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灯如豆。杭州的夏夜闷热得很,父亲的额角闪着亮晶晶的汗珠。他摇着一个大蒲扇,目光投向马云。马云坐在床角,一语不发。
“小云,郁闷了吧?保安当不上我们就不当。天下有的是路,条条大道通罗马,我已经和几个杂志社说好了,明天你给他们送杂志,如何?”父亲说。
“真的?”马云眼睛亮了。
“没有假,就是辛苦,蹬着三轮一天得跑几十里路。你要想好了,要是怕辛苦你就趁早别去。”父亲站了起来。
马云也站起来,他弯了一下胳膊说道:“不怕,力气还有用完的?我年轻,不怕辛苦,不就是蹬三轮吗?比自行车多一个轮子而已。原来我骑自行车的时候,一天也得几十里。”
“好,明天我领你去报到。”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特意地压了压。
时过数年,马云仍然能感受到父亲拍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仍然能记得那份压力。
第二天,西湖少年成了一个蹬三轮的青年。
三轮车不新,轮胎有无数的芝麻纹,钢丝条上锈迹斑斑,车座上的皮套已经龟裂。马云已经长高了,骑在这个三轮车上踩动轮盘,三轮车会传出一种奇怪的声响。马云明白,这三轮车老了,车老了和人老了没什么区别,难负重荷。可是,这个平板三轮上全是杂志,杂志的重量不会轻,何况是满载。
杭州的夏天是很热的,太阳晒得柏油路如海绵一样柔软。没有风,西湖边上的垂柳也一动不动,只有不停的蝉鸣让人心躁。马云踩动三轮车,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冲进了滚滚车流。
有语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杭州城里的人熙熙攘攘,谁会去注意一个三轮车夫呢?可别人不注意,有一个人必须注意,那就是马云的父亲,浙江省里著名的曲艺演员——马来法。
马来法青年时喜欢摄影,是一个很不错的摄影师。虽然后来成为曲艺演员,但他仍然认为曲艺表演是业余的,而摄影才是他的主业。再后来,他成为浙江省曲艺家协会主席,并且编撰了《中国曲艺志·浙江卷》《中国曲艺音乐集成·浙江卷》,是在表演和创作上都颇有造诣的一位曲艺界前辈。
前面说过,马来法曾经管教马云,马云不服竟然用英语和老爷子争吵。没想到,他开颜大笑。因为,他发现了马云身上值得发掘的英语潜质。于是,他亲自踩动自行车,驮起马云到西湖边上去找外国人,去和他们交流,学习地道的英语。如果说,马云的英语成为他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成为他向未来和世界进军的本钱,那么,老爸的慧眼独具,的确是造就他这一优势的重要因素。
这一次,在马云最落寞的时候,他又凭借老关系,在《山海经》《东海》《江南》三个杂志社给马云找了这么一个活计。
每天看马云汗流浃背地回到家里,那件小背心惨不忍睹,挺大的脑袋和脸盘全是疲惫,裸露的肩头被太阳的光线射破了皮,老爷子心中阵阵发疼。
“马云,怎么样?”老爷子发问。
“还行,挺好的。”马云回答。
马云这句话绝不是应景而答,实在是他的心里话。大学考不上,保安又落选,他的信心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挫伤。蹬起三轮,虽然是累一点,苦一点,但收入还是可观的。融进车流里,他走的是非机动车道,身边就是飞速前行的小型汽车。那个时候,轿车还很少进入中国家庭。这些小型汽车大多是公家的,里面坐的也太多是公家的人。滚滚车流中,有轿车有吉普,也有半截卡车,偶尔还会有小型拖拉机。当然,马云的身边有自行车和其他三轮车,再向外一点是人行道,步行者也比比皆是。当大家向同一方向前行的时候,那些坐轿车吉普的自然要快一些,要舒服一些,可所有的人都是在向一个方向前行,在这前行大潮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马云突然悟到:人生就是如此,总有人坐车,有人蹬车,而有人步行;也许,这就是命运,安于命运兴许是最好的选择。因此,当老爸问他时,他会回答:还行!
那时,他真有一个想法:或许蹬着三轮,给杂志社送杂志,就是我马云的位置。高考?他已经不想了。
听了他的话,老爸无言以对。到了晚间,老爸坐到他的床边,抚着他的肩头说道:“你每天蹬车几十公里,多么辛苦。既然你能忍受如此辛苦,为什么不能付出努力去考大学呢?难道读书学习,比你蹬车走几十里还累吗?”
老爸的声音不高,可进入马云的耳中却有振聋发聩之效。
夜晚,万籁俱寂,马云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睡不着了。老爷子说得对啊!不就是数学吗?别人能考好我为什么考不好?
