样的意思:脸上刚柔相济、阴阳相携、女生男相的多半是美女。林青霞初入影坛时,有人建议她将那两道浓眉剃掉,或者修成当时流行的细款,她不肯。
她的眉眼是战争,她的笑靥是战后的和平,她的丝丝秀发是诗行。
她的清妍昳丽,无论哪个年代都会险象环生:那份容貌,那份青春,足够折戗她。然而没有。
因为她是青衣,正旦。
林青霞从影22年,拍了100部电影。在最初的7年里,她完成了其中的55部——相当一部分是根据琼瑶小说改编的文艺片,而她,是其中清纯飘逸的女主人公。
处女作,是1973年夏天的《窗外》。当时,林青霞17岁,高中刚毕业,是穿喇叭裤、松糕鞋,刚烫了卷发正蓄长,跟女同学相约西门町冰果室,或者一同去裁缝店做衣服的年纪。
她在西门町至少碰到过三次星探,其中一个叫杨琦的促成了她与80年代电影公司合作,拍摄由宋存寿、郁正春导演的《窗外》。当时她还不满18周岁,母亲代为签下人生第一份电影合约,片酬1万元新台币,分四次支付。
这个当时不足100磅的清瘦女孩从此另起一行,翻开人生一大章。
她的起点颇高,没有跑过龙套,没有在底层苦苦打拼的经历,因而,她离演艺圈的烟火气较远,可以“不染”。这一方面拜上天所赐容颜,另一方面归功于她的家教,以及禀性中的谦卑、朴素、不张扬。
天生的羞涩也保护了她。《窗外》一直没在台湾公映,她却暗自庆幸,因为里面有一些感情戏,她觉得让熟人看到,难为情。早年面对男生追求,林青霞说:“要交朋友,我至少得认识他三年。”她至今不喜应酬,怕见生人。
这些特质,从她1994年结婚淡出影坛后的行止可见,从她转入写作后笔下的草木人事可见,在她接受我访问的整个过程中,也斑斑可见。
她不太在意自己貌美,从未脸上带着“我是美人”的自觉登场。美而不自矜,这才是真美人。
她不贪。最初跟同学一起去试镜,只是想着“演同学甲乙”,被告知选作女主角,她说,怎么可能?
她在30岁之后学习不嗔。不过,她早年的郁郁大抵是向内的,是少女憋着自家,对着地面看泪珠落下的淡淡忧伤。
这样一个人,一步跨进光鲜又黑暗的电影圈,是电影的便宜。
70年代的台湾文艺片是“二林二秦”的时代,无论怎样排列组合,只要有林有秦,票房一定有保证。这些片子的价值,恐怕是人们一次次陪着男女主人公品味爱情之纯美、之折磨、之凄婉、之大结局的旅行。它的造梦功能隔了十多年在海峡的另一边显现,我念大学时,校园里满是何慕天式的长围巾,均出自手工,被称作:比相思短,比爱情长。
70年代的台湾正值戒严期,民风淳朴保守,电影审查尺度也紧,文艺片最安全。于是电影工业扮演一台复印机,加班加点生产唯美爱情片——情节大同小异,制作近乎粗糙,连化妆师都省了。林青霞在回顾从影三个年代的《七十,八十,九十》中写道:“很容易拍,不用搭景,不需造型,阳明山的别墅我们都拍遍了,服装自己带,导演前一天告诉你带几件衣服,你回家就自己配,化妆梳头也可自己搞定,一部戏三十个工作天,两个月内就可拍完。”
最多的时候,林青霞同时接六部戏,两周没上过床,有一次在片场靠着墙就睡着了。
在这个阶段,她的主要收获更像是“不快乐”。有一天,站在镜子前面,她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我是谁?”“我喜欢什么?”“我不喜欢什么?”“我为什么不快乐?”她答不出来。
“长期过着日夜颠倒睡眠不足的日子,加上得失心重,在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下,我崩溃了。1979年冬天,我离开了复杂的电影圈,到美国进修。与其说是进修,不如说是疗伤。”“复杂”二字,也包括当年黑社会涉足台湾电影业、强迫艺人拍片的情况。
在那样的情形下,若说磨炼演技、在艺术上有所突破,实在有点奢侈。而在大陆,恰好是“文革”结束,电影厂恢复运转,谢晋摩拳擦掌拍出《啊!摇篮》《天云山传奇》的年份——海峡两岸要谈艺术,都不容易。
林青霞在美国“透气”了15个月,1981年夏天回到台湾,发现电影圈已经换了人间:文艺片不再受欢迎,喜剧片大行其道;英俊小生不如从前吃香,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喜剧演员、功夫演员和搞笑明星;女主角们也纷纷凛着一张粉脸,施展起拳脚来。