第二天,他找来有关数学的教材,每到晚间,像饿狼吞食一样,咀嚼着这些难解的数学题。
老爸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挥手告诉家里人,不要打扰。
那一年里,马云白天是三轮车夫,晚间就是一个复读生。生活给他注入了新的含义,艰苦的体力劳动,锻炼了他的筋骨,也磨砺了他的意志。
但是,数学的先天不足,绝对不是临阵磨枪可以解决的。那一年,他又一次参加高考。等高考分数公布的时候,打击再次降临。原来,他的数学成绩是19分,所有各科加在一起的分数距本科录取线差140分。遥不可及的数字、残酷的分数,直接摧毁了家里人的希望。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来鼓励他重进考场了。
反而是马云坚定地表示,他要全力投入复习,准备下一届高考。
多数家里人对高考二次失败的马云都不支持,唯一支持他的是父亲,他让马云辞掉了三轮车夫的工作,而且,特意请了一位数学特级教师给儿子补课。
这位数学特级教师绝非浪得虚名。他每周来给马云补课两次,其幽默的语言、诙谐的手势都极大地增加了马云对数学的兴趣。对于学习而言,兴趣是至关重要的。马云对一向厌烦的数学公式、各种计算方法有了感觉,他开始像吃饭一样吞食数学的方程式。
这一通恶补有效地提高了他的数学水平,而他的英语永远是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那一年,他又一次走进了杭州城的高考考场。父亲马来法亲自来送他,站在考场外什么也没说。七月的阳光射在父亲的脸上,使他两鬓的银丝闪烁着光芒。他抬手向马云坚定地摇了摇。
马云头也不回,径直走进教室,甩开书包坐到了贴有考号的小桌前。
那一年,应该是1984年。明媚的阳光使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更加妖娆多姿,西湖岸边的垂柳翠绿欲滴,风儿拂动极像少女的裙摆。苏堤、断桥如诗如画,既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这一方美景,又记载着那么多美丽动人的故事和传说让人们鉴赏品尝。
地处江南的杭州城既高雅又悠闲,走进这里,到处可见的小吃脍炙人口,名满华夏。无所不在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这里人们的生活节奏不紧不慢,街道上的行人宛若漫步。杭州人的心态好像是天生的平静,也许这湖光山色陶冶了他们的情操,让他们进入了一种喜怒不惊的状态。
于是,当高考成绩单进入马云之手时,他仿佛是随便地浏览了一下就拍在了桌子上。倒是父亲有些焦急,他问道:“怎么样?数学考了多少?”
这是马云的命门,起码也是他高考中的命门。成者,自然顺利通过高考;败者,前途将愈发渺茫。想一想,连考3年的考生也是凤毛麟角,马云就是其中一个,而且,全部是因为数学!
“79吧!”马云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是水到渠成不值一提。
果然是水到渠成,毕竟这一年的复读没有白读,数学特级教师到底是功底深厚。他的倾囊所授、马云的刻苦努力终于收到了成效。79分和19分无非是一年之隔,可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由于数学成绩的提高,他的全部成绩距本科录取分数线仅差5分。可是,参加过高考的都明白,5分的距离也无异于崇山峻岭,不知有多少学子在为了5分苦苦攀援,没有这5分可能会使你永远失去攀登人生险峰的机会。
可是,幸运同样是人生的必需。
杭州师范学院竟然由于本科录取名额不满,所以降低5分,录取了当时的小个子马云。他成了杭州师范学院的本科生,在那一年的8月,他意气风发地进入象牙塔,成了中国的天之骄子。
马来法看着马云离开的身影,心中顿感释然。多年的心血,他像一个小铁锹一样,一锹一锹地发掘儿子的潜力,发掘他的闪光点,今天,终于使马云跳过龙门,走向新的天地了。那一天晚上,他一夜无眠。
当然,这对于马云而言是至关重要的。这不仅是因为他跳上了龙门,进入了理想中的大学,关键是使他的信心陡增。原来,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攀援的事,难懂的数学从19分到79分,说来漫长,其实回头再看,无非是弹指一挥间。成功就在于不屈服,永远的不屈服。
事过多年,当马云的事业已经成功时,他在自己的博客中如此回忆自己的父亲:短短的十几年,我的生活仿佛是《一千零一夜》里“芝麻开门”的神话故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没有觉得不可思议,因为父亲用十几年的父爱一铲一铲为我开凿出了最宝贵的成功真谛——发掘出你的兴趣,去做你感兴趣的事,再把它变成你的特长,最后让你的特长发挥最大的潜能。
能够有这样一位父亲是马云的幸运,能够有一个足以为人生之路奠基的兴趣和特长更为幸运。也许,那个时候的马云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