《窗里窗外》收录了大量林青霞在不同时期的照片,但香港作家迈克偏偏对其中尺寸很小的一帧发生了兴趣,那是林青霞在枪战片《红粉兵团》里的造型:“女主角左眼戴着眼罩右手拿着手枪,英气凛然有若改良版50年代香港女星于素秋,Camp指数之高首屈一指。”[Camp,即坎普,是美国女作家苏姗·桑塔格提出的一个有关趣味的美学概念。陈冠中在《坎普·垃圾·刻奇》中略作归纳:“坎普这词,给中文用者很大的困扰。创意的译法有田晓菲的“矫揉造作”、沈语冰的“好玩家”、董鼎山的“媚俗”、王德威的“假仙”(台湾用语,指行为上的假装)。]
当事人不是不委屈:“我这个素来演爱情文艺大悲剧的演员,竟然也要戴起眼罩扮独眼龙,穿着高筒靴拿着长枪,一脸冷漠,学人家打打杀杀的。”
从1981年到1984年,林青霞拍了14部戏,除了一部琼瑶的文艺爱情片,其余13部都跟“情报”“刀剑”“警匪”“枪战”有关。这些戏,多年以后她的女儿们都不大喜欢看。
这些戏看起来热闹,拍起来实在有些凄凉。半夜三更在山顶演戏,被大雨浇得瑟瑟发抖;荒郊野外,半夜在休息车里迷迷糊糊醒来,瞧见窗外烟雾迷蒙,满眼武师跑来跑去,只有她孤零零一个女子。想着一会儿要去跟他们厮杀,林青霞心里有说不出的苦。一次,她将一个武打镜头的拍摄过程告诉一位女性记者朋友,女友哭了。
那段时间她接触的工作人员很复杂,这些人“私下里也上演着真实人生的刀枪拳脚江湖片”。但林青霞一定是守住了某些底线,才能与这个江湖保持距离。有一次,她跟刘嘉玲去卡拉OK,刘嘉玲看出她有点紧张,搂着她的肩膀说:“姐姐,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在徐克夫人施南生的心里,林青霞“甚至有些老实”——她骨子里是那种想存点钱,跟爱人一道过安稳日子的女子。
一个演员犹如一部琴,遇到高明的琴师,方能奏出好音色。林青霞在表演上的突破,跟她后来遇见的导演有关。
谭家明执导的《爱杀》,带她“进入电影和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这部戏是林青霞赴美“透气”期间在洛杉矶和旧金山拍摄的,是她以往接触不多的奇情片,比较考究。拍这部戏,林青霞也第一次知道拍电影要有个“美术指导”,她结识了张叔平。
“我非常信任他的审美品味。”从此结为30多年的朋友。
《窗里窗外》的设计是张叔平做的,略带雍容。主色调是林青霞喜欢的正红,那种过年的红。
徐克导演的《蜀山》让林青霞跟香港结缘,林岭东导演的《君子好逑》让她在香港落脚。1984年以后,林青霞在香港的片约一部接一部。结识邢李源,她跟香港就更有缘了。今天,林青霞说:“台湾是我的娘家,香港是我的夫家。”
因为台湾的人情和“江湖”,从70年代到80年代初,林青霞接了许多不想接的戏。到香港后则不同,这座信息发达、电影也相对国际化的都市遵从“合则来不合则去”的规则,林青霞“没有了人情的包袱,也不再身不由己,拍了些比较考究的电影”。
已故导演李翰祥是第一个发掘林青霞潜质的人。筹拍《金玉良缘红楼梦》时,原计划她演林黛玉,张艾嘉演贾宝玉。有一天,李翰祥对她说,他想把这两个角色对调一下,因为他发现她身上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林青霞觉得这主意很棒。
许多年以后,林青霞陪着女儿爱林和言爱一起看自己演的《红楼梦》。看到宝玉挨爸爸打屁股那场戏,言爱含着泪,红着脸问妈妈为什么会这样。林青霞说:“因为戏里的宝玉不乖,所以爸爸打她喽,不过那不是真的,是演戏,我拍戏的时候屁股垫了毛巾,打起来不痛的。”尽管如此,当时三岁的言爱还是紧紧抱着妈妈,小脸紧贴妈妈的脸,背向电视,说她不想再看了。
徐克是另一位好琴师。林青霞说:“他有出色的观察力,看待事物的角度十分独特,他有办法从我身上带出许多我自己不知道的特质。我很喜欢跟他合作。”
1983年与徐克合作《新蜀山剑侠》,林青霞扮演中了邪魔的仙女。有个镜头是她站在水潭中的大石佛像上,挥舞着一身大红色衣裙倏然转身,然后狂笑。这个造型开启了徐克的某种灵感。待林青霞从石佛上下来,徐克很肯定地对她说:“青霞,将来我一定找你拍一部戏。”
八年后,这个角色来了:一个男人,企图一统江山的教主“东方不败”。林青霞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因为我对他有信心”。
开拍前,京剧名家、叶派传人叶少兰教她运用三种不同的眼神,一眼一眼摄人心魄。
拍摄期间,林青霞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伟大领袖毛主席:“我们一群人在一座茅草屋的屋檐下避雨,我穿着白衬衫黑褶裙,毛主席在里面,正穿一件中式白褂,旁边的人在替他扣盘扣。他召见我,说,‘好,很好’,梦就醒了。”
“你不知道这部电影有多卖座,票房是想象不到的好!”林青霞有出色的画面感和描述场面的能力。这一节听她讲起来,梦归梦,卖座归卖座,若有暗喻,纯属巧合。
这部《东方不败》引领了武侠刀剑片的潮流,也成为林青霞的代表作之一。90年代大部分电影公司找她演的,都是反串男角的戏。
在港期间,林青霞与香港最具实力的男演员都合作过,从周润发、成龙、张国荣到周星驰、梁家辉、梁朝伟……成龙形容她是“一头困在笼里的豹子”,意指她想对人生做某种突围却不知从何下手;而张国荣款款对她说:“我会对你好的。”
《滚滚红尘》让林青霞拿到了22年演艺生涯中唯一的金马奖最佳女主角,也让她与三毛结下一段缘。在台北宁安街四楼的小公寓(三毛的家)里,林青霞听三毛一页一页地读剧本,看她在民国年代的曲子里翩翩起舞——电影公映后,许多人被那个唯美的阳台起舞镜头打动,那是属于三毛的镜头。三毛身后,林青霞三次梦见她,那个见面不超过十次但彼此惺惺相惜的浪漫女子。
1992年与赖声川合作的《暗恋桃花源》将林青霞的演技推上一个新台阶。参与了这部由舞台剧改编的电影之后,林青霞感觉“表演变得容易多了,因为我真的学到演戏的方法”。她又说:“在那之前,我没有机会学习表演。第一部电影在香港上映时,我一夕成名,成了明星,从此以后我不断工作。我没有时间学习,也没有人教我。”
当年
演员演戏,好比“代人生活”。有悟性的人,能从中洞察世情,汲取智慧,让智慧接替美貌,在脸上再荣光一场。
台湾《窗里窗外》首发式上,赖声川出任特邀嘉宾,二人有如下对谈——赖:你或许在拍电影的过程中对人生有所体悟。
林:的确如此。我从电影之中学到了一切。
就在林青霞在表演上渐入佳境的时候,1994年拍完《东邪西毒》,她突然彻底告别水银灯下的生活,嫁人了,好像青衣一甩水袖,将一地繁花簇锦抛在身后。
1994年6月29日,林青霞同港商邢李源结婚。在徐克看来,这是林青霞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天马行空”的手笔。他们在旧金山的婚礼对外十分低调,对内相当感人。当时在场的女友贾安妮说,别墅游泳池里全是鲜花,到处都是鲜花;邢李源执林青霞的手,向岳父岳母道:“从今以后我会照顾她。”许多嘉宾当场落泪。
从女孩到女人,从恋爱结婚到为人妻母,短短十几个字就说尽了,但个中滋味,是言语所不达的。
对林青霞来说,尤其多一重难度:从万众瞩目到平平淡淡,从大青衣到家庭主妇。
“在影圈工作了20多年,每天紧张,每天曝光,忙于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在人前表现,睡觉时间很不规律,睁开眼睛便是拍戏、出席记者招待会……晨昏颠倒,永远不知何时是尽头。每天的生活都有人替我安排,自己完全是被动的。直到现在,我才可以享受平淡的生活,才发觉这样的生活是属于我的。”
马家辉在《爱恋无声》里写道:“我曾有幸,有一天,在澄明的午后,在中环云咸街的菜市场见过林青霞的优雅身影。”旁边有张照片,林青霞白衣黑裙,笑吟吟站在一堆蔬菜前面,伸手挑选。林青霞说,那天与马家辉约在附近喝茶,他大概是随手拍下的。
香港很小,走在街上,她常跟普通人打照面。港人得体,叫声“霞姐”或者“大美人”便走过去了,这让她也自在。自在,就是多年前那两个快乐的下午:跟女友在纽约的公寓里听到锣鼓声,把睡衣往裙里一塞再套件风衣就往外跑,挤进人群看热闹;跟邓丽君在法国康城的裸泳海滩上撒一把野,赤条条跟大海拥抱。那种时刻,她找到了自己。
找到真的自己,做回自己,是她婚后修行的一大主题。她的青衣本色,令她圆满。
好女人,都有与生俱来一大包爱。孝顺父母,敬爱丈夫,疼爱女儿,她都身体力行。父亲在台湾住院期间,她常常带女儿去探望。有一次在飞机上她对女儿爱林说:“姥爷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要让他笑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你是他最疼爱的外孙女,最容易逗他开心,只要你为他做一件小小的事,哪怕是递一张纸巾给他,都能令他笑开怀。你要帮妈妈孝顺父亲,也要为自己孝顺姥爷。”
她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经历了生产的痛,在她们成长过程中付出时间和精力。当女儿发烧时,她会整夜抱着她们,量体温,敷冰袋。她喜欢哄孩子们入睡,还有特别的手法:用食指和中指顺着女儿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按摩。她说:“三个女儿小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哄她们入睡的。”
她是大女儿嘉倩的继母,这个通常较难处理的角色今天看来她是胜任的。嘉倩之所以接受她、信任她,是因为在遇到几个大的“成长的烦恼”时,林青霞都帮助、开导过她。从林青霞谨慎的谈话中,从《窗里窗外》隐约透露的细节中,让人感觉这母女二人更像是可交心的朋友。
在朋友们眼里,这些年来,她活得从心。与圣严法师结缘,坐禅三。闲暇时学画、练书法。她还会像学生一样,去大学听一些学者的讲座。2005年,她每周从香港飞台湾听蒋勋讲《红楼梦》,有一年又跑到香港大学听了一学期龙应台的写作课,还找了香港作家金圣华学习英文翻译。当然,她也会跟老朋友打打麻将。
不计较,常常怀抱感恩的心,遇事“要用情操,不要用情绪”,还有圣严法师赠她的十二字箴言,都令她找到了内心深处的平和与宁静,为她贤良的底色平添几分魅力。
“我现在是家庭主妇啦。”她常这样欢快地说。
徐克夫人施南生说,林青霞的内心很文艺,一直爱写,每次一道出去旅行,她会把一路上看到听到的写下来。有一次,她跟马家辉描述从机场回家的感受,很有文学味,马家辉就鼓励她把自己的历程写下来。
林青霞是一个认真的写作者,她像做学生一样虚心向龙应台、金圣华乃至董桥请教。每一句鼓励或者赞叹,都会令她像孩子般兴奋。在过去的六年里,她常为写作废寝忘食,看她在《窗里窗外》序言中的交代——
有一次从外面吃了晚饭回到家,经过梳妆台,突然想到什么,怕一会儿忘记,马上伏在桌上写,不知不觉坐了几个小时,窗外传来鸟的叫声才知道天已亮了。看看镜中的自己,不觉失笑,原来我脸上的妆还没卸,耳朵上的钻石耳环正摇晃着,低头一看,一条蓝色丝质褶子裙,脚上竟然还穿着高筒靴。时钟指着六点半,正是女儿起身吃早点的时候,赶忙下楼陪女儿。两个女儿见了我,一点也不惊讶,只淡淡地说:“妈,你又在写文章啊?”
作家止庵从《窗里窗外》读出的是“干干净净和真实”以及“文章本身有思想”。他说:“林青霞的这份角色和文风都相似的格调,对于现代的作家来说,都并不容易。坚持自己是最难的,可林青霞做到了。在众多的职业中,写作很特别,他没有退休的时间,也没有学位等更多硬性的要求,只要有天赋、有能力,想写都可以,但落笔的过程需要积累。读她的文字可以发现,她是一个有积累的人,可以说是一个扎扎实实、实实在在写作的人。”
此次香港书展,林青霞难得地跨出家门,为她的第一本书走上前台,面对世界。她甚至捣鼓起微博,试着面对未知的读者——她是有心想在写作这条路上走下去的。
赶去书展看她的,是年龄跨度相当大的影迷。她笑滟滟地对他们说:“不要叫我大美人,请叫我作家,作家。”
跟我闲聊时,她流露出对黄宗英的关注:“她也是先演戏后来写作的。”她说:“从明星到作家,是我人生中一个很大的转折点,我现在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先生邢李源给了她冷静的鼓励。他对女儿们说:你们的妈妈迈出了人生重要的一小步。
艺术家蒋勋说:“青霞开始用文字来修行了。”
韩愈说《诗经》“正而葩”。为人,也能端正而富饶,渐次开出美善的花。《窗里窗外》,就是其中一朵。
林青霞不愿意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她也许尝过“人言可畏”的滋味,她对凶猛的外部世界有一些隔膜,甚至有些畏惧。她选择低调再低调,斟酌再斟酌来应对。她像捍卫疆土一样捍卫私人领地和记忆的某些角落,这是一个自尊自爱的正派人的反应,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我们理当尊重她。
然而,林青霞要大家忘记她是那个林青霞,如香港作家迈克所言,可不是强人所难吗?
采于上海 写于201